溪水冰寒,牛羊站在水边伸出舌头汲水喝。
它们站在草肥水美的埃姆斯特丘陵牧区。
月光重新穿破黑雾泻下,干涸的溪水再次充盈,歪脖子刺槐树上又长出绿叶。消失的大马又回来了。
詹妮的歌声穿透云霄,被光明祭司击碎的“世界”,在一点点重建。
虽然视线被高山所阻,刘慈可以遇见,远方的“埃姆斯特城”会重新出现。
那些在“城里”逛了一圈又一圈的佣兵和魔法学生,拿着平底锅蹲在墙角疯狂炼金的紫眸少女,一切又如她在图书馆阁楼房间中所见壁画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阿诺德并没有站在街上张望,而是喝醉了酒,躺在两方交战的所僵持的木屋中。
魁梧大汉什么都不知道。
詹妮的“世界”在构建,光明祭司脸色很难看,他们的吟唱被迫中断。
刘慈眼尖发现,二十四名光明骑士脸色有了变化。
忽喜,忽悲,痛苦和欢愉交织,大老爷们儿,不少竟无声哭出来。
那是我们每个人最珍贵的记忆——詹妮在吞噬他们的记忆!
想起魔法书中,噬魂怪每吞噬一份记忆,它的力量就越强,刘慈不禁很担忧,放任詹妮这样唱下去,再等一会儿,祭司们该制不住她了。
刘慈很纠结,两败俱伤的结果大好,反正都不是啥好鸟。
但是詹妮站了上风,会产生什么结果呢?
詹妮说她很孤独,想有人留下来陪她。
她所构建的“世界”美则美也,却不是刘慈想要的——
在双方“对歌”的时间里,刘慈已经按住了涌进她体内试图捣乱的阴气。眼见形势要往一边倒,刘慈决定出手了。
灵符从袖口滑落,刘慈还来不及掐动驭符手诀,忽然发现自己手指僵硬不能动了。
不仅是手指,她整个人也不能动弹。
詹妮宛如天籁的歌声挡不住往她耳朵里钻,刘慈浑身僵硬。
该死的女噬魂怪,连刘慈都被捎上了。
只有眼珠子能转动的刘阿慈大怒,真想丢一堆符箓,将詹妮的“世界”给炸成灰!
刘慈以为对方又试图染指她记忆,哪知随着歌声继续,她却看见了出人意料的画卷——
太阳倾斜,时值下午,骑着马赶着羊群回家的詹妮,路过一汪清澈的小溪。
骑马流了一身汗的少女大喜,大草原上一望看不见人烟,她放心退去衣物,跳进了小溪中。
詹妮在溪中玩水嬉戏,海藻般浓密的长卷发披散,圆润白皙的肩头露出水面。
在草原深处迷路的年轻魔法师,看呆了。
“是谁!”
詹妮发现了偷看的人,将身体藏入水下。
虽然她厉声呵斥,天生清脆的声音听上去一点也不吓人。睫毛上沾了水珠,一双大眼睛比那溪水更清澈。
此时的詹妮美极了!
偷看的年轻魔法师喉结抖动,呐呐无言。
…这是牧民少女和年轻魔法师第一次邂逅。
她是没有元素感应力的牧民少女,无父无母,没有显赫的家世可依靠。
他是出身贵族世家,却不受众人的非婚生子,远离祖国,来到马刺帝国埃姆斯特魔法学院求学,学习成绩优异的年轻魔法师。
少年时的恋爱大概不会考虑那么多。
一个隐忍的落魄贵族少年,一个心如琥珀的纯洁牧民少女。
詹妮的美丽,少年的才华,加上一段不寻常的“邂逅”,建起了爱情的桥梁。
烂熟狗血的剧情,贵族魔法师和平民少女,相爱了。
他为她画一幅幅人物画像,情难自禁时,冒险带她潜入了魔法学院。
图书馆阁楼是小情侣幽会的地方,直到有一天少年收到了从希夷帝国寄来的家书。不知当中写了什么,原本温柔的少年性情大变。
詹妮安慰他,少年整日难见笑颜,与她越来越疏远,詹妮痛不欲生。
某一日他忽然兴高采烈来找她,“詹妮,你真的爱我吗?”
詹妮笑了,“我的真心,可以对着光明神发誓。”
两人重归于好,单纯的詹妮并没有发现少年的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霾。
直到那日,在阁楼情话绵绵一番后,少年诱惑说,要带詹妮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第八十八章 詹妮的“弱点”(二)
少年要带詹妮去的神秘地方,藏在图书馆六号楼之下。
搬开古旧的书架和一本本厚厚的魔法书籍,露出一个向下的洞口。少年点亮了台阶处的油灯,牵着詹妮一步步小心迈入。
被少年牵着手,走在前路未知的石阶上,詹妮的心咚咚跳。
石阶的尽头,是个宽敞的地下洞穴。
“我们的头顶,就是图书馆前的人工湖。”少年指着头顶。
詹妮一看,果真有水滴穿过土层渗下来。两人兴致勃勃探索完整个地穴,土层中散落有不少铜质器皿,这么大个地穴就藏在人工湖下没被人发现,詹妮觉得挺诧异。
不过比起阁楼,无人得知的地穴更清幽。
少年爱上了这个幽会的新地点,詹妮也只得随了他。
每次在地穴呆过,詹妮都会感觉身体不适,她只当地穴潮湿,并没有多想。
又过了大半年,詹妮身体渐渐不好,连骑马放牧都不能做到了。少年十分怜惜,将她安置在地穴中,为她寻来价格高昂的魔药。
身体的病痛,没能打败爱情的欢愉。
詹妮越来越虚弱,可在少年的日胜从前的温柔中,她却比身体健康时更快活。
没人知道,人工湖下有一个大地穴,面积宽广,相当于整个湖面大小。不见阳光的地穴中,烛台幽幽的微光,一个美丽的少女渐渐枯萎。
詹妮很快病危。
迷糊间,她看见自己爱慕的那个贵族少年,俯下身来问她:
“詹妮,你真的爱我吗?”
詹妮勉强点头,“是的,我爱你,哪怕到了我生命的尽头。”
少年露出满意的微笑,英俊的面容在幽幽烛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詹妮,我也爱你。”
詹妮,我也爱你…詹妮虚弱到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有时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会被一种剜心的疼痛折磨得再恢复意识。
真的很痛,很多时候詹妮情愿自己真的死了。
可是偏偏死不了。
那是比起身体虚弱的半年,更长的时间。一年,两年,还是更多年,詹妮已经分不清日子。
每次都以为自己醒不过来时,她总能听见少年若有似无的笑声,少年一遍遍问:“詹妮,你真的爱我吗?”
詹妮想点头,想回答,却怎么也睁不开眼睛。眼皮重逾万斤,由此至死,詹妮再也没能见过那张让她沉沦的面容。
詹妮,你真的爱我吗?
是的,我爱你,至死不渝。
——那你就去死吧。
少年合上手中破旧的魔法书,将手放上了少女的额头。
曾经洁白无暇的身体,被刻上了密密麻麻的咒文,那些红色的线条,占据少女皮肤每一个角落。
脸上两个血淋漓大洞,那里曾有少女一双美丽多情的大眼。
如果掰开少女的嘴,就会发现她那曾让犀鸟羡慕嫉妒的声音也不在了——她的声带在魔药作用下萎缩了。
而她身上的晦涩的古老文字,全是用小刀,一笔一划,少年亲自刻在白皙无暇的肌肤上。
少女看不见,说不出,整个人瘦的只剩一把枯骨。
海藻一样浓密的长卷发不见了踪影,她唯一还能做的,就是等待少年问她:詹妮,你真的爱我吗。
少年将手覆盖上少女额头,顺着额头往下,遮住了詹妮黑洞洞的眼眶。
黑光从少女身上刻满文字的地方溢出,她的世界终于真正陷入黑暗。
时光流逝,阁楼被封存,落满了灰尘。
油画上蒙了厚厚的污迹。
当詹妮再次醒来,她变成了“噬魂怪”。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成了暗黑生物,被困在人工湖下地穴中,黑暗和孤单包围着她。
魔法学院决定要兴建荣誉纪念堂。
和六号楼隔着人工湖遥遥相望,一股“气”直冲六号楼,詹妮发现自己居然能从地穴中走出,从阁楼,到荣誉纪念堂,中间经由地穴,这是她能活动的全部地带。
她躲在阁楼中偷听学生们谈话。
知道昔日的少年,已经功成名就,成为魔法学院将要被记入荣誉堂的优秀人物。
可是凭什么呢?
拼什么她永远不能见天日,而那个人,那个人却要享受世人的赞叹!
詹妮破坏了荣誉纪念堂的进程。
她开始在夜半时,在图书馆阁楼中唱歌。宛如天籁的歌声,让学生失魂落魄,也让前来解决异象的佣兵们沦陷。
每一个人的生命,都像是一本书。
詹妮在阁楼中,翻阅他们的人生之书。
那些记忆,能带给她快乐和满足。詹妮发现自己有了“织梦”的能力。
在人工湖的地穴中,她建了一个“埃姆斯特”。
两个月前,佣兵阿诺德来到图书馆六号楼。
他的记忆,比之前所有人的记忆都要复杂难以阅读。可是真正耗费心力翻开后,你却绝对不会后悔。
詹妮喜欢上了阿诺德。
他是和那贵族少年完全不同的人。
所谓至死不渝的爱情,变成生死折磨,阿诺德的到来,治愈了詹妮。
她想把这个不善言辞的魁梧剑士留下,两人一起放牧养马。夜半时詹妮仍会唱歌,她需要人的“记忆”,不同的记忆带给她力量,能让她永久维持“埃姆斯特”——画面至此,戛然而止。
因为现实中,詹妮宛如天籁的歌声忽然停了。
刘慈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眼角,一片湿意。
没心没肺如她,竟然哭了?搞不明白到底是感动,还是画面太逼真,让刘慈代入了詹妮的经历。反正她眼角的泪水做不得假,她不明白什么才算是“至死不渝”的爱,画面中,詹妮每次想起“爱德华·雷恩”时,既恨,又恐惧。
刘慈觉得,爱德华三个字,或许就是噬魂怪詹妮的“弱点”。
擦干眼角的泪水,刘慈甩甩头让自己清醒。
在詹妮的歌声下,满脸正气的光明骑士们早就从马背上滑下来睡着了。
两名光明祭司闭着眼,表情挣扎,显然在勉强抵御詹妮的“吞噬”。包围圈破除了,按理说此时是詹妮离开的最佳时机。
可她却呆呆站在原地。
刘慈顺着她目光望去,发现原本该昏睡的阿诺德不单醒了,就站在门边,和詹妮对望。
刘慈承认自己看不懂此刻阿诺德眼神所代表的意义。
可迟钝如她,却读懂了詹妮的眼神。
——她错了,詹妮的弱点,根本不是爱德华·雷恩,是阿诺德!
第八十九章 和光明祭司翻脸
詹妮的歌声忽然中断,因为原本该沉睡不醒的阿诺德,站在了小木屋门边。
木屋一角,高高挂起的一串铜铃在轻轻颤动,发出悦耳的响声。
阿诺德和詹妮两两对望,不管是詹妮,还是阿诺德,两人谁都没说话。
阿诺德的眼神,刘慈看不懂。
出入意料,迟钝如刘慈,却在此刻读懂了詹妮的眼神。
那双美丽的大眼中,夹杂着惊讶,心虚,以及爱慕。这使刘慈一下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如果噬魂怪詹妮真的有弱点,那弱点绝不是爱德华·雷恩,而是阿诺德!
虽然她并不知道,短短两个月时间,阿诺德如何打败了爱德华在詹妮心中的地位,可爱情这玩意儿刘慈就没弄懂过,她也不敢自认是专家。
“你什么时候醒的呢?”
对峙良久,詹妮终于轻声问道。
阿诺德眼神一暗,“你不该放任我可以随处走动的。”
两人对话叫人听得云里雾里,詹妮眼中渐渐集满了雾气,张口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将那问题出口。
刘慈手中捏着符箓,在迟疑是不是要趁机扔出去。
还没等她有所行动,满脸挣扎的女祭司忽然睁开了眼睛!
她冷若冰山的双眸中划过一丝狠戾,白色光团从她手心飞出,击中了失魂落魄的詹妮。那团白光,虽然没有华丽的咒语做依托,却是每个光明祭司的魔力本源。
光之魔力,足以让世间所有暗黑生物无可遁形。
阿诺德的出现,扰乱了詹妮的心神,女祭司的偷袭,她没能避过。
被击中的詹妮闷哼一声,倒飞出两丈有余,摔倒在她一手构建的潺潺溪水旁边。
清澈的水流打湿了詹妮海藻般的长卷发,她抬头望向阿诺德时,眼神带有凄然,嘴角却是在笑。
阿诺德握紧腰侧剑柄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开。
最终这个魁梧大汉,迈着大步,向倒在溪边的詹妮跑去。
“又一个被魔物迷惑的愚蠢男人!”
女祭司的口气多有不满,骑士团的昏迷以及男祭司的深陷,大概让她觉得很丢人,冷冰冰的语气终于有了起伏。
她低头吟唱,想要乘胜追击。
一双柔弱无骨的手忽然按上了她肩膀。
光明女祭司大惊,以为自己中了噬魂怪的奸计。
她扭头一看,那只手的主人却是一直被她忽视的女佣兵。
刘慈捏着符箓的手,就搭在女祭司肩膀上。
“如果我是祭司大人,就不会轻举妄动,这可是一张火魔法卷轴,砰,大火燃起来,光明神也没办法庇护祭司大人了。”
刘慈笑眯眯对女祭司解释,语气真诚无比,像是全心为女祭司的安危考虑。
女祭司被她语气中的威胁气的浑身发抖。
想想也是,一个不被她看在眼中的,地位低下的女佣兵,忽然逆转形式,威胁起高高在上的教廷光明祭司——
“放肆!你难道不悔悟,还想要帮着那个噬魂怪,不怕光明神的怪罪吗?”
刘慈嘴角无比避免挂起一抹讥笑。
对于詹妮带来的“祸害”,大陆任何人都有资格指责她,除了伟大的教廷。在场所有人,唯有她通过詹妮的歌声,看见了曾经发生的一切。
最让人讽刺的是,号称光明圣洁的教廷,任命了一个懂得暗黑魔法的两面派男人作为大主教!剜目,去声,小刀划破肌肤刻下的血咒,猪看见了都知道那是人人厌恶的暗黑魔法。
无辜的少女,在饱受折磨的死亡后,变成了人人喊打的暗黑生物噬魂怪。
而作恶多端的魔法师,却步步高升,在今日,曾为教廷执掌一方重权的“大主教”。
前者永世躲在黑暗中,受人唾弃。
后者光明正大站在权利的巅峰,接受世人歌颂。
刘慈真不是大好人,如此坑爹的事情被自己遇到了,她就是看不惯!
刘慈制住了女祭司,溪畔,阿诺德已经抱起了虚弱了詹妮。
詹妮靠在阿诺德怀中,唇上一点血色都无,唯有一双眼睛,亮晶晶十分动人。
“对不起,我骗了你。”
詹妮伸手去摸阿诺德的脸,忍不住苦笑,在教廷的人闯进来之前,她真的有那么一段时间相信,她能永远留下阿诺德。
阿诺德摸着她长发安慰,“我心甘情愿的。”
詹妮愣住了。
阿诺德却笑起来,“如果不是心甘情愿,谁能留下我?”
詹妮“翻阅”了阿诺德记忆,受到触动,所以阿诺德待遇和其他人是不同的。她虽然篡改了阿诺德记忆,让他认为自己根本没有接魔法学院的佣兵任务,而是和跟踪人在城外厮杀负伤,心细的阿诺德却还是渐渐发现了不对劲。
安静到过分的“埃姆斯特城”市集。
不仅仅是詹妮贪恋阿诺德的慰藉,这个经历复杂的佣兵大汉,因为难以诉说的过往,也舍不得詹妮的关心。
刘慈听着两人对话,一下想到了华夏典故:周瑜打黄盖。詹妮和阿诺德,相互“欺骗”,却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一个大活人,一个噬魂怪,在光明女祭司眼皮子下谈情说爱,这简直巅峰了女祭司活了这么多年被灌输的认知。
她很愤怒,她原本冷若冰山的双眸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怒火。
她将视线从詹妮和阿诺德两人身上收回,狠狠盯向了刘慈。
刘慈耸肩,“祭司大人,你应该去好好谈一场恋爱,才能体会眼中的情景。放心,我不是站在噬魂怪那边,只是想让他们说完离别赠言”
教廷有无数女祭司,她们年纪不同,出身不同,却有一点相同:在成为祭司那一天,已经将自己献给了光明神。
刘慈的提议,在女祭司看来,是对神的亵渎!
这是她决不允许的!
于是不顾刘慈的威胁,女祭司动了。
白色法师袍一翻,女祭司飞快念了一句短咒,一道白光击中了刘慈。
金芒暴涨,“镇”字符化成了灰烬,护身的金光符却还在。符箓是对物理和魔法攻击都有防御力的存在,刘慈的护身金光符固然暗淡,女祭司所击出的白光也被抵消。
刘慈大怒:“教廷的鼠辈,就会偷袭!”
她衣袖一抖,几张火雨符已经劈头盖脸扔过去。
噗噗噗——
符箓自燃,一阵火雨从女祭司头顶落下,她惊讶刘慈手里捏着的纸条居然真是“魔法卷轴”,一面护体圣光撑起,拉着还陷入迷茫的男祭司一退再退。
刘慈又给自己加了几张“金光符”。
她恨啊,明明是一起下地洞除魔的,搞到现在居然是她和教廷光明祭司打了起来。
刘慈想要吐血了。
光明魔法并不如她原先设想那样单一,“圣言”除了能加持保护在别人身上,咒语只要略变,就成为叫人虚弱的魔法。
尽管金光符将白光阻挡在外,刘慈白光笼罩短短时间,还是叫她很快感觉到了手软脚软。
女祭司和刘慈在僵持。
而溪水畔,詹妮的情形也不太好。
忽来的灾难,真相大白天下,让她和阿诺德各自放下私心,互诉衷肠,两人的感情得到升华。
可当詹妮拥有了“弱点”,属于噬魂怪的能力就在减弱…“人性”和“暗黑生物”,中间始终是鸿沟。
同时,她还被女祭司的魔力本源击中。
光明的力量,在一点点蚕食詹妮身体中的黑暗。当所有的黑暗被蚕食殆尽,詹妮也就不存在了。
她的脸色惨白,双唇没有半点血色。
阿诺德感觉怀中人的重量在慢慢减轻,他搂着詹妮的胳膊不禁用力。
“没用的,阿诺德。”詹妮叹息,这个时候,除非她将人性完全抛弃,化身为真正的“噬魂怪”,否则绝无反败为胜的可能。
詹妮喜欢阿诺德,不愿意伤害他。
噬魂怪却不见得记得什么是“喜欢”…她失去理智,教廷的人固然死了,阿诺德也会死的。
詹妮的手拂过阿诺德的面颊,冰冰凉凉的:
“我曾经想过,把你留下来陪我,这里好冷,也好黑。我独自呆在这里太久,詹妮好害怕…”
詹妮的呓语,敲在阿诺德心上。
硬汉的眼中疑似有水光闪过,“我留下来陪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詹妮一颤,美丽多情的眼睛紧紧盯着阿诺德。
这是个不善言辞的佣兵,这也是个从不说谎的男人!
詹妮心中泛出无限欢喜,那喜悦好似四月的埃姆斯特山区,草原上姹紫嫣红的野花。
“只有死人才能留下,阿诺德,我要你好好活下去,把我那一份也一同活下去…你低头。”
詹妮在低语,阿诺德俯下脸颊,嘴上覆盖了一张柔唇。有什么东西从阿诺德眼眶中滑落出来,流进他嘴里,咸咸的。
两个月来,詹妮第一次吻她。不含任何情|欲,是少女难以言诉的眷恋。
“乖,闭上眼。”
詹妮喃喃低语,阿诺德觉得自己眼皮越来越重。闭上眼前最后一刻,他看见詹妮的身体在变淡,头顶的清冷的月光,一片血红——阿诺德“睡着”了。
詹妮挣脱他的怀抱,将他轻柔安置在溪水畔,冲刘慈笑得爽朗:
“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的!”
刘慈脚软手软,一张离火符将两个光明祭司包围,耸肩道:
“对不住,只能帮你们到这样。”
人啊,一辈子哪能不冲动几回,不就是和光明祭司翻脸嘛,反正也得罪的差不多了!
第九十章 平底锅的风情
詹妮站了起来,头顶着一轮血月,脚下是翻腾不定的黑雾。
趁着两位光明祭司被困在离离火圈中的功夫,詹妮将“昏睡”的阿诺德送到了刘慈身边。
詹妮手一挥,刘慈抓着阿诺德就不住后退。
一直退,退出了草原和溪流的范围,直到二人重重摔下,落在了潮湿的地面上。和刘慈、阿诺德一起摔出来的,还有栓在歪脖子刺槐树上的癞子驽马。
丑马一翻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踢了刘慈一脸湿土。
刘慈才发现自己和阿诺德摔在了一个光线昏暗的地穴中。没有埃姆斯特以假乱真的市集,没有四五月一望无际的草原。石岩,小木屋,铜铃,溪流,包括詹妮和教廷人马,全部缩小成一个光点,消失了。
詹妮这一推,竟像是将他们从一个真实的“世界”中摔了出来。
以刘慈的目力,也要适应一会儿,才得以看见墙壁上落满灰尘的铜油灯。
刘慈爬起来点燃了灯,积满灰尘的灯因为密封完好,还留有一层蜡油,只需刘慈一个火引,就能重新为地穴带来光明。
当铜灯的火光再次亮起,刘慈环视地穴,不由头皮发麻,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地穴高约四五丈,面积比起六号楼和荣誉纪念堂中间的人工湖不遑多让,到处有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显然经过人工扩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