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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不想起身,更不是打算以这般形式的万中无一博取注意,只是她腿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季雪川是她的亲姐姐,季雪川做出了这样找死的举动,她也得跟着丢了性命…不,不止是她!她,她爹,她姨娘,她弟弟…季家所有的人都逃不过!
但皇后并不看着她,没有人看着她。皇后和太子走了,岐江公主也走了,贵妇贵女们行了礼,一个个退出殿外,只有她还瘫坐着——她看见赵之蓁取了一只银盒,走到太子那只断手前头,慢慢跪下,双手将断手捧入银盒,可扣住了盒盖之后却怎么也站不起身,就那么跪在血污之间,整个人蜷缩起来,身体微微颤抖,不敢哭出声。
季雪竹不知哪儿来的怒气,她恨赵之蓁,恨极了,此刻她突然便跳起身来,冲上前去,一把将赵之蓁推倒在血泊之中,骑在她身上,用那尖长指甲去拧赵之蓁的脸,骂道:“你哭什么哭?你有什么好哭?狐媚子,长成你这模样,可知就不是个好东西!若不是你迷惑了殿下,非要弄出这劳什子的满月宴,殿下何至断了手…你,你倒还好意思哭!你是怕皇后娘娘迁怒于你吧?你可有半分半点真心疼殿下,你也配…”
赵之蓁猝不及防叫她推倒,便是再多难过,此刻也尽换了愤怒,面上吃痛,更是急了眼。她虽是庶女,可也是爹娘娇养的姑娘,谁叫她这般难堪过?只是她力气不若季雪竹,一时半会挣都挣不开,所幸殿中还有清洁洒扫的宫女,见此忙冲过来将季雪竹扯开,又搀扶了赵之蓁起来,可赵之蓁雪白米分嫩的脸蛋儿上已然落下了几道狰狞的血口子,虽不长,可若养不好,也够毁了这一张面容的了。
“你这个疯婆娘!”赵之蓁以帕子捂着面颊伤口,怒骂道:“你倒是来怨我了,若不是你和你姨娘,你弟弟联起手来欺负你二姐姐,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一个疯子,怎会伤了殿下?!你…你等死吧,你全家都逃不过一死!”
“我死?我现下就死给你看!你生养出的孽种胎里头就带着晦气!我今日死了,他活不过一岁,也是要夭折的!”季雪竹咯咯冷笑。
“你竟敢这般红口白牙咒我儿!你也配…”赵之蓁咬牙道。
“你告诉殿下去呀,告诉皇后去呀,舍得一身剐,我有什么不敢的?”季雪竹冷笑:“那贱坯子自己不想活了,要祸害了我一家,如今我死变了鬼也要拉个垫背的——小殿下,好得很呀,我就带着你儿子去阎罗殿里看光景!”
赵之蓁嘴唇颤抖,她盯视着季雪竹,眼眸里仿佛要沁出血来,好一会儿,却慢慢抑住暴怒,俯下身去,将那个银盒小心翼翼捧了起来,护在胸口,声音轻轻的,道:“随你怎么说吧——季雪竹,我不同你计较,更不会为你言语气恼。你活着我都不怕你,你死了,那当然就更不怕…我儿的性命有皇家的列祖列宗看佑,不是你这般卑贱的鬼魂能祸害的。”
季雪竹一怔,赵之蓁已经转过了身,朝着殿外走去。她身上沾满了血渍,发髻散乱,十足狼狈,可她的脚步很稳。
那只银盒,在午后天光的照耀下,反射出熠熠的光。
第127章 牵连
赵之蓁离开后许久,季雪竹方回到自己殿阁之中,先支使宫女们去抬水给她沐浴,才瘫坐下去,心中一片破败。
她知道她完了,哪怕人人都知晓她与季雪川其实是不睦的,可也摘不断那血脉联系。已嫁女原本不必受到娘家犯罪的牵连,可是,若是没了爹,没了弟弟,她在深宫之中活着,又有什么盼头?更遑论那季雪川是借着她的名头才进宫的,这一桩罪过,她无论如何也逃不脱。
她紧紧攥着手,不知怎样才能逃出一条性命,外头天光转暗,亦是浑然不觉。
有宫女上前,将灯烛点亮,直到此刻,季雪竹才突然惊醒了一般,道:“我叫你们取水来我沐浴,怎的还不来?”
那宫女不惊不乍,极淡定道:“季良娣,她们不肯去,单是奴婢一个人,便是烧好了水,也抬不来的。”
“谁不肯去?”季雪竹怒道:“怎么,我如今已然到了这地步,连这些贱人也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吗?”
“良娣息怒,可哪怕是太子宫里头,也是个捧高踩低的地方,良娣岂会不知?”宫女道:“如今赵良娣和太子皇后那边都喊着用人,烧水的都忙着那边儿呢,谁顾得上您这一头?若是良娣不急,过阵子夜深,那边安顿好了,或许能有人烧水送来。”
季雪竹脸色红胀:“好,好得很呢,下去同她们说,这水,今儿我不要了——你们休要等到我复宠的一天!”
那宫女嗤笑一声:“良娣呀,您还是先复了宠,再说这些个有的没的可好?先莫说您如今的情境,便是真的复了宠…咱们轻慢了您是该罚,可到时候趋炎附势的小人们来了,您又当真敢用不成?”
季雪竹一时语塞,她寻不出词语来料理这言语锋锐的宫女,急得险些要哭出来,可正在这时候,外头传来数人的脚步声,有内监的尖嗓子道:“都给咱家小心着点儿,这季良娣门口连灯烛都不点,脚滑泼了水,就自个儿去再烧满了一桶送来!”
季雪竹闻言,眼光便飘向了那宫女:“怎么,你不是说,不会有人给我烧水吗?”
那宫女也是愕然,方才面上的不经意神色登时收了大半,忙道:“奴婢给他们开门去。”
季雪竹坐着冷笑,果然看着一群内监抬着沐浴的桶和水进了门,飞快地安置妥当,她这才站起身,道:“你们眼中还有我这个良娣,我要了水,这半晌才送来!”
那内监却笑道:“季良娣要了水了?咱们却不知道,这是赵良娣手下的青珠去吩咐了给您送水,咱们才抬了…”
季雪竹当即变了颜色,胸口起伏,口中却是将“你们”二字翻来覆去地念,再讲不出下一句话。
“良娣切莫太气恼,仔细伤了身子呢,”内监似笑非笑:“若是伤了身子,看着季家覆灭,怕是就撑不住了。今日赵良娣求了殿下许久,道是切莫多杀伤,才容下良娣您一条命来,否则您如今还能同咱们发脾气?殿下慈悲,您还是感怀的好。若是这般不识好歹,听了叫人寒心,是不是?现下时辰晚了,良娣还是早些清净,免得叫夜凉伤了身子,奴婢们这就退下…”
他说着,一行内监连礼都不行一个,悉皆退出了房中,还将门给关上了。季雪竹怔怔站着,好一阵子,才一屁股坐了下去,放声大哭起来。
她身边现下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当初带着那两个产婆乳母出宫的时候,为了方便,自然是留着最最亲近的人跟从,然而紧接着就被太子给赶回了将军府,再也没能回宫。如今借着满月宴的机会回来一趟,如今掌着将军府内事的季雪川却将她的亲信临时换了…
那贱妇是打定了主意今日犯下这等滔天罪行,所以故意支开她身边的人,好叫她无所依从连苦水都没得倒吗?
那个方才就在嘲讽她的宫女走上前来,道:“奴婢替良娣更衣,良娣好沐浴了”,她却疯了一般将她一把推开,眼沁血红,盯着她道:“你也是季雪川那个贱人派来的,是不是?你也是要害死我的!你们走,你们都走,你们要下地狱!”
那宫女脸色一沉,道:“良娣怎能说奴婢与那犯妇是一伙的呢?良娣宫中有人和她勾结,难道良娣还能摘出自己去?既然您怀疑,奴婢乐得清闲——这沐浴啊,良娣自己来吧,奴婢不伺候了!”
季雪竹直气得面色发白却无话可说。她听说过那些个叫皇帝皇后很不开心的妃嫔会被下人轻慢,却想不到这日子有一天会落在自己的头上——人家的下人都只不过是伺候的不精心,她的下人呢,竟敢这么顶撞她。
她想动手打那个宫女,可抬起手,宫女却笑道:“良娣要打奴婢呀?奴婢们皮糙肉厚不怕打,倒是良娣您,仔细这责打宫女出气的信儿传出去!对了,目下季家老小均已下狱了,如今只剩下良娣一个还能作威作福,若是您也就这么没了指望…”
她就那么厚颜无耻地笑着,季雪竹咬着牙,想到了季雪川——自己的那个嫡姐,也总是这么用隐晦的言语暗示着恐吓着她,拖着她一起走向万劫不复…
“你滚。”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声嘶力竭地叫道:“你滚!”
那宫女松了一口气,季雪竹却不曾注意到。她看着那人快步离开,整个人瘫跪在地上。
季家老少都已经下狱了吗,她爹,她姨娘,她弟弟…她家为了冀王能做上太子做了那么多事儿,杀过人,流过血,可如今太子还没有当上皇帝,她家就被舍弃了。
“殿下,你忘恩负义,你不是人,不是人!”她终于哭了出来,整个人蜷缩着,手指狠狠抠着厚厚的地茵,眼泪一滴滴落下去。
殿外站着的两名内监对了一个眼色,一个面有不忍,小声道:“这…这季良娣也是凄惨,咱们…”
“什么凄惨,斩草不除根,迟早是祸害,你不看她那姐姐,心狠手毒,将殿下害成如今这样…快去,你不打算效忠娘娘了?”
那先前说话的一跺脚,快步离开了。另一个又将耳朵凑近了窗边。
此刻的季家人已经尽数进了大狱候审,喊冤不绝,但旁人家也没好到那里去。赵尚书夫妇同金姨娘如今也是忧心忡忡——太子应诺的太子妃之位固然在某一刻叫赵徐氏欢喜若狂,可赵之蓁第一个孩子的满月宴就出了这事儿,总归大为不吉。也正是因为先有了期盼,又出了这事儿,叫人更添了几分绝望。皇家不至于因为此事认为赵之蓁不吉,但今后总难说会有些顾虑。
镇远侯府此刻亦是有些沉闷,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任是谁都不会太欢喜。元家才刚刚投向这位太子,立了点儿功,正等着接着刷好感,他就断了一只手…
当然,断了一只手他也是太子,先皇后生的嫡子如今已经是个庶人了,再提拔不上来了,现皇后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废嫡立庶原本就不太好了,为了嫡子断了一只手就废嫡立庶更要被哈哈哈,从这个角度上看太子的地位还是稳固的——但地位稳固未必是性命稳固啊。
镇远侯府中如今有过真刀真枪实战经验的也就元惟扬一个人,可旁人也不是没有常识。这是没有抗生素的年代,受了任何一点外伤都有可能伤口感染一命呜呼,更别说太子直接砍了自己一只手下来…
元惟扬听得妻子那么形容当时的惨象,立马便变了脸色,道:“御医是如何处置的?”
“敷药,包扎…”赵霜意回想了一下,也只能这么答。
“什么药?可曾以烈酒清洗伤口?”
“当时出血甚多,亦没有烈酒…”赵霜意道:“至于用的是什么药,我却是不知道的,想来宫中的伤药,总归是好的。”
元惟扬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是无事自然最好。那季雪川,放着她果然出了大事…她这一招当真是狠呐,天下哪有这样的人,拼着自己性命不要,也要害死一家子人?她若是肯退让一步,安心嫁人,说不准日子会过得不坏。”
“人各有志…”赵霜意道:“谁也不明白她是怎么想的啊。”
元惟扬听得这一句,却忽然想起一事在心,道:“你那堂妹…”
赵霜意一怔,也是面色剧变,她的心忽然向下一沉。
季雪川在狱中会说什么,会把谁拉进来?她和赵善好走得那么近,元惟扬甚至让北衙的人去监视过她们两个人!哪怕季雪川什么也不说…北衙的人,也会往赵善好身上联想吧。
这行刺皇子的大罪,谁的家族都担待不起。
“三爷…这,”她轻声道:“北衙的人,可会将善好与那季雪川的牵连说出来?”
元惟扬沉默,却还是点了头。
北衙之人,唯独忠于君王。哪怕其中一个两个可以用金钱买通,可知晓这事儿的所有人,却无法同时摆弄妥当。
“…那可怎么是好?若我去寻善好…岂不是将咱们也牵连进去了?”
“若赵善好真如你所说,是那一个人的话,她也许不会牵累赵家,更不会牵累到你。只是这行刺之事实在重大。”元惟扬沉声道:“哪怕不算作主使同谋,便以知情不报论处,不牵连赵尚书一家,也够她爹娘双双下狱,他们能不能吃得住审讯拷打,会不会诬告赵尚书,我便真是不知的了。”
“若这般说,竟是没有办法?”
“咱们便是想出了办法,也没法子用啊。”元惟扬叹了一口气:“如今谁敢和你那堂妹来往?咱们原本便有些牵连的,再和她通风报信,也一样会被北衙的人盯着。”
“没法子躲开北衙的人和她通消息?”
“你与她可有什么暗语之类的交流方式?若没有,那没有法子。”元惟扬道。
赵霜意伸手抓住他的手——她的手是凉的,而他的手也并没有什么温度。
“三爷,若真是如此,岂不是在劫难逃?”
“是要看她自己了。”元惟扬叹息道:“上天若庇佑,殿下没什么事儿,你家五姑娘还能说上话,或许…情形不会如我想的这般糟。”
他只能将话说到这里,赵霜意的手无力地松开了,她怎么会听不懂他的意思呢——所谓的“若”,已然是放弃了自己努力的可能才会用到的词语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元惟扬轻轻将她拢在了怀里,拍着她的脊背,动作温柔,而她伏在他胸前,一动都不能动。她的呼吸变得艰难,无法去想象如果这件事牵连到了赵家该如何是好。
这是怎样嘲讽的一件事情!她一向以为季雪川本事有限,其实并不能如何伤到她,可却想不到,当季雪川自己不想活了,她一家却极有可能会被扯下去陪葬。没有办法去想——若赵家也牵扯到这桩行刺案中的话,什么仕途,什么富贵,那都不要想了,连合家老小的性命,都保不住啊。
她是已经出嫁的女儿,这株连固然是株连不到她,可是,她的爹娘兄弟…那个接纳了她的尚书府,如果真的被毁了,她必是痛彻心肺的。除了季雪川那般从来不被家人呵护的姑娘,谁能看着自己的家被人毁灭掉呢?
“我…我明白三爷的感受了。”她轻声道:“看着敌人登上皇位,看着家族失去希望,看着亲人死了也不敢悲伤…”
她这句话出口,元惟扬拍抚她的手却突然停住了。
“你…”他的声音,变得和寻常不太一样,这一个字听不出明确的情绪,只是那绝不是什么遇到知音的喜悦。
“宁可毁掉自己的一切,也想让他们平安。”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下了眼泪:“三爷…”
“你别发疯,”元惟扬深吸一口气,道:“总会有法子的,宜儿,我何曾为了镇远侯府毁掉自己的一切?更况你已然嫁出来了,若说绝情的话,赵家如何,与你没什么关系了。”
第128章 假证
“我…三爷,能有什么法子?那赵善好终归是我堂妹。如今且不论别人怎么说,季雪川是一定要往她身上攀的,她若是进去了,以我叔叔婶娘的性子,吃了拷打说不准也要供出我家来呢…”
“咱们没法子,但赵尚书或许有。”元惟扬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还是遣人回去一遭的好,也不必多说,只说那赵善好曾与季雪川交往甚密,未知季雪川会不会借了这由头扯赵家下水便好。岳丈在朝堂上经营这么多年,总归比咱们两个熟练。”
赵霜意连忙点头,元惟扬出的这个主意其实也不大有用,然而她如今束手无策,有这么个主意总胜过没有,而哪怕再多做一些,或许就要将镇远侯府也牵扯进去,元惟扬不会同意,而她不靠着元惟扬就什么都做不成了。
她将回娘家传话的事儿交给了丽藻,这事儿给家生子说总比告诉外人稳妥得多。丽藻的爹娘兄长也都在尚书府里头,可不就是一根绳儿上的蚂蚱么?丽藻哪儿敢怠慢,忙应了去办。赵霜意看她走,心中却莫名的难受——她当真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便是有再多的想法又怎么样呢,她从来没有为自己和家族的命运做过努力,她有的只是好运气和小聪明,以及无所不在的吐槽心,这些东西放在生死关头,还真是什么用都没有。
可是,她便是一开始就立下雄心壮志要成为这时代的女强人,又能怎么做呢?家族的权势,是父亲和兄长们的,便是两个哥哥都不出息,那过继一个儿子也轮不着她一个女孩子去操心的。至于夫族,如今长房看着的确是有些破败了,可放着元惟扬这么一个丈夫,她在当上老太太之前也不会有什么可能作威作福…
强势的家族里头,女儿的意义不过是嫁个好夫家,成为两姓之好的桥梁纽带。这当然悲催,一个放在现代社会可以自食其力的姑娘,在这种时代也只能做个米虫,真到了家族崩颓大难临头的时候,且莫说拯救家人,连自己逃命的能力都没有。
能在这种时代活出风采的女人,那当真是太不易了啊。赵霜意苦笑,她有日子没翻过历史书了,连参考女前辈们的奋斗足迹都变得像是说笑话。若说她脑袋里还剩下什么和“历史”相关的东西的话,也就是几部热播“历史剧”里的段子——那顶什么用啊!她一个官太太,用得上那些个手段么?她婆婆也没打算给老公弄几个小三,老公也没本事将她弄到一个房间里去一辈子不见她,传奇一般的麝香红花打胎大礼盒更是无从说起,那些女人之间在太平盛世才用得上的斗争手段,对她来讲是半点儿用处都没有的。
还是得自己想办法,她伸手握住方才丽藻离开前为她倒的茶,咬着嘴唇儿,尽力叫自己平静下来。如今务必要断了季雪川和赵家可能出现的连系,但怎么做才好?
无数个念头在她心中起伏,她想出了一些主意,又亲自否定了那些主意,终究是昏昏的什么都没有想出来。手中的茶她喝完了,身边的婢女又为她沏好,不知不觉间,天都已经黑了。
直到此时,丽藻才回来,倒也不问她的意思,先叫原先伺候的小婢出去了,才在她身前悄声道:“三少夫人,今日,堂姑娘也在咱们府上呢。”
赵霜意一怔,当即变了脸色:“她来我家里头做什么?我爹娘…还愿意见她?”
“若是报喜的,那自然是要见的。”丽藻道:“堂姑娘说,季雪川的事儿,叫姑娘您不必担心,她自然有分寸,半点儿不会牵扯到咱们赵家。”
“她能有几分把握?”赵霜意脱口而出。她听了这话,心间竟是一松,仿佛赵双宜这么说了,就一定能做到似的。
“奴婢不知道,只是看着堂姑娘的神色…不像是在说大话呢。”
赵霜意抿着嘴,半晌才道:“她该不会用这事儿说大话…若是牵连到赵家,第一个掉头的就是她。”
她要打一个赌,这位在此处只为了拯救当年为她而死的妹妹的赵双宜赵皇后,着实有着深远的谋略,让她能在把季雪川忽悠的去死之后还能将赵家带出危机…
“正是啊,不过,堂姑娘还有一句话,叫奴婢一定要说给您听。”
“什么?”
“让您请三少爷转告北衙的各位官爷们,务必好生搜查季家。”丽藻低下头,道:“有些东西,藏起来不好好儿找,是找不到的。”
赵霜意一惊,她失声道:“她知道在什么地方有什么东西吗?!”
“这…大概是知道的吧?”丽藻迟疑道。
赵霜意点了点头,消化掉最初的那点儿惊愕,她的心已经放下了大半,方才她差点儿就问丽藻那东西到底藏在什么地方了,但如今她已经不想问了。
赵家若是和季家没有共谋伤害太子的话,就不该知道季家的什么秘密。
待她将这话告诉元惟扬的时候,元惟扬的眉心也忍不住一蹙,道:“她会知晓这种东西么…那玩意儿,若是寻出来,便能摘清赵家与季家的关系?”
“若是不能,想来她不会这么说吧?只是,若三爷果然这样与同僚讲,会不会太过刻意?”
“那倒不至于,总有法子叫他们知晓。”元惟扬道:“我便是什么都不说,他们也能将将军府整个儿翻过来…北衙的人啊,如豺狼一般,没有血肉可以嚼,他们又怎么活下去呢?将军谋反,这可是大事儿,若查出来,怕是…”
“能加官进爵不成?”
“若是他们不被季将军的旧部弄死的话,能。”元惟扬叹息道。
“…被弄死?”赵霜意惊道:“三爷,你可从没说过,北衙是这般危险的处所。”
元惟扬笑了笑:“士为知己者死…若是提拔他们的将军冤死,你说他们会不会恨北衙的鹰犬入骨?北衙也不是人人皆有好身手的,也不是人人都时刻有卫士保护,真若是对上那些百战之中博出性命功名的军汉来,大概逃不得命吧。”
赵霜意只觉身上漫了一阵寒气,道:“你可休要牵扯到这事儿里头去,你虽然好身手,我可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人家若是拿我开刀,我可比谁都冤呢。”
“这事儿自然扯不着我,指挥使怎不怕我庇护了谁,他不会许我去的。”元惟扬笑道:“现下你可还怕么,我看,你对你那‘堂妹’的话,是相信得很的。”
“你仍然是不信的?”
“若果然搜出了能给赵家脱罪的东西,我便信。”元惟扬道:“今日季家人已经下狱了,三日之内,将军府怕是要被掘地三尺了,我想,她说的东西总该在了吧?”
赵霜意有些犹疑,却也还是点了点头。
“那么,三日为期,若是到时候真搜到了这种东西,你也好安心,若并没有…咱们总需早些打算。”元惟扬认真道。
“打算?三爷有打算了么?”赵霜意眼一亮。
“有,比如,制造一些证据藏到季家去。”元惟扬道:“也是方才才想到的——你说,若真有那些玩意儿,会不会就是,是那位…赵皇后藏下去的?”
他至今仍然不肯用赵双宜来称呼那个人,也不好再叫她“赵善好”,这一句“赵皇后”却叫已然不大紧张的赵霜意失笑:“我猜多半是她藏的,否则哪里能这般笃定?季雪川的性子,也不会让人抓到这种把柄。”
“倒亏得是个心黑的人。”元惟扬道:“若是换你是她,怕做不出这种事儿来。”
赵霜意摇头道:“我做得出,只是做不成功罢了。我这种人若是去季家藏东西,季雪川牵条狗就能找出来,完全等不到北衙的官爷们搜呢。”
“且等着他们搜查的结果吧——其实,我倒觉得,若单是比谁更能找东西,狗的确比我们强千百倍。”元惟扬道:“我可没有那般灵敏的鼻子。”
赵霜意不意他这么讲,一怔之后笑出了声儿来。外头伺候的宝荇听到她大笑,猜她的心绪大抵好多了,方轻叩了半开的门,道:“三少爷,三少夫人,厨房方才遣了小丫头来问,要送宵夜不要?送什么样的?”
“捡他们做好的送几样就是了,不必太多,我们两个,总吃不完多少东西。”元惟扬道,说罢这一句,才笑着看了看赵霜意:“便是有心事,也该吃点儿东西,平素每日这时候都用过了宵夜了,若是突然断了,于你身子也不大好。”
赵霜意答应了,不多时宝荇果然带着厨房里的几个婆子端了宵夜上来,不过是清淡的几样饭菜汤点,两人用了点儿便叫人拿下去分吃,这一夜也就这么罢了。第二日早上,元惟扬去了北衙,赵霜意独个儿起来,才觉得心上那股子担忧慢慢又升了上来。
镜中她的脸,隐约有了些浮肿,不知是不是忧心太过的缘故…
她在府中盼着元惟扬回来,却也怕他回来。若是北衙在季家找不到那东西,她可怎么办是好。
日头在天上一点点儿地挪,晨午两顿正餐,她皆是食不知味的。早上那一桌子上,厨娘懵了头竟煮了鸭红汤来,触着她念头,想起昨日那一幕鲜血流了一地的情形,当场便险些呕出来,气得丽藻去厨房中吵了一架,换了几样鱼鲜羹菜才应付过去。
这一日果儿还跑来找她玩耍了一会儿,也算是打发了不少时间,待这小姑娘跑了,赵霜意看着钟漏,知晓元惟扬要回来了,又觉得心在往上头提,只怕他带回来的消息是没消息…
只是,元惟扬回来的偏生比寻常晚了些,待他到得赵霜意房中,见赵霜意满眼期待望着他时,竟还笑了出来,道:“你可猜猜,有消息没有了呢?”
“有。”赵霜意道:“若是没有,你还对着我笑,我真是要哭了的。”
元惟扬莞尔:“这般容易哭出来么?是有消息不假,不过,你听了不要动气。”
“你说!”赵霜意道:“是…是什么东西?”
“符纸与偶人,还有些污脏的东西,”元惟扬道:“上头写着你和赵良娣的生辰八字。”
“她如何知道我妹妹…哦,对,‘赵双宜’该知道。”她苦笑:“这东西只能证明她季雪川深恨我们两个,可摘不清她自己啊。”
“只是今日寻到的,难说明日还有旁的呢。”元惟扬道:“这手段当真拙劣,半点儿新意都没有。”
“没有新意如何呢,这法子多好用。”赵霜意道。
“是啊,哪怕人人都知晓这挺可能是被人陷害的,可总没有人会下咒咒自己。”元惟扬笑了笑:“不过,那东西埋着的方位挺有讲究的——是在季家祠堂那院子之中…”
“祠堂?”赵霜意一怔:“在祠堂的院子中…这算是什么讲究?”
“能进入祠堂埋东西的,不是季家的正经子嗣,也就是洒扫的婢女罢了。那婢女与你们姊妹有什么仇什么恨?可见定是在季家有地位能进入祠堂的人才会做这事儿。再说,祠堂那般地方,总有祖宗看顾,或许…该比较灵验些?”元惟扬道:“北衙今日还请了道人去看那埋符咒的所在,是咒你们姊妹两个都珠胎毁月来着,若不应生育之事半点儿无妨。”
…难产身亡?!赵霜意一怔,突然想起季雪竹将宫中的产婆乳母带出宫的事儿,难不成这也是赵双宜撺掇的,好应证这要被寻出来的符咒吗?
“那东西,没有用的吧?”她轻声问道:“我五妹妹的孩儿,如今已经平安满月了。”
“这东西素来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若真有用,天下何必还有刀兵征伐打官司等种种事情?”元惟扬大笑道:“埋个符咒就能咒死对方,何其轻易?”
第129章 了愿
元惟扬是不信符咒的,见她半信半疑,还笑道:“果然你们女子爱信这般东西,其实这当真是胡诌了。你且想,这东西十有八九是那个人安排的,她怎会用当真能害到人的东西牵扯你们两个?”
赵霜意看看他,只是笑了笑,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他的意思,心中却大大翻了个白眼——这些个男人呐,总觉得女人爱搞迷信,就像他们在现代的部分同胞也很喜欢一口咬定女人都爱星座塔罗牌一样。不过若他们都这么以为倒也省事,那审案子的看了季家祠堂里的这玩意儿,肯定也觉得季雪川信这手段啊。
果然,这诅咒的符纸偶人一出来,消息就传遍了朝野。赵尚书再出场时头上都顶着一行大字——委屈得不要不要的。季将军原还托了人去寻赵尚书等旧日友人,哪怕只能替他辩白一下这刺杀太子的事儿和忠心耿耿的他无干也好,可转眼便听狱吏说家中搜出了这玩意儿,登时恨得险些昏过去。
那赵尚书何等疼爱两个女儿!他要是知道季家的姑娘咒他的千金生个孩子母子双亡,他没亲手来牢里剁了他们都算是遵纪守法了。指望他帮季家说话,还不如指望皇帝和太子怜悯他征战一生许他回乡安度晚年呢。他咬着牙打听自家那孽种怎样了,却听狱吏道季雪川吃吃睡睡问什么招什么日子过得格外滋润。
这却叫他如何不怒?直咆哮道:“这孽障竟如此!她害了一家老小,就不怕祖宗不饶她吗?”
那狱卒却笑道:“季将军,您家那位千金,是因了从实招认您有心扶持废太子才有吃有喝的,她怎么想,咱们是不知道,然而这口供落成,证据鲜明,再想不认,可就不能了。除非是陛下开恩,否则您这案子,是翻不了了。那还不若早些承认了,趁着有几日好活,混他几日吃喝…”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道:“这话,你对我儿说去,他们若是招认了,还能得几口好酒菜。我么…若是有拷打,冲着我来就是。”
那狱卒冲他一挑拇指:“将军果然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只是这话小的可不敢和少爷说去,若是叫人知晓了,说小的撺掇犯人…那小的这一家老少可就没人养了。这么说吧,将军,您这剩下的日子,想要什么酒菜,只管吩咐小的便是。”
“我不想要酒菜…只想见川儿一面。”他低声道,声音里有压不住的愤怒:“我只要问她一句,她为什么这么做!”
那狱卒却是犹疑了,半晌才道:“将军,这话,您得过审的时候问二姑娘。女囚是进不来这边儿牢狱的…”
他说完这一句,便等着他心中那“铁骨铮铮”的将军答话,但对方却只是依靠在囚室的木栏上,闭着眼睛,挥了挥手。
从这一日起,他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直到皇帝赐下毒酒,道他曾与社稷有大功,不忍叫他受刀斧加身,赐个全尸时,他才笑了一声,将毒酒一饮而尽,就那么去了。狱卒在一边儿看着,听着人临死前的挣扎声,连头都不敢抬,过了好一会儿,那送毒酒来的内监才叹了一口气,道:“了了,咱家回去复命了。”
“公公,他这尸首…”
“尸首?陛下说了,给他们父子留个全尸…那就许人来安葬吧。”那太监道:“父子两个一道,也好做个伴。”
至于田姨娘和季雪川,却是难逃凌迟了,田姨娘一路嚎骂季雪川,叫百姓看了个热闹,季雪川却是面带微笑,镇定自若,上了囚车时仍是云淡风轻模样,囚衣亦整齐,叫围观百姓看着,倒是各个都觉得这季二姑娘着实淡定。饶是她一身的罪过,可那神色,竟是半点儿也不悔罪似的。
亦有人唾弃她不明事理的,亦有人讲些花边儿消息的,人群纷纷攘攘来看这敢行刺太子的女人。道边的酒楼上,一扇半开的窗后,赵霜意却始终坐着,握着杯子的手不停地颤抖。
“你不看她一眼?”元惟扬立在一边儿,道。
赵霜意犹豫了片刻,将手中的茶盏放下,站到了窗边,向下眺望。季雪川的眼神是空的,脸上的笑容却恬淡知足,竟是比赵霜意什么时候见到的她都多了一分从容。
那是实现了愿望的人才会有的神色。赵霜意忍不住去想,季雪川的愿望究竟是什么呢?她是要报仇的人,可她是向谁报仇呢…如今丢了性命的,也只有那对男女和季照辉,季雪竹还在宫中做着她的良娣,哪怕一生无宠,到底能活下去,那个前生亲手杀了她的冀王也好好地做太子,断了一只手也并不如何。至于她和赵之蓁,更是半点儿影响都没有,这效果虽可归功于赵双宜的打算精密,可季雪川要报复的人,终究没有报复干净啊。
这样就已经无所求了么?赵霜意抓着窗棂,看着那囚笼摇摇晃晃路过大街,看着季雪川脸上像一朵素色花一般绽开的微笑,便觉得自己陷入了一片迷茫之中。
她一直以为是敌人的人,到底是怎样的人?这个时候,她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想去找到赵双宜,问一问她到底同季雪川说了什么——说什么才能让这个女人将复仇的对象圈回自己家中,不再冲着她们这些人?
囚车过去了,看热闹的百姓也过去了,街道重新空旷下来。元惟扬在她面前合上窗,轻声道:“回去吧。你不会想去看她受刑的,是不是?”
“不去。”她轻声重复,又道:“或许,她可以不用死的。三爷,若是…若她看开一点,不与别人为难,也许不至于到拼上性命才能报复那一家人,她可以活得不比别人差。”
“或许,同归于尽便是她的愿望。”元惟扬眯起眼,轻声道:“现下想想,她与我不同的。我想…和你一起,和家人一起好好过一辈子,可她没有可以当做家人的人了。也许她重活一生只不过是想将那些人一并拖入火狱…这么说,倒真是得偿所愿,死无可恨。”
赵霜意沉默良久,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我陪你。”
她和他相遇实在太过离奇,一个穿越的遇到一个重生的,万中无一的平方。他也罢,她也罢,都不是季雪川那般报个仇就死的人,无论过去走了多少崎岖做了多少该做的不该做的,今后总该要相伴好生过下去才是。
元惟扬看着她,好一阵子之后嘴角微微挑了起来,点了头,道:“你既然应了,便一定要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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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与她,都说过些什么?我原本以为,她会想杀了我。”赵霜意看着面前仍然瘦弱的少女,轻声道。
“她大概一直都恨你,只不过渐渐不想杀了你罢了。”赵双宜笑道。她穿一身青色的布衣,头发披散下来,仍旧有些枯黄,那是久病的痕迹。
“为什么?”
“因为用命去恨的人只能有那么一个啊…她恨了她爹,就没有那么多力气去恨别人了。她只有那么大的本事,能报复一回,也就会把自己赔进去了。”赵双宜道:“若是把这次机会花在你身上,她哪儿还有第二条命去报复她爹和那个田姨娘?”
“可她还差一点儿,行刺就成功了…”
“差一点?是差许多,成功不了的。”赵双宜轻声道:“她不忍心伤他。若真下定决心,那□□发作如此迅猛,挠脖颈脸面岂不是无药可救?她却只伤了他的手…说到底,只有那一刺她才有杀心,那一刺不中,也就,也就罢了。”
赵霜意沉默了,她回想着那一日的情形——是啊,只有那一刺是真心想杀了这个彻底将她忘在了脑后的男人的,失去了那一次机会,季雪川就先失了心…她的痛苦悲伤像漫上海堤的潮水,先淹没了她。而她记挂的人在她面前只问了一句话,之后由着她作死,由着她去死。
“倒也多亏了你,”许久她才哑声道:“不然她即便杀不了太子,也可以将赵家拖下去一并毁了…若不是你留下那符纸…”
“那符纸是我安排的,却不是我留的,”赵双宜道:“留下它的,是季雪川自己。”
“什么?!”
“藏符纸的婢女说过…那东西,季雪川早就发现了,可她没有拿走,也没有毁掉,就放在那里。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或许那时她以为季雪竹放的,今后能用来当做把柄,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内情却不想再做什么…到底,赵双宜曾经是季雪川的朋友啊。连我也猜不透她的想法,我只知道,她和我一样,是不该留在这里的人。”赵双宜说着,手轻轻拂过案几上的一只盒子,盒子里是剪子和剃刀:“四堂姐,你该走了。时辰快到了,师父要来了。你是侯府夫人,不该来这样的场合。”
赵霜意深吸一口气,再一叹,终于站起身,走了出去。在赵善好家的门口,她与一名青年尼姑相遇,目光相撞的一刻,对方停下,念一声佛号,而她也止步,深深向她行了个礼。
“夫人为什么和那位师父行礼?”上了马车,丽藻问道。
“她的神色了无所求,让我想到了…一位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