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西浑浑噩噩地被在这儿守了一晚上的翠微几个给抓了起来,更衣洗漱,然后丢进了步辇向太清宫过去准备上朝。直到这冷风一吹,她才稍微反应过来一点儿,问陪在她身边的福泉道:“本宫这是去干嘛?”
福泉一怔,答:“上朝…”
“陛下呢?”
“…陛下…陛下病了啊。娘娘您没事吧…?”福泉的表情相当忧国忧民。
“本宫没睡醒。”兰西的背重重砸向步辇的靠背,道:“上朝要做什么?”
“呃,一般…也就是说一句‘众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其实大家有事的话也应该不会来难为您,大概是要写折子给陛下了。”福泉的声音也尴尬起来。
兰西点点头,不再问什么了。看起来福泉的这个回答给她增加了相当充足的把握,然而,当步辇停下,她一步一步走向已经群臣云集的太清宫大殿的时候,依然觉得自己的腿都在哆嗦。
当着近百人的面,不抖不颤中气十足地说那句“众爱卿有事早奏无事退朝”也是相当困难的事情啊。尤其是当她一踏进大殿就被无数双目光像锅刷子刷锅一般凌厉地扫过来扫过去的时刻——那简直是对她自信心的最有力打击。
这些大臣什么都不用说,就能凭着这种质疑和惊诧的目光让她丢盔弃甲落荒而逃了。这都是整个帝国选拔上来的人精,有没有本事姑且不论,但从政的经验却比她足得多。她一个穿越来的姑娘,穿越后也一直在宫中女人里虚眉假眼地应付事儿,现在猛地把她丢到这种场合,还真是镇不住。
皇帝把福泉派过来跟着,想必也是预料到了这一点吧。
兰西生怕自己走快了露怯或者干脆绊一跤,便慢吞吞地前进着。终于到了龙椅旁边设下的位席上,刚一坐下,一爿丝帘便哗地一声垂了下来——这丝帘是特制的,里头的人能看清楚外头,但外头的大臣却看不清她。
这丝帘总算是给了她一点儿安全感。
然而那帮大臣们似乎并不打算就这样接受皇帝消失了而皇后莫名出现的事实,骚动了好一阵子,终于在福泉放大了无数倍的“轻咳”之下安静了下去。
然而一安静,那些目光就又齐齐朝着兰西过来了。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终于把声音送出口腔去:“陛下龙体不适,近几日朝会由本宫代为参理…众卿家有事请奏…无…无事退朝。”
她的声音明显底气不足,但这种源于紧张的虚弱感却似乎引起了某些人的警觉…有一名大臣出列,道:“敢问娘娘,陛下是怎么了?”
“…”兰西微一侧头,望着身边的福泉,福泉低声道:“这就是何尚书,卢相国的门生…”
那么这是武太师的政敌咯?兰西在心里快速做了个判断,然后尽可能压平了自己的声音,道:“陛□体不适,本宫方才就说过了。”
“可否请娘娘明示,陛下怎么个身体不适法?”
这已经是一种质问了。兰西咬了咬嘴唇,心知他们是认为皇帝的病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了,不禁有些恼怒。便冷笑道:“本宫只知陛下现在不舒服,不能来上朝,具体情况你们为什么不去问太医呢?本宫只晓得按陛下旨意前来听政,将你们要奏之事转告陛下,可别的事儿,他若没允许本宫说,本宫怎么能乱讲?!”
那大臣面色一窒,扭头看了队列里另一人一眼,便讪讪退了回去。兰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但见那人衣裳服色同太师一般,面相也与过年时进宫赴宴的某位驸马有些相似,心里便益发恚怒——就她出现到现在这么点儿时间,卢淞枚那帮人就主动发难一次了,实在是够不给面子的。
但卢淞枚自己却不出来责问她,想来还是打算装好人的!
66、八卦殿下 ...
殿内宁静,兰西紧紧咬着牙齿,控制住给卢淞枚一帮子下马威看看的冲动。这是需要强大理智才能做出的抉择:第一,她不见得能压住卢淞枚,第二,她在殿上的行为一定会被皇帝全程监控下来,若她真的发了脾气,难说皇帝心里头会有芥蒂。
忍气吞声真是一种难受的感觉…
但她的沉默似乎起了一种微妙的作用。原本那些相觑不言的大臣,现在也不再转头互望,反倒静静地站在朝堂上。
兰西当然不会以为他们是怕自己。如果这些大臣们的肃穆可以被解释成畏惧的话,那么他们畏惧的只可能是太师。换了谁面对皇帝突然消失皇后听政的局面,只怕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皇后的娘家动手脚了。而这些大臣同太师同朝为官这么久,多少也该听说过太师的手段,想也不可能冒惹怒太师的危险来招惹皇后。
“还有事么?”她轻轻咳嗽一声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大臣们扭动头颈互相看看,却终于没人说话。兰西瞄了福泉一眼,他急忙拖着长音叫了一嗓子:“散朝!”
待人都走空了,兰西依然坐在原处一动不动。福泉陪着小心又喊了一声娘娘,她才突然塌下肩膀,小声道:“本宫又不是坏人,凭什么这么刁难本宫?”
“…这…娘娘,您就当他想不开,成不成?”福泉似乎没想到这位皇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伶牙俐齿如他,也愣了一下才答出话来。
“走吧。”兰西实在不想多说了,站起身便朝停在殿外的步辇走去。她自知垂帘听政的话定将遭受白眼,却没想到猜疑会来得如此快,如此直接。
然而,她一出殿门,便看到武太师还站在那里,并不曾离去。顿时,她就觉得心口一紧。
“…父亲。”她硬着头皮走了几步,然后在他面前站住。
“微臣参见娘娘。”太师却行了个大礼,然后道:“陛□体可好?”
“…还算好。”兰西苦笑,她不知道太师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而太师则在听了她的回答后暂时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么请娘娘好生陪伴陛下,微臣告退。”
兰西微咬嘴唇,看着他的背影离开,实在想不透他问这几句话的意义所在——太师现在希望皇帝好还是不好呢?他说的话里头还有隐藏着的含义么?
待回了皇帝的寝宫,她便将这些事一五一十都说了一遍。皇帝原是斜倚在榻上的,手中还半卷了一册书,可神态却明显不是在读书的。当她说到那何尚书为难她时,皇帝只是淡淡一笑,但提到武太师问皇帝身体的情况时,他的眉头却猛地皱了起来。
“你说还好?”过了一会儿,他把手中的书放下了。此时他的脸色较昨天已经好了不少,说话的底气也足了些,至少字词之间能毫不费力地连贯起来了。
“是…”兰西尴尬道:“陛下没告诉臣妾该怎么和他们交代,臣妾…不敢妄言。”
皇帝淡淡一笑:“‘还好’么,那就算还好吧。其实怎么说都一样,你就算告诉他们朕好得不得了,他们不相信,不也是一样的?”
“那…”
“让他们猜去吧。”他慵懒地笑了笑:“朕接着养病,既然他们没事奏,朕也乐得清闲。说起来,如果这书皇后能代为阅读,然后念给朕听,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兰西头皮发炸。她讨厌繁体竖排本的任何东西。虽然经过看宫规读奏折的一系列训练,现在以“贵妇那样雍容而典雅”的语速念书也不成问题,但眼酸心烦恨不得将这沓纸送到烛火上付之一炬的冲动却始终没有改变。
“陛下,书还是自己读吧。”她僵笑着回答:“若是臣妾读未免快慢不如意,您读了书难道不多想想书中意思?”
皇帝似笑非笑道:“读怪谈小说还需要思考书中含义?这么教训人,难不成你是被太傅给附体了么?念吧…”
兰西只得接了那册子一个字一个字地毫无语气犹如诵经一般读下去。过不了多久,就看见皇帝的眼皮微微垂下,然后又猛地睁开,又垂下…她心中窃喜,建议道:“陛下您躺好了听吧,若是困倦了就先休息…”
皇帝乖顺地点了点头躺平,兰西得到鼓励,益发没有语气地念起经来。过不了多久,便听到那人的呼吸变得绵长悠然,很明显,睡着了。
她把书卷好,放在他手边,然后鬼鬼祟祟地站起身,打算逃回宁致殿躲一会儿。皇帝的态度她已经料到七八分了,他这病重固然不假,但这么折腾她肯定是刻意而为。如果说让她去垂帘听政还带着激起朝中公议好使某些人的冲突表面化的意味的话,让她给他念书自己却睡着了明显就是家长逗小孩或者主人逗猫的行为!
然而,当她走到屏风跟前时,却听到身后一声清晰的咳嗽:“未时回来,接着伺候。”
殿里没有风,兰西却感觉到自己瞬间凌乱了。
“不和病人计较…”她悻悻出了殿,拼命安抚自己回去和他炸毛的冲动。但彼时的她并没有想到,伴随着皇帝偷懒养病计划的延长,她整整过了十四天忍气吞声的日子。
后来大臣们倒是不用批判的眼光审议她了,直接交上一堆奏折,然后表示无事…于是散朝之后苦闷的皇后就得接着板着声音念奏折。
明明已经面如桃花目光明亮思维稳健运笔如飞了,你现在说你还在病中谁信啊。兰西在心中默默抱怨,手上却只能拿起下一本奏折:“这一本是长史上的…”
皇帝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初凝,朕忘了告诉你一件事情了。”
“朕现在看得清东西了…”
“那你还叫我念!”兰西恨不得举着折子拍在他头上,恨恨道:“您…您就是在欺负臣妾没错吧?”
“朕以为这是给你提供接近朕的条件…”皇帝大笑:“放下吧,朕自己来,你在旁边坐着陪朕就好了!”
二人正嬉闹间,皇帝突然板正了脸道:“对了,你不觉得有一事很奇怪么?十几天前杨延之离京城就只有二百里地了,怎么现在还不入城?”
“…没您的旨意,他敢擅自入城就算谋反好吗——陛下您…”
“病糊涂了,”皇帝失笑:“福泉,叫司书监拟旨,召杨将军入城——别把那三十万人都招进来啊!”
福泉闷着笑,应了一声,便转身要往外走。可他刚转过屏风,便和一人重重撞在了一起。那人惊叫出口,竟是个女人。
兰西一惊,伸头去看时,果然见一个女子跑了出来。她正在哭,手挡着半张脸,然而看那身形体态,确是那几位辨不清是谁的长公主们其中之一。
…这什么情况?妹子来找兄长撒娇?
兰西嘴角一抽,转向皇帝,见他的两道眉已经蹙起,但还没有说话,想是等长公主先开口。
长公主站在原地抽搭了一会儿,才变形走样地行了个礼,道:“皇兄皇嫂!”
这声“皇兄皇嫂”出口,她更是委屈了。手搭在胸下没法挡住脸,那滚滚的泪珠便从她丰润白皙的面庞上滑坠下来。兰西这才惊讶地发现她脸上还有一个半红的手印子,不大,但很明显。
…这是谁敢殴打皇帝的妹子?不想活了?!兰西打了个寒颤,心里头却有一种隔岸观火看热闹的兴奋洋溢起来。
“怎么了?谁给你委屈了?”皇帝的话音底气十足,还带着一种隐隐的震慑力——就说这家伙的病已经好全了啊!
长公主愣了一下,狠狠擦了眼泪,道:“皇兄你身子可还好?”
“你看像不好么?”皇帝的眉梢微微一挑,追问道:“你哭成这样进宫就是为了问朕的身体?朕还真没白疼你啊。”
“宁贞自是关心皇兄身体的。”兰西这才认出这位是宁贞长公主——她就见过她几面,一句话都没直接说过,认不出也不算脸盲症吧?
“但是…?”皇帝引宁贞长公主说话:“你肯定还有别的事。”
“求皇兄为臣妹做主。”宁贞也不哭了,直接跪下。她眼中的泪水已经干了,整张脸上竟透出一股狠辣劲儿…果然是皇家血统。兰西斜着眼瞄了也已经换了严肃脸的皇帝一眼,这和宁贞长公主还真有几分奇异的同质感。
“说吧。”
“求皇兄惩罚卢耀奇!”宁贞长公主恨恨道:“他这十几日来都不与臣妹说话,返家的时间也大不正常。臣妹遣人跟了他,竟见他往妓寮里去!今儿早晨他才返来,臣妹同他理论,他先道…皇嫂,您能先回避一下么?”
兰西听八卦正听到兴头上,却兀地被要求回避,愣了一下才讪笑道:“哦…可以。那…陛下,臣妾先告退…”
“不必。”皇帝摆摆手,拯救了她的八卦偷听计划:“你直接说,你皇嫂她是朕的人!”
…宁贞那哪儿是怕引起武家人的警觉啊,人家是不想让同为女人的武初凝看她的悲惨经历好吗?兰西很是理解宁贞一瞬间出现的“炸毛”表情,但皇帝不让她走,她也只能讪笑着站在原地。
“好…他说,皇兄病危…朝中之事仰仗他父亲,否则早就让武家篡了权了。”宁贞偷眼瞄了兰西一眼,见她并无不快之色,才接着说:“他又道臣妹飞扬跋扈,仗着自己是公主看不起他,他早就受够臣妹了…如今这时事,他也不怕臣妹拿他怎么样…说完转身就要走。臣妹拽他,他竟然扇了臣妹一耳光…”
兰西越听越觉得今儿这幕戏唱大了,不由偷眼瞄皇帝,果然他脸色已经铁青。但他却并没有立时发作,好一会儿才道:“宁贞,你该知道你方才的话事关重大——朕再问你一句,你说的是真是假?你可想好了再答。”
宁贞愕然,好一会儿才道:“皇兄怀疑臣妹?臣妹所言句句是真!”
67、自有隐情 ...
见长公主如此坚持,皇帝倒也不再质疑她话语真假了。只是他一时不言,却也没有立刻大发雷霆。
他在想什么呢。兰西抿着嘴唇揣想——如若长公主说的是实话,那卢驸马的所言实在是大逆不道已极,就算当即下令砍了也绝无不妥。但重点就在于,这么明摆着找死的话,出生于世家的驸马会说吗?至于这么愚蠢吗?
就宁贞现在的表现来看,说她骄横,倒也没冤枉她。若说卢驸马对她有不满,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儿。但她刚才的话里,最能激怒皇帝的其实不是什么卢驸马嫌她不好,而是卢家居功自傲看不起皇室吧!这事她兰西都懂,长公主却一再强调这一点,与其说她是被驸马惹怒了,倒不如说她是想让皇帝忌讳卢家。
然而,兰西却并不知道卢家有什么特别得罪了长公主的地方…也许一切只能用“长公主娇生惯养受不了人漠视”来解释?
她正想着,皇帝却站了起来,一步步朝着仍跪在地上的长公主走去:“宁贞,你起来。”
长公主依言而起,却不知道皇帝走到这么近的地方是要干什么,修丽的凤眼中闪过几丝疑惑——然而,在这疑惑淡褪之前,皇帝突然抡圆了手臂,重重抽了她一个耳光。一声脆响在殿内回荡,傻站在原地的兰西也好,被打得摔倒在地,头磕在花架上碰出血来的长公主也好,全都圆睁着眼望着轻轻喘息的皇帝。
这一巴掌用的劲力似乎太大了,皇帝都一副累着了的样子,而长公主愣了一阵才捂上了脸,哭道:“皇兄,你打我干什么?”
果然是委屈狠了,连自称都不用“臣妹”了…兰西脑海中掠过这么一句话,还颇有几分同情长公主,便抢了几步,将她从地上搀起来,也轻声叫了一句“陛下”。
皇帝却不理她们两个,吼了一句“来人”,便有个内侍进来。他既不是福泉又不是那姓吴的,兰西不认识,但看他服色,倒也算的上能说得上话的人。
“…陛下有何吩咐?”内侍们都是何等机灵的人,他看了靠在兰西身上抽泣不已的宁贞长公主,立刻便转过了视线,只当没看到。
“那姓卢的去的是哪家院子?”皇帝问道,宁贞长公主打了个哆嗦,颤巍巍道:“西坊的仙乐居…”
“召一百个侍卫,把仙乐居给朕砸了。”皇帝淡淡道:“一片瓦都不必留下!若是卢驸马在仙乐居里头,直接把他关进天牢;若是不在,随你们用什么法子,就算把京城的地都给朕翻了,也要把这小子弄进牢房里头蹲着!不过,不要打他,也别虐待他,对他越客气越好!”
那内侍答应一声转身便跑,兰西和长公主却都愣住了,摸不清他葫芦里头卖的是什么药。
“很疼吗?”皇帝侧了身,朝前一步,握着宁贞长公主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脸上拉开,柔声道:“没事儿了,过会儿叫太医给你上药,不会留疤的。朕只是得给那小子点颜色看!”
“那你打我干什么!”宁贞哭道。
“他打你那点儿痕迹,等卢相国进宫跟朕请罪的时候早就消退了。不留点儿什么怎么吓唬他?”皇帝冷冷一笑:“这小子胆子也够大的,敢打长公主,真是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重!”
宁贞这才止了啼哭,道:“可皇兄你下手也太狠了些…”
“算朕对不住你。”皇帝挥挥手,道:“你这几天就在宫里头住着吧,住处什么的,初凝你安排。至于卢驸马那边,朕让武瀚墨去审。”
兰西原本携了长公主的手要出去,却在听到“武瀚墨”三字时僵硬地顿住了脚步,转头,道:“陛下,您…让臣妾的兄长…去审卢驸马?他可没官职…”
“有没有官衔是朕一句话的事情。”皇帝冷笑道:“武瀚墨最恨逛妓寮的男人,这种事交给他再好不过。”
兰西“哦”了一声,便带着长公主下去了,心中却不禁打鼓。皇帝用武瀚墨来审卢耀奇,还是特意提拔他去干这事,怎么看都像是要把卢家和武家的矛盾给激化到表面啊。
她心头想着事儿,自是没注意到长公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等把长公主送到了她出宫嫁人前住惯的泊彩阁,她交代了几句便想回去找皇帝谈谈风声,可长公主却犹犹豫豫地在背后喊了一声“皇嫂”。
兰西顿了脚步,换上笑容,回身道:“怎么?”
“臣妹有话和您说…”宁贞长公主眉目间含着一股愁色,却和刚才那哭哭啼啼的贵女形象颇为不符:“您…进来?”
兰西一怔,便随着她穿了堂,到泊彩阁后园的自雨亭坐了。此时已经五月,正是暑夏,自雨亭上有四面水流淌下,却是阴凉舒爽。这样的亭子需要巨大的水车和一系列配套的机械,修造费力,整座宫城里头也只有两座,让一个公主拥有其中之一,倒也能看出她从前的荣宠。
“怎么?”甫一坐定,她便开口问道。
“…您昨日回太师府了是么?武公子…他还好吗?”长公主的脸颊上兀地腾起红晕,皇帝刚才抽上的那个掌印都不太明显了。
兰西心里生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觉得今儿这事应该就是长公主搞出来的幺蛾子,只怕,还和武瀚墨有关!
“…你说我兄长?”她强作镇定,笑道:“还好。”
“是吗?”长公主咬了咬嘴唇,踌躇一会儿,才道:“你是武家的女儿,如今我也不瞒你什么!我那驸马…要对武家不利,你刚刚该也听到了。”
兰西点了点头。
“那仙乐居便是他们几个常常一起商讨对付武家的办法的地方。”长公主说完这话便盯着兰西的眼睛,想是想看到有关惊讶或者愤怒的神情吧。
但兰西只是微微一愣,旋即又恢复了正常。她明白了,这长公主特别关注武瀚墨,于是在发现自家夫君欲对武氏不利的时候,索性就栽他赃,狠狠摆卢家一道。连提供会谈场所的仙乐居也跟着倒了霉,现在那老鸨只怕正对着一群大内侍卫欲哭无泪呢。
孽缘啊。她在心中叹了一句,却只点了点头,道:“所以你就进宫,要陛下砸了仙乐居——可你脸上的那一巴掌…也是他打的?”
“是…”长公主微垂了头:“我和他吵起来了,夫妻之间,要吵架总能寻到由头。他又是个倔性子,我显摆金枝玉叶的身份,他自然要口出不逊。皇兄要查,我这儿也有人证,听到他自夸卢家的功劳贬低皇室的尊威的。”
“可是陛下已经听出你所言有问题了啊。”兰西的鼻尖顿时沁出细汗。一个脑残粉胜过十个黑,这句话放之四海而皆准。若是卢相国进了宫,和皇帝说着说着,把长公主编出的这个本来就有破绽的谎言给戳漏了,只怕情势对武家要大大不利了。那样她想帮武家的举动反而会害了武家啊。
“还好,皇兄看起来还愿意帮我圆这个谎…”宁贞长公主苦笑,又道:“现在我同你说这些,也正是因皇兄刚才的旨意。你是武公子的妹子,自然有法子联系到他对不对?你千万告诉他别下狠手整卢耀奇啊。就说,就说我没事…若是他和卢耀奇起了冲突,武家和卢家也就…”
“这我明白。”兰西轻轻拍拍长公主紧握着放在膝上的拳头,道:“我尽心——毕竟我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兄长往火坑里头跳。不过我有一事要问长公主,关于卢驸马…你有什么交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