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便是了,那孙氏能干出什么成话的事儿?”太后道。
秦念看在眼中,便不由相信了八分崔窈昨日的言语。太后大抵真是有意向叫她和广平王各自解脱了,而十有*并不曾告诉她阿娘。
之所以叫裴氏说,是想让她在复述中深深恨起那广平王,才好开口说要他们这桩姻缘散了吧。
姨母的计量,总是恰到好处。那一套计谋里头,谁都不知道自己的一言一行都叫她算中了,这般的筹划,实在是可怕。
而裴氏大概并不知晓此中关节,竟依了太后的意思,将此事说过了一遍。说到伤情处,连眼圈亦红了,看着便要落泪。
太后听着,脸色亦是沉沉的,待裴夫人讲罢,方道:“他们这也不过是试试阿念到底能忍下怎样的折辱罢了。倘若阿念昨日不曾发怒,将那婢子打个半死,只怕他们要接着做出更欺负人的事儿。”
“阿姊。”裴夫人此刻情难自禁,哽咽道:“按理我本来不该说这般话——可阿念也是我的骨肉,她受着苦,我心里也疼。不知阿姊能不能…”
“…你待如何?”太后微微蹙眉,她这神情看着不似假的,秦念心中复又不安起来。
“求阿姊让她与那孽畜和离了吧。”裴夫人突然跪了下去,道:“阿念她…她平日里虽不显性子,骨头里却犟,再让她在那广平王府里待下去,我实是怕她忍不住,做出了什么啊!”
她终究还是这么说了,秦念听得,只觉鼻中一阵酸涩。她阿娘是个多能忍耐的女人啊,她也听人说过,阿娘初嫁之时亦不得意,便是那般都不曾与阿爷和离,可见她原本便是极不喜和离这一回事的。如今却为了她,跪下求姨母…
太后却站起了身,将裴夫人扶起来,道:“可若是和离,之前要阿念嫁那人的盘算,可就全部落空了啊!你也该知晓…孙氏连同广平王,对我与圣人,都是恨得咬牙切齿…”
“阿姊,那一家没有规矩的东西,能成什么气候!”裴夫人急道。
“哦,没规矩。”太后沉吟着点了点头,道:“这事儿的内情,你是不知了,可你家小七娘该知道得清楚——广平王府里夜夜笙歌,花销不菲。他不过是个宗王,哪里有那样多的进益?你们府上的帐…”
秦念一怔,道:“帐上并不见拮据。”
太后颔首,看向裴夫人,道:“你也是家主娘子,你想想,若是翼国公府整日价这般花销…”
裴夫人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一定也明白了什么,道:“那便一定有什么金主养着他们了?”
“所以啊…”太后拉起秦念的手,眼神突然温柔地不像话,道:“阿念,你同姨母说,这王妃…你还想做么?”
秦念不知她这是要做什么,只能狠狠摇了摇头,道:“怎么会想做!那便是一个火坑,儿只恨跳不出来…”
“这般便是了。”太后道:“你既然不想做王妃,可广平王府上,偏生又内有玄机,不能不管…”
秦念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她不由蹙起了眉,极迫切地望着太后,终于见她眼中闪过一丝诡谲:“姨母这有个法子…许是狠毒。你想想自己是愿意还是不愿吧。”
秦念道:“什么法子?姨母您说…难道要儿去找出谁是那金主,上报了来,追根究底么?”
太后摇摇头,微微笑道:“哪儿要这么麻烦。去寻那金主若果然如此轻易,我与圣人还能等到你来查勘?正是因为那金主难动,所以…让广平王没了,就好了。”
秦念脸色剧变,道:“姨母的意思是?”
“让他死。他和你府上那容郎…都得死。”太后保养良好的双唇依旧鲜嫩,而口中吐出的言语,却如同冻成冰的刀。
秦念一时惊怔地说不出话来。她恨广平王,如果他死了,她未必会难过。可是,听着太后的意思,却仿佛是要她去杀了广平王。
不在乎一个人的生死,与愿意去害死那个人,终究不是一码事。
“阿姊,阿念她下不了这手的,她心软啊!”裴夫人忙道。
而秦皇后也显然被这一句话给吓住了,她脸色亦难看得很,说话却不若裴夫人直白,她道:“姨母,这人命关天的事儿,万一被人发现了破绽,可是玩火*…”
“你们莫要着急。阿念她答应不答应,全在她自己。”太后看着秦念的眼光,亦没有什么逼迫之意,只道:“你且想想昨日搜你房舍他说了什么,再向前的日子,他又对你做过什么。”
秦念垂了头,心里一阵比一阵慌。她不想做王妃,那是当真再不愿回去的噩梦。可是为了这个便害死广平王和容郎…
即便是讨厌的人,她也实实下不去手。
“你且慢慢想吧。不必着急。”太后看着她,表情真像是不着急:“时日长了,你总会看得出,谁是什么样的人物…”
第7章 夭亡
直至马车回了翼国公府,秦念的面色还是难看的很。而裴夫人始终拉着她的手,一言不发。
车内的气氛始终沉闷得让人喘不上气来。
然而马车停下,秦念还没下车,便听得弄儿在外头唤:“娘子,广平王府来人接七娘回去呢。”
这一句听在如今的秦念耳中,甚至叫她打了个寒噤。裴夫人忙捏捏她的手,掀了车帘,蹙眉道:“我阿念回来一天都不到,他们催个什么劲儿?”
“说是府上有要事,须得七娘回去处置。”弄儿道:“奴婢不敢自专,亦不知晓那来人的分量,只能叫他们先等着,待您回来再回禀。”
裴夫人不由拉下了脸,道:“来的都是什么人?”
“一名半老的仆妇同两个婢子。”
“叫她们去我那儿吧。”裴夫人道:“阿念你看着,若是那边儿的人,你便不要回去了。”
秦念点头,道一声儿晓得,便随着裴夫人进了她房中等着。须臾便有三人过来,看衣裳正是广平王府的下人,然而看清了脸,秦念却不由一怔。
那三人,尽数是容郎生母计氏身边的人。若说如今的广平王府有谁能派人来接她回去,那人不是广平王也该是孙氏,无论如何也轮不上派计氏的人来。
秦念看得她们三个,便忍不住沉下了脸,裴夫人将她颜色看着,也颇有放了些一言不合便唤下人送客的气势在脸上。
那三个却是未知未觉,到得眼前见了礼,便道:“翼国公夫人万安,奴婢三个是来请王妃她回去的。”
“我儿才回来一天,你们便这么巴巴逼她回去。”裴夫人眉心一蹙:“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能叫老夫人先处置了,非得这样消遣人?”
“哪儿敢消遣王妃,实在是事关重大,王妃须得回去才好。”为首的仆妇并不惊慌,道:“若是王妃不在,王府中有些事儿,还真是老夫人独力做不得的。”
“阿家做不得,便让阿计做啊。”秦念声音冰冷地开了口:“如今府上出来唤我回去的,都是阿计的婢子了,可见这贵妾做的将要成了如夫人。既是如此,怎么不帮着阿家分忧呢?”
那仆妇大抵不意秦念会如此发难,忙道:“王妃误会,实在是…实在是老夫人那边忙得抽不开手。”
“说罢,什么事儿要我回去?”秦念不耐兜圈子,道:“若是什么大事来忙,哪有昨日我回来还不知风声,今日便忙得脚不点地的?儿妇归宁,若不出什么大事理可不回夫家,这一桩天下皆知,你们却又有什么道理,逼我回去受气?”
秦念的话说得不客气,将那仆妇逼了个红脸,她左思右想,只得道:“是容郎昨夜里突然不好了…如今重病,老夫人也气病了,计娘子只顾着哭,府上实在是没有人主事啊!”
“那就让她们哭着病着去。”秦念不耐道:“昨儿我说什么来着,怕真有人行咒魇之术,把整个府里搜查一遍,图个心安。老夫人说不用了,大王还责备于我,我好人做不成,还讨了一身狐狸骚,如今要我回去辛苦,辛苦罢了还做个顶罪羊,你家计娘子算计得真好!她自己生的儿郎子,当初要交给我带着,她哭闹不肯,好,我许了,如今容郎病了,她竟只顾着哭去?你们回去吧,将我原话回给她——要么她打点精神伺候好容郎,缺财帛少灵药尽管支用,那都无妨。但若是容郎有个万一,她便准备哭一辈子吧!”
三个下人面面相觑,谁能想到素日里温和的王妃今日如此暴躁?皆是不敢回话了。她们是贵妾计氏的人,自然不算是“广平王府”的差遣,秦念是不是跟她们回去,也尽可由她自便——若不是计氏觉得以王妃的性子多半会回来,也不会叫她们拉大旗扯虎皮地走这一趟。然而王妃没请回去,还被扔了一通严词斥责,她们回去如何交差?
“阿念你说话太也逼人。”却是裴夫人和声顺气道:“你们是那贵妾计氏的婢子不是?王府里的贵妾,也是有品级的,轻易不能辱慢。这样吧,阿念她近日心绪欠佳,真若是回去了,怕叫王府里更乱起来——我这府上还有些治小儿病的好药,平日里难寻到,你们拿回去吧。若是你们贵妾娘子问起,便道阿念她身子不爽利,不能出来。”
那仆妇犹疑许久,道:“这…这不是骗贵妾娘子么?”
“你们自己想想,是骗她容易交差呢,还是转述阿念那一通话容易交差?”裴夫人支腮微笑,模样竟是笃定她们没得可选:“自然了,阿念的话你们也要带到,她说得不好听,你们可以改一改…譬如那最后一句,不妨说是王妃虽挂念小郎君,但一来身子不适,二来她也并不是生母,亦未曾生养过,于小儿一科一窍不通,若是由王妃回来主持怕是更添乱。计氏既然是那容郎亲阿娘,母子连心,一定是能好好照顾小郎君的——这样说,你们看可好?”
三人对了对眼色,终于皆应承了。裴夫人便笑了,道:“这样便好了,和气一团,免得大家没兴致。弄儿,拿些好药材给她们吧。”
弄儿应声便带着那三人出去了,秦念囿于阿娘说话自己不便插嘴一直不开言,见她们去得远了,方道:“阿娘!您这般将就她们做什么!那计氏不过一个贵妾而已,如今也敢拉大旗扯虎皮地来吓唬我,你还要给药…咱们府上的药悉皆是姨母与圣人赏下来的贡品!她那儿郎子…”
“你既然不能下定决心与他们一刀两断,那便迟早要回去的。”裴夫人看着她,苦笑道:“何必将路走绝了呢。你不能回去,原本便有失做正室的风范,若连这药也不送,无关小郎君好了还是没好,都有人诟病你的。阿念,你太小呢,做事儿不是太过顺从,便是太不留颜面——那计氏虽然不过是个贵妾,可也是你府上的人呢,她若是有心坏你,固然要不了你性命,可是叫你过得烦心总是能的!”
“她已然叫我过得烦心的很了。”秦念沮丧道:“从来都跟在阿家后头说我的闲话,我自己都不知晓何处得罪了她——我入府之前她便做了贵妾,难不成是因为有我她再也不能支使旁的姬妾,才这样恨我?”
“她既然跟着你阿家,那还有什么说的?”裴夫人失笑:“她就和一条狗一般,主人叫她咬谁,她就咬谁。你如今和一条狗置气,说起来,要笑死个人了。”
秦念想着这“一条狗”的比方,也不禁失笑,道:“阿娘说话怎么也这样阴损。”
“我也曾是对付过妾室的人啊。”裴夫人起身,摸了摸秦念的发髻:“哪个正室喜欢妾呢,唯独我有一桩好处——我阿家也是我姨母,她比我还厌憎你阿爷的妾。”
秦念隐约也听说过此事,那是她家族中一件不能见人的事儿,听母亲提起,也不敢多问,只打着哈哈应付过去罢了。之后她又回自己房中去补了一场眠,待得天色将晚才睁开眼,只觉骨酥筋麻,这一觉睡得当真*。
大概是终于睡饱了,秦念的心思也变得明朗了不少。她甚至想起今日姨母的建议——也许有一天,自己终于忍不住孤寂和厌倦的时候,真的会答应她吧?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以太后的手段,真要除去谁,一定能把事情做圆满。
只是,她当真会有一天狠下心害死他和容郎么?那是两条命…自己受到的忽略与冷遇,相比加害者的性命,到底哪个重要呢。
她摇摇头,不再去想这样烦人的事儿。今日阿兄的友人们都走了,今夜可以与爷娘兄嫂一道进餐,她还很有些欢喜。
然而,便在她欢喜劲儿还没过的时候,弄儿慌张跑过来,道:“七娘!娘子请您快去,出大事了!”‘
秦念登时便说不出话了,心如同被塞了铅块,沉甸甸地那么坠了下去。腿上却跟着弄儿,急匆匆往母亲那里奔,进了正堂,气儿都没喘匀,便见得阿娘坐在堂上。
“…阿娘,出…出什么事儿了?”她很是慌张。
“不是咱们府上的事。”裴夫人面色若罩了霜,道:“是广平王府…那小郎君,没了。”
秦念一时竟不曾明白母亲的言语是什么意思,待她醒过神来,才颤声问:“是,是容郎?!”
“广平王府哪儿还有第二个小郎君?”裴夫人道:“那几个下女拿了咱们府上的药,还没回到王府,小郎君便咽气了。”
秦念拍了拍自个儿胸口,道:“万幸我不曾跟着回去…”
“是啊!”裴夫人道:“万幸他还没喝咱们拿去的药呢!你可知晓,小郎君昨夜里病起来,直至来请你,他们都不曾请个医士看看!这摆明是要栽赃于你啊!”
秦念却摇头,道:“这…阿娘,这儿以为不会。计氏唯有这一个儿郎子,便是老夫人能狠心牺牲这孩儿嫁祸于我,计氏是他阿娘,总不能看着那唯一一点儿骨血没了吧?”
“须知人心隔肚皮…”裴夫人却道:“倘若孙氏有什么法子制住那位贵妾,便是要她自己性命也不难,何况是个三岁娃儿!罢了,这一桩先按下不说,出了这事,你总得回去了!然而我又怕他们安排下什么来,叫你吃亏…”
秦念亦是无奈,然而当下也只好安慰阿娘,道:“左右儿按捺着脾气就是了,定不会做了什么错事儿,叫他们抓了把柄。”
听她这样说,裴氏方才点头,道:“千万小心。阿娘没法子留你了,你回去…可一定好好的。至于你姨母所说那法子,阿娘想,能不用,便不要用。你一个清白女儿家,手上不要沾染人命为上!”
第8章 厉鬼
秦念返回广平王府时,已然是天色擦黑。
孩童夭亡不能举丧,府邸之中一应装饰如常。然而没了的到底是唯一的小郎君,府上没有谁敢笑,那一应华丽装设,全罩了一层死气。
秦念下了车便直往计氏住处过去。计氏乃是广平王初时很疼宠的人物,只是生了儿郎子之后面上的斑点消不下去,便丢了宠爱。然而到底已做了贵妾,一应吃穿用度从来都是尽可能往好里去的——对于这样一位从不将花销当花销的人物,为什么能忍住这样久不给唯一的儿郎请医士,秦念当真觉得极其可疑。
然而所有的怀疑,都在见得计氏本人的那一霎消失了。从秦念嫁入府中起,计氏便喜穿着华艳,脸上亦浓妆细画,时刻都是准备去赴宴般招摇。独这一刻,她一个人坐在榻边,人斜倚床屏,面上没有脂粉,发丝也蓬乱,口角一丝血,却是擦也不擦,真真将秦念吓了一跳。
“阿计!”她唤了一声,待看到计氏眼珠转动,真真还活着之时方敢靠近,道:“你怎样?”
计氏眨了眨眼,费力地看看她,口唇动,讷出“王妃”二字,身体却还瘫在那里,全不能起来与她见礼。
秦念是真被她这般模样震住了,一时也顾不得想自己与她多方龃龉,竟在她身边坐下,道:“你莫要太难过——容郎的身子呢?”
她不敢用“尸首”这般词,怕戳着计氏的心。可计氏听得“身子”二字,却也是周身一颤,之后竟用手抚了自己小腹,道:“他在我肚子里头呢。”
秦念听闻此语,只觉浑身发冷——计氏一定疯了!她很想站起来逃走,可是面对一个已然疯癫的女子,她觉得,连逃走,都变得那么困难。
而计氏猛然伸出手,抓着她腕子,按在自己小腹上,道:“王妃,你摸啊,他在动…他快要出来了。”
秦念毛骨悚然,再顾不得什么要安慰计氏,一把挣开便跳起身,道:“阿计,你莫要发痴!容郎不在了,不在了!你腹中什么也没有!”
计氏只摇头,道:“王妃看不到么?我腰腹这样大,很快就要生了…是个儿郎子,唤作容郎…”
秦念后退两步,再不能说什么,疾走而出。迎面却正撞到计氏的婢子流彩,忙一把将她抓了,道:“阿计她怎么了?容郎的身子呢?”
流彩忙跪了,道:“小郎君遗体,老夫人已经下令拿出去掩埋了。贵妾娘子大抵是太过悲痛,有些…有些失心疯。”
秦念摇摇头,道:“她是彻底疯了,她竟以为自己还没生出孩儿来…你们多当心,千万看住她!她这般悲痛,真要做出什么事…”
她这话还不曾说完,便听得背后一声凄厉的长嘶:“容儿!你回来啊!容儿,你别离开阿娘!阿娘只有你了!”
秦念一惊,刚回头,便见计氏被发跣足冲了出来,她来不及躲闪,被这疯人一把推到了旁边。流彩也没来得及抓住计氏,便看着计氏跌跌撞撞冲到院中,伸着手,徒劳地向空中抓着什么。
那一霎,秦念竟领悟了她要留住的是什么,那虚空之中,有什么烙在她心底和眼底。
那是身为母亲和女人,绝对无法放弃的眷念。
无论计氏是不是有心不给小郎君请医士照看,如今痛失爱子的她,这失控般的伤心,该是真的吧?
庭中,计氏仍在喊叫,这般折腾了一阵子,她突然便坐下了,眼神依旧是空的,口中却念念有词。
秦念要细细听,才能听出她说了什么——“你这千刀万斩的贼,你这狠心的畜生!你竟害死了我儿!他才三岁,他是你的骨血!你…你竟让那毒妇推他下水,说什么春日水暖不会有事,那水里有多少人丢了性命,有多少冤魂…我是瞎了眼!我是瞎了眼!”
秦念的手猛地攥紧了。
你的骨血。
你的骨血。
这四个字在她心上刻出淋淋的血。她以为这一桩事是孙氏的谋划,可计氏言语之中的那个“你”,却分明就是广平王。
原来,说服计氏容许王怜娘推容郎下水的人是广平王。那么,他一开始便了解此事。
他在孙氏要搜她身之前的那一句劝和,她当时还以为是他良心发现,又或是怕坠了颜面的一丝清明尚存。
可如今看来,那不过是他作为主使,清楚计划已然失败,而不得不暗语拦着他阿娘以免失败得太彻底…
孙氏要害她,还可以说是旧仇难消,心结难解。可他要害她是为什么呢?她不曾做过对不起他的事,他要栽一个“心思狠毒”的名头给她,不惜饶上唯一的骨血性命,是为什么呢?
那是要怎样的恨,才能做的这样绝?
“去拉贵妾娘子回去。别让她瞎叫唤,惊了别人,死都不知是怎么死的。”秦念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话的,她只知道自己的脚步发硬,若不是脉脉搀着,几乎要栽倒。
那一夜她又是一整晚合不上眼,耳边一直响着计氏那凄厉的惨呼,以及前一日…前一日广平王那看似一如既往实则愈发阴狠的行止。
他心里到底有没有人情?
他…还是个人么?
锦被里早就被婢女们支起的熏笼暖热了,可秦念的手足依旧冰冷。她嫁了怎样的郎君!他可以欺骗发妻,凌害亲子,如这样的人,死也赎不得他罪!
第二日秦念去向孙氏请安时,却偏生遇上了广平王。此时的广平王依旧俊逸,神采飞扬的模样,仿佛昨日殒命的孩儿压根与他无干一般。秦念看着自觉心寒不提,连孙氏,亦皱了眉,道:“你身上一股子酒味儿…容郎才没了,你作阿爷的,这般实在有些不像话。”
广平王对他阿娘倒是孝敬的,此时并不抵驳,只道:“儿知晓。”
知晓算什么解释?秦念很想嘲骂他,然而一来那死了的孩儿不是她的,二来这郎君其实也算不得她的,她开言实在是没什么力量,便也闭了嘴。
孙氏却摇摇头,道:“你看,阿计从前很孝敬我,每日早上都第一个来的,今日却不见踪影!”
秦念心里一沉,孙氏这还不知晓计氏发疯的事儿?
她是不会告诉孙氏的,计氏那一通哭骂已经把广平王卖了个干净,她不必叫孙氏知道自己已然明了了内情。
但别人呢,别人也不曾说吗?
正想着这一出,门外头便进来个婢子,面色也是慌的。秦念见得这样的神情便觉得心提到了胸口上,总觉得是有事儿。
可还没待她问,那婢子便跪下,极低声道:“老夫人,大王,王妃…计贵妾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