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毓芫突然叹了一口气,将茶水轻轻放下,“双痕,不是我胆小怕事,你可别忘记了,当年----”那些静存在心底的往事,一旦翻起,便汹涌的让她胸口哽噎,“当年他病重的时候,那薛太医虽然官阶不高,可正是配药的医官,你叫我怎能放心的下?况且薛夫人不过一介妇人,哪里会知道宫闱的事情?薛太医既然特意将药丸留下于她,其中多半有什么道理。”
双痕无话反驳她,想了一会,“娘娘说的是不错,可是俞太医已经查看过,说清楚只是活血药丸,娘娘怎么还是不信?再说娘娘把药丸扔到鱼缸里,好几日过去,那些鱼儿不也是好好的么。”
“可是,刚才香陶----”
“她是浑说,娘娘别当真了。”双痕急忙打断,一脸懊恼,“都是奴婢的错,不该招她进来,才惹得娘娘这会担心不已。”
慕毓芫见她很是自责,正要劝解几句,却听小宫女在帘外禀道:“启禀娘娘,太医俞幼安殿外请见,说是来给七皇子殿下复诊。”
那日七皇子被人救得及时,除却呛了不少水,还有当时受了些惊吓,其余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皇帝不放心,吩咐俞幼安三日来一回,直到过完本月,另加拨十人照顾七皇子,并且严令不得离开半步。倒是九皇子手臂蹭伤甚长,虽然很快结了疤,到底还是留下些浅色痕迹,一时也难以尽消,着实让慕毓芫心疼不已。
俞幼安进来行了礼,问询了慕毓芫几句,把了一会平常的保胎脉,便由宫人引向偏殿告退而去。双痕看着他出去,回头说道:“娘娘总是这般悬心,不然再当着面,让俞幼安重新检一回,亲自问过总该放心了罢。”
“你又胡说,总是拿着问他,不是明摆着让人疑心么?”慕毓芫摇了摇头,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低头沉吟了会,“也好,我便再设法问他一次。若是真的无碍,从今往后便丢开再不去想,连那些药丸也销毁掉,依旧如从前般好生过日子。”
双痕笑道:“娘娘,可算是想明白了。”
慕毓芫却笑不起来,转身走到窗前榻上坐下,只做寻常随意模样,拣了一本旧时诗词闲闲翻看,只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窗外传来“咝咝”风声,心中越发焦躁,便将霞影纱窗扉支得更高些,静看树梢残叶片片飘落。
殿角蹲着一只小巧的独角铜兽,水滴自兽角一点一滴坠落,在水盘里溅出细微清脆的声音,宣示时间一点点流逝…
其实俞幼安并没去多久,不多时便回来,然而慕毓芫却等得辛苦,心思更是翻云覆雨似的涌动。抬手免了他的礼,双手握着书卷,方觉心内踏实稳定一些,含笑问道:“怎么样,祉儿没事了罢?”
“娘娘放心,七皇子已经大安了。”
“嗯,那就好----”慕毓芫淡淡微笑着,低头看着手上的金珀朝珠戒指,稍稍顿了一下,只做寻常闲淡口气,“祉儿刚落水的那天,底下的人有些着急,取药丸的时候也没大留心,将柜子里的益气药弄混了。后来祉儿服了两粒,把我吓得不轻,还好听双痕说你先前查过,只是寻常活血药丸而已。”
“正是,微臣还剖开看过。”
慕毓芫让双痕取出药瓶,倒了两粒再自己手心里,仿似钗环上的珍品红玛瑙珠,递过去些问道:“你看这些活血丸,服用一、两粒当真不要紧?”
俞幼安探目瞧了一瞧,笑着回道:“没事,娘娘不必担心。这些药丸虽然不是新制的,药材却是很好,纵使隔了些时月药效不佳,也不会有别的害处。七皇子只是受了惊吓,身体好好的,服用后精神应该更好,身子恢复的更快。”
双痕很是高兴,喜道:“娘娘,都说没事了。从今往后,可别再----”
“等等。”慕毓芫抬手打断她,隐隐觉得俞幼安的话里,藏着什么不妥,仔细回想了半日,疑惑着问道:“你方才是说,因为祉儿身体好好的,所以服用后不会有事。可是----”似乎心都要蹦出来嗓子眼,“咚咚”跳得厉害,“可是祉儿毕竟被吓着,比不得平常之时,身子到底要虚弱一些,真的一点事都没有?”
俞幼安见她担心,忙道:“七皇子并非久病之人,一时惊吓不当紧,况且服用的也不多,应该没有什么影响的。娘娘若是不放心,微臣再去仔细诊一回?”
“那…”慕毓芫觉得自己在发抖,几乎快要不能控制,费力平稳住声音问道:“如果一个人身子不好,又服用的多,将会如何?”
俞幼安皱了皱眉,思量回道:“那药丸所用材料极好,平常人用自是有益。身体虚弱者却不宜多用,刚服用的时候,精神会稍稍起色一些,但是一旦过量,反倒容易心火上升、气血过急,甚至引发呕血之症…”大约是良久不闻声音,疑惑抬起头来,“只是,娘娘为何要问这个?娘娘?娘娘…”
“娘娘,你别急…”双痕惊慌失措,赶忙奔上去搀扶着。
“…”慕毓芫张了张嘴,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啪嗒”一声,起身时腿上书卷坠落在地,仿佛也听不见耳畔呼喊,只是无意识的一步步走出内殿。
第十三章 噬魂(下)
自皇后早早仙去,凤鸾宫已经将近闲置十年。只因明帝感念多年旧情,虽然中宫空悬无后,仍旧安排数十名宫人守宫,每日打扫如常,因此大殿内外依旧很是干净。想来是许久无人到来,当慕毓芫踏进凤鸾宫大门时,将原本百无聊赖的宫人吓了一跳,皆慌慌张张跑下来请安。领头总管太监是凤鸾宫的旧人,挥退宫人各自归位,陪笑问道:“娘娘今儿这么得空,想起皇后娘娘过来逛逛?”
慕毓芫置若罔闻,也没有丝毫打算开口的念头,踏着沉重的步伐上了台阶,一步一步往里走进,将宫人们统统撇在外头。内殿安静的几近无声,唯有衣衫裙带掠过镜面地砖的“簌簌”之声,轻车熟路走进寝阁,一时茫然失神顿住脚步。环顾了寝阁一圈,因为当初皇后常年住在映绿堂,中仪殿的大致格局几乎未动,依稀还是当初自己和他一起布置的模样,熟悉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后宫嫔妃的寝阁中,通常床前都有一架雕花错格,或是一架屏风之类,为的是以免进入直视床榻,同时亦是一种别致的点缀。紫檀木的多十字花格上面,错落有致放着玉器摆件、奇石珍玩,想是宫人擦拭时有所挪动,有些位置已经不对。慕毓芫凭着心底深处的记忆,将其一一放置好。再转眸看过去,描金染朱的九凤飞天床榻上,一挂海天霞色纱帘影影绰绰,旧日往事历历在目浮现出来,忍不住潸然泪下…
“皇后娘娘,英亲王妃殿外请见。”
同晖皇后装束清减,一袭月华色的云湖凌波纹轻罗纱衣,外罩浅鹅黄织金蝶衫,衬出双眸中那一丝隐隐的疲惫,轻声颔首道:“嗯,让她进来罢。”说话间并不曾回头,目光仍落在安睡的光帝脸上,手里一方明紫绡纱绢,上面还残余着斑斑点点的药汁,像是随手绣上去的暗色花纹。
“见过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姐姐,不用多礼。”同晖皇后回头微笑,朝小声请安的英亲王妃摆摆手,脚步轻软离开床榻,“皇上刚刚服药睡下,我们到偏殿去说话。”
“好。”英亲王妃点点头,紧随其后。
去年太皇太后仓促病逝,朝中局面顿时混乱不堪。因无人震慑全局,朝臣中的派系顿时显现出来,每每早朝之上,群臣们总是各抒己见、争论不休,经常争到脸红耳赤也不罢休。光帝少年登基,如今不过才十八岁。面对眼前纷乱的政局,早已慌张的不知所措,又不能如从前般依赖太皇太后,故而成日烦心不已。
中秋之夜赏景,光帝借酒浇愁多坐了一会,不慎受凉染上风寒,因太医说需要静养安神,索性将早朝停了好几日。老臣们知道皇帝头疼政事,想着过几日便好,谁知道一来二去,皇帝的病情竟渐渐缠绵起来。冬去春来,光帝的病情一直拖延无转。不用说上朝听政,便是偶有加紧政务,也不过送到内宫走走样子,实际上则靠云、慕、文、朱四家重臣裁决。朝事由四大家族把持着,彼此互相牵制,又在太平年间,倒也没生出什么大乱子来。
而如今的文太后,虽然是先太皇太后的亲侄女,在政事智谋上,却没有一点其姑母的遗风。每日只是担心儿子守候着,徒自垂泪涟涟,连内宫大小琐事也一概不管,皆交由儿媳同晖皇后辖理。好在同晖皇后年纪虽轻,为人却是敏睿,行事也很果决,加上光帝登基不久,只有太子时的几个侍妾嫔妃,因此后宫亦无大的风波。如此,宫内宫外虽然有些混乱,倒也还能勉强运转。
不过上月里,却出了一件牵连甚广的大事。负责给光帝主治的太医共八名,其中以老太医俞怀仁为首,在宫内诊脉四十年余,甚少有误,一直都深得太皇太后喜爱。然而老马也有失足之时,上一张安神汤药的方子里,竟然误开一味虎狼之药,光帝喝完便立时呕吐不已。司严太监找到俞怀仁时,已经畏罪自裁。很快,便有朝臣弹劾俞怀仁,称其用心叵测、意图弑君,请求太后即下懿旨,将所有俞家太医逐出宫门,参与治病者流放关外,以免再有类似事情发生。
俞家子弟数代为医,共有十一人在宫中奉职,太医院的院首也多出自于俞家,一时之间不禁满门恐慌。幸好俞、慕两家世代交好,得同晖皇后出面干预,只说皇帝龙体欠安不宜增事,还是多加祈福更好,才让伤心不已的太后收回旨意。事后,光帝特意让人传了话,说是自己饮食不当所致,不与太医相关,其余俞姓太医仍留任太医院。
如今的主治太医薛姓,虽然资历没有俞怀仁那么老,但也是有名的好脉息,因得外臣力荐,故而才被太后提拔上来。眼下说到皇帝的病情,同晖皇后微有叹息,执了英亲王妃的手,怅然说道:“那薛太医虽然没有过错,可也不见得如何高明,开的方子依旧是俞太医的老路,皇上用了好几服也不见增益。姐姐,我真是担心的很,只可惜自己又帮不上忙。”
“看你,都熬得消瘦了。”英亲王妃满目怜惜,因为年纪稍大几岁,装束上偏于稳重一些,一袭秋香色的对襟刺暗葵纹褕衣,衬出她气质端庄大方。
“姐姐…”于人前独立刚强的同晖皇后,也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年少女子,在儿时闺阁姐妹面前,语音里不禁带出一丝哽咽,“皇上的病总不见起色,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别多想了,等会皇上见你眼圈红红的,岂不担心?”英亲王妃抚着她的肩膀,柔声劝慰了几句,又道:“只要你好好的,陪着皇上多散散心,慢慢也就好了。”
“嗯,这些我也知道。”同晖皇后忍泪颔首,原要拿丝绢拭一下,看到上面点点药汁痕迹,不由叹道:“平日太后已经伤心,皇上又在病中,我纵使心里再累再难受,也不敢露出一丝一毫来,免得愈发悲悲戚戚的。”说着勉强弯出一个微笑,“方才跟姐姐说话,倒像小孩儿似的诉起委屈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你才多大,可不就是个小孩子么。”英亲王妃摇了摇头,低头沉默了一会,从怀里取出一个碧莹莹的翡翠瓶,“这是叔叔年前去外省寻的,叫做金刚延年归血丸,最合适久病的人服用,只消三、五丸便可精神渐长。”
“是么,果真这般灵验?”同晖皇后眸色清亮,打开药瓶倒出几粒,玛瑙珠似的小小药丸滚在掌心,很是益气补血的模样。
小宫女侧身站在门口,垂首禀道:“皇后娘娘,皇上醒来找娘娘呢。”
同晖皇后“嗯”了一声,又含笑转回头道:“你既然来了,就去给皇上请个安,也免得埋没你专门送药的人情。”
“好。”英亲王妃略有迟疑,顿了一下。
光帝已经起身下榻,小宫女正在替他整理衣袍,仍是不住的咳嗽,回头看见二人笑道:“难怪芫芫把朕撇下不理,原来是英亲王妃过来,又去说贴心话了罢。早知道是这样,朕就不打扰你们了。”
英亲王妃连忙上前行礼,裣衽笑道:“倒是打扰皇上和皇后娘娘,还是改日再来请安…”正说着话,却听外面通传道:“启禀皇上,薛太医来给皇上请脉,殿外侯旨请见。”
“宣。”光帝微微蹙了蹙眉头,看着薛太医叩首请完安,略带不耐道:“也不见你开什么好药,整天早上一碗,晚上一碗,朕单是喝药都喝饱了。”
薛太医神色惶恐,低头回道:“皇上,俗话说病去如抽丝,还得慢慢将息调养。”
同晖皇后看着光帝脸色不好,连忙挥退小宫女,将翡翠药瓶递过去,温柔说道:“方才姐姐过来,便是专程送这归血丸的,说是少服一些便就见效呢。”
光帝拿着细细瞧了瞧,故作认真笑道:“芫芫说好,自然便是好的。”
“皇上----”薛太医不合时宜的打断,一脸紧张道:“皇上的用药务必谨慎,况且先时才有俞怀仁之事,外间的药物,请容微臣拿去检验过再用。”
英亲王妃脸色尴尬,忙起身道:“也是,还是检验一下的好。”
少时,薛太医拿着药瓶回来,垂首奏道:“是极好的药材,为补血益气之用,微臣验查无误,也让人亲自尝过了。”
光帝将手放在软枕上,由薛太医上前把脉,“别整天疑神疑鬼的,你们还是用心去想想…”说着又咳了两声,“朕的嗓子都快咳肿了,你们就不能开几味好药,将这毛病压下去?还有,那些安神汤药也不管用。这大半年里,朕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学得医,还能混到太医院里来。”
薛太医唯唯诺诺,嘱咐了几句保养之语,也不敢再多言,遂让小医官收拾好药箱退出去。这边英亲王妃也站起身来,说是来时甚久,同晖皇后忙上前拉起她的手,略带歉意道:“方才验药是宫里的规矩,不是我们疑心姐姐,只别往心里去才好…”
“怎么会?”英亲王妃连忙抢断,如常微笑道:“自然要按着规矩来办事,况且太医说过没事,皇上才好安心服用。”
因光帝不喜吞咽丸药,每每都是化在汤药里喝下,同晖皇后每日亲自服侍,总要自己亲自先行尝试一下。一则怕汤药温度不适合,二则也是让自己亲自过一遍。只是闲暇之时,终于忍不住轻微感慨,对贴身侍女双痕叹道:“我是不是太小心些,竟连缜姐姐也有些不放心?”
“怨不得娘娘,毕竟是给皇上用的药。”双痕忙劝了劝,又道:“皇上用了那药,精神似乎好了许多,娘娘也该放宽心了。”
----原来一切都错了,都错了。
慕毓芫匍匐在床沿痛哭,泪水止不住的滑落,却是颤抖无声,身体里的水分一点点被带走,仿佛整个人都要干涸了。
那时,只因光帝说天禧宫冷清,不如中仪殿温馨,自病后便一直住在凤鸾宫。而正是在那温馨的凤鸾宫,英亲王妃凭着旧情送来丸药,薛太医算准时间赶来检验,自己以为亲自尝过不会有事,才一勺一勺喂给了光帝。而后更朝换代,彼时的英亲王妃已成中宫皇后,她怎会不记得光帝死在何处?她又怎敢再住在中仪殿?再回想其后种种,原来一切都是有因可循,一切都源于当初的罪孽。
----十年盛景,竟然全都是幻象。
慕毓芫痛得闭上眼睛,却仍能看见一幕幕往事。身体里更是翻江倒海,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来,无法自控的干呕,像是要把心肺肝脾都吐出来。“哐当”一声,云鬓上的双枝九凤鸾刻累丝步摇坠落,再地上弹跳了两下,尾坠的细长金珠串凌乱散开。
“娘娘,娘娘…”双痕从外面奔进来,想来是静候已久,听闻声响以为发生了意外,急切问道:“娘娘,你没事吧?”
慕毓芫抚着胸口呛咳着,喘了喘气,伸手拾起地上的金步摇,强自挣扎站起来,扶着墙壁摇摇晃晃往外走。外殿宫人见她满面泪痕,皆是吓得不轻,也不敢上前问话,赶忙纷纷散开让出路来。
“娘娘,娘娘…”双痕跟着一路追出正德门,再往前去便是启元殿,顿时大惊失色,慌忙上前抱紧慕毓芫,跪在地上哭道:“娘娘,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娘娘再也不是一个人,若是出了什么事,七皇子他们该怎么办?奴婢求求你…,过去的事,还是都忘了吧…”
十年的夫妻情分,三个孩子的牵绊,还有腹中未出生的孩子,比起少年之情,慕毓芫也不知哪个更重一些。可是归根结底,如果没有当初的那些阴谋,又哪来这十年纠葛不休的孽缘?如果当初自己再死一次,或是在庆都时被贼人所害,或是在嫔妃争斗中被算计,又或是别的什么死法,似乎都比如今的局面好一些。
----那么,就让自己亲手斩断这一切罢。
第十四章 情断
“皇上,皇上…”多禄语不成声跑进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惊慌,低声禀道:“皇上,皇贵妃娘娘过来了。”
“嚷什么,好好说话。”明帝皱眉打断他,拿着手中折子敲着桌沿,“皇贵妃时常都过来的,值得大惊小怪么?朕这儿正在烦着,都退出去。”
多禄急忙跪下道:“皇贵妃娘娘今儿的模样,不同往常…,像是很哭过,眼圈儿都是红红的,也不言语…”
“哭过?”明帝觉得匪夷所思,他深知慕毓芫的为人,纵使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少有落泪,更不用说在人前仪容不整。心下正在迷惑,便见慕毓芫独自一人踏步进来,果然如多禄所说,不由吃惊问道:“宓儿,出什么事了?”
慕毓芫的双眸异常黯淡,往常的水光已如镜湖般沉下去,只剩两丸浓黑的空洞,纤长睫毛投下淡色阴影,是从曾见过的失魂落魄。多禄见帝妃二人情状,一声儿也不敢言语,赶忙给内殿宫人递眼色,宫人们皆悄无声息退出去。
明帝握着她的双肩,感受到云丝软衫后的纤馨温暖,似乎在一点点凉下去,不由担心瞧了瞧,低头温声问道:“宓儿,到底出了什么事?只管跟朕说清楚,别这样呆呆的不说话,朕都不知道该做了。”
“呵,臣妾也不知道。”慕毓芫忽然轻笑起来,却是笑得泪水直坠,浑身都止不住的打颤,她缓缓展开手心,“皇上,你来告诉臣妾----,这是什么药丸?”
两粒艳红夺目的药丸,在雪白柔软的手掌里震动,仿似千钧之重,压得她快要支撑不住,更让明帝瞪大双眼僵住,“朕不知道,回头问太医罢。”
“不知道?”慕毓芫目光灼灼,将那药丸用力拍在御案上,身体里隐藏多年的锋芒陡然破出,语声冰冷道:“到此时此刻,皇上还打算欺骗下去?皇上以为,还能够瞒得住臣妾么?”
明帝被逼迫的没有退路,更觉那目光宛若冰冷利剑一般,刺得自己浑身疼痛,不得不侧首避开目光。似乎有千百句话要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错,震惊、愤怒、痛苦,诸多情绪齐齐袭来,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是你,是你杀了他!!”慕毓芫双眸泛出恨意,低声痛道。
“你在胡说什么?”
“胡说?”慕毓芫阖了阖目,晶莹的泪水缓缓迫出眼眶,沿着下颌坠落,“臣妾也希望自己是在胡说,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她痛得难以说下去,反手捂住胸口,“可是,却偏偏都是真的!是你想出妙计,再假我的手杀了他!”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明帝有些适应不过来,也没时间追究事情的来龙去脉,目光在慕毓芫脸上流连,不知如何开口。空气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脑中一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纷乱如麻的往事扑来,强自稳定身形道:“你这是怎么了?哪里弄来的药丸,又在说些什么?朕听不明白!”
“那么,就让臣妾来说明白罢。”慕毓芫凝视明帝良久,渐渐止住泪水,“当年孝献贵妃的事情,臣妾也略有耳闻。正因为此事,居然一直没有疑心过薛太医,而你却早就预备好,连俞怀仁也被害而亡。再往后,你让缜…”说到此处顿了顿,“你让英亲王妃送药进宫,算准我不会对她怀疑,让薛太医验药让我更加放心。到最后,哪个害得先帝一天天虚弱的人,便是…,便是你面前的这个女人。”
----剥茧抽丝,丝丝缕缕分明。
明帝头颅疼得似要裂开来,靠着御案稳住身形,心里早已乱了方寸,只是无力喃喃道:“宓儿,不是那样的…”
“不是?”慕毓芫奋力挣开,摇晃着往后退了两步,“难道不是你亲手送的,就可以当做没有?臣妾早已不是十七岁,也不会那么无知,可以由得身边的人哄瞒…”说到此处不由再次落泪,声音痛得哽咽断续,“你居然…,会让她来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