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莺进来回道:“刚才小雀打了热水回来,进门时差点碰着问棋,人没烫着,倒把问棋吓得扔了茶碗,跌在地上就碎了。”
玉娇不知何故走了出去,打量着地上的碎片,突然怒道:“不长眼的!怎么把这粉瓷金给砸了?这可是一套,现在缺了一个到哪儿补去!”
玉仪见她怒火连天,比自己这个正主儿还着急,不由失笑,上前劝道:“碎了便碎了,东西再好也只是用的,回头让管事妈妈罚她便是,你又何必上火?”
“不行!”玉娇不依不饶,看了一眼问棋,大约觉得是玉仪的人不好发作,便指着小雀骂道:“蠢货!连打个水都不会,还留着你做什么?!”
小雀早就吓呆了,见她要撵自己,吓得“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还哭?”玉娇更加恼火,上前就是一脚,把人踹翻在地,朝外喊道:“外面的人呢?还不把这死丫头拖出去,狠狠的打!”
豫康公主虽然心疼外孙女,但也不好越俎代庖太过。故而只备了屋里的丫头,外间诸如扫地、打水的小丫头,一般都不超过十岁,有的才得七、八岁,实在排不上什么用场,所以都是孔府的下人。
可即便如此,小雀也是算在玉仪名下的,况且砸得又是玉仪的东西,玉娇的反应实在有些过了。
玉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但还是耐着性子,先叫人把小雀带了下去,——自己是在不愿为难一个小学生。继而拉了玉娇坐下,又让问棋上了好茶,方道:“五妹妹且先消消气,等下晌午咱们还要去江家,还是先忙正经的,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别管了。”
玉清换了一身全新的装束,本来就不自在,又见闹了这么一场,更是快缩到墙缝里去了,生怕别人看见她似的。
玉华倒还是一贯的平静无波,端茶微笑不语。
“看你,再生气就不好看了。”玉仪还在笑劝,问道:“不知道五妹妹今儿打算穿什么?也好比着梳个合适的发髻。”
玉娇这才呼了一口气,“算了,先去江家玩了再说。”
玉华建议道:“咱们巳时中出发,各自先回去换衣裳吧。”见众人都没意见,便叫人去跟三房的玉薇说一声。
玉仪送了姐妹们回来,坐在床边发呆。
方嬷嬷进来道:“真真没有教养!好好的千金小姐,弄得跟个破落户似的,大呼小叫成何体统?亏了二太太还整天当个宝,也不为闺女的将来担心。”
“嬷嬷。”玉仪突然问道:“你觉不觉的五小姐有点奇怪?”
方嬷嬷最是注重礼仪教养,还在对玉娇深深不满,闻言道:“可不是奇怪,哪有姑娘家动手动脚的?我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不是。”玉仪对这些没有兴趣,正色道:“嬷嬷你想,原本是我的丫头砸了我的东西,我都不恼,她恼什么?难不成,她潜意识里觉得这是自己的东西?”
“什么叫潜意识?”
“呃…”玉仪暗骂了自己一句嘴快,含混道:“我是说,五小姐是不是私心认为这屋子还是她的,屋里的东西也都是她的,所以才会那么生气。”
方嬷嬷皱眉道:“与她何干?”
“嬷嬷你想啊。”玉仪分析道:“说不定五小姐会想,姐姐总会提前嫁出去的,到时候她人一走,这屋子和里面的东西又是我的了。”
方嬷嬷啐道:“呸!她做梦!”这回倒是听进去了,也更生气了,“即便将来小姐你出阁,你母亲的陪嫁也是给你的,顶多把屋子留给她住罢了。”
玉仪心里还有一个奇怪的想法,此刻忍不住一起说了出来,“有没有可能,太太对五小姐许诺过什么?”
“许诺?”方嬷嬷一声冷笑,“即便二太太不要脸面,打算扣下你娘的陪嫁,可等小姐出阁的时候,五小姐离嫁人也不远了。”顿了顿,“除非小姐马上就嫁。”这话说出来,把自己下了一跳。
玉仪叹道:“我回来后玉娇一直对我很亲热,一点排斥都没有,说不定她真认为我住不久,所以这屋子暂时借借也无妨呢。”
“她敢?”方嬷嬷开始还在生气,继而脸色一凝,“难道二太太她…,已经对小姐的婚事有打算了?!”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脸色越发难看。
“谁知道呢。”玉仪勾了勾嘴角,“反正都是我们瞎猜的,又没有证据。”
“不行。”方嬷嬷却认真起来,思量了半日,“这件事我得往京城说一声,让公主早做准备,只要小姐的亲事定下来,那阮氏有什么算计都不怕了。”
定下来?只怕不是那么好定的吧。
玉仪不愿说出对舅母的猜测,不管说不说,方嬷嬷都会为自己争取一把,又何必扫她的兴?况且自己都看的出来的,难道她还不明白?但凡有一丝希望,都会让人忍不住去试一试。
与其去操心自己控制不了的,还不如多琢磨眼前。
玉仪想了想,决定找机会从玉娇那里试试,或许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又或许自己能做点什么,以免最后的结果太过糟糕。
花宴(上)
花宴(上)
眼下已经快到五月,天气有些炎热,特别是快到中午的时候,日头更是照得人头昏脑胀的,恨不得一直藏在阴凉处。
孔老太太专门拔了两辆车,送孙女们去江家。不知为何,一向爱热闹的玉薇这次没有去,于是便剩下四个小姐,刚好两个人一辆车宽宽松松的。
临上车了,玉娇非要拉着跟玉仪一起坐,玉华没说什么,玉清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意见。每人带了一个贴身丫头,两个跟车的仆妇,另外还有几个统一拿包袱的小丫头,满满当当又是三辆下人车。
孔老太太还不放心,再三交待了仆妇方才让出门。
到了江家,才发现今儿来得人真不少。
经过一番引见,玉仪见到了已梳妇人头的贺婉贞,回想三年前的一面之缘,眼下几乎都认不出了。
贺婉贞拉了她到旁边,歉意道:“本是想找你说说话的,不料我婆婆知道了,又说与了别家几位太太听,这一来可算是热闹了。”
玉仪笑道:“热闹才好,也不碍着咱们说话。”又递上一个长命百岁金锁,“恭喜贞姐姐得了贵子,留着给哥儿玩罢。”
贺婉贞满眼都是笑意,笑着接了,递与丫头让收好,然后道:“你才回来,苏州的这些官太太、千金小姐,都还不认识,今儿可得好好会一会。”又压低了声音,“等会得空咱们再单独说话,这会儿怕是不行了。”
玉仪微笑道:“不着急,反正还有一下午闲着呢。”
贺婉贞点了点头,脆声笑道:“走,我先带你去转一圈。”
玉仪依稀记得她做姑娘时,是个十分贞静的性子,没想到出嫁几年,就变成一个口角爽利的妇人,想是做当家奶奶锻炼出来的。
贺婉贞一面走,一面笑道:“要不是七房的白大爷提起,说是在路上碰见孔府的三小姐,我还不知道你来了苏州。”略带担心,看了看玉仪,“现在应该没事了吧?”
“早好了。”玉仪笑了笑,觉得“白大爷”这个称呼很滑稽,要是放在现代,一准儿是个花甲老翁。
江家子嗣兴旺,江老太爷的孙子孙女一共几十个,经常三、两个都是一年生的,故而各房分开排行。可是这样一来,每一房都有老大、老二、老三,为免叫起来分不清,便在前面都加了一个名字。
江廷白是七房的长孙,所以唤做“白大爷”。
贺婉贞的丈夫叫做江廷书,是四房的长孙,下人便称呼她为“书大奶奶。”
玉仪想到这儿,不由笑问:“要是赶上你们老太爷做寿,底下儿孙们都回来,外加嫁出去的女儿,连带女婿、外甥,岂不是得百来号人?”
“别提了。”贺婉贞也是好笑,说道:“去年正赶上老太爷做八十大寿,张冠李戴喊错人的,丢了盘子砸了碗的,一共闹出好几处笑话来。特别几位老姑奶奶,长年没有回来过,给底下侄子辈发红包时,有的发了两、三回,有的一回也没给,弄得后来又补了好些。”
玉仪忍俊不禁,“小孩子也罢了,大些的难道也不吭声?”
“吭什么啊?”贺婉贞抿嘴一笑,“当时人多挤在一块儿,进进出出的,估摸连谁给的红包都没闹清。”
花宴设在江府的后花园,玉仪是提前溜去见贺婉贞的,此刻人已经差不多到齐,熙熙攘攘的占了大半个园子。当中拼了好几张桌子,弄出一个九尺来长的大平台,上面堆满了瓜果点心、花酒果浆,以便旁边的客人随意取用。
“等下我还要招呼客人,你自个儿好生吃着。”贺婉贞嘱咐了一句,方才笑盈盈的带着玉仪过去,“来来来,我给大家引见一位新客人。”
“既然有新的。”旁边一个女子娇笑,掩面道:“那书大奶奶就是嫌我们旧咯?再不然,是嫌我们来的次数多了?罢了,下回可不能再来混吃混喝了。”
“瞧瞧这张小油嘴!”贺婉贞啐了一句,回头笑道:“最是姚家的四奶奶,最厉害的便是一张嘴,寻常的人来十个八个,也未必说得过她。”
“呸!”姚四奶奶笑道:“还当你有什么好话,却是在编排我。”
玉仪来之前便做足了功课,苏州城内的官宦之家以及各大家族,都有一定了解,并没有听说什么姚家。想来不是官职太小,就是商贾富户之流,与自己有交集的可能性不大,对方又是平辈,只是礼貌的欠了欠身,“姚四奶奶好。”
“这位就是知府大人家的三小姐吧?”姚四奶奶上下打量了一番,啧啧赞道:“听说孔三小姐才从京城来,瞧瞧这通身的气派,这打扮,就是跟比我们小地方不同。”
玉仪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意思,一时间也来不及深究,但是却感到数道目光投来,四面八方的涌向了自己。心下微微不悦,面上却是丝毫不显,含笑道:“我本来就是苏州的姑娘,不过到京城暂住而已,如今回来,最想和各家奶奶小姐们说说话,所以今儿就凑热闹来了。”
贺婉贞也笑道:“可不,刚还说叫我好好引见一番呢。”
“罢了,你先去忙吧。”玉仪指了指不远处的玉娇,笑道:“我家姐姐妹妹们都在那边,等下想认识什么人,只问她们便是了。”
开玩笑,今儿在坐的小姐们十几个,奶奶们也有五、六个,要真一个一个引见,彼此再说几句,那得弄到什么时候?自己还不被人打量穿了啊?又不是什么寿星主角,这风头不出也罢。
贺婉贞会意一笑,“那好,我去看看饭菜备好没有。”
姚四奶奶笑道:“快去,快去。”
有玉娇在,玉仪根本不愁不认识人。
一则是玉娇认识的人多,二则在苏州地界,谁能不给孔家几分面子?三言两语就搭上了话,先见了江家的几位小姐,继而是袁通判家的奶奶小姐,再然后是梅同知家,最后是姚家一类的攀附陪客。
因为人太多,说笑了大半天,玉仪也没记清楚谁是谁。只记得梅家有位小姐,闺名唤做丽卿的,眉目间与明芝有几分相像,不由得多留意了几眼。
用过午饭后,有两位小姐不耐热先回去了,有几位相熟的,一起去了江家小姐的闺房。剩下的,也有坐在池子边钓鱼的,也有在凉亭说话的,几位难得偷空的奶奶们,则支起桌子打牌,反正各有各的玩法。
玉娇喊困跑去了睡觉,玉仪惦记着找贺婉贞说话,便把玉清交给了玉华,自己领着彩鹃往后院走去。倒也不是真有什么话要说,只是人家特意邀请自己,——虽说弄得已经变了质,但是应有的礼貌还是要的,至少得辞行前单独说几句。
方才便是从贺婉贞的院子过来的,玉仪认得路,彩鹃跟在后面抱怨道:“早知道人这多,这么聒噪,咱们今儿就不该来。”又道:“那位什么姚四奶奶,真不会说话,害得大伙儿都盯着小姐看,倒像是小姐看不起人似的。”
玉仪低声道:“别多嘴,又不是在自己家里。”
彩鹃左右看了看,“这儿没人。”又有些歉意的笑了笑,“好啦,我不说了。”正要找两句笑话逗趣,突然旁边假山洞里钻出一个人,不由吓得惊呼,“什么人?!”还没等她看清楚,后颈上边重重的挨了一下。
“江公子,你这是何意?!”玉仪恼怒道。
“进来再说。”江廷白一改当初的从容不迫,神色焦虑不安,竟然一把将玉仪拽进了假山,压低声音道:“对不住了,孔三小姐。”也不等人回答,便将昏迷的彩鹃也拖了进去。
这一处假山做得十分的庞大,为了凸显山石嶙峋之态,内里暗洞内不少,外面的山峰更是高低错落。玉仪站在假山的阴影里,冷冷道:“江公子也是出身,难道还打算做点苟且之事不成?”
“孔三小姐误会了。”江廷白一边解释,一边不住的往远处院子门口看去,心不在焉道:“自从上次在画舫上一见,我就对小姐难以忘怀…,所以…”
玉仪可是活了两世的人了,前世又不是没谈过恋爱,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是在借机掩饰什么。忽然目光一凝,落在暗处的一片锦缎袍角上面,——原来藏了个大活人,只是不知到底是什么人物,让江廷白这般鬼鬼祟祟的,拉着自己来做掩护。
正思量间,又见不远处院门口涌进来一群人。
玉仪不由疑惑,那藏着的人分明是个男子,怎么躲到后宅里来了?况且今天来了这么多的小姐奶奶,江廷白不可能不知道,莫非得了失心疯?还是说这个男子非常重要,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藏好,甚至不惜拉着自己,造成两人在这儿幽会的情景。
江廷白还在那里胡乱“表白”,外面的人已经朝这边走过来了。
玉仪打断他道:“躲到里面去!”
“什么?”
“我叫你躲到里面去!”玉仪目光凌厉,心里是无边的恼火,——他为了藏人,竟然不惜毁坏自己的名节!要知道这个时代,女子名节可是最要紧的。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江家仆妇,加重语气,“你要不听我的,我现在就喊人过来。”
江廷白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色一寒,目光闪烁了片刻,最后还是捞起彩鹃一起躲了进去。
“什么人在哪里?!”一群仆妇簇拥着一个中年女子过来,看样子,那女子应该是江家的某位奶奶,只是不知何故,脸上带着一股子恶狠狠的怒气。
一名婆子道:“大奶奶,等我进去瞧瞧。”
江家虽然一共有九房,但除了有九房孤寡,留在苏州依附家族度日外,庶出的几房都已分了出去。剩下的几房中,唯有二房为元配嫡出,四房、七房则为继室所出。四房的大奶奶是贺婉贞,七房的江廷白还未娶亲,剩下的大奶奶便只能出自二房。
玉仪对江家了解不多,只知道二房的大奶奶姓梁。
“不用去。”梁氏冷冰冰道:“里面的那位请出来吧。”等了半晌不见回音,不由恼怒道:“难道还能一辈子呆在假山里?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先头说话那名婆子忍不住,抢先冲了进去,却是“啊”了一声,退出来道:“大奶奶,里面是一位小姐。”
“小姐?”梁氏不信,执意亲自走了进去。
只见地上蹲着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一身天水蓝的暗花褙子,里面一袭杏黄色的儒裙,看起来既端方又俏丽。此刻正低头捧着脸,两腮绯红,像是羞臊的不敢见人,只余耳上的两粒琥珀珠轻轻晃动。
“你是哪家的小姐?”
“我…”那少女声音细若蚊呐,正是玉仪,“我是今天来参加花宴的,因为裙子弄脏了,所以…,在这里等我的丫头过来。”
梁氏疑心道:“弄脏裙子也不至于藏起来啊。”
“不、不是…”玉仪支支吾吾了半晌,才把手里紧握的裙子展开,上面是一团暗红色的血迹,“我…,我的小日子提前来了。”
梁氏这才释然,只是此刻还有要事,没心情笑话这个倒霉的少女,于是道:“那你在这儿等着吧。”象征性的解释了一句,“我们太夫人的猫丢了,正四处找呢。”话音刚落,便一阵风似的又去了别处。
找猫需要如此大动干戈?找人才是真的吧。
玉仪低头看着被簪子扎破的手腕,等外面人走远了,方才朝里道:“出来吧。”
江廷白率先走了出来,紧接着是苏醒过来的彩鹃,此刻脸色苍白,吓得浑身瑟瑟发抖,“小姐…,他、他们…”
玉仪一把将她拉到身边,安抚道:“别怕,没事的。”
江廷白上前一步,道:“今日之事多谢孔三小姐了。”
“当不起。”玉仪厌恶的退了退,冷笑道:“江公子是能成大事之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连别人的清白都置之不顾,又何须拘泥这些小节?况且我本欠你一命,今日便当是两清了吧。”
江廷白的脸难得红了红,歉意道:“我也是一时情急无奈,还请…”
“还请见谅是吧?”玉仪的怒火止不住的往上蹿,恨恨道:“若是方才你们家的人进来,撞见我和你拉拉扯扯,我的脸面还要不要?往后还活不活?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毒死在画舫上,倒也清白干净!”
“若是让人误会了。”江廷白略一踌躇,然后道:“那我断然不会放任不管,自当娶小姐为妻。”
“娶我为妻?”玉仪深吸了一口气,要不是在江家,真恨不得扇他一巴掌,怒极反笑,“照这么说,我还该感谢你以身相许咯?”
假山洞里“哧”的传出一声笑,却不见人出来。
玉仪没兴趣知道藏了什么人,只知道自己若是名节败坏,到时候即便江廷白真的肯娶,江家也不会要的!失了名节的女子,顶多也就给人做妾的份儿了。
真是越想越窝火,只恨从前没看穿这个黑心小白脸,抓起彩鹃的手,冷声道:“既然江公子不打算杀人灭口,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江廷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叹了口气。
“好一个牙尖嘴利的小辣椒。”阴影深处走出一个中年人来,身量微微发福,模样白皙富态,悠然笑道:“你可算是棋逢对手了。”
江廷白不愿在此事上多说,只道:“此处不宜久留,眼下还是先出城再说。”
花宴(下)
花宴(下)
玉仪在路上安抚了彩鹃,等她情绪平静,方才进了贺婉贞的院子,到里屋解释了一番,仍说是自己小日子提前来了。
“怎么这般不当心?”贺婉贞不无埋怨,嗔道:“还好没给人瞧见,不然臊也臊死你了。”自己去翻了衣橱,找了一条颜色相近的裙子出来。
玉仪心道,但愿那个梁氏不是个长舌妇吧。换了裙子回来,又让彩鹃把染上血迹的处理干净,方才坐下,“我就先不出去了,等下裙子弄好了,换了好回家去。”
贺婉贞摒退众人,倒了两杯清茶放在坐上,笑道:“大伙儿都正玩得好着呢,哪里还用得着我?先陪你说说话。”
玉仪知道她思乡心切,便拣了京城的趣事来说。
贺婉贞饶有兴致的听了半日,感慨道:“我们姐妹几个全是浮萍命,这一辈子,大概都没有机会再回去了。”贺家太太并没有女儿,三位小姐都是庶出,不单贺婉贞远嫁离京,另外两位贺小姐也嫁了外省。
“你还是浮萍命?”玉仪笑道:“父母双亲、公婆健在,又跟相公和和美美的,膝下还有哥儿,回头再添一个姐儿,可就是全福夫人了。”
贺婉贞的心情稍好一些,末了叹道:“我只是担心家里的姨娘,隔得这么远,连寻常走动见面都不能。”
玉仪却道:“你如今是四房的当家奶奶,只要你过得好,家里面总是盼着多个臂膀的,自然也不会亏待了姨娘。”
“你说得不错。”贺婉贞连连点头,收起感慨,又道:“你也不小了,怎么没在京里头订一门亲事,反而跑回苏州来?你别臊,我只是替你担心。”
因为后宅当家的不是生母,而是继母,就连外人都不看好自己的前程。
玉仪微笑道:“这种事情,哪里是我能做主的?”
“你不是有个表哥吗?又是青梅竹马的。”贺婉贞认真道:“你们是中表之亲,从小又一处长大,知根知底,若是结为夫妻再好不过了。”
且不说舅母不愿意,便是愿意,玉仪也不太希望近亲结婚,若是明淳跟自己没有血缘关系,那才是真的上佳人选。不过关于优生优育的观念,对古人来说,简直就是对牛弹琴,不提也罢。
玉仪敷衍了几句,贺婉贞以为她是姑娘家害臊,也不便多说,两个人便拣了家常闲话来说。玉仪想起那位姚四奶奶,问道:“那个姚四奶奶,到底是个什么来历?我瞧她见谁都熟得很,可看起来关系却并不亲近。”
“破落户罢了。”贺婉贞眼里有一丝不屑,“姚家开了苏州有名的绸缎铺子,拉拉杂杂还做点别的生意,最爱往人堆儿里挤,也就是有几个臭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