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失去兄长的檀家兄妹,这世上也根本没有符合他身世的檀笙檀三斤,一切都是他编造出来的,现在人去了,所有的一切都已毫无意义。
他还是一个人。
如此想来,也当真可笑。
李德低眸看着檀笙,也就笑了出来:“你以前来洛州几次,就非中意这个无情地。你看看,你看看,你想要的无非也就这么两三,有家人弟妹呵护,有能行的双足,有个至亲至爱的小娘子,结果呢!”
他越是笑,便越是猖狂。
猖狂到头了,笑意全失:“结果还是你先舍了这些先走,也罢了。”
李德回身瞥了眼紧跟过来的侍卫身上,他上前一步,一把抽出长剑来,再一回眸,冷冷目光就定在了徐良玉的身上,少女被他那浸了冰刀子的目光一盯,又惊又恐,下意识就退后了两步,靠在了墙上。
身后没有半分退路,徐良玉的前面,李德手提长剑一步靠近一步,竟是一脸杀气。
她突然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心神俱乱:“殿下这是要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他一身的戾气,不恼反笑:“让他把你们都带走也好。”。
从来俊美的容颜都赏心悦目,不曾见过这般要命的,徐良玉甚至能感受到自己的手在抖,李德扬着眉,勾着唇角,对她举起了手中长剑,一剑劈了下来!
“啊!”
抬手来挡几乎是本能,徐良玉惊叫一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她睁开双眼,面前的李德已经放下了手里的长剑,他略仰着脸,目光就在她的手上。
她差点忘了,檀笙送给她的圆玉,他说这东西可以庇佑她。
当时说他不会为难她,才是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连忙举起了圆玉来,故作镇定:“檀郎与我说了,他许我平安百岁,殿下便能应承。”
是的,她看见了,就在李德的腰间,也挂着一块一模一样的圆玉。
她故意这么说,一直盯着他的脸。
李德果然失望,长剑扔掉了地上,赫然转身:“好,那就许你平安百岁,你走吧,从此再无檀家。”
说着走回桌边,两指在桌上轻轻一点,仍旧低眸看着檀越和檀溪:“让他一人走,终是不忍,你们兄弟一场,就去陪着他吧。”
他环顾四周,推开窗往外张望。
能看见竹林的一角,也能看见高墙,这早年姨母的院子,看来不止闹鬼,还收鬼。
荣生已到身边:“殿下,这两小儿如何处置?”
再不犹豫,李德负手而立:“以后这院子我也不必来了,他们,他们就连同竹林都烧了吧。”
徐良玉才走到门口,听见他说的这句话,回头一望,檀越正抬着头,见她目光所及,远远看了她一眼。少年再无意气风发,只一脸的灰白,与平时判若两人。
檀溪还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伏在他怀里还哭着阿兄。
荣生已经带人来推他们去往竹林了,徐良玉更是加快了脚步,上了街头,远离了檀家才觉得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梦似地,圆玉还在她的手里,这些日子以来,檀笙好也好,坏也罢,这个人都不存在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左右着她,心底有一道声音告诉她,到现在为止,最理智的事就是马上回到徐家,就当从前什么都未发送过。街上人来人往,也许用不了多久,檀笙这个人就会彻底消失在人们的记忆当中。
护城河上,天桥上还有两个卖货郎到处吆喝着。
她曾经在檀家生活过的一幕幕便像是倒放一样,起初,檀笙对她说过,弟弟妹妹都不是他真的弟弟妹妹,他说他帮她东山再起,希望她能守护檀家,守护檀越和檀溪。
现在想起来,当时他说的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呢?
檀溪也才六岁,和徐孝娣一般大,不明白李德为何变态到想要人来给檀笙陪葬,或许他这般淡漠没有人性由来已久,但是两条性命,三条性命,更多的人在他的眼里,也没什么分别。
她走上天桥,路过卖货郎时候,想起檀溪扬起脸时的小模样。
路过卖鱼的老翁时候,想起她做过的那两条鱼。
矫情不是她的性格,冲动不是她会做的,徐良玉才刚刚逃过一劫,庆幸之余,还有些惶恐。天桥上低头,才发现自己发髻早乱,扯掉的一根发带还在檀笙那里,伸手拢了拢头发,又拿出圆玉来端详。
仔细回想,都是因为这块玉,她才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鬼地方。
这样的东西,都是祸事。
像李德那样的人,沾上都是毒。
快步走下天桥,街边行乞的一个老乞丐正捧着碗,哼着宽心曲。
她走上前去,将圆玉往他的碗里一扔,起身离开:“给你了。”
老乞丐原本眯着的眼睛顿时瞪大了,伸手拿起圆玉还在碗边磕了磕:“这是个好东西。”
徐良玉听见这句,回头看他:“好东西也给你了。”
他左右看看,小心地看着她:“姑娘这东西老朽可不敢拿,拿了怕是招惹祸端。”
爱拿不拿,她才不管这些,走得更快了,然而还不等她走远,就听着有人嚷嚷起来了:“看哪!那是什么,谁家走水了!谁家走水了啊!”
更多的人惊呼起来,
她蓦然回头,滚滚浓烟从她才走过的方向冒了出来。
李德这个疯子!
第24章 送走你
第二十五章
浓烟滚滚,真的走水了。
李德这个疯子!
她在心里咒骂了无数次,可当她再一次站在李德的面前时,她觉得她自己疯了。她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一路跑回来,还跑得这般地急,急得见着他了,一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来着。
李德就坐在桌边,他手里拿着她的那块圆玉,还掂量着仔细地看。
徐良玉一身的汗,还平息着胸前的悸动。
一边站着才被推过来的檀越,正盯着她目光灼灼。
她袖子上还有檀笙的血,想要擦擦额头上面的汗,一摸腰兜连个帕子都没有。
荣生站在一旁,对着她欠了欠身:“徐娘子怎么又回来了?”
李德也不知想起了什么,只两根手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圆玉被他轻轻放在了桌子上面,此时正望着窗外出神。
就好像没在意她们一样。
他喜怒无常,徐良玉知道他在等她的解释。
上前一步,这一次跪拜可是第一次低头:“殿下,我是回来送死的,现在只要将我与檀越檀溪一起都杀了,然后毁掉檀家,再将这块圆玉摔碎,那么这个世上,就真的再没半点檀笙留下来的东西了。”
荣生皱眉,李德却是抬眸:“这主意不错。”
徐良玉跪在地上,只觉周身冰凉:“殿下这般行事,决计不可能是因为只想让人陪葬,定然是有了难处无处宣泄,也或许是檀郎生前留了什么气头上的事,殿下一个人,一时缓解不开才是冲动。”
少年在旁急得连忙招呼:“殿下恕罪,如若没有殿下,我与阿妹这几年活头都没有,如今多生了几年,心满意足。阿嫂不知怎个情况,才是胡言乱语的,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他掷地有声,说完还狠狠瞪了徐良玉一眼,撩袍跪下。
很明显,他是很想将她撇清干系的,徐良玉并不领情,她既然来了,为的就是保住檀家:“殿下,人生是一摊活肉,人死是一堆白骨,即使是这万古大地也不全然一直是一个模样,这世间没有什么是可以永远留住的,一旦关于檀郎的所有过去都被抹杀了,那么殿下日后可会后悔?他活着的时候,无非是想要康健的身体,想要可以呵护的弟弟妹妹,想要一个至亲至爱的人,想要这么一个家,为何不留下他这半分念想,将来有人说起檀家,还知道有个檀郎,否则,真的是再难记起了。”
李德目光浅浅,终于落在了她的脸上。
与檀笙之间,这么多年惺惺相惜,临了了,并不是不信任他。
他说他走以后,也还给他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来承接以后的粮事,徐良玉鹅蛋大的脸上,看着尽是尚还有些稚嫩,才不过一十六岁,再老道,还能忠诚到哪去。
需得试探一番。
也怪不得檀笙不与他争辩,却原来退路已经给了她。
他站起身来,负手而立,走了窗前去。
竹林里那做戏的走水早已灭掉了,只剩浓烟飘过,开着的窗口处,偶尔还有一丝丝的黑絮飘落进来。
他一沉默,荣生就心神难安,连忙上前可是提起了心来:“殿下,关了窗吧,天寒地动的。”
雪早就停了,大地一片清白。
屋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徐良玉没有动,檀越却是跪行两步,往她身边来了,他推了她的胳膊一把,恼得无声地开口:“你傻的吗?回来干什么!”
她目光灼灼,只别过脸去,不与他说话。
李德很快转过身来,他快步走了桌边坐下,看着面前跪着的两个人:“起来说话吧。”
二人面面相觑,连忙都站了起来。
此时已经快到晌午了,做法事来超度的和尚已经请了来,旺儿安排妥当过来回家,李德仿若未见,就只盯着徐良玉:“口口声声叫着檀郎,能有几分情意?你说留下他的身后事,本王来问你,留下檀越檀溪,留下檀家这处老宅又当如何,他生前欠着粮呢,如今也压不住,本王的这分情,你可承得起?”
徐良玉此时是硬着头皮上前:“殿下尽管放心,檀越和檀溪,还有这个檀家,我守住就是。至于檀笙此前欠下的粮,我也会想办法补上,殿下网开一面仁心仁义,我等必当感念一生,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什么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什么感念一生,仔细一听这话可是什么都没应,狡猾得很。
李德挑眉,此时也是无心与她讲什么条件。
屋里已经有了香火气,他手一动,想起了怀中的休书:“你如何守得,你可还是檀家人?”
这时候,岂能否认,徐良玉定定道:“我为檀郎披麻戴孝就是。”
他又问道:“我如何能信得过你?”
她毕恭毕敬地躬手:“留着我们自然有用,从此自当对殿下忠心不二。”
她话音落了,檀越猛然间抬眸看着她。
从前多么厌烦她,此时看着她的表情就多么的复杂,李德都看在眼里,只回眸瞥着里间那屏风,上面还有檀笙提的字,正是看着出神,旺儿再次上前。
被人一唤,李德回神。
他推着桌上的圆玉拿了起来:“这块、玉,便做今日证言,如有违背,玉碎人亡。”
说着送了她的面前,徐良玉双手接过。
檀越就站在她的身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
李德回眸,让荣生去取麻衣过来给他们,竟是再不管他们,带着旺儿出去会见超度法事的师傅去了,屋里一时间也没有别人了,檀越抹了把冷汗,对着徐良玉皱眉:“你回来干什么,此事绝非你看见的如此简单,不然阿兄怎能日夜费心养不好病!”
徐良玉身上还有脏污,袖口也多是血迹,她此时发髻微乱,真是浑身上下都没有好模样了。
身边再没有别人,狠狠松了口气,才是瞪了他一眼:“你?叫谁?你阿兄从前与我有过约定,让我不论何时何地,都护住你和檀溪,让我护住檀家,我不能食言。”
经她这么一提,少年顿时欠身:“阿嫂。”
殊不知,此时她的肠子都快毁靑了,看见浓烟滚滚就返身折了回来,幸好圆玉没有真的扔不见,不然还指不定发生什么事情。也是李德冷静得快,她可是也吓得不清!
荣生拿了麻衣来,檀溪也被带了过来,三人都跪了檀溪的身前,披麻戴孝。
人去往西方极乐之后,超度做法事会让他生前的罪责得以解脱,从此之后,檀笙的好与坏,对与错,是与非,都消散了了。檀越和檀溪这几年全当真是自己兄长,自然伤心哭泣。
徐良玉哭不出来,就默默低着头。
想必是消息早已传了出去,不多一会儿,竟是有人来吊孝了。
陆陆续续的,洛州有头有脸的人,平时不怎来往的,也都登了门。
就连陈知府也来了,檀越在旁跪着回礼,也有进门就哭的,也有来感慨一番的,也有什么都不说,进来看一看就走的。他们当中,到底有多少是来看檀笙最后一面的,到底有多少是来探望雍王的,已然说不清了。
过了晌午,李德便回了竹屋。
檀家竟是闹腾了一日,家里人也是得了消息,悲叹之余来奔丧,见了徐良玉少不得好一顿哭。本来已经干了的眼泪被亲人们一勾,顿时又涌了出来,檀笙就躺在她的面前,然而这个会对着她笑的人,以后再不在了,再一看曾经因为他,落魄了的徐家人和自己,更是悲痛自从心来,悄悄抹着眼泪。
天快黑的时候,宋凛来了。
他也守规矩,见过檀笙了,到了徐良玉的面前。
她此时双眼通红,鼻尖也红,整个人都隐身在孝服的下面,显得娇小得很,抬眼看着他,他便也看着她。
檀越在旁,不由反感他的目光,伸手来请。
宋凛不敢造次,低头随行。
陈知府还在竹屋里,不等宋凛离开檀家,就被人请了过去。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离开的,徐良玉跪了大半日,双腿已经麻了,趁着夜晚快要守灵的这空档坐了地上揉着腿。檀溪早已挨不住让麻姑带下去了,檀越给兄长点上香,回头一看,少女侧身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一揉腿一皱眉。
他忙拿了一边的小圆蒲垫扔了她的面前。
徐良玉抬眼时,他已背过身去。
不多一会儿,外人都走了个干干净净,屋里也无别人,李德也换了一身素衣,缓步走来。
他一副面无表情模样,显然已经洗漱熏香过了。
亲自给檀笙上了香,才是上前:“当着檀笙的面,把你白日里对我说的话再说一次。”
徐良玉应了一声,重复了一遍白日里的话。
无非也就是表忠心,她不在意这个。
李德留了檀越守灵,叫了徐良玉。
出了屋子,外面的寒风一吹,少女狠狠打了个冷战。
石阶一下,更觉双腿麻木不堪,正是跟着李德身后走着偷偷揉着,他却已经站住了。
也不知又怎么了,才跟上前去,发现月光下他脸色十分的不好看:“这边一直缺一个管粮的小官吏,顶的是檀笙的缺,官位不大却不得给了外人去,陈知府向我荐了宋凛,此人如何?”
若是旁个也就罢了,非偏偏是他。
死者不能追回,是非对错也无人来决断了,但是活着的这个,却不能叫他这般想得好了。
徐良玉无处宣泄的恨意突然就叫嚣出来了:“此人最擅长的便是背信弃义,万万不可。”
第25章 看着你
第二十五章
她在李德面前,可是告了宋凛一状。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但也几次都推了陈知府家的帖子。
檀笙一去,也许是无心参宴,总之尽管陈知府一再力荐宋凛,此事还是耽搁了下来。
三日后也算风和日丽,仅仅一单棺,也不许别人跟着,就这么几个家人简简单单送檀笙出了殡,麻姑和旺儿哭得最是厉害,檀越和檀溪这两天哭得嗓子都哑了,不出声了。
徐良玉跟着操办了一场婚事,也是心神俱疲。
等到下了葬,云裳坊几乎断了货,年前埔货还有余热,柳相宜让罗措来叫她回去,她便一头扎进了铺子里。之前李德去陈知府家走了一遭,许多新鲜玩意都兴了一兴,许多坊间纷纷效仿,利益已经大不如从前了。
她这人的情分天生就薄,有了檀笙这一遭,对男女之事更是寡淡了。
回了铺子里,柳相宜已经清了库,只有云裳坊前面摆着的一些陈底子,徐良玉立即打起了精神,自从云裳坊出了名,不少商户想要合作的,都上门来问,婚后她还一次没有去过一次商会,想找她说得上话也成了难事。
成衣谁家都有,洛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跟风不是长久。
这个时候越是多,便越是不值钱,也到了该出精品的时候了,库房里存了些薄纱,是低价购进的,她才有点想法,还理不大清,只觉头疼。
也不知为什么,这才出来一日,总是心神难安。
过了晌午,徐挽玉带着徐孝娣来了铺子里,才几日不见,好像分开多久了似地,很是黏她。
阿姐脸色也不大好,坐了前面喝了两碗茶还差点吐出去,徐良玉正拿着账册与柳相宜对账,偏脸看见阿姐不时拿帕子抿着唇,心里咯噔咯噔的。
徐孝娣一边吃着干果,罗措逗弄着他,他惦记阿姐,拿了给徐挽玉。
徐良玉才一回头,阿姐闻着干果皮的味儿,可是坚持不住了,提起裙角就跑了后院去。
她立即追了出去,院中有专门扔杂物的破桶,等她到了跟前,徐挽玉已经吐了好几口了。
看这情形,一猜就是有了。
阿姐轻抚自己心口,弯着腰还在呕,徐良玉走了她的身后,扶着她的肩头轻轻拍着她的后心。这么会功夫,小小的徐良娣也跑了过来,他到了跟前,扬着不明所以的小脸,还很着急:“阿姐你这是病了么,我瞧着你都吐好几次了!”
徐挽玉连忙拉过他去,一把捂住他的口舌:“别瞎说,阿姐没病。”
徐良玉心下了然,也上前捂住了弟弟的双耳,揽住他在怀里了:“阿姐,不用瞒我,我看着你这是不是有了身子?”
阿姐见也瞒不住,面露愁容:“是,距离婚期还有两个月,就怕到时候谁也瞒不住,未婚先孕总归是要避着些的,不然进门老太太也瞧你不起。”
徐良玉推了徐孝娣,让他回前面找罗措去玩,小家伙扁着嘴,虽然老大不乐意,但还是听话走了。
姐妹二人手挽着手,到了后院的小屋里,一早烧了火的,屋里很是温暖。
徐挽玉这几日就瘦了些,平时在家里就拿弟弟做幌子,带着他东逛逛,西逛逛,还瞒着耶娘,不想开始也只是一日吐上一次半次的,现在竟是受不住味道,什么也吃不下,怕是瞒也瞒不住了。
她从前就怕这个,特别小心。
没想到不等成婚,还是先有了,婚前在一起正常,但是未婚先孕就不妥当了。
寻思来和妹妹说说,坐了一会儿还拉不下脸来,不想说了的时候没想到还吐了,让她识破了。
徐良玉亲自给她倒了水,又拧了帕子给她擦脸:“那秦行呢,有了孩子了,婚期不能提前吗?”
挽玉低着头,绞着手里的手帕:“本来这门亲事就是他自己愿意,求了媒人来提的,家里老太太不大乐意,说了他好几次了,前儿他跟家里说了,他阿娘倒没说什么,就是老祖母说婚期定了,如何改得,不知道什么个意思,昨个他还没来。”
说到没来的时候,她一脸淡然。
是了,姐妹二人一个样的,都经历过背弃,原本就生了不信的心,可世道如此,女人毕竟还是弱者。
站起身来,徐良玉呸了一声:“他家这是拿乔着呢,你尚未进门,就先给你个杀威棒下马威,以后若真让她拿住,进了门还能有好日子过?”
她气愤,恼怒,可这个时候,又别无他法。
给阿姐准备的嫁妆,已经着手在办了,可这个孩子实在来得不是时候,平白愣是让秦家拿住了一样。
徐挽玉不知想起了什么,眼圈红了。
她拿着帕子,擦着眼泪瓣,一手还按在了小腹上:“从前有一回我就以为是有了,吓得不轻,不过是虚惊一场。那时就想,就算孩子不要了,也不能让人瞧不起。这回真真的是怀上了,却没那狠心舍不得了。”
在她面前走了几步,少女坐了她的身边。
握住了她的手,还轻轻按了按:“先别急,家里人不用瞒着,养好身子要紧,办法总会有的,先等等,我不信秦家这郎君还能放任自己孩子不管了!”
徐挽玉低着头,眼泪又是落了下来:“理是这个道理,但若真较真起来,谁脸上也不好看,再说以后生了孩子出来,孩子也让人瞧不起,我心里不愿意这样,可眼下也没什么办法。”
民风再开放,再自由,男女之事,多半吃亏的也还是女人。
少女没由来地一股子邪火,无处宣泄。
她们坐了一处,又说了会话,孩子还是个芽孢,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徐良玉安慰了她一阵子,让罗措外面租一辆车马,这就送了姐俩先回去。
阿姐一走,也是无心做事。
偏偏铺子里还忙了起来,这一忙,一直转到了晚上。
一早出来的时候,青萝就被人叫走帮衬着做事去了,她也没太在意,此时夜幕降临,也无车马,只怕她不敢回还,柳相宜收拾了柜面,放下了卷起的袖口,这就到了她的面前。
这掌柜的,甚合她意。
柳相宜家中寡母病榻多年,他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已经成婚,家境贫寒。
他做事从来小心仔细,平时也不问闲事,徐良玉很是中意他的人品,私下里,给他加了银钱。
此时她才披了袄子,回头还要叮嘱他关好门窗,他却已经到了眼前来:“正好我顺路去那边有点事,一起走。”
徐良玉回眸,哑然失笑:“得了吧,现在我在别人眼里是个小寡妇,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大晚上的,还是别一起了,让人看见了也不是怕说,只是懒得应付。”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再坚持就有点不识趣了。
柳相宜正觉尴尬,门口的灯火忽然闪了闪,一人脚步匆匆,进了门就站了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