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怔住,随即苦笑着摔了马鞭:“我真是受够了,不知哪里来的野种…”
话未说完,得了消息匆匆赶到的林氏已经进了院子里来:“姝儿!”
赵姝见了母亲,自然是小女儿娇态,眼泪这就掉下来了:“娘!”
林氏喝退了丫鬟,迈着小碎步这就到了女儿跟前,一把抓住了赵姝的手:“可有伤着了?”
赵姝摇头:“没有,幸好吉祥拉住了我,不然又中了那人的奸计!”
林氏拍着女儿的小脸,是无比的心疼:“你且再忍忍,过些日子给她嫁出去就好了。”
赵姝扑入母亲的怀里:“我是替母亲不值!这算什么事啊!”
吉祥低眸,犹自冷笑。
谁说不是呢,赵昰这样的男人,不配有任何的亲人。
从小院出来,日头已经偏了许多,一过晌午天气就发凉,吉祥回到赵英的院子里,此时女人已经起了,她深衣之外,还披着件披肩,长发柔顺地编结成了辫子,这种少女发辫放在阿姐的头上…的话,其实略有可笑,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少女了,对于一个二十七岁的女人,如果在普通家庭里,恐怕孩子都能到处跑了。
看着赵英的脸,她更加坚定要带阿姐走的心,低头走了过去,吉祥微微欠身:“小姐放心,二小姐已经不会再来了。”
女人站在海棠树下,正在折枝,她虽动作很慢,但这么一会儿,树下已经插了七八个瓶子了。这棵树据说也是赵姝的心头肉,平时都不许人碰,掉落的花瓣全都得拾起来埋葬,很是宝贝,到了赵英来这里,是日日折,天天抽,已经有小半棵发秃了,也就这时候正是花期不大在意,估计再这么折下去以后这树就得变成光杆。
秋风徐徐,海棠树下小燕子在树下扶着梯子,海棠却是爬了上面折枝。
赵英脸色略白,手里拿着一枝海棠,裙边精美的花边随着她的脚步来回晃动,她步态轻盈,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看着当真的我见犹怜。
抬眸见是吉祥回来了,很显然她略有恼意:“我真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刚才就要了命了。”
吉祥自然是装糊涂,她来将军府干什么,主要是想要祠堂的那柄沐家的长剑,次要是来看热闹的,距离回赵的日子还有些时候,这才到将军府,赵姝就被打入冷宫了,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她假装听不懂的样子,只是笑笑:“吉祥既然到了大小姐跟前,自然是对大小姐死心塌地的。”
赵英似是漫不经心地挑着花枝,慢慢走了她的面前,海棠花的的一头啪嗒打了吉祥的手背上,女人微微勾着唇,似乎心情有所转变。
说得也巧,正是这个时候,秋菊蹬蹬蹬地跑了回来:“小姐小姐,将军突然回府了!”
吉祥见过人变脸色,却从未见过这么快变的,赵英也不避她,伸指在自己脸上一划,尖尖的指甲顿时在脸边划出一道血痕来,她飞快地脱下了披风,秋风一吹,小脸煞白。
然后快步回了屋里了。
秋菊进去伺候着,海棠回来拽了吉祥也跟了过去,身后那小燕子哭天喊地地就跑出去了。
吉祥:“…”
没想到一个小孩子的哭技已经炉火纯青,一进到屋里,躺在榻上的赵英此时发辫已经散开了,地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坏的花瓶等物到处都是狼藉,矮桌上放着的首饰此时却是规规整整地放置一边,所有的一切都是这么的…有趣。
海棠见她只是发怔,赶紧又拉了她一把:“还不收拾收拾!”
吉祥认命地蹲下了身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在心里数着数,果然没数过二十只羊,小燕子哭哭咧咧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男人,前面身形高大,仍旧俊秀英挺的正是赵昰,身后跟着弯腰驼背的老奴。
不用抬头,也能知道赵英此时看着父亲的目光得有多委屈。
赵昰一眼瞥见女儿脸上的血痕,刚一动又踩了碎片上,赵英抿着唇单单只叫了一声爹,他勃然大怒的声音已经吼了出来:“这是赵姝干的?嗯?”
老奴自然在他身后劝慰:“将军息怒将军息怒,姝儿小姐还小,多半是孩子气,不能动真格的…”
话还未说完,赵昰已到了榻前,他脚步极快,袍角划过了吉祥的眼前。
海棠示意她不要抬头,以免迁怒到二人,男人果然气得不轻,到了赵英跟前,人也不说话,只脸上挂了两行清泪,就足以令他心碎。
赵昰怒气冲冲地走了,吉祥抬头的时候,刚好看见他的背影。
上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未曾这么注意到他的身姿,这么些年过去了,男人的肩膀似乎更加的宽厚了,其实对于他的记忆,她没有很多了,只是此时看着他,却真的变换了心境,杀了他简直便宜他。
地上乱糟糟的东西需要人收拾,小燕子抹了眼泪又出去打探消息,海棠和秋菊似乎已经司空见惯,对视一笑愉快地打扫起来,吉祥也未等她伸手,赵英却是出声了:“吉祥这么难听的名字你怎么想出来的,嗯?过来。”
吉祥:“…”
她听唤起身,这就到了榻边。
赵英此时已经坐直了身体,她伸手在矮桌下面取出了个两节的食盒,这就对她招了招手:“过来,你坐下。”
说着轻轻打开盖子,露出了里面的冰块。
在这冰块当中,放置着一小盘甜糕,见这冰块大小就知道这东西在她屋里放置了有一段时间了,从打赵英打量她的第一眼,吉祥就知道,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简单。她当着自己的面划破了脸,很明显,如果在这甜糕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还猜不出怎么回事,那么吉祥岂不是蠢到了大天边去?
她是想和韩湘子划清界限,她是想与齐为敌,她是想自己报仇雪恨,想光复沐家,而当她诈死,韩湘子两次将甜糕送到她的面前,无非也就是告诉她,对于她的这种小把戏,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就像是孩子在耍小脾气一样,而韩沐可以死,但想弃了这个爹,他却是不答应了!
吉祥笑,甜糕这东西是她对母亲唯一的念想,自然而然地坐了榻上,她伸手拿起了一块到唇边咬了一口,这就笑了:“容娘的甜糕越做越好吃了啊!”
赵英伸手理过自己耳边的碎发,神色淡淡:“容娘没有味觉,做什么都难吃,你明知道这东西是大人亲手所制,为何到现在还装模作样,难不成真想再不认他了?”
甜糕甜甜的,酥酥的,凉凉的。
吉祥并未答言,又咬了一口。
这一天没吃什么,一直在吃这东西,不过她喜欢。
赵英扬眉:“将军府他早就送了秋菊和海棠进来,可见大人早就知道你姐妹身世,也一直恨屋及乌,如今赵家家宅不宁,折腾够了,大可让赵昰暴毙而亡,你还觉不够么?”
不够,不够。
怎么能够呢…
吉祥想起这么些年她吃过的甜糕,略有伤感,这就站起了身来:“韩沐已死,就这么回你们大人的话吧!”
说着她甚至还对赵英欠了欠身:“多谢。”
然后回身跪着朝向东南角一掀裙摆,这就跪下了。
少女跪地磕头,以做告别。
赵英只是冷笑:“果然,大人说你最会装模作样哄人了,用不着现在就说这话,他说先由着你玩玩,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后悔还来得及。可如果还执迷不悟呢,磕头也保不住你,也保不住你阿姐的性命,知道了?”
吉祥起身,只回眸一笑,放下了裙摆。
作者有话要说:韩湘子:养不熟的白眼狼,小兔崽子!

第42章

繁星点点,将军府的夜里终于安静了下来。
赵昰一回来就给赵姝叫了过去,小姑娘本来也是战战兢兢到了他的跟前,可等他一问到赵英的时候,赵孩子立即炸毛了,她这些日子以来的种种委屈全都涌上了心头,对着父亲就叫了起来。
她问他哪里来的大女儿,问他眼里可还有她们母女,问他到底是想要赵英,还是她赵姝。
再这么护着那个孽种,她就和母亲搬出府去,对她几乎已经要跳起来了,对着他愤怒地喊出了心理话。
然后赵昰大怒,抽了她一巴掌,罚她在祠堂跪着。
也是林氏哭哭啼啼在他面前护着女儿,直说让他打,全都打死了一了百了。
或许是死这个字眼刺痛了男人,他无力地挥了挥手,让下人们给林氏带走,老奴在他旁边劝了又劝,结果也是无济于事,紧接着将军府的老太太在丫鬟们的搀扶下又到了。她先是骂了孙女两句,然后举起拐杖又来打儿子,大家拉的拉,劝的劝,赵昰也不敢还手,他对于母亲有着不尽的愧疚,只得小心翼翼地让母亲打了个够,然后这一场闹剧才算了。
赵姝去了祠堂跪着,并且被罚一直不许给她吃的和喝的。
本来她气得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去了祠堂,也有人看管着,能看出赵昰是真的动了气了。
这小院子里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等这消息传到赵英的耳朵里,她也只是淡淡笑了笑。
既然已经撕破脸了,吉祥做事更是肆无忌惮。
有赵英遮掩,她行动更加的自由。
她借由给大小姐取燕窝,到灶房转了一圈,果然现在赵英就是将军府的心头肉,一听说大小姐没吃晚饭,单独给做了小灶,吉祥欢欢喜喜端了自己的房里,现在她和小燕子一个屋,就挨着小姐闺房。
酒足饭饱,也算是享受了一回。
吉祥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装了点水这就藏了怀里,她脚步也轻,悄悄这就奔着祠堂来了。将军府的祠堂在回廊头上,她身轻如燕,翻身这就上了回廊瓦上,因为祠堂的门开着,一眼就能看见跪在当中的少女。
秋风徐徐,小姑娘哭得特别伤心。
吉祥趴在瓦上,撇了撇嘴:“至少你父母双全,有什么好哭的呢!”
威风吹过她的脸庞,凉凉的,不多一会儿,脚步声起,吉祥一动不动,看着男人走进了祠堂里。
赵昰一身常服,也看不清脸色,只脚步不快,进了祠堂,就站了赵姝的旁边。
老奴叫了旁边的丫鬟一起退了下去,男人的目光落在了无字排位上面:“姝儿,你可知错了?”
赵姝自然不服:“我不知错。”
赵昰叹了口气,声音冷冽:“平时真是把你惯坏了,该好好管教才是。”
赵姝梗着脖子,委屈地抹着眼泪:“一年到头见不到爹爹两回,若说是惯坏了,也是我娘惯的,好歹是她教我养我,日日看着我守着我。爹爹说这姐姐是你的大女儿,说是你在赵国时候生的,万般对不起她,可连街上的老百姓都知道,我们齐国的大将军我的爹爹和齐国大军里应外合,才立下的奇功。也就是说,你在那个家和这个家早已作出选择了,那女儿也都抛弃了,现在还谈什么对她不起?既做了齐国人,前尘往事就该忘了,如今拿我们娘俩来赔她,我们又不欠她!”
这小姑娘平时就蛮横,却不知也有这么牙尖嘴利的一面。
吉祥托腮,看见赵昰果然又举起了手来:“你…”
不等他气出话来,赵姝已经扬起了脸嚷嚷起来:“今天就是爹爹打死我也要说,如今搁着个赵国女在将军府,爹你想过我们吗?我自从记事开始,你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外地找人,找的就是她吧,为了她现在对我和我娘万般冷落,要知道这样为什么还要和我娘成亲生我?没有你我娘也活得好着呢!”
赵昰的手到底是放了下去,前尘往事,就那么忘了?
说得简单,当初他年轻气盛,思念爹娘惦念齐国,哪有想那么多?
他的手轻轻按在了女儿的肩头,想说点别的,又不知如何开口,到头来也只能叹息:“我和你娘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和英儿毕竟是姐妹,她身世凄苦,你多体谅就是,今日在这里跪着,你好好想想,爹爹自然还是疼爱你的。”
说着,男人轻轻拍了拍。
对于女儿的眼泪,他并不是毫不在意无动于衷的,赵昰从祠堂里面走出来,身后的赵姝放声痛哭。而吉祥却是抿了唇。她冰冷的目光穿过赵姝的头顶,在上面斜地里能看见灵位前摆着一柄长剑,那就是她最终的目的,原来是打算拿了剑马上就离开将军府的,不过她突然改变了主意。
在廊上趴了好一阵,直到夜逐渐深了,前后来了好几波人探望赵姝,可都被看守着赵姝的老奴打退了。也是小姑娘哭得都一点力气没有,一点脾气没有了,单单知道跪在那里,这老头才关上了祠堂的门,赵昰罚女儿在此长跪一天一夜,时间还长着呢。
吉祥在上面趴够了,这才滑了下来。
祠堂的门前也没有人守着了,她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推开一条门缝,然后挤了进去。
听见房门的声音,赵姝并未回头,她背脊都已经不直了,想必跪了这么久应该是快支撑不住了,吉祥走了她的身旁赵就蹲下了身子来。少女红着双眼,侧目看她:“吉祥?”
吉祥拿出水来递给她:“快喝点水吧,这是我偷偷拿过来的。”
将军府门风甚严,说了不许人给赵姝送吃的送喝的,就真的不会有人来,林氏来过一次却被老奴给挡了回去,赵姝还哭了那么久,折腾得又渴又累,见了吉祥自然是泪眼朦胧。
她喝了两口水,嗓子才觉得好了些:“谢谢你吉祥,你和阿沐一样是个好人。”
吉祥蹲在她的身边,故意叹着气:“可惜我也不能在灶房拿出什么东西来给你吃,饿了吧?”
赵姝更觉委屈,想起阿沐来还十分伤心:“听说阿沐死得特别惨,掉水里尸首都泡变形了,我想去送他一程,可惜也没见他最后一面,好歹也认识一回…”
吉祥:“…”
说起来也是这姑娘本性不坏,不由得又感伤了一回。
吉祥的目光在祠堂里扫视一圈,长剑似乎是就那么随意摆在灵位前面,并无机关。她母亲的东西为何要摆放在赵家的祠堂里,待来日取走了,也非得给赵家留点什么才好,赵姝喝了两口水,赶紧推了她:“你快回去吧,一会儿还能有人回来看着我,别撞见了。”
吉祥点头,本来也就打算进祠堂看一看,这会儿是看也看了,自然要走:“小姐就服个软吧,这么下去只能吃亏。”
赵姝低头:“不,我不能输给那个女人!”
吉祥低眸,微微勾唇:好吧,那你们就继续斗。
夜深了,也是不等吉祥走出多远,老奴去而复返,吉祥躲在长廊的暗处,看见他脚步匆匆提着个食盒,很明显是给赵姝送吃的来了,吉祥站在祠堂的外面,悄悄地走近了些,能听着他的声音几不可闻,哄着小姑娘让她体谅赵昰的难处。赵姝向来倔强,自然是又一番冷嘲热讽,不过也真的是饿了,吃了不少东西。
吉祥暗自冷笑,到底是没有耐心听完,悄悄回了自己的屋子里。小燕子还等着她没有睡,不过可能也是赵英叮嘱过了,并未问她去处,就帮她备了热水,吉祥也不叫她伺候着,自己洗漱了一番,然后躺下睡觉,可能是因为心情大好的原因,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当然了,进入梦乡的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晋王府里也是一片静寂,多日都不得休息的李煜,也在梦境当中漫步。
少年的笑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开心,阿沐站在云雾当中对着他挥手告别,就像那日猛然揽住他的肩头一样:“喂,好兄弟,我来和你告个别。”
男人手一动,顿时醒了过来。
他蓦然睁开双眸,这些日子以来那些串不到一起的东西,好像有了一条线,慢慢地串了起来。
李煜伸手拽铃,很快外间守夜的牛二就冲了进来:“殿下?”
他生怕是重嘉出现,可一见男人犀利的目光顿时松了口气。
李煜坐起身来,目光灼灼:“牛二你仔细地想,那天上五行山,你的水囊怎么洒的水?”
牛二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想起赵件事了,直挠头:“就是那天阿沐说口渴了要喝水,我拧了盖子还不等递给他,马儿突然惊了差点踩了我,我一害怕就扔了水囊,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么糊涂,早上我明明是叫藤兰装三壶水,结果另外两壶都没有水。”
男人冷笑一声,只定定地看着他:“牛二,你觉得阿沐他怎么样?”
牛二在他身上没少吃亏,可你要他说阿沐的坏话,这人一死就想起他的好处了,平时在一起混闹,也是有感情的,细细地想,他十分惋惜地唉了声:“阿沐他长得好看,脾气也好,挺好的个人,可惜了。”
李煜闻言皱眉:“你个蠢货。”
牛二傻眼:“殿下…”
李煜沉吟片刻,掀开了薄被,牛二上千弯腰给他穿鞋的功夫,他已经从枕头下面摸出了一把匕首来。
这是阿沐当日挟持赵国太子扶苏的那一把匕首,锋利得很。
他前日想起来,忽然叫人送了来,此时扯了牛二两根头发轻轻一扔,利刃一出发立断。
在他生辰的那一天,阿沐为什么带着匕首要进晋王府?
如果他和那个女刺客是同伴,为何之前还有闲心给他下什么药?
如果不是同伴,为何还要那样护着她?
阿沐阿沐阿沐…
男人盯着匕首看了半晌,忽然想起了什么:“牛二,阿沐的东西都在哪里?”
牛二忙答:“死人的东西也是不吉,那日韩大夫差人都取走了去,我就没拦着。”
李煜又问:“你可曾看见他脖子上常戴的那块玉了?”
牛二:“…”
很显然,他没看见,也没有注意到。
李煜挑眉,伸手一扬,手里的匕首这就扎在了屏风旁的秀画上面:“明日一早,与我去探望探望韩大夫。”
牛二有点不知所云,可男人却对他摆了摆手,上床睡觉了。

第43章

正值晌午,日头当空,暖洋洋的。
小院子里面,男人卷着袖子,躺在摇椅上面不知拿着什么东西,偶尔动一下。
大门开着,李煜抬眸,一眼就看见韩湘子耐心十足拿着坯刀在一块小圆木头上面雕着笔画,一下一下背着阳光,神态随然。牛二在后面清了清嗓子,欢快地叫了一声:“韩大夫!”
男人手里动作未停,倒是容娘听见动静从屋里迎了出来,脚步也快,给李煜施礼:“见过世子殿下。”
李煜嗯了声:“韩大夫怎么样?”
容娘略有感伤,低着头叹气:“还请殿下顾及我们先生感受,毕竟白发人送黑发人,怎能过心理的那道坎。”
李煜勾唇:“阿沐这孩子在我那住了些日子,连我都伤心,何况是韩大夫了。”
说话间已到了窗下,他微微欠身,低头能看见韩湘子手里的圆木上,雕的是个小人,现在才刚有个大体的形态。牛二提着礼盒举了起来,声音洪亮:“韩大夫,我们殿下来看望您了!”
韩湘子嗯了声,只是抬眸,脸色灰白:“看望我有什么用,能帮你们办的事情也办了,现在我儿子也没了,以后连个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谁来看我又能怎样?”
牛二殷勤地搬来椅子放了旁边,李煜撩袍坐下:“话也不用这么说,刺客始终没有抓到,说来也奇怪,全城搜查也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既然韩大夫把孩子托付给我了,那么晋王府也必将给你们一个交代。”
男人在小人的袍角上下了一刀,雕出朵祥云来:“什么交代?怎么交代?我不要别的,我要我儿子,什么样的交代都换不来我阿沐。”
院子不大,在九道巷这边算是个最小的院落了。
朴实得连块像样的瓦都没有,唯有地上一条青砖石还算整齐,少年阿沐在这条街长大,混杂在各大赌坊妓院,分明就是个人精儿,如今韩湘子手里拿着的这小圆木雕人儿,更是给自己的猜测加了三分笃定。
若是父子情深,时时刻刻想念儿子,如何还能有闲心雕刻自己的小人像?
韩湘子刀工很稳,看那袍角上的祥云图案,分明就是他自己的穿着模样,李煜低头在地上捡起来一个另外废弃的小圆木,上面也同样是一样的服饰,只不过在雕刻男人的脸时候,一点深印落在男人的半张脸上,似乎不满意才扔的地上。
他来回转了转,看着韩湘子:“今日除了探望韩大夫,还有一事想来问问,之前重嘉送了阿沐一块玉,那是我晋王府的令玉,阿沐出事后一直并未找到,却不知可在他的衣物当中了?”
男人动作不停,闻言也只哦了声:“那块玉我知道,只不过阿沐的衣物随身用品,都和他一起去了,我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李煜挑眉:“他埋在哪里了?理当过去看看他。”
去看看他?
韩湘子就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一样:“埋在哪里了?我儿子自然得和我在一起,我们爷俩从来都是相依为命,怎能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那呢,你是不知道,阿沐胆子小又怕黑,自然是得百年以后和我葬在一起了…”
他叹着气,仿佛这便宜儿子就在眼前一样,眼底甚至还带了丝丝的笑意。
一听他口气说人没埋,李煜暗暗松了口气,二十弱冠三十而立,阿沐的年纪还算少年,轻易不会火了。
不过,很快,韩湘子就站起了身来:“你想看看他啊,好啊,我也半天没和他说话了,正好一起吧。”
说着竟然转身回了屋里,牛二奇怪地看着李煜:“殿下?”
饶是李煜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心底隐隐地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进了屋子,就在一个高架子上面,那最显眼的东西就是个坛子了,韩湘子伸手抱了下来,这就放了桌子上面:“看,我们阿沐可听话了,我让他好好睡一觉,他就一声不吭。”他拍了拍坛子,还煞有其事地探头看了一眼:“不过那什么玉,这好像没有,阿沐的衣物随身用品都扔在东郊的破庙门口了,那有些衣不蔽体的孩子,总算是做点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