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寡言又孤僻的师父,深爱着她的娘亲,也由此看她的目光多了一份怪异,说不清是喜爱还是憎恨。
喜欢,那便是爱屋及乌,因着与娘亲极为相似的外貌;憎恨,那便是因她姓萧,而非师父与娘亲所诞后代。
师父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人说他神秘,可知天命,御鬼通神,而在夏倾鸾眼中他不过是个时常烂醉如泥的可怜人,爱着一个已经离世的女子痴眷流连,一生都付了虚无。可她又不清楚在那双碧目之中自己又是怎样的存在,为什么师父要从毒王谷中带走她?为什么要护她衣食无忧,教她五行术数舞弦杀人?为什么,却又待她那样冷淡。
所有想要知晓的答案都随着一抷黄土灰飞烟灭,那之后,她辗转于炎凉人世,入了双天寨,当了草寇二当家,与韦墨焰相遇,最终又借着种种因果来到此地,遇到眼前与师父大有渊源的神秘男人。
看出澄澈眼中的急切,那男人不再躲避,而是轻描淡写握住挥弦而上的纤细手腕,语气温柔。
“丫头,连我都不记得?”
刹那天旋地转,夏倾鸾面色倏尔惨白,踉跄退后。
丫头,丫头。
那是师父对她专有的称呼,别人从未如此叫过,也不可能会知道。
“小时候你就很少说话,但并不像现在这般冷漠,想来分别后定是遭遇了许多事情吧。”
“不可能,师父已经死了…”退无可退,脊背撞上石壁带来的轻微痛楚惊到了夏倾鸾,她明明记得师父归天后是她亲手掘的土地,挖到十指血肉模糊,将教会她如何杀人如何憎恨的神秘男人埋于沉沉黄土之下。
可是,为什么眼前的男人竟会知道只属于她与师父之间的事情,死而复生或者灵魂转世吗?
怪力乱神,她始终是不信的。
“你也不必慌张,我并未说自己是伊图——伊图,那是你师父真正的名字。”
江湖中没有人知道师父的真实姓名,就连与其最亲近的她也不知道,师父从不曾说起,便是她开口询问,也只能换来长久沉默无声。
胸口提着的气息忽而泻去,醒来后所发生的一切都让她如坠云雾,如此诡秘的际遇,真的不是在梦中么?
仓皇混乱间,男子已经逼近身前,轻轻拨开她额前一缕杂发,目光中混杂着某种热切:“我总是关注着你的星轨,在这里等你,已经是许久前便开始的漫长期盼。”
熟悉的语调措辞,与师父无异。
“你到底——”
“弥夜。”惊鸿一笑,直落心底,“他是伊图,我是弥夜。”
伊图是谁,弥夜又是谁呢?说到底,还是没有解开她心里的疑惑。
“先告诉我这是哪里?”平复下心境,夏倾鸾低声问道。
“你想去哪里?”
犹豫片刻,毕竟想不出瞒他的理由,何况茫茫大漠中若无人帮助,她必是找不到精绝古城和异梦石的。
“我要去精绝古城。”
柔如软水的笑容更加明净:“这里,便是精绝。”
“凭什么要我信你?精绝古城消失数千年,而你对自己身份遮遮掩掩,我并没有信你所说的理由。”
夏倾鸾过分的警惕落在弥夜眼中耳中却如笑谈一般,他并没有遮掩身份,只不过刚才匆匆忙忙来不及详说罢了。
“我若说,伊图和我,都是精绝后人呢?”
第四十六章 别后不知君远近
瀚海云涛,多少史书不曾记载的光芒昙花一现,或是沉于波澜怒涛水下,或是掩埋漫天黄沙地底,千百年后再无人谈起。
精绝古国便是这样的存在,后来者只能从残存的传说中去拼凑它过往的光辉神秘,而现实,早已经将它忘记。
千年过去,如今有人站在面前认真而平淡地告诉她,自己是精绝人的后代,这般变化始料未及,也难以为人接受。可不知道为什么,夏倾鸾竟全然相信了,心底总有莫名感觉想要相信眼前藏着无数谜题的男人。
“这件事说来话长,于别人可能会当做荒唐笑谈,但你应该是相信的,伊图的预言从未出过错误,而我所见星轨也确实带着你来到了这里。”第一次与弥夜相见却没有半点疏离感,如此接近的距离换做其他人,夏倾鸾早已挥弦而出毙其性命。
或许是因着与师父酷似的那种感觉吧,毕竟从幼稚到成熟的岁月里,都是师父陪她度过的。
正当夏倾鸾侧耳倾听等待更详细的解答时,弥夜却打住话头站到石墙之前,在看起来并无标识的某处一按,狭长巨石向上提起足有两人高,露出长长甬道。
“昏睡一整日你也该饿了,先去用些食水,总是风餐露宿对身体不好。”
那语气是不容反驳的,虽不是居高临下的态度,但总像将她当做不懂事理的孩子一般看待。看起来弥夜不是个性急之人,要从他口中得出答案也只能依其心愿,既然是精绝后人,定然会知道异梦石所在了。
沉默地跟在身后,转过迷宫似的几段甬路,石门再开启时眼前豁然开朗,竟是比之前更大的一间石室。
“我去弄些饭菜,若是渴了那边有水,累了便在这桌上稍作休息。”简单嘱咐后,弥夜又消失在门外。
带着疑惑细细搜索一番,然而以她阅历依旧没有找到类似机关指示的标志,想来是因弥夜在此生活多年将所有了然于心所以才不需要标志吧。师父呢,是不是去往中州前也在这里生活?为什么面上看去与她年岁不相上下,而弥夜却知道师父所经历的事情?
太多谜题需要那人一一解答,在此之前她只能静静等待。
但愿,还有足够时间。
许是石室过于严密的关系,夏倾鸾有些气闷,脑中也昏昏沉沉提不起精神,沾着清水拍了拍额头仍是不见起色,索性坐下来伏在石桌上闭目养神。她并不知道这里距离炎热的地面有数丈距离,空气流通极差,疲惫困顿之感来自两种环境强烈反差,不过是一时水土不服罢了。
谁道一闭上眼竟又睡了过去。
托着食盘进来时,弥夜下意识放轻脚步,生怕把石桌上安静睡去的女子吵醒。
江湖中人连睡着也不得安心,多少人枕下藏刀怀中抱剑,稍有响动便如惊弓之鸟一般惶恐猝醒,一辈子都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提防警惕中无一夜安眠。她算是好的吧,至少伊图在时她可以毫无顾虑地睡着,偶尔发出半声呓语,稚嫩的脸颊甚是可爱。
无意中把他当成伊图了么?靠近身边,她却没有丝毫警觉。
浅淡笑容绽露,放下食盘坐到夏倾鸾身侧,从不劳作因而秀美纤长的手指轻柔卷起垂在她耳边的一缕发丝,不知道多少梦中此情此景如同梦幻。
当年初见,画舫帘幕无重数,蒙蒙倩影投映,一曲江南小调儿惹得湖面鸦雀无声,远来人痴心尽负。伊图,便是在那一瞬沦落迷蒙,从此恋上绝色倾城之姿为其舍了宿命。
还记得她儿时胆小,总想起凄厉哀嚎火光冲天,看见人都当做欺打她的猪猡官兵,明亮眼中带着惊恐、畏惧,常在夜里尖叫惊醒,幼稚却已为惊人姿色的小脸儿苍白冰凉,却坚持着对谁的承诺忍着泪不肯流下,倔强得让人心疼。
这样两个一样又不一样的女子,阮晴烟,萧倾鸾,她们与精绝与古老而神秘的国度无关,却与伊图和他的一生有关,那是早窥见了天机而飞蛾扑火一般的自绝。
然而他们,都是心甘情愿。
犹豫许久,薄而色淡的双唇落在了指尖青丝而非沉睡容颜之上,他担心那会惊醒她、吓到她,纵是现在的丫头看似冷硬强大,心里终是比不得阮晴烟那般坚强。来日方长,那颗过于明亮的星辰已渐渐改变命轨离她远去,剩下的时间由他来陪伴,岂不是更好?
“在这里,没人能伤害到你。”
不管世间纷争如何可怖,在远离硝烟万里之外的地下,他便是这里的主宰。唯有他可护她不见烽烟不需挣扎,渐渐黯淡近乎无光的命星会在他的强扭之下再次亮起——逆天改命对凡人来说是痴人说梦,对他来说,那是上天赋予精绝祭司至高无上的能力。
伊图的失败一定是因为他做错了,而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绝不走出大漠半步。
留下的遗憾就由他来完成好了,伊图的,也是历代坐看天地苍茫、人世凋敝,为哪眼红颜憔悴枯萎黯然神伤的历代精绝祭祀。
来了,便不会再放她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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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林与朝野的动荡混乱仍在持续,靖润二十二年成为靖国史书上极为灰暗的一年,多少人在征战中马革裹尸,又有多少人连尸首都再寻不到,随意丢弃在荒野中草莽里任野狗啃噬、虫吃鼠咬,森森白骨化为隔年春泥养料,育起一株株红艳胜血的哀绝之花。
彼时,名噪天下的姑苏相公主动投入破月阁麾下,接替不知何时消失了的沈禹卿成为天市堂副堂主,从不肯于人前展露真颜的神秘组织这一代主人甘为下属,时常在七重朱阁中立于冷漠身影旁侧,细细说着又有哪些他关心的消息。
“红弦堂主的马被发现弃于洛阳城外,那样力竭的奔跑,看来确是心急如焚要去做什么。”
“毒王谷并无异动,夜昙公子早就封了通往谷内的所有道路,除了息赢风曾去过一次外再无人往来。”
“长安以北的的小镇发现几具尸骸,属下派人探查过,当是死于赤情之下。这样看的话,红弦堂主似乎是一路往北去了。”
任是何种消息入耳,执盏迎风淡看山峦静水的男子都不再激动过,仿佛心已死去,只是在有人偶尔叫出红弦二字时才些微动容,仍是那般清冷绝俗,气吞山河,愈发如命定的王者一般俯看睥睨,风华无双。
而他究竟想要什么,想开始或完结什么,世间并无人知晓。
不过几次领命离去时,姑苏相公依稀是听到他低低开口,干涩地唤着那女子的名字,倾鸾。
第四十七章 淡看红尘醉亦然
不见天日的地下石室里,时光流砂并不如人间那般转动,究竟走过了多少日夜无从知晓,只能凭着感觉去猜测,在这里,她捱过几度朝朝暮暮。
弥夜答应过会为她解释一切,并且有关精绝的所有问题都可以解答,为着能早日打探出异梦石下落,夏倾鸾沉默地听着那场说是局外却在局中的前尘往事、浮华梦忆,一点点接近前半生对她影响巨大但神秘莫测的身影。
精绝古国是如何湮灭在历史中的并没有被提及,开始便是有关精绝祭司,有关他们的责任以及宿命。
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中的鬼才月老,通天晓地御鬼通神,五行八卦奇门术数星象占卜无一不通,所诉预言精准令人叹为观止。而这个人与弥夜一样都是精绝祭司,早已灭亡的古国守卫者,永世看护精绝亡灵的神选之人。
他们都来自普普通通的大漠家庭,但无一例外均是被漠民当做妖魔畏惧且憎恶的存在,因为先知能力,因为漫长而不见衰老的生命。弥夜说,他是在月老伊图离开后进入石室开始镇守的,算来已经有二十多年,而他来的时候,已经是近乎而立岁数。
“也就是说你现在应该有五十多岁了?”说到这里时夏倾鸾忍不住叹道。
“看不出来吧?”弥夜自嘲地笑了笑。因着这张不会随着岁月而老去的脸庞,他被同族排斥,被家人厌恶,浑浑噩噩活到三十岁遇见伊图,这才找到了自己存活于世的些许意义。
“祭司一生都是孤独的,因为我们与常人不同,而且,每代只有一个祭司。”
当年伊图被影响了他命轨的那颗星蛊惑往赴中州,其时他仍为精绝祭司,这个身份除非死亡,否则终身不可卸去。但他知道,宿命并不是那么容易逆转的,所以才在离开的时候找上弥夜将自己所知所学尽数教付,而后决然离去。
他早就做好了客死异乡的准备,即便那颗怪异却美丽的辰星不会置他于死地,来自精绝远古亡魂的诅咒仍会使身为祭司的人离开大漠后迅速衰竭而死,这也是为什么历代祭司都枯守石室与掩埋于黄土下的古城不肯离去的原因。
守护故国与亡灵安息是他们的使命,亦是他们的性命。
细数历代祭司,伊图是最为特别的存在,不仅因他最为聪慧,更是因着他骨子里那种执拗顽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偏执。发现遥远的中州之地有人在影响着他的命轨时,伊图毫不犹豫提前将守护的使命交给了弥夜,毅然踏上前往兰陵的道路,而这一走,便是经年永远。
夏倾鸾有些愣怔,原来师父到最后并非寿终正寝,而是因着古老诅咒那种难以相信的东西。她还记得从毒王谷带她离去时师父只是有些小毛病,渐渐到后来愈发严重,临逝前则衰弱到了口不能言耳不能听的地步,连他从不肯丢下的羊脂玉佩也早早塞到她手中,似乎早知大限将近。
“论勇气,我不如他。”弥夜一边接着地下泉眼涌出的清水,一边回头看向身后攥着衣角有些怅然的白衣女子,“或许是太疏远人事,我们都过于胆怯吧,没想到那样勇敢的人到了兰陵竟也变成了沉默寡言的遥望者,连当面说出自己的爱意都不敢。”
到死都没有向娘亲提过他的心意吗?总是在酒后狂乱呼喊娘亲的名字,总是抱着年幼的她说娘亲的好,可是,师父居然从未表达过那种近乎痴狂的恋慕。也许娘亲从来不知道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于难以看见的角落中默默守望。
不知为何,心里有些酸涩。
萧乾叔叔曾对她说过娘亲与爹爹那段轰轰烈烈的恋情,美丽,坚贞,至死不渝,可有谁知道在那场惊动天下的婚事之后,还有人悄悄来过,又悄悄离去。
两情相悦生死相随是绝美,这般安静无声静静痴恋又如何不是?不过更加惨烈凄凉罢了。
“丫头?”眉心一点冰凉,夏倾鸾仓皇抬头,却见弥夜蘸着清水的指尖点在自己额上,“别想太多,当做故事听听就好——那些事与你无关。”
忽然有些微怒。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倘若与我无关,那与你岂不是更无关系?”
弥夜哑然失笑:“若是与我无关那倒值得庆贺了,这么多年我怀揣伊图的爱恨苦苦熬着,徒劳为那些毫无瓜葛的事情伤神。他一个人的混乱要影响多少代祭司,想来他是从未思虑过的。”
“别人的心事又如何影响到你,还不是自己胡思乱想。”
“许多事,人无从选择。”明亮目光里闪过一丝黯然,放下手中陶罐,弥夜忽然拉住夏倾鸾匆匆穿过横横纵纵的甬道。面前尤为巨大的石门吊起,猛地万丈炫目阳光斜入。
竟不知道有多久没见过天地日月了。
贪婪地深吸口气,没有石室之中的沉闷死寂,而是鲜活的味道,久违的感觉。
“在下面憋坏了吧?”弥夜扯起广袖遮在夏倾鸾头顶,地上两个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密不可分。
孩子气地张开手臂迎着大漠里令人厌恶的干热风沙,夏倾鸾不禁感叹活着或许并不是一件坏事,至少总会有意外的惊喜降临。身边的男人给不了她归宿,却能给她儿时最为贪恋的依赖。
那天直到暮色降临,弥夜一直陪她坐在燥热的沙堆上默然无语,其实他所期待的也不过如此而已。
大概这是身为红弦的杀戮人生中最为宁静安逸的一段时光了,以至于数度想要开口询问异梦石的事情,却在话到嘴边时忍不住咽下,继续看他或是笑意温软或是愁思万千。漫长岁月里他一个人困在孤寂的大漠中心,好不容易盼来有人说说话听他回忆那些斑斓过往,要狠心离去,总觉自己过于残忍。
弥夜像极了师父,就连烧菜这点也如出一辙,甚至经常做的菜样都与十多年前她经常吃的相同。
“大漠里比不得外面,能吃到的也就是这些青菜,都是伊图在时亲手种下的,想不到还有让你一饱口福的机会。”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弥夜摆好碗筷将四菜一汤推到夏倾鸾面前,“今天实在做不出花样了,只能是吃过的菜色,不过味道仍是未变。”
虽然不知道又过了几朝几夕,一日三餐却是从未落下,诚如他所说,味道仍是未变——比起十多年前师父所做。
“我有话要问题。”
见夏倾鸾放下筷子,弥夜的笑容僵了刹那:“何必急于一时。尝尝,你最喜欢的笋汤,我特地做得清淡。”
只这一句话,她又心软了。
小时候她口淡,总说师父做菜过咸,久而久之师父便养成了少盐的习惯,依着她不辞辛苦。
“那便吃完再说。”重又提起筷子细细咀嚼着饭菜,却都堵在心里无法下咽。
第四十八章 离恨天外情作枷
与弥夜相处越久,夏倾鸾心中疑惑愈深,看惯了生生死死的人总不相信鬼神之说,更遑论转世之类荒唐言论。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那些只有她和师父月老才知道的事情对弥夜来说如同亲身经历一般,有些甚至比她知之更详,任她如何抗拒却不得不承认,这件事无法用常理解释。
“我说过,我并非伊图,精绝有着外人闻所未闻的力量,正是这种力量让我能够与伊图的记忆相连。当他死去的时候,所有他曾经历的、他曾知晓的、他曾思考的都会由我继承,这也是为什么你我素未谋面而我却知道有关你的事情。”对于夏倾鸾的质疑,弥夜给出如此解释。
并非灵魂转世,也不是什么未卜先知,而是一种记忆的传承,由月老伊图传给远在万里之外的新一任精绝祭司弥夜。
这种传递由不得谁做主,那是历代精绝祭司不可逃避的使命,一如他们远超常人的对星象的理解。虽然通晓五行八卦奇门之术,月老精准预言的基础却是占星,于宁静之夜仰观苍穹,看一颗颗命星如何移动变化,明或暗,生或死。
“那么,你究竟是谁呢?弥夜,师父,还是其他什么人?”
那袭看似简单的身影里藏着年年岁岁积攒下来的秘密,从精绝历史一直到历代祭司的私心,爱恨恩怨,嗔痴贪念,竟是无从选择必须要暴露在下一代继任者眼前。
可弥夜看起来竟是毫不在意。
“是谁又如何?如果没有之前的记忆,我又怎会知道你的存在,怎么会去关注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人?”
“所以在我面前的并不是名叫弥夜的人,而是师父的残念。”夏倾鸾冷冷看去,相处多日,她总算看清这个人的真实。
若是师父,他的脾性完全不同,若说不是,那些熟悉的语调、熟悉的习惯却又完全相同。是师父对她或者娘亲的不舍吧,即便离开了仍然将深深的执着刻印在灵魂中,随着职责一起交托给了另一个男人。
沉默寡言却守护她五年之久的师父,终归还是早已不在。
那身素白身影洒落的细微柔软尽数收敛,弹指间,她又成为冷漠无情的红弦,而非陷落回忆与思念难以自拔的夏倾鸾。
“异梦石在哪里?”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弥夜一愣,属于伊图的故事并未讲完,而他的故事根本还未曾开启,她竟问起毫无关系的问题。
“你找异梦石做什么?”
“自是有用。”
“你要走?”这问题甚是好笑,可对于弥夜,却是极为认真在问。等了许多年盼了多少时日,好不容易见到她,怎会让她离开?她的命轨已经暗淡几不可见,再这样下去必然殒命。石室略显空旷,稍微提高声音便似回荡一般:“什么人值得你这般牵挂,非要放弃所有甚至性命赶回不可?你知不知道,有颗星辰对你影响太过严重,他的明亮必会导致你的湮灭,唯有远离那处才有可能逃过一劫…”
“我知道。”没有任何犹豫,夏倾鸾淡淡打断,“即便不懂星象宿命我依然知道,他的光芒太盛,也许站在他身后的结果只有一死。”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回到他身边?为了守你安然无恙伊图连性命都舍弃了,你却要为别人白白牺牲?”
她不是那种爱慕荣华之人,绝不会贪念功名权势挣扎于世,那颗将她逼入绝境的亮星属于谁他不清楚,然而那双眼看得分明,她为那人,宁愿如伊图一般罔顾生死。
痴等多年的他又该何去何从?
放手么?那份遗憾连最后的机会都不可弥补,怀抱着对谁的期盼与思念日复一日,继续在阴冷的石室中孤独终老?天地寂寥,漫长而枯燥的生命无人陪伴,还要看她飞蛾扑火轮回甘堕,那需要怎样的勇气才能完成?
目光渐渐变化,热切消散,痴狂依旧。
他不是伊图而是弥夜,前任祭司之所以寂寂死于他乡,原因就在于太软弱,不敢求取。
他不会。
至少不会愚蠢地放手任她去送死。
“留下来,听我讲完弥夜的故事,到时候要走要留你再做决定。”
以为她会心软答应,谁曾想竟是一口拒绝。
“你是谁我并不想知道,于我而言这世上值得花时间去了解的人只有一个。多谢这几日照顾,若是不说的话,我想没必要再多停留了。”白衣淡漠,毫不留恋。
比起异梦石,其他都不重要。逝者已矣,再留恋又有何用,难道要像师父那般整日醉生梦死郁郁而终?
多年的颠沛流离磨练了夏倾鸾冷硬的性格,也许她这条命没什么价值,但答应过的事、与韦墨焰之间的约定誓言,终不可相负。不管他怨也好恨也好,事到如今再无退路,得了异梦石回去后由他处置吧,便不再是他所爱,至少还是他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