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能解?”
“无药。”未待韦墨焰质问,万俟皓月重盖好沉睡女子身上的锦衾,轻轻摆手示意离去。见夏倾鸾一直被梦魇所困,他稍微用了些安神药给其服用,这会儿她已经在平静睡梦中。
离开房间后四人来到旁屋,看着手中颜色不一的试毒草叶,万俟皓月略略沉吟:“这毒并非不可解,我说无药却也是事实——从邪教蛊术中来的东西自然不能循常法去除,总要依着他们的规矩来办。”
夏倾鸾所中之毒来自离教血狱龙池,按照离教教主孤木的说法,那是活祭者怨念聚集之地,一旦沾染池水便会失去心魂陷入永恒梦魇。毒王谷可解天下之毒,自然也包括这蛊毒怨毒,但方法与寻常毒药大不相同。
能将她救回的话,需要世间任何东西都可以。
韦墨焰望向屋外灿烂天色,心里巨石总算落了地,声音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森冷:“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不过最好别如毒王一般自寻死路。”
“能救她的只有我,韦阁主此刻似乎不该挑起争端。”一如往昔的清玉之音,雕琢一般的面上却是不逊于对方的冰冷。
玄衣如墨,淡然平静。
“若是你,不会对她见死不救。”
这世上夏倾鸾曾经最信任依赖的人,怎么会眼看着她备尝煎熬?那两人的关系连他也无法超越,毕竟十多年前给了孤独无依女孩儿温暖的是万俟皓月,而不是为着一个互换约定才彼此牵绊的他。
不想接受,却不得不承认。
淡淡叹息如若尘埃落地,清瘦身影又是两声咳,却比前日要轻得多,长居谷内不受浊尘污染的话,藏着无数毒症的身体状况可与常人无异。
“你可知这两日我身在何处?”
“总不会出了谷。”清冷声音淡淡道。
四公子中当属韦墨焰最为孤傲,能与素有嫌隙的夜昙公子坐下来细谈已是不易,息少渊担心都是冷性子的二人话不投机再起争执,只好从中斡旋调和:“这两天我和姑苏相公一直与万俟公子在一起,为了找解毒之法他将毒王留下的手稿一页页翻遍,已是两夜两日不曾休息过。”
“为了红弦姑娘,万俟公子当真是竭尽全力。”
说者是否有心无从知晓,可这句话在听者耳中皆是惊雷。
莫名其妙出现又怀揣江湖所有机密,为什么姑苏相公会找到自己同来毒王谷,又为什么口里说着不愿那两个人发生摩擦却有意无意增加隔阂?息少渊懒散笑着,眼中敛着令人捉摸不定的光芒。
江湖总是波澜不断,谁能独善其身,谁又暗藏野心,行于世,总是如此心疲。
万俟皓月并不熟悉姑苏相公,只是当年他曾来谷中与师父密谈时见过一面,之前以为他与息少渊是一路同行的伙伴才没多加询问,此话一出,便是息少渊的朋友也不得不驱他离去了,否则韦墨焰必然有所误会。
“毒王谷并非好客之地,我看二位也该各行己事去了。”
逐客令毫不掩饰,眉眼妖娆的男子一声轻笑却并不着急,反倒好整以暇落座桌旁,纤长手指绕着青丝如雪:“我若离开,你们想要知道的秘密岂不是再无人解答?在下仰慕夜昙公子多年,前番又欠了韦盟主一个满意答案,和息少傅又是一见如故,今日便舍了一问千金的规矩,但凡三位所问之事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好?”
人心总有不足,永无止境。超凡脱俗却不能跳出三界红尘外的夜昙公子,一生懒散温润无欲无求的玉龙公子,冷酷绝情近乎神魔的天绝公子,谁能没有想要知道答案的问题?所有人都逃不过凡尘俗世也走不出恋恋因果,而历代姑苏相公要做的,便是为这些看似强大的人物解开谜题,敛财为表,记录这江湖新闻旧戏为真。
姑苏相公,那是一群以书写江湖最真实详尽史书为己任的人群共有名字。
这条件充满诱惑力,一时房内无声,三人皆陷入沉默。
“呵,总不至连问题都要在下自行提出吧?”细而长薄的眉梢一顿,带着女气的丹凤双眸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人身上,姑苏相公不禁一声低叹,“罢了罢了,说些大话你们又不会信,在下还是自作多情一次好了。息少傅可介意我当众回答你想知道的问题?”
“我想知道的事并非不可告人,说又何妨?”撑着额一身不羁,风流气偏又温润平和,息少渊笑意吟吟望向绮罗重重华丽身影,心里却越来越沉。
他想知道的事情很简单,父亲如今身在何处。
莲施带着沈禹卿回到都城洛阳后一直未能联系上息少渊,后一面之约又忘记了提及息赢风下落之事,再想起时不忍看小师父继续为恶贯满盈的父亲承担罪责,所以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告知实情。
这一拖已经半年过去,息少渊从未向任何人提及父亲的名字,仿佛那个男人已经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抹消了一半,只有他自己坚信,一日为父,终生为父,亲伦之情,永不断绝。
默默闭上眼将表情凝固,这样别人看起来都以为他在笑,不会让任何人不悦。
“息少傅想要得到的答案不外乎息门主下落,这问题,我想韦盟主比我更有资格回答。”放下卷起的发丝,姑苏相公微微颌首。
懒散笑容有些僵硬,从不受扰俗物的年轻少傅带着一丝苦涩,更多的,像是疲惫:“果然是在破月阁。”
凭他的人脉依旧遍寻不到,剩下未曾打探的地方屈指可数,其中可能性最大的,便是与父亲宿怨极深的七层朱阁之中了。
“息赢风确实在我手中,寒池水牢,百虫噬骨,这半年过去竟还活着,倒也难得。”
寒池水牢,百虫噬骨,总是高高在上受人尊称的男人何曾受过这般痛苦?看着那张漫不经心藏着嘲讽的面孔,息少渊更加心死。
他没有任何可交换的东西去为父亲求得一条生路。
第二十七章 缓语窥天解玄机
自古父为子纲,百善孝为先,落拓温润的玉龙公子常年与父亲分居两地,且公开表示不愿插手重华门之事,在外人看来这是极大的不孝,也是近乎完美的玉龙公子仅有的缺憾。
然而没人了解他对父亲远超于人的尊敬仰望,那是更胜其他孩子的沉默表达。
记忆里父亲也曾经是个慈善的男人,自从娘亲死后才变得执拗疯狂,醉心于权势与天下江山,连唯一的儿子都抛在脑后。然而息少渊从没怪过父亲,在他眼中父亲是最坚实的山,永远会为他遮风挡雨——尽管,这虚伪的一厢情愿总是一次次被父亲打碎。
为了能在父亲眼中多得一瞬停留,他舍弃了所有玩闹时间去学习武功、为人处世之法,方才年少便得了玉龙公子的称号。当他以弱冠之年成为一国少傅时多少人奔来贺喜,唯有一直默默追赶的健硕身影不曾出现。
父亲,从来都不在乎他这个儿子。
“虽有些恬不知耻,息某还是想冒昧问韦阁主一句,要如何做你才肯放了家父?”平日懒散的笑容依旧挂在脸上,但明显多了三分冷静谨慎。
那袭冷漠黑衣纹丝不动,眉眼亦未抬皱半分:“不可能。”
“冤冤相报何时了。家父确实做了许多伤天害理之事,但他终归是我父亲,还望韦阁主留条生路。”
一辈子,从未这般低三下四求过任何人。
息少渊并不觉得委屈,为了父亲这些不是应该的吗?养育之恩不可不报,骨子里流着那人的血,他必须承担起应尽的孝道。追逐半生等待半生,他只是想得父亲一句夸奖,一眼怜爱,即便没有,依旧愿为了父亲舍弃他能付出的一切。
江湖之事向来令万俟皓月厌烦,同为四公子之一本该为息少渊说两句好话,可是,一来对方是韦墨焰,若是自己开口只会令事情更加复杂难办;二来,夏倾鸾一路磕磕绊绊被人陷害追杀,其中大半都是息赢风的“功劳”,这样的人着实该死。思虑及此,万俟皓月也沉默不语,只当与自己无关。
苦涩在心里漫开,父债子承,如今他想要偿还父亲欠下的良心债却连可能性都没有,到底要如何做才能用自己所有换父亲余下半生?
“息少渊愿代家父承担罪责天谴,只要韦阁主放了家父,此生此世,息某愿为仆为奴供破月阁驱遣。”一道凄迷光亮划过,通体漆黑的短刀无声出鞘,刀柄在前而尖刃在后,竟是对准了主人胸膛。息少渊将摇寒刀递于韦墨焰身前,目光严肃,毫无惧色:“生死不问,只求家父能得一无风无浪之地安享晚年。”
幽幽一声冷笑麻木无情:“安享晚年?谁想过被他戕害的人可还有晚年以安享?息赢风作恶多端,手上所夺人命不啻于我,他害的倾鸾与我几度失和险酿悲剧,如今更是被囚禁于梦魇之中每日饱受恐惧幻象之苦。倾鸾恢复之前他都不可以死,百虫噬骨经脉尽断算什么?人间至苦我都会一一让他体会,此事,绝无转圜。”
便是用性命交换也不行吗?
“恩恩怨怨本就难诉清,来日方长,至少现在已经知道息门主还活着,息少傅何必急于一时?”锦缎衣袖下素手轻拽,早些时候还是姑苏相公被息少渊阻拦的,这会儿却是调了方向。颇有些惆怅的玉龙公子转头,旁侧白玉之面头颅轻摇。
事关夏倾鸾,韦墨焰不会善罢甘休。
“好了,息少傅想知道的问题韦盟主已经代为解答,至于韦盟主的问题…可还是日前在姑苏画厢我所提及的那个?”
“正是。”韦墨焰脸色稍霁。
那日他去找姑苏相公时,对方曾以一个答案作为交换想要加入破月阁中,而他至今未给出答复,现在看来,倒是免去了交换的必要,而他亦能得到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玄机,究竟是什么。
丹凤眉目含着笑意,不似男人的纤纤玉指端起茶杯,见里面无茶不觉现出一丝遗憾:“无茶无酒,日子未免平淡——玄机之秘,就连与月老私交甚好的毒王前辈也毫不知情。”
听得玄机二字,万俟皓月与息少渊均是一愣。得玄机者得天下这句话早已传遍江湖,而夏倾鸾身怀玄机的消息被传开也有一年之久,曾经寥寥无几的阴谋、刺杀也随之增加,可以说身为第一杀或者萧将军之后红弦并没能得到太多关注,却因只闻其名而无人见其实的玄机成为天下诸多人士竞相争夺的对象。
对别人而言玄机或是好物,于夏倾鸾而言,那是一切灾难之源。
“十多年前先一代的姑苏相公曾与月老有过接触,彼时萧家遭满门抄斩,独女萧倾鸾失落民间,月老千金求其下落。在此之前为了尽快找到萧倾鸾,他曾公开放话于江湖,得玄机者得天下,而玄机被他交给了萧家的小女保管。后来阴差阳错使得夜昙公子救了萧倾鸾并带到毒王谷中照料,先代前辈寻得消息后告诉了月老,却不想在交付千金后月老主动提出要告知玄机一事。”
说到一半,姑苏相公从腰间拿出一物放于桌上,那是半块圆润的羊脂美玉,打了洞穿在红绳上:“这是月老亲手赠与的半块玉佩,我想,夜昙公子和韦盟主对它应该不陌生。”
“儿时月老前辈常来谷中与师父下棋,我曾见过这玉佩的另一半挂在他颈上,当是一对儿无疑。”万俟皓月淡淡颌首。
韦墨焰并没有答话,但眼中神色以表明,他确是知道这块玉佩的。
夏倾鸾不爱对镜红妆,就连配饰也从未有过一件,唯独藏着半块红绳悬吊的羊脂玉佩在身上,几次并肩征战前曾见她偷偷拿出来把玩,似乎当做了护身符。也难怪她如此珍贵那块玉佩,月老留给她的东西除了放眼天下无人能及的奇门知识、龙弦以及身负玄机带来的巨大灾难外,大概只有这块玉佩了。
见二人都表示见过,姑苏相公继续说道:“留下这半块玉佩就是为了以后需要公开秘密时当做证明,现在想来,月老应该是早已算出他会遭逢大劫,萧倾鸾会步入江湖成为众矢之的,所以才留了一手吧。”
“玄机究竟是什么?”韦墨焰忍不住催到,与月老有关的事,他毫无兴趣。
“韦盟主稍安勿躁,这其中牵扯众多,若是不仔细说个清楚明白,恐怕后面的事情会难以理解。”月老的东西自然要交还红弦,姑苏相公识趣地把羊脂玉佩送到韦墨焰手中,用意不言而明。
窗外风和日丽,整个毒王谷平静安宁,没有人知道,惊动了整个武林、牵系半壁江山王者天下的巨大秘密,正在这里被抽丝剥茧一点点解开。
第二十八章 不教生死两茫茫
“月老是二十多年前突然出现在江湖的,预言之准,令许多妄图揣测天机之人趋之若鹜,然而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而来,就好像他的人一样神秘。”
放下手中空空的茶杯,姑苏相公脸色少见地认真,对他们这个以书写江湖最真实历史为己任的组织来说,凡是牵涉到秘密与真相时必须严肃对待。
“号称鬼才的月老来到江南是为了一个人。世人都知他与兵马大将军萧守秋交好,甚至在萧家被满门抄斩后罔顾朝廷对萧家后人的追缉,将萧倾鸾收为弟子加以照顾。但是,他并不是为了萧将军才踏入江湖的。”
“这是自然,”万俟皓月接道,“月老前辈名扬四海之时尚未结识萧将军,所为必是其他人。”
四公子中除了无尘公子程萧白单纯直率外,其他三人都是极为内敛且才智双全的,许多话完全没必要详尽说明。姑苏相公并不想卖弄或是浪费时间,是而接下来的叙述均是十分直接:“众所周知月老知天命通鬼神,擅奇门遁甲,精紫微八卦,闭眼可见未来之事,开口便是命定之果,而他来到江南的目的也与自身宿命有关。当年他曾夜观天象,发现自己的主命星竟被另一颗暗星所掩,渐渐逼近大凶轨道,而这颗暗星对应之人所处位置,就在江南。好奇的月老忍不住来到江南想见一见将要把自己推向凶险的人,这便是他出现于江湖的起因,而那个人,正是后来萧将军的妻子,江南第一名妓,阮晴烟。”
夏倾鸾的娘亲,那个神清骨秀,绝美无暇,如若天人临世的倾国女子。
韦墨焰记忆中还留着儿时一面之缘的深刻印象,这也是他能一眼认出夏倾鸾身份的原因,相似的容貌,截然不同的性格,骨子里却同样坚强。难怪月老大费周折要找到夏倾鸾并倾力教授毕生所学,原来在那个无人可以接近的神秘隐者心里,早有与她重叠的身影存在。
“月老并没有说他与阮晴烟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但在萧家满门抄斩后,他找了许多人寻找逃走的萧倾鸾,并为了引起别人注意说出了‘得玄机者得天下’这胡话。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玄机根本不存在。”玄色身影冷冷开口,手中握着的茶杯应声碎裂。
半生颠沛流离与凶险危难给了她伤疤,让她不敢相信别人,甚至连他伸出的手都不肯接受,而这全都因为月老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被息赢风算计,被离教盯上,因为程萧白的死她差点沦入疯魔,落得现在这般模样,无数人想要得到玄机近乎丧心病狂,可结果就只是个玩笑?她的一生究竟成了谁的玩物?!”
再无法冷静或是沉默,这事实太残酷,无论对夏倾鸾还是他。
本不存在的东西,却将她推入悲剧的深谷。
“事情到这里还未完结,韦盟主,请听我继续说下去。”姑苏相公柔声劝道,这答案意味着什么他也清楚,虽说残忍了些,却也是月老一片好心,“的确,红弦姑娘因为玄机受了许多苦痛,但月老的初衷并非随口说说这么简单,在他心里,红弦姑娘是他最珍贵的宝贝。”
等了半天,直到韦墨焰眼中怒意退去,姑苏相公才继续向下说:“对于玄机一事月老没有明确告知这么说的目的,但在离开的时候,他对先代前辈说了一句话,我觉得,这便是玄机存在的意义——他说,自己不能永远在小鸾儿身边,有玄机在也许会为她招来灾厄,可上天注定将有人成为她最强守护,如果那个人能在乱世中保她走到最后,那么一定再没有人可以伤她分毫。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他的归宿。”
想成为她的依靠,就必须证明自己是最强的。
“没想到月老前辈沉默寡言,却是这般在意鸾儿,也许因为不能保护阮晴烟令他心有遗憾,所以才期盼同样的悲剧不再发生吧。”几不可闻一声轻叹,万俟皓月垂下眉眼,若有所思想着什么。
韦墨焰也明白了其中含义,怀揣玄机之秘,夏倾鸾必然要陷入无休无止的争端之中,月老是希望在这场没有尽头的征战里能有个人战胜一切,不离不弃陪在她身边。
强到逆天,不惧背负天下,不会先一步离她而去。唯有这样的人才能真正守她此世安好,不经历生离死别,阴阳永隔。
爱至深,就像那个神秘隐者永恒的沉默一般,无声无息。
“好了,关于玄机的事情在下已经告知全部,韦盟主可还满意?”
微微点头,笼罩在玄色身影上的寒气似乎淡了几分。姑苏画厢看着覆手可翻天下的男人暗暗松了口气:“不愧是鬼才知天晓命,虽是经历了诸多风雨波折,红弦姑娘终于找到能为她杀伐为她夺天下的人,全在月老的预料之中。”
“我早说过,这世上能保护她的人,只有我。”傲气凌人,淡漠目光直直落在万俟皓月身上,并非挑衅,而是不容反驳的宣告。
夏倾鸾只属于他韦墨焰,任何人都不能染指,触其逆鳞者,百死无恕。
雍容清雅的夜昙公子怎会不知他心里所想,尽管对曾经依偎在自己怀里哭着睡去的小女孩儿还有所眷恋,可万俟皓月明白,夏倾鸾终归与他不是一路,与其徒然相争不若放手,成全她心底所爱,以免再次出现诸如程萧白那样的悲剧。
若爱一个人并非要永生永世不离不弃,默默守护就够了,有一个人用行动这么告诉他。
“万俟公子?”出神的功夫,姑苏相公已经走到万俟皓月身前,语气中满是关切询问,“公子可是身体不舒服?我看不如先休息一下,这两天你不吃不喝又不肯休息,现在定是累坏了。”
不过是劳累些罢了,为了鸾儿,纵是舍弃性命又如何?
放在以前他一定会这么说,可现在不同,寒冰棺上还有个沉睡的少年等着他去陪伴,尽早解去夏倾鸾的毒然后恢复谷中平静,这才是最重要的。
“无妨。”摆摆手,俊雅精致的面容上宁静平和,“可是轮到我提出问题了?”
姑苏相公点头:“当然。万俟公子要问的可是杀害万俟一家的真相?这件事早已有了答案,那日趁夜火烧万俟府的是——”
“请慢。”意料之外,万俟皓月忽然开口打断,“我要问的不是这个。”
“不是?”
不止姑苏相公,便是连韦墨焰与息少渊也颇为意外。
促使与世无争的毒王唯一弟子离开毒王谷赴身江湖的正是万俟家惨案,与破月阁的恩怨纠葛也源于此事,背后真相如何直接影响他与韦墨焰、夏倾鸾三人的关系。真相难求,不选此问还有何事更加重要?
腕间红玉珠链微凉,丝丝缕缕流转全身,好像谁曾擦过脸颊的指尖轻触。
“我要问的是,全身经脉尽断、气血错乱,这样的病人谁才能救?”
第二十九章 不度忘川空念远
等闲离别,落花风雨,人世纷杂不过百年,何必痴缠怨怼度余岁?
纵是有血海深仇,比起眼前人,更需怜取。
自幼万俟皓月就是个性子淡泊的人,除了被他所救、把他当做唯一依赖的小鸾儿外,任何人都很难走进他心里,直到觥出现。
开始的时候只当觥与其他毒王谷内的仆从一样,慢慢才发现他带着沉重的冰冷与固执,从起初的不闻不问只负责跟随保护,到后来为他心愿舍弃自己性命,这一路走来那个身心不一的黑衣少年已经成了他难以摆脱的依靠。与觥的性命相比,那些旧年恩怨便是抛之脑后又如何?
“是谁对万俟家下的杀手如今追究起来毫无意义,我宁愿换成简单却更重要的答案。”清雅雍容的脸上坚定无比,令姑苏相公全无反驳之力。
与世隔绝的漫长岁月给了他清静与寂寞,无人陪伴的日子,再不想回去。
“既然万俟公子心意已决,在下自然不会强求。”姑苏相公颇有些遗憾摇头,“想要找到这种神医并不难,待我回到兰陵后,一个月内必将给出答复。只是可惜了那个问题,为了查明事实,在下整整在外面浪迹了三月有余呢。”
以姑苏相公之力都要查三个月之久,可见其难度有多大、背后主谋有多谨慎,也侧着说明这件事确与韦墨焰无关——他要杀谁从不避讳,亦不会隐瞒。
“他不愿问,我倒是想知道事实如何。”蓦地,之前一直被认为是罪魁祸首的破月阁阁主开了口。
万俟皓月去往兰陵为的便是向韦墨焰复仇,然而没有人比韦墨焰自己更清楚,万俟家的血案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所有事情都是别人设下的陷阱,就等着他们二人互相攻击消耗最后坐收渔人之利。
老奸巨猾到如此地步,想来能这般操控人心的人,非息赢风莫属。
“我答应送三位每人一个问题,如今这三个问题已经解答过,若再有追问只消按照我一向的规矩便好,一问千两。”姑苏相公并没有拒绝韦墨焰的要求,其实就算没有这一千两他一样会说出答案,眼看着当世两大公子因此间误会闹到这般地步,他的心里终归是不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