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玉怨他负了紫袖一片深情,自然也会连带对她不满,毕竟夺了他心思的人正是夏倾鸾。
三人都不再说话,而反射着寸缕光明的洞箫丝毫不肯让步,仿佛要用这世间最优美的杀人利器为昏睡的女子筑起结实屏障,隔绝所有可能伤害到她的人与事。此时的华玉不会理睬任何人,他是为了紫袖才栖身破月阁的,如今她生死难测,再没必要想些闲杂琐事,为谁效命。
轻轻扶着肩头将夏倾鸾推出屋外,韦墨焰淡淡摇头:“让他静一静。”
“怎么突然就严重了?”想起前两日还曾与紫袖闲谈,夏倾鸾不禁有些惘然。
“她一直服用医娘送来的药?”
“是,但那些药绝对不会有问题,云姑娘与紫袖堂主情同姐妹,没理由要害她性命。”
虽说如此,萦绕在韦墨焰心头的怀疑依旧难以打消,对云衣容的质疑反而愈发强烈。
那样心机深重的女人真的会把紫袖当做亲人对待?他不信,却也没有什么证据说明是云衣容动了手脚。
“好了,别想这些。”拉起略有些冰冷的手,想起昨日她酒醉的模样心头一松,“以后别再喝酒,你的体质太过敏感。”
蓦地两团红云飞上双颊。
发狠抽回手,夏倾鸾刻意不去看他,仍有些虚浮的脚步往自己房间走去,玄色身影带着清晨寒气不急不缓跟在她身后并无离开之意。她的房间,他总是自由出入的。
窗外天色渐亮,摇曳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房中犹有隐约酒香。
“我已派人四处打探名医,若有消息便亲自带她去前去,所以…”话到嘴边,韦墨焰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他要说的,她都明白。
“武林盟主之事怎么办?总不能也取消或者拖延。”
“立盟主不一定非要我在场——你已知道婚期取消的事?”他惊讶。
到紫袖房间时已是后来,所以他并不知道华玉已经告诉过夏倾鸾他的决定。想过她数种可能反应,也包括这样的淡漠仿若事不关己,只是心里隐隐不这么期盼罢了,他宁愿她闹她不满,那样多少还能知道她对二人的亲事还是在乎的。
可惜结果只能是如此,冷淡如常。
“倾鸾,”静如素雪的白衣拥在怀中,有些僵硬,但并未抗拒。手指抚过秀密青丝,滑如细绸,紧贴的温度让他担忧稍稍减弱:“找到能治她沉疴的药后我便回来,给我些时间,等着我。”
夏倾鸾默默点头。
其实这是早就说好的,曾经是她提出要等紫袖的病有所好转后再考虑二人婚事,若非中间变数太大,这约定本可以持续下去而不用这么急促成事。对紫袖她有着万分亏欠,莫说是要等其病愈,就算是等到死,等到再也没有机会与他结发合卺,她决计不会有半点犹豫。
能在寂寥浮生中与他相看两不厌,这便足够。
“禹卿会留在阁中候命,有什么事可以找他商量。另外,你要小心医娘,之前息赢风所设重重阴谋诡计,当与她有一定关系。”似乎马上就要离开一样,韦墨焰把所有需注意之事都与她说了个遍,细致程度不亚于又一场戎马征伐。
无论她有多强,在他心中始终是需要保护,且只有他才能保护完好的存在。
轩窗外红日喷薄,朝霞似血,柔和光亮并不刺眼,与远处的层峦耸翠融在一处,静美宁和。
如瀑青丝自指尖滑落,湮灭了几丝云烟,相依相偎而无声的身影投映在地面,淡薄近乎透明。那种感觉与当初在七佛山谷底并无不同,远离尘嚣,遗世独立,盼此一刻化作永恒甘以性命相守。
寂静中忽地大片阴影从窗前滑落,夏倾鸾猝不及防心惊肉跳,胸口起伏不定。
怀抱更紧,耳畔音语带着轻松笑意:“一只雕罢了,大概是飞错了方向。”
阳光重新洒落房内,只是,夏倾鸾心中不祥预感再抹不去。
第三十七章 风波未定乾坤里
大江南北,关里关外,天下名医神士众多,要访遍并非易事。
兰陵城里的大夫先来看过,说是体虚火重又兼气脉过硬,相冲相克,故而导致紫袖昏阙一日之久。然而这并非最严重的,足以致命的是她肺腑中的顽疾,沉疴旧痼时日太久,她的心脉早已被侵蚀腐坏,若不能及时调养稳固只怕再挺不过半年。
兰陵虽是陪都繁荣昌盛,却并没有太多神医于此,盛传医术出神入化的几位江湖妙手分散四海各地,最近的也要到中原才得见。
时间紧迫等不及请那些名医前来,韦墨焰简单打点阁中事务后便亲自带着紫袖赶往中原,华玉虽担心却不肯同行——如果她有救,自有再见的一日,若是无救…
他不想阻在她与韦墨焰之间,最后的光阴,就让她在所爱之人身边度过吧。
两位主心骨同时离开后,夏倾鸾心中惴惴不安越来越强烈,接踵而来的麻烦也证实了她的预感,一切就好像早有预谋。
破月阁阁主在继任武林盟主的三天前忽然宣布不会亲自出现,同时与红弦的婚事推延,本就怀抱不满的许多门派借机滋事,赶到兰陵来参加继任仪式的许多高手亦蠢蠢欲动。
仪式当日,不只是诸多江湖人士,就连朝廷也派出了安平公主前来。
程萧白自尽,息少渊失踪,骄横跋扈的莲施一夜间长大,痛失平生仅有的两个朋友让她不得不成熟面对世事,当听闻韦墨焰将要继任武林盟主时竟没有欢呼雀跃闹着要去见他,而是极为郑重地向靖光帝请求作为朝廷代表前行。
她心里一直记挂那个冷漠孤傲的男人,他的强大与神秘无不吸引着从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的安平公主,能见到他的机会莲施绝不会放过。
然而,万众瞩目的宝座上,横扫九州的破月阁阁主,新任武林盟主并未出现。
“沈禹卿,你们阁主呢?怎么还没来?”放眼整个破月阁,莲施唯一认识的就只有天市堂副堂主沈禹卿,是而久等不见韦墨焰出现,她便跑到人群中去拉他询问。
“怎么又是你?”沈禹卿对曾经害阁主几尽丧命的任性公主并无好感,简单回答后便不再理睬,谁知莲施并不肯放过他,缠在身边不停问询有关韦墨焰的杂乱琐事。
“那个紫袖跟他什么关系,不会也是他的女人吧?”面对此类明显带着妒意的幼稚问题,沈禹卿几度无奈得难以回答,他实在想不通这个无聊的丫头究竟哪里不对头,放着安逸奢靡的皇宫不呆非要来搅合江湖这淌浑水。
“你若是代表朝廷来祝贺的,安安稳稳看着便可,若不是,请回。”
“我是来看韦墨焰的。”莲施毫不避讳。
普天之下想与阁主牵扯姻缘的女子数不胜数,但只要红弦在,谁都没有机会。
沈禹卿懒得解释,自顾站在阁前旷地谨慎维持。如今破月阁中只剩他与红弦、华玉算是可以一敌十的强者,而怀揣玄机的红弦极有可能成为被人攻击的目标,阁主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护她安全,马虎不得。
“既然是韦阁主要继任武林盟主之位,何不见他人影?”见不到韦墨焰,许多前来的武林中人纷纷起异。
千百个不愿意沈禹卿依然要笑对众人:“诸位稍安勿躁,阁主今日尚有要事不便露面,再言盟主之位只是个虚名,未必非要亲临。”
“盟主连面都不出让我等如何信服?只凭你们一张嘴随意说去?”
“若是不在,我看干脆散了算了,没有亲眼所见绝不能定下此事!”
这混乱是早就预见的,然而阁主向来一意孤行,谁又能管得。华玉性格孤僻定然是不肯出面,红弦身份特殊不便开口,乔飞雪虽博闻强识知天晓地,却全不似江湖之人,也只剩沈禹卿能应付场面,但对他而言面对这么多武林中人的质疑又谈何容易。
眼看聚在破月阁前旷地上的人越来越多,情绪也越来越难以控制,沈禹卿望向身后,九河少弼等人也都摇头表示无能为力。正为难时,一道红衣如魅,猎猎随风扬翻,突然出现在二楼阁台上的瘦削身影让人群在一瞬间安静下去,再无喧哗。
“如果有不服者可站出来,能过我这关的人才有资格见阁主。”素白轻纱掩面,两只眼中澄澈清明,语气淡漠胜似极北玄冰,冷然如铁。
一时间不止众江湖人士,便是连沈禹卿等人也屏息呆立。
“红弦!”
过了许久方才有人愣愣喊出二楼傲立的女子名字,无声人群再次炸开了锅,目光全部聚集在那袭艳烈红裙之上。
她怎么出来了?沈禹卿心头一沉,单是身负玄机秘密便足以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而今又与阁主有婚约在身,多少满心怨恨的人想要饮其血啖其肉,红弦这时出头实在太过危险,谁知道人群中有多少高手摩拳擦掌蠢蠢欲动,又有多少阴谋诡计为她准备已久?
好在韦墨焰带紫袖前往中原一事并无人知晓,投鼠忌器,再怎么想要上前诛杀红弦夺取玄机,那些并不愚蠢的人多少要提防破月阁阁主会突然出现,又一次变人潮为血雨,尽染江山如赤墨朱砂。
夏倾鸾静静站在阁台之上,如他往时一般俯瞰芸芸众生。
春风沐,不见兰陵朱阁千层雾,几坠飞花绕指舞红衣,一瞬朝暮。
她的容貌传承自江南第一名妓阮晴烟,清冷绝尘之气更胜凡世俗仙,多少心怀鬼胎之人在见到传说中那袭红衣素颜的刹那,心思尽负。不为倾城芳华,只为一眼而过的淡漠幽远。
“盟主之位当属有实力者担当,眼下能与破月阁一较高下者可有?能胜过我阁主者可有?”一声比一声冷厉,听得破月阁子弟们也是阵阵寒意,那派威严如神,只曾在阁主身上见过。
阁前众人沉默,重华门被灭,几大门派合力亦未能击退韦墨焰所率部属反而全军覆没,这些血淋淋的事实无可否认,论起武林盟主之位除韦墨焰外再无人可胜任,无人敢胜任。
“若是胜了你便可见韦阁主?”人群中忽然一声冷笑,所有人都惊诧回头,神色倨傲的中年男子负手踱步,不紧不慢踏上破月阁前白玉高台,仰头与夏倾鸾直直对视,“荆楚骆远琼,请红弦堂主赐教。”
第三十八章 赤弦翩翩影惊鸿
韦墨焰并不在破月阁中,而这点绝不能让其他武林人士知道,否则今天确立盟主的仪式不但不成,反而会将破月阁两年多的根基一举摧毁。
论起实力,如今阁中仅次于阁主的当属红弦,但她与阁主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能否抵挡住那些别有用心者的挑战还是个未知数。沈禹卿心提到了嗓眼儿,然而形势严峻,除了这个办法外再无它法可行。
或是与水土有关,荆楚之地豪侠极少,这骆远琼算得上当地首屈一指的大侠了,其腰间一只葫芦便是最为与众不同的武器,寒铁铸造,坚硬无比。抬头望向二层阁楼那袭红衣,依旧是面无表情,淡漠的仿佛不见世事。
“在下诚心相邀,红弦堂主是打算下来一战,还是希望骆某上这阁楼去找你?”这句话本无不妥,然而骆远琼一脸嘲讽,语气中说不出的轻薄戏谑,周边不少人哄然大笑。
弯刀在手,沈禹卿两眼冰冷,恨不得上前一刀将这登徒子碎尸万段。再看夏倾鸾完全不为所动,红绡下几缕妖冶赤芒反着阳光,却驱不走她的冰冷:“你若能上得了这破月阁也可。”
要说战胜她或许有些难度,但登上破月阁二层简直轻而易举,未免太小看人了。骆远琼鼻中冷哼,卸下腰间铁葫芦在手中不停把玩翻转,眼中揶揄不断:“若是我上去了,你肯嫁我不成?”
“放肆!”夏倾鸾未及答话,阁前人群中的少丞听闻如此无耻谰言勃然大怒。
“少丞,退下。”
刀锋一卷,冷冽之气将意欲上前的少丞阻挡于后,却是沈禹卿出了手。如果少丞主动与骆远琼发生矛盾便是破月阁的不对,现在能继续隐瞒阁主不在一事的,只有红弦。
夏倾鸾不动不答的态度彻底惹火了骆远琼,一声厉喝,魁梧身躯挟着铁葫芦几步借力蹬踏,直向夏倾鸾面门袭去。
曾与红弦交过手的人都认为她并不难对付,之所以韦墨焰留她在身边,除了二人或有私情外也极大程度与她师承月老的衣钵,可为其布阵抵挡身后万敌有关,而并非实力。那些人却不知现下的红弦今非昔比,尽管尚不能与韦墨焰相较,但受其亲传的韦家内外功法足以笑傲一众高手间,何况小小的骆远琼?
是而当含着劲风的铁葫芦袭来时,夏倾鸾身形动也不动,只见皓腕轻扬,洒下铺天盖地妖冶红光。
然后血雾蓬飞。
半空不似平地尚有躲避余地,骆远琼自以为身形快似闪电可以躲过赤情的进攻,谁知红弦的速度远胜于他,未及近前,三千赤弦已精准地封锁了他的去路,在空中形成无处可遁的巨大围网,素手一收,寸寸弦割筋骨,血如泉涌。
不过半年而已,她的武功精进如斯。
看着那道自负的染血身躯轰然落于地面,所有人都是一阵胆寒,韦墨焰如斗神一般不可战胜众所皆知,而那个默默在他身后镇守的红衣女子,竟然也强悍到如此地步?破月阁中究竟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可怕,而即将携手结发的那双男女真的就是人中龙凤,无人可败吗?
血溅白玉台本不吉利,可在夏倾鸾眼中,守住他的天下才是最重要的,江山万里,对他而言也是最重要的吧。
淡漠目光静静扫过愕然人群,那双明眸里藏着的戾气如无形尖刀刺进每个人心脏,寒意凛冽。
“有不服者皆可上前。”
沈禹卿倒吸凉气,她这是要拼命么?阁主有以一敌百的资本,离忧谷一战尚险些力战而竭,初学韦家内外功法的红弦纵有过人之资终是比不上那个聚集天地灵气惊才绝艳的男人,若真的接连应战岂不是自寻死路?
眼见又有不少人抱着不同目的跃跃欲试,破月阁众人无不担忧愈甚。如果伤了红弦,只怕等阁主归来又是一阵血雨腥风,加倍报复。
“等等,都住手。”娇咤蓦地响起,样式夸张的劲装颜色明快,华贵少女伸着手臂挡在白玉石台中央,恰恰隔断了众人望向二层阁楼那道充斥杀戮的身影。
莲施手脚都有些发抖,却依旧倔强地挺起胸膛迎着无数疑惑愤怒的目光:“韦阁主就任武林盟主乃是实至名归,陛下特派本公主前来祝贺,若有人想要从中作梗便是与朝廷为敌,本公主随时可调兵平了你们这些乱民!”
幼稚。沈禹卿又笑又气,企图拿朝廷之名威胁江湖人士,亏她想得出来。不过这份心意也令他对骄横的安平公主看法大为改观,能为阁主不惜一切的人,都不是他的敌人。
“怎么,破月阁难道是靠着朝廷之力才扫平四海,韦墨焰也是靠着女人的帮衬才登上盟主之位的?”
“说什么不受制于人,没想到早就与朝廷有所勾结,简直令人不齿!”
“我看破月阁阁主取消了婚事就是因为要去当驸马吧?红弦堂主,不如你走下阁楼在群雄之中任选一个好了,总胜过与公主争宠屈做人妾!”
一时间各种不堪入耳的嘲讽充斥,莲施没想到自己好心帮倒忙,竟然连韦墨焰的名声都倒进去了,脸色顿时惨白如纸:“不是的,破月阁跟朝廷没有关系,我跟韦阁主…”
“别说了。”不算冰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莲施还不及道歉,跃上白玉石台的男人已经将她拖回破月阁那群人中间,宽阔背影挡在她身前,对着那些刻意造谣之人沉声朗朗,“破月阁与朝廷并无干系,正好今日有安平公主在此见证,谁若是还不服气大可站出来直说。”
人群再次沉默下去。
与破月阁为敌已是凶险万分,如果再招惹了朝廷,管他是什么名门大派都要覆灭的。能撑起教派门面的人定然都不傻,与其以身涉险不如静待时机,让他一个武林盟主之位又如何?
不满质疑之声均被压下,这一场风波可算是看见了了结的希望。沈禹卿侧身向夏倾鸾点点头,后者亦轻轻颌首回应,转身走进了黑洞洞的阁内。
“阁中诸事繁忙,阁主不能亲自出面,与红弦堂主婚事亦要向后推延。承蒙各路豪杰不弃,破月阁为诸位在兰陵城中准备了酒席住所,这几日各门派兄弟大可互相切磋交流,共谋武林盛世。”客套话多少还是能说些,沈禹卿暗中捏了一把汗,这样的情境他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了,比要他挥刀杀人痛苦不止百倍。
有人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却也有人沉睡的憎恨无声复苏。
通往破月阁的小路上,一袭青衣长裾绕过诸多江湖人士眼目,仗着自己对路途的熟悉沿路躲闪,终于走到了七层朱阁之前。
咬着牙撸起衣袖看了一眼,确定无事后循声抬头,正从二楼缓步向上走去的大红衣袂近在眼前。
青衣女子满目凶光难掩,抬足便要跟随而去,冷不防,角落中性别不辩的讥笑炸响。
“天狐教的噩眠蛊?想不到救人的医娘却也有如此狠毒的害人之心啊。”
第三十九章 此世因谁朱颜改
各路武林人士齐聚破月阁前这日,云衣容本打算趁着所有人都在前面忙碌的时候偷偷潜入阁中,她虽不懂武功,暗中落毒这种事做起来却毫不费力。
谁曾想,竟有人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中等着她,并且叫出了她的名字,还一语道破隐藏在她手腕上那只小虫的来历。
噩眠蛊,天狐教极少数的蛊术中相当高深的一种。以云衣容的身份自然不应该知道这些,这都是当年爹爹救过的一个天狐教部属作为报答留下的,没想到落魄至今,它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是我想泼你冷水,这噩眠蛊在你手中实在浪费,就算在红弦毫无防备的状态下接近她,你仍是不能顺利落蛊。”绸缎摩擦的窸窣声渐近,出现在云衣容面前的是一个带着半扇银质面具,形貌声音都难以分辨性别的怪人。
这人不是破月阁中的,云衣容笃定。
“我要做什么与你无关,如果你是帮她的,现在就可以杀了我。”
那人似乎听到了什么有趣之事,连声笑道:“若我真的是红弦一伙,只怕现在你早去地下与无尘公子夫妻团聚了。”
程萧白,那是她心里最后一片净土,决不允许任何人触及。
挎着的食盒嘭地落地,云衣容面上愤怒无可遏制,扬起手一个耳光扇去却被轻松地拦在半空——她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如何能伤到这些功夫高深的江湖中人?
挣扎了半天毫无作用,那人反而得寸进尺将她下颌捏在手中,眼中笑意蒙蒙:“稍安勿躁,只要你照我说的做,我保证你能看见红弦备受痛苦那天。”
“你的目的是什么?”云衣容停下挣扎冷冷抬头,眼中戒备之色毫不掩饰。
“杀红弦,夺玄机,灭破月,统江湖。”
面具下谜一般的双眸里雾气弥漫,闪过刹那光亮,那种沉迷近乎狂热,如痴如醉。
能得天下,谁人不醉?
云衣容深深吸气。
息赢风不知所踪,沈禹卿又不肯再与她同流,如果眼前这个人拥有强悍到足以与破月阁相抗的力量,那么,她完全可以借其力铲除红弦而无须自己动手。只是,他真的可信吗?
“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不明所以的笑容漫上唇角,似是嘲讽,又似自傲。放开手的瞬间云衣容听见碧色长袖中叮当作响,不知是玉石还是铜铁,如那人一般真假虚实难辨。
那身影看似飘渺却字字有力:“噩眠蛊是天狐教极为少见的蛊术,于我而言却是再简单不过,论起蛊的话,只怕世间再没有比我教更精通的了。”
“蛊?”云衣容皱眉,听这人的话倒好像他来自相当擅长用蛊毒的门派,然而破月阁所平的势力中应该没有——蓦地,一个名字突然闯入脑海:“离教!”
即便是不常打探江湖之事的她也知道这个名字,尽管很少被人提起。
三大邪教之一,最为擅于邪咒蛊毒的一脉,中州离教。
“医娘可有兴趣与我们教合作?你想除红弦而我想得玄机,大家各取所需,如何?”看出云衣容的动摇,那人笑得更加迷离,纤细指尖挑起水清纱袖,丑陋的蛊虫在白皙手腕上令人作呕,“我需要红弦与韦墨焰分开,只要你能做到这点,想杀她十分容易。”
“那么,你们会伤害韦墨焰吗?”
“呵…”又是一连声轻笑,却没有回答。
杀红弦,夺玄机,灭破月,统江湖。想要做到这些怎么可能不牵扯到韦墨焰?且不说想要手掌江山他是第一阻碍,一旦得知红弦被离教所杀,他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道理医娘又怎会不知。
世间最愚蠢之物莫过于人,尤其是为痴为情所困之人,无论是强到逆天的破月阁阁主还是怀揣天下第一秘密的红弦,抑或是不起眼却能扭转大局的医娘,都是痴人,愚人,无药可救之人。
“我叫泠河,记住这个名字,之后会有人联系你的。”抚摸蛊虫的手指灵活一挑,黑色肉虫连着皮肤掉落地上,撕心裂肺之痛立刻湮没了云衣容,然而她只是脸色苍白地咬紧牙关忍住剧痛,与柔弱的外表对比鲜明。
红弦,红弦,这每一丝疼痛都是她带来的,终有一日要悉数奉还!
“泠河…”虚弱得几近连不上的声音带着阴厉,抓在碧色衣袖上的手狠狠掐进了肉中,隐藏在银色面具下的面孔带着不明所以的怜悯,任那痛感在自己臂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