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雪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所有肮脏污秽都被覆盖于银白之下,连带着许多人的一生。
重华门的野心被曝光在天下人面前,为所有武林正道所不齿,同时也有人开始质疑九年前前武林盟主韦不归死亡的真相,一夜之间江湖第一大门派与德高望重的息门主成为街头巷尾的议论焦点,而无辜少年的惨死却无人问津。
对江湖来说,程萧白只是个不染纤尘的过客,可对于他来说,江湖是他躲不过的灾厄,度不完的劫难,也是忘却不了的思念入骨。
他的死,与江湖有关却也无关。
尸体被运回兰陵程府时,程显功当场昏厥,醒后已是雪鬓苍苍。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哀。
与激动的父亲相比,程家小公子的遗孀平静异常,眼中绝望令人不忍直视。
薄棺掀开,里面静静躺着的人仿佛只是沉睡,依旧眉眼清晰,白皙脸孔还带着些微笑意。走的时候,一定有息少渊和他的姐姐在身边,他才会如此幸福。
云衣容已哭没了眼泪,灵堂之上,当无尘公子的红颜知己安平公主哭昏过去,她仍然等不来半滴泪水。不是她不伤心,而是伤心欲绝,早就没有泪水可流。
是她亲手,害了世上待她最好最温柔的男人。
她本想放弃一切安心与他共度此生的,为什么上天不肯给她这个机会,难道这就是对她蛇蝎之心的惩罚吗?如果是惩罚,为什么不肯让她去死而是让最为无辜善良的程萧白从此烟消云散?
罚她孤独终老,罚她再无人珍爱,如此残忍。
“云姐姐,萧白他从未怪你所作的那些事,直到死前都还记挂着你,只是他别无选择…”
听着莲施的话,云衣容露出一抹浅笑,如同她身上常年不散的药香,清淡素雅。
程萧白,你爱的人是个疯子,她可以为自己的私欲出卖你伤害你,甚至害你失去性命,你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一般将一生都倾覆在不值得你爱的女人身上?不配,她不配。
云衣容跪在灵位前整整一夜。
一年前她还在家里的医馆中忙着帮爹爹诊病煎药,一年后,她身怀孽种跪在最爱她却因她而死的人面前,所有事,都因一人而起。
红弦。夏倾鸾。
没有她受伤住进医馆,那么自己就不会遇见那个冷漠神秘的男人,不会漂沦情痴;
没有她夺去了那个人的心,她就不会百般算计最终被赶出破月阁离开他身边惨遭侮辱;
没有她惹上一身孽债连累程萧白,那么她现在应该是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与并不强大却爱她至深的相公长相厮守;
没有她,所有灾难都不会发生。
清冷的灵堂烛灯熄灭,夜色下万籁俱寂,披着丧服的年轻女子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苍凉如冰,恨意似火。
什么都没有了,家,幸福,爱她的人,她爱的人,归宿。凄惨人生只剩下了一样东西。
恨,钻心透骨的恨!
伏在朱红棺材上,瘦弱脊背笑得不停颤抖,蓦地抬起头,眼中颜色近乎癫狂。
“夏倾鸾,我得不到的你不可以拥有,我要你也失去一切,血债血偿!”
第十七章 拟把疏狂图一醉
大雪混混沌沌下了三日,从剑南到兰陵,一路苍茫惨淡。
如此盛大的雪景在江南并不多见,放眼望去满目苍白,江山画成长卷,却不染一点尘杂。
孤寂高阁之上,有人自斟自酌,雪落杯盏化成苦涩作料。
“别喝了,你的伤还未好,酒这发物…”堇色衣衫的雍容女子面白如纸,想要夺下酗酒之人手中杯盏却被冷漠推开,踉跄脚步带着病人特有的无力。
从剑南回来已有几日,韦墨焰从昏迷中醒来后便一直坐在这里风雪不动,地上,满是空了的酒壶。
被夏倾鸾刺那一剑虽痛,却抵不过失去挚爱的伤裂。
重华门遭武林排斥,眼前正是趁势追击的大好时机,可一阁之主的他沉浸在殇逝中无心他顾。夏倾鸾比他更早醒来,不声不响,不言不语,窝在房间中如同死尸,任谁劝慰也不见黯淡双眸里有任何反应。
那一场连生死都置之度外的棋局,他把她弄丢了。
“墨焰,你再这样下去不但不能唤她回来,反而会让自己也深陷其中。九年血仇,六载苦修,两轮春秋金戈铁马征战天下,眼看就要摧毁障碍指掌武林河山,难道你想徒劳一场,看霸业成空?”紫袖仍不离不弃地劝着,她的生命是为了成就他的传奇而苟延残喘至今,此生唱断之前绝不能看着他的功业与痴情毁于一旦。
弯腰收拾起满地狼藉,离开前幽幽低叹:“大家都在议事堂等候,你看着办吧。”
霸业,曾经占满他生命的存在,当夏倾鸾出现后渐渐被淡化。韦墨焰忽然发现自己变了许多,冷静稳重在遇到与她有关的事时总是不知影踪,习惯了杀人如麻不眨半眼,却屡屡牵心于她一个眼神一声轻叹,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冷酷无情没有缺点的完美统御者,沦落情海的刹那他便成为半人半魔,一生痴狂只为一人。
如今是该回归了。
早日倾覆天下手握寰宇,在她还活着时以江山为媒,完成对她太多太多却无一成真的许诺。
罪不过生死情痴,纵是为魔,亦是为她。
议事堂中苦等两天,本以为今日又全做了白费,谁想那道玄色身影竟再次出现于门前,冰冷肃杀的威严与往昔无二。缓步坐于案后,深不见底的墨瞳淡淡扫过堂下齐聚的堂主宿主,眉宇间浩瀚孤傲,风华无双。
这才是睥睨苍生的破月阁阁主,无人可败的人中之龙。
“调动南陲众属赶往中原,全力剿杀重华门,其他门派若有相助者,尽杀不论。”
“太微堂领命。”暂代太微堂副堂主一职的少丞目光坚定,无限狂热地望着案后依旧语气平稳清冷的阁主。
王者归来,气势有增无减。
“三日内收复西部各分会势力范围,召回派往南疆一带的所有人巩固江南至中原地区分会。各处子弟随侍听候调遣,准备横扫各门派。”
逐条安排着阁中事务,神奕朗朗全无半点举措失当,让无数崇敬强者的破月阁子弟为之沉迷仰望的人中之龙再次证实了什么才叫霸者,什么,才叫惊才绝艳,无可匹敌。
若世间有神存在,当是他韦墨焰莫属。
众人退散后,病弱身影带着一连的咳声走进,尽管步履维艰,她还是坚持要催促他去完成当做之事。有些事情,耽误不得。
“她已经几天几夜水米不进,再这样下去熬不了多久。程公子的死对她打击过大,也许要她再相信你会很难,但若是你肯去做,我相信会有那么一天——她能如你一般重新站起,你们二人可以再次并肩策马,征杀天下。”
并肩策马,征杀天下。
多美好的愿望,只在最初相识而不相知时才有过的和谐与默契。韦墨焰不求如此完美,她若继续留在他身边就好,一生一世,他情愿倾心陪伴。
“你也该多休息些。”玄色身影消失在门外前留下一话。
如此平淡的一句话却让憔悴的女子登时多了八分容光,他不知道,对紫袖来说那是足抵三生的安慰。
沉沦在他身影之中的女人没有能够幸福的,除了夏倾鸾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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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接近的房间冷落萧条,还没有彻底融化的积雪堆在扶栏之上,寂寥的白色显得更加死气沉沉。
房门虚掩着,当是有人来过又无奈离去,失望间忘记将门扉关严,也不知放了多少天寒地冻的凉气进去。这样她会着凉的。
胡乱想着推开门,昏暗房间内一股潮湿霉气,韦墨焰忽然想起,自她离去这房间已是许久无人居住,时间竟然在不知不觉中溜走。
一年多了,他们相遇已有四百多个日月轮换。
“倾鸾。”淡淡的呼唤脱口而出,微楞后一丝苦笑,竟忘了现在的她根本不可能回答自己。
床上没人,桌前没人,仍旧穿着大红婚服的女子瑟缩在墙角,衣衫上隔了多时的血迹已变成黑红色,刺目惊心。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这个样子,目光涣散没有光泽,眼里看不见任何人任何事,只剩血红雪白,不停回忆着大雪纷飞的夜晚从她生命中流逝的那些东西。
紧挨着夏倾鸾席地而坐,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刻任何解释承诺都苍白无力,便是口吐莲花舌尖生昙亦挽不回逝去的人与心。
手握江山傲视天下,任他气足以吞山河也医不好人心枯萎。
如此无力。
人,本就难与天斗,与情争。
身边的人无声无息如同死尸一般,默默伸手握住瘦削肩头把人揽入怀中,冰冷的面颊紧贴在颈间,没有丝毫抗拒。傀儡怎么会懂得抗拒?
没有心的人,不过是个傀儡。
“你想沉默到什么时候?到你死,还是我死?”如果二人之间的关系只剩沉默无言,与死无别。
韦墨焰不懂要说什么温柔软语,他也不觉得对她需要讲些虚伪空洞的情话,直来直去一向是他们交流的方式,虽然伤人甚深。扳过毫无血色的面庞,即便对视着,那双眼中依旧映照不出任何感情,近乎虚无的感觉憋得他想要窒息:“明知道我太固执,为什么你不肯迁就哪怕一次?总是我先回头,先伸手,而你却一再退却。”
他也会累的,当结果总不如他所愿。
“倾鸾,倾鸾…”无意义的呢喃如痴如狂,闭眼吻上她冰冷的唇,淡而无味,却不想放开,“你可知道我有多爱你?”
第十八章 彼岸忘川可曾听
重华门第一大门派的地位一夜倾塌,德高望重的代武林盟主以替天行道为名联合众门派进攻破月阁,原来不是为了什么江湖正义世间安宁,不过是想要红弦,想要得到玄机进而窃取天下江山罢了。
下毒,暗害,谎言,虚伪,十余年,整个武林都被蒙在鼓里,直到那个雪夜纯洁的少年用性命打破骗局,换来无数人恍然大悟,也换来自此开始的腥风血雨,江湖浩劫。他是程家的小公子,是萧将军的后人,更是红弦极为珍视的血亲,程萧白的死让七重朱阁上并肩而立、傲视天下的男女相爱相杀,亲手将绝望刻印在对方心口。
那些江湖中的人,江湖外的人,所有人都惋惜轻叹,人中龙凤,怕是就此消失了。
谁又知道,在皑皑白雪之下消失的不只是那二人,还有许多许多,死去的,活着的,不死不活的。
当日息赢风仗着外功强悍得以脱逃,近百门徒同去剑南,归来的却只有寥寥十人不到,其中包括常年不见的儿子,息少渊。
自小到大,那个孩子总是默默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怯生生看着,他知道,儿子不过是想让他抱一抱赞扬几句,可他既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思,曾经妻子还在世的时候他多少有丝牵挂寄托,妻子死后,再无亲情之感。
息少渊对他来说,不过是因着血缘关系可以被无限次使用的特别棋子罢了,在他谋天下的棋局之中。
然而息赢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身后沉默数年的那个孩子竟成长到足以战胜他的地步,并且在他最为关键的一刻,为了毫无干系的外人而背叛。连亲生骨肉都会离他而去,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唯有权力,唯有天下!
“爹,就算你坐拥半壁江山,又能得到什么?”
“生杀予夺的权力,凌驾人上的尊严,还有,看所有人跪拜于脚下的感觉。”
毫无亲情可言的冰冷对话过后,他再也没有儿子的消息。
面对人越来越少的庭院,息赢风狂笑不止,看吧,当他身败名裂的时候没人会留下来,人本来就是自私而冷漠的,无一例外。就算体内流着他的血又如何?一样弃他而去,这就是他的儿子,他的亲生骨肉。
幸好他还没输,狂妄自大的破月阁阁主正陷入愚蠢的感情之中不能自拔,而他手中还有两颗棋子未动,最后究竟是谁为王者谁为败寇,来日方长,何必心急?
“韦墨焰,你不是重视她胜过一切吗?我倒要看看,江山,红颜,你究竟会选择哪个。”
山峦如黛,从焉支山望去竟是绵延到最南边的天际,在那里,江南碎雪中又将酝酿一场滔天阴谋,继续把乱世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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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腊月初七了,兰陵城内喜气正浓,街上车水马龙如故,香坊秀楼未变,只是街头巷尾少了几道身影,曾经给兰陵城带来无数欢闹的身影。
“相公最爱东市林家铺子的柿饼,上次因为没有买到还失落了许久,这次一定要多买些。对了,还有连山老板亲手酿的女儿红,好几次他和息公子都为了抢酒洒满身满地,如今虽不应季,大概也能要来三两杯吧。”走在街市上的长裾女子自顾自念叨着,小臂上挎着竹篮,里面糕点水果一应俱全,沉甸甸压在一叠黄纸上面。
“云姑娘,你别这样,萧白看见会难受的。”旁边衣衫华丽的少女眼圈一红,提到那个名字时又不争气地噼里啪啦落下泪水。
今天,是程萧白头七的日子。
据说逝者会在头七这天回到家中,看眼心中挂念了却红尘,然后入轮回,等转生,再世为人。
从早上开始莲施就不停祈祷,希望那个开朗善良的少年来世能修得一生安好,不要为情爱所苦,不要再与江湖牵连,哪怕贫穷劳累也好过抱憾而去,不得享天伦之乐。
“莲施,你说相公会回来看我吗?他会不会恨我,会不会连最后一面都不肯相见,把我的坏我的罪记挂三生三世,轮回后再见面便是敌人…”云衣容停下脚步,目光有些呆滞。她本以为可以伪装成最无辜的人骗他温柔相待,却不曾发觉,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的洁净透明并非来自愚昧,而是来自宽容一切的善念,就连蛇蝎般的她都可原谅。
萧白于她从无半分亏待,极尽温柔,即便明知她心有所属。
这辈子欠他的,竟是还不上了。
头七之夜,亲眷本该回避,可程家少夫人执意要在灵位前守候,她说,相公一定会来见她的。那样痴痴的女子反而博取了众人的同情,家丁婢女们无声无息默默退去,把空荡的灵堂院落留给不知是否能再度相见的两人。毕竟人鬼殊途,阴阳永隔,就算见了也不过徒增悲伤而已。
“相公,衣容从不信鬼神之事,可如今去巴不得都是真的,便是你不再认我也好,衣容只想见你一面,亲口说声对不起。”想起往日种种温存,又一次潸然泪下,“我总认为是苍天负我,家破人亡又惨遭横祸,直到遇见你方知原来衣容此生如此幸福,竟能得相公你垂怜珍惜。”
堂外树梢被风吹动,簌簌作响,云衣容抬起头,泛泛泪光中有什么正在改变。
时光不会逆流,指间砂逝去便再寻不见,她能得人真爱的日子结束了,从此人生不再为谁羁绊烦扰,这条残命活下去的意义只有一个,报仇。
向带来所有灾难的红弦复仇。
“相公,我知道你最重视的人便是她,那日若不是不忍看她进退两难你也不会选择自绝,说到底你还是为她而死。是她的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别怪我,衣容只想为你报仇——为你,也为我。所以,你在奈何桥边再等等,等我毁了她的一生后便随你而去,不管是恨也好爱也好,只要你开心,衣容便是魂飞魄散也心甘情愿。”
阴云遮月,忽然降临的黑暗侵蚀人心,分分寸寸。
饱受丧夫之痛而憔悴不堪的程家少夫人消失了,世上只剩一个为报仇而活,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毁掉另一个女人此生的怨鬼,命运也好,定数也好,没什么能阻止她了,她所有的爱与被爱都已逝去,徒剩憎恨。
“红弦,我要你如我一般被所爱之人抛弃,众叛亲离,永坠苦海不能回身,生不如死!”
仅属于她的凄美冷笑映照月色,凛寒森然。
广袖中一笺书信落地,墨迹犹新。
云衣容庆幸自己没有随程萧白一同死去,否则,她便再无机会眼看夏倾鸾一步步走向毁灭。
那是比活着更令她兴奋不已的事情。
第十九章 此生谋情不谋身
“阁主还在里面?”
稀薄雪色下,红门紧闭的房间里安静无声。紫袖皱了皱眉,胸口隐隐疼痛又重了三分。
守在门前的子弟面带难色摇摇头低声道:“昨日进去后便再未出来,也听不到什么声音。”
“你先下去吧,着人送些饭菜过来。”
想要敲门,抬起的手在门前悬了好久终是放下,她不认为会有人回应,于是干脆直接推门而入。
潮湿霉味扑鼻而来,忍不住遮起口鼻,晦暗中看到地上角落里悄无声息的玄色身影正紧紧拥着残烛般的女子安眠。他一定是累了,累到连外人走进都未能挑动他的警惕。
这般颓靡消沉,全不像曾经踏破生死的一对儿玉人,交握的手指只有一人的紧紧扣住,而另一只腕上刺着鸾鸟的手与它的主人一样了无生气,那张足以倾乱人心的清丽容颜消瘦得不似人形,两只眼突兀睁着,目光毫无焦点。
禁不住一声叹息。
好好的人,怎么就被伤成这样?
那日前往剑南韦墨焰不许她同行,等了几日好不容易盼得一行人的身影出现在阁外茫茫雪路上,却看见行在中间的是辆马车,当下紫袖心里便是一阵仓皇——若不是有人受了重伤,他们是从来不用马车的。
事情的经过听沈禹卿详细诉说后,心内的担忧更是远胜焦急,紫袖太了解这两人,他们都是冷漠到不愿多说半句话的性格,即便他总是先退一步加以缓和,可这次的事实在闹的太严重。
程萧白是红弦唯一的亲人了,这么多年她东奔西走投身杀戮江湖不全是为报仇,也是为铲除任何对弟弟有威胁的人,而今间接逼迫程萧白自绝的,却是最爱她也最伤她的那个人。
墨衡剑居然有一天会饱饮自己主人的鲜血,不知在被刺中那刻他是什么心情,一定,比她更痛苦。
她有弟弟,有自幼相识的万俟皓月,还有他不肯放弃的追逐,而他,什么都没有。
“墨焰…”心疼地拂去沉睡男人额角一丝灰烬,比任何人都坚强善良的雍容女子忍不住泪盈于睫,她不忍见他如此,如同他不忍看红弦受苦一般,或者更甚。
如果她不是残花败柳之躯,如果她也能为他守身如玉,蓄发三千,那么她也可以努力去温暖那颗心的,代替红弦。
额上的触感惊动了韦墨焰,睁开眼,泪痕犹在的熟悉面孔上几缕慌乱。
“哭什么?以为我要死了?”冷冷一笑,目光中满是无情。
知道他心情不好,所以即便委屈也随着泪水一并咽下,这么多年跟在他身边,紫袖早学会了掩盖心事与伤痛,若是为他,自己苦些又如何?
“她只是一时伤心乱了心智,时候一过自然会好。倒是你不能这么熬着,阁中子弟都等你发话如何行动,如果你也倒下了,还有谁能顶起这大梁?”紫袖小心翼翼试着去拉夏倾鸾,幸而韦墨焰并未阻止。放下心后便轻柔谨慎地从他怀中接过那袭脏污红衣,红弦亦没有任何反抗,任由她安放在床上:“我让人送了些饭菜过来,多少先吃几口,这边我再找机会劝劝她,总不能你们两个一起消沉。”
有紫袖在他总能快速平复心境,若说平日离不开的人,应当算她一个吧。
颓然气息渐敛,淡漠的破月阁阁主很快就恢复满身威势,仅余眼眸里几点不易察觉的温度:“给她清理一下换身衣衫,吃也好不吃也好,就算用硬的也要让她进些水米。还有,我不在的时候不许任何人进来——你除外。”
紫袖点点头,方才的委屈冲散了大半。能得他信任是件极为不易之事,而破月阁中能被他如此相信的也只有她,连红弦亦未曾有如此待遇。
不过,她宁愿将这份信任平分给那两个人,使他们相知不疑,永结同心。
冷肃的身影离开后,紫袖又是一阵急咳。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不知哪天就会撒手人寰,在此之前一定要扫平他们之间所有障碍,至少在闭上眼的那一刻能看见他们重新并肩而立,相携此生。
又是清扫屋子又是打来热水,病弱女子额上香汗淋漓依旧没有丝毫不耐,手下温柔而精细,仿佛床上躺着的人是她的至亲,而非并无半点关系的外人。
“若不是他爱你至深也不会如此,天意弄人,谁让我们都是上天的玩物呢?他会为你逆天改命,你就不能为他拾起余生吗?红弦,你若是听见便想想这一年多来他为你付出多少,那时,你就会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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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事堂中安静无声,谁都看得出阁主心情极差。
想来也是,先遭背叛又被所爱之人亲手刺伤,即便是冷傲如神的韦墨焰也难免会为情事伤神。万俟府中狠厉相逼不带半点感情,却是最惊天的告白,直教江湖中那些自称正派的人也为之气折。
“乔堂主,天下可有擅医失魂之症的名医?”案后阴沉的男子询问道。
“失魂乃是心病,寻常大夫自然不可能医好,倒是古籍中有些仙草妙药,却不知生长何处。”天市堂堂主乔飞雪沉吟道。饱览典籍过目不忘,人都知乔堂主脑中装着天下学识,他所说的便是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