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开罪这么简单,差点两个人的命都丧在她手里。九河冷冷哼了一声,其他人也尽是听到笑话一般神色。
此事虽未牵系到息少渊,但他若执意要保安平公主的话,很有可能会触怒韦墨焰。夏倾鸾自知不可能说服他们二人中的任何一个,不禁有些焦虑。弟弟程萧白能如现在一般安逸生活,除了程显功的庇护外也多少仰仗着息少渊帮忙,而今他又救了自己与韦墨焰,于情于理都算得上半个恩人,恩将仇报这种事未免令人不齿。
“我刚说过,破月阁欠你一个人情,息少傅要保那女人我自无话可说。就看你愿不愿用这人情去换她性命。”清冷的声音不含半点波涛,好像一切都在他预料之内。
原来如此,杀不杀莲施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反倒是欠下的救命之恩就这样抵消了,真是便宜买卖。息少渊苦笑,不愧是破月阁阁主,几句话便占尽先机和便宜,看起来却是自己苦苦哀求一般。
罢了罢了,计较何用,都是些无聊之事。息少渊拱手道:“如此自是两全其美,免了韦阁主脏手,也遂了息某心愿。”
片刻沉默。
息少渊正待告辞,韦墨焰忽然淡淡道:“息少傅既无心江湖俗世,何不远离此地图个清静?如今武林分裂动荡,总有些事未必是你我想见到的。”
声明不参与江湖世事的重华门少主前番破例帮助各门派联盟,让破月阁横扫武林之势受到极大阻碍,甚至差点在阁主前往南疆期间惨遭围攻,对息少渊,破月阁的子弟可谓恨之入骨。
这世上韦墨焰最不想与两个人为敌,而这两个人,偏偏都要与他为敌。
一个是身为朝廷重臣,人脉广博且掌控力极强的息少渊;另一个,就是常年隐居却坐拥第一神谋之名的毒王徒弟,万俟皓月。如果可能,他宁愿选择独对三千刀剑也不愿与这二人斗智斗力。
息少渊懒散一笑代替了回答。他的决意从未变过,既不帮任何门派也不以朝廷大臣身份参与其中,平衡才是他最期望的状态。但若破月阁相逼过甚,作为人子,他亦只能选择出手相助以保生父性命无忧。
“多谢韦阁主宽宏大量,息某告辞。”悠闲淡然的身影转出门外,身后两道目光一路跟随。
“想去就去吧,我没那么不近人情。”人在心不在,盯着息少渊欲言又止的神色谁看不出来?眼中白衣胜雪的女子让韦墨焰颇为无奈:“要问什么趁早,也省得你日夜牵挂,倒显得我如何小气。”
若不是小气,怎会有当日不闻不问冷剑相对的情形?夏倾鸾本想驳他两句,犹豫片刻还是默默地离开议事堂追那道身影而去。
毕竟他是阁主,总不能在众多部属面前不留情面。
“看来阁主今日心情不错,竟会放他们离去。”向来沉默的华玉意外开口。众人印象之中,高高在上的那人从没什么怜悯之心,别说害得他破天荒受了伤的安平公主,便是只敢暗中谋划于他的人都不曾有活口留下。
这些,是否与他和红弦的改变有关?
气息全敛的俊雅阁主撑额静坐,脸上笑意莫名:“有些事倒亏了他们,功过相抵,也没追究的必要了。”
功过相抵么?华玉沉下眼眸,不再看堂上空缺无人的那个位置。
谁功谁过谁如愿,谁会想起已经不在这里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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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弦姑娘可是有事相问?”息少渊早猜到红弦会追来,出了议事堂便放慢脚步缓行等待。
夏倾鸾不喜欢拐弯抹角,略一点头径直发问:“云姑娘可好?”
“云姑娘?”没想到她一开口便是这个问题,息少渊稍顿了一下,“哦,云姑娘现已无事,有萧白整日陪着,慢慢就想开了,身体上也没什么问题。”
“此言何意?”夏倾鸾眉间略沉。程萧白的信中只说要与云衣容成亲,其他并提到,可听息少渊的言语似乎其中还有事自己并不知道。
被问的人亦有些惊讶,一直对姐姐无话不说的萧白难道隐瞒了那件事?
“红弦姑娘不知道云姑娘的遭遇?”
夏倾鸾摇头,神色愈发疑惑:“萧白信中只说准备成亲,其他只字未提。”
这倒让息少渊为难了,不说,红线已经知道云衣容出事必定要追问;说,又违背了程萧白的本意。若依他所想…
“红弦姑娘可曾听说前一阵兰陵城采花贼横行一事?”
“采花贼?”
蓦地,淡漠表情褪为苍白。
那个随波逐流的娇弱女孩竟遭受如此横祸吗?
“那日,本该我送她去程府的。”夏倾鸾喃喃道。害她家破人亡,害她流离失所,又害她失身失心,到底自己要制造多少罪孽才能停止?
该死的人她不会留情,可那些无辜之人所受的灾难呢?这条薄命,如何赔得起她的一生?
云衣容被赶出破月阁那天她与韦墨焰闹翻,失血过多倒在路边时她并没有想到,最后一眼离她远去的那个粉衣少女,之后竟会成为颠倒这江山武林的重要棋子。
41-50章
第四十一章 浮生半夜凉初透
一场秋雨一场凉,夜雨过后的兰陵城尚笼罩在漆黑中,天边七杀星晦暗,半月橙红。
这场雨下得静默无声,扫走了路上烟尘与喧嚣,只留孤单脚步声偶尔响起。
魁梧的男人面色有些沮丧,最近几天路上根本见不到任何女子独行,各家门户紧闭养犬在院,几次想要越墙而入都惊动了主人,竟是有小半月不曾得手过了,最后一次尝到甜头还是捡来的便宜——路遇少女,就近在草堆上行了半夜苟且。
看来兰陵城没什么价值再呆下去,不如明日收拾行装,往更南也更暖的城市寻寻机会,反正靠这一身算得上出色的功夫,朝廷那些庸碌之人是抓不到自己的。
凉薄月光下,魁梧男人并没有发现还有人同他一般,穿行在冰冷的夜色之中。
路过上次行事的草垛,男人心里还记得那时滋味,不由得心尖发痒,也正在这时看见了远处一袭惹眼红纱长裙,欲望更盛。
“择运不如撞运,天可怜见儿,该着爷今天舒坦!”一声狞笑,男人运气于足,脚步轻伐无声快若游龙,借着泣血月光投下的房屋阴影迅速向那道修长身影窜去。
红如血,红如月。
不知怎的,今天的月色看起来分外诡异可怕。
见那道越来越近的身影红得连上了月光,男人心里忽然有些发虚,总感觉四周的气息也变得冰冷阴寒。然而薄若蝉翼的层层轻纱下,素白细长的手指勾动着男人的欲望,不由壮着胆继续迈动脚步向前赶去。
赤锦短衫,鲛绡半袖,曳地长裙,简单束起乌黑发丝在粘稠的空气中一动不动,如瀑披下,仿若月中仙子。
正想要扑上前去,蓦地男人双眼圆睁,惊骇恐慌。
而后便是蓬起在苍凉月光下的雪雾,几道妖异的红光轻闪,魁梧的身体轰然倒地。
一片赤红映着女子白皙的脸颊,淡漠平静,超尘脱俗。
几个时辰后,兰陵城官府门前聚满了围观的百姓,伸冤告状的大鼓上倒吊着一具男尸,地面血水成洼。
“息少傅,今儿一早更夫就发现此人躺在这里,刚才仵作也简单查过,死者全身似乎是被极为锋利的细刃切割近百处,后经倒吊活活流干了血而死。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下如此狠手…”府呈卑躬屈膝地立在息少渊身旁,面有苦色。如此恶劣的命案他也是头一次见到,也不知上面派下来协理的少傅大人是否会怪罪他治民不善。
然而年轻的少傅只是淡淡摇头,若有所思:“不必查了,这人应该就是闹了许久的那个采花贼。至于杀他的人——反正朝廷重犯没有将功抵过一说,权当是老天降罪吧。”
一番话说得府呈稀里糊涂却又不敢言明,只好糊弄一下草草派人收尸结案。
“对了,息少傅,近日流民渐散,城内安定,采花贼的案子又已经破了,您可是要赶回宫了?”
“再等上几天,我还有些私事要办。”俊雅的脸上笑容宁和,息少渊手中红色烫金请柬轻晃,府呈忽然想起今天有一场惊动了整个兰陵甚至江南的亲事。
富商程显功独子程萧白与某位被采花贼祸害的姑娘的亲事。
程萧白自不必说,家世显赫、富贵逼人而又生得俊俏风流,乃是最为瞩目的人四公子之一,兰陵城街头巷尾经常议论的人物;那位被糟蹋的姑娘来历也不简单,虽然手无缚鸡之力,姿容略好但算不得倾国倾城,然而,却是从那座连朝廷都不敢轻易触动的七重朱阁里出来的,只这一点便足以引起轰动。
府呈知道程家公子与少傅大人私交甚好,故而巴结询问婚场是否需要派人维持,息少渊摆摆手,眼中澄然:“用不着你们,有那二人在,自然无人敢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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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府可算是兰陵城内最大的私家府邸,下人上百,大屋连片,里里外外亭台楼榭一应俱全,可比起今日前来祝贺的人数,实在是有些拥挤了。
恭贺声不绝于耳,程萧白一身正红新郎服面色红润,跟在父亲程显功身后不断回应着来客,平时常与他相交甚好的女客们则挤在新娘休息的厢房前叽喳不停,目光不时飘向紧闭的大门。
吵死了,吵死了…
屋外的喜庆热闹没能冲破里面的凄清冷落,独自坐在房内的新娘面无表情地对着梳妆镜,两只眼中怨恨如锋。
被所爱之人弃之不顾,被人侮辱,又要被迫嫁与不爱的人,她这一生便要在苦闷中煎熬么?为什么,她什么都没做错却偏要受这种折磨?而那个害了她害了她全家的女人却能独享那人专宠,用假惺惺的关心来嘲笑她?!
既然自己已经毁了,那么,就用这被毁的身子和心来报复吧,让那个女人也尝尝痛失所爱被人遗弃的滋味,亲人,至爱,每一个与红弦有关的名字,她都要将之撕碎,埋葬!
无声冷笑在朱红光润的唇边绽开,妩媚妖冶。
这场复仇,就从她的相公开始好了。
“新娘可以出来了,前面马上准备拜堂!”喜婆在门外急促地敲门,而云衣容并不着急,漠然地整理好凤冠霞帔后方才开门。
“来喽!新娘子来喽!”盖上红似赤血的盖头,麻木地任喜婆摆弄带领,有人温柔地拉着她的手轻握,似乎想要给予鼓励安慰。
那个手掌一直柔软温热,握着她的力度总那么恰好,既不会弄疼了她也不会弄丢了她,一如他最纯粹的天真无瑕。
她要嫁的人温柔善良,即便身世凄苦,即便已不是清白之身,依旧爱她护她如同珍宝,也许他是这世间唯一一个爱她的人了吧。那样干净,透明,被许多人保护在掌中不染纤尘的翩翩公子,任谁都不忍心伤害的俊朗少年。
白细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手背,示意自己平静安好,而无人能见的盖头之下,她依旧在森然冷笑。
程萧白,你是个好人,好到连最肮脏的女人都肯付出真心相爱,令人感动。只可惜你的血与她源自同一处,而凡与她有关的人都要死,受尽痛苦后在她面前带着绝望和憎恨离去。
莫怪谁心狠谁恶毒,怪,就怪你是红弦的弟弟吧。
第四十二章 将身嫁与恩怨乡
拜天地的时候,程萧白一直望向宴席西南角,那里有一袭白得耀然的身影伶仃静坐。
所有人都沉浸在喜庆中,没人看见开朗的少年嘴角轻轻嚅动,眼中一丝哀伤。然而远处蒙着面纱的那道人影看得分明,他是在唤她。
姐姐。
他至爱的姐姐,世间唯一的亲人。
即便在大婚的日子姐弟二人依旧不能相认。他是巨富家的风流独子,与江湖与朝廷均无瓜葛;而她是牵动江湖风云的人物,是朝廷黄金千两悬赏捉拿的要犯,他们之间,不允许有半点关系。
明明近在眼前却只能充作陌路,连面对面亲昵呼唤一声都不被允许,程萧白没办法去责怪养父程显功,他明白,一切都是为了他好,无论是养父还是姐姐,都是为了保护他才隐忍多年。
遥遥举起茶杯,看似在向上苍敬酒的荒唐动作引得众人窃笑,只有跨越喧嚣立于大院两边的人才懂得这杯酒的意义。
隐藏在白纱后的清丽面容淡淡点头,眸中无限温柔。
这一切情景云衣容并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夏倾鸾在场,掩在盖头之下她一直在想要如何利用程萧白去复仇,直到一声带着颤抖的通报声喊开。
“破、破月阁韦阁主前来贺喜!”
霎时,喧闹的大院陷入死寂。
便是不问江湖世事的人们也都知道那两个名字,破月阁,韦墨焰。
象征着屠戮与制霸的名字。
高座上的程显功脸色明显沉了下来。萧白与夏倾鸾相认已有几年,为了能让他继续在远离江湖恩怨的环境下干干净净地生活,程显功与夏倾鸾曾定下约定,绝不可以向外人说明程萧白的身世,让他以程家独子而非萧将军后人的身份平淡过完一生。
而今,她固执地冒着危险前来也就算了,竟然还高调地让破月阁阁主也出现在此地,她是怕人不知道与程萧白的关系,还是觉得他们父子的生活太过安宁,非要搅起一场风波才肯罢休?
一片寂静中,最先反应过来的,却是新娘云衣容。
他来了,他来看她心不甘情不愿地嫁给别的男人。云衣容冷笑着扯下盖头,毫不掩饰地看向清冷孤傲的那个人,眼中水雾泛泛。然而,那人根本不曾在意她的存在。
“你来做什么?”程萧白下意识将云衣容挡在身后,厌恶感溢于言表。
若不是韦墨焰将云衣容赶出破月阁,她怎会遭遇那般不幸?对韦墨焰的憎恶由来已久,有增无减,于程萧白而言,生命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都被韦墨焰束缚着,在伤害她们的同时也狠狠敲碎了他的尊严——如此无力的弟弟,如此无能的相公,想要保护谁都不行。
“自然是来贺喜的。”冰冷的气息吓得周围宾客纷纷后退,数步之内仅剩挺拔颀长的身影,韦墨焰面无表情,“医娘本是我破月阁之人,我来此恭贺可有问题?”
程萧白无话可说,毕竟,所有人都知道云衣容出自破月阁,尽管是被赶出来的,可她终归是七层朱阁里的人。
“若是前来贺喜的,还请韦阁主就座。”沧桑有力的声音顿起,竟是家主程显功开了口。无论有什么怨言不满,总该先把婚事完成。
玄衣就近落座,目光直望角落里的白衣女子:“倾鸾。”
夏倾鸾闭上眼短短叹息。
不过离开半日,他的执念还想追至天涯海角不成?本与他无关的亲事,好端端的何必前来搅局。然而事已至此只能尽量周旋圆解,能保证亲事顺利完成便好。
素白身影眨眼跃至他身边,紧挨着坐下。
“别再捣乱了。”夏倾鸾低声道。
“我只是来贺喜而已。”平淡轩昂的神色未变,韦墨焰略一抬手,“程公子不必在意,请继续。”
程萧白恨不得冲上去与他理论,但见夏倾鸾暗中摇头只好作罢,只是方才喜庆热闹的气氛已不复存在,所有人关注的焦点从新婚夫妇转移到了破月阁阁主与其身边半遮素颜的淡漠女子身上。
风姿流转,气美可仙,一双如若无情的墨瞳宁和清冷,如此倾城之貌玄冰之气,非破月阁“第一杀”红弦莫属。
韦墨焰,红弦,武林顶端近乎完美一般的存在,一弦一剑,比肩相守,剑锋所指,弦吟三千。
曾经无数人猜测过,如此人中之龙究竟会选择怎样的女子一生为伴?是雍容惊艳、文武双全倾天下的紫袖,还是淡漠如雪、怀揣玄机漫杀伐的红弦?看来,现今是有答案了。
惯于拿剑的那只手骨节如竹,十指苍劲修长,极为自然地覆在纤细白皙的手背上。
夏倾鸾想要把手拿开,可加在上面的力道根本不允,她蓦地明白,韦墨焰是故意想要所有人都看到,让全天下都知道,这也是他今天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的目的。
在她所有顾虑与犹豫都不复存在后,他急迫地想要证明什么。
程萧白与云衣容自然也看到了二人交叠的手掌,一个暗气,一个冷然。
最早知道他们关系的外人当属云衣容了,在其他人还猜测着破月阁阁主与其最贴身部下的暧昧时,她已经亲眼目睹雨中阁内那场险些成功的求婚,而将之打破的,也正是她。
她是绝对不会允许那两个人在一起的,哪怕用自己做棋子,来布一盘斗转星移人世变幻的局。
“相公。”轻柔羞涩的声音低低唤道,程萧白愣了许久才明白是在叫自己,不由心花怒放面上狂喜,哪还管得谁不请自来。
彼时拜堂已过,新娘本该由喜婆带回新房,可云衣容并不打算离开。自己落魄到这般地步还被她追来嘲讽,当着所有人的面炫耀那人对她的痴恋,怎能让她如愿以偿,尽兴而归?
“既然姐姐和阁主都在,岂有不去奉茶之理?相公你也可以借机会与姐姐上两句话。”
程萧白一直遗憾于连成亲都不能与唯一的亲人分享喜悦,如果能借着云衣容与破月阁的关系光明正大地奉杯茶,这遗憾多少算是补上了,得此提醒,再也不顾什么礼俗,直接拉着云衣容向宴席走去。
“姐。”近得不能再近时,程萧白才忍不住低低喊了一声。
“衣容见过阁主、红弦堂主。”红粉佳人,笑靥含春,看不出半点怨气。
夏倾鸾接过云衣容递上的茶,尽量放暖语气:“不必多礼,既已离开破月阁便不需再按此称呼。”转头看看身边的人,全然无接过茶杯的打算。
云衣容并未露出任何不悦神色,放下茶杯挽着程萧白满身喜气,说的话也似有意无意。
“怎么不见紫袖姐姐同来?啊,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阁主平日也该多关心关系紫袖姐姐,她的病虽无药可医,但若能保持心境宽适、不想些有的没的,短时间内倒是无碍性命。”见夏倾鸾眼色一黯,云衣容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要害,面上故作的担忧之色愈浓,“衣容虽不在阁里了,但每每想起阁主您冷落紫袖姐姐后她的病都要加重一分,实在于心不忍。”
天下最凌厉狠毒的招数不是弹指间判人生死,而是只言片语便摧毁坚韧意念。
一身大红霞帔的少女由衷轻笑,眼看着,叠在一起的那两只手拉开距离。
第四十三章 未相知情深缘浅
有时候只是一句话便能改变一切。
夏倾鸾的心本不坚定,从小到大待她如亲人的人极少,是而对紫袖,她有着尊敬也有感激。在谷底时觉得那些浮云事可叹可笑,然而回归人间,却又无法放下心里的结,紫袖于她实在是不能伤害之人。
何况,紫袖的时间已经不多。
三个人,两不负,如何能做到?
归途气氛颇有些不快,她的犹豫不决让韦墨焰有些气,历经生死以证其诺,这还不够吗?
“医娘一走,阁中再无诊病之人,紫袖堂主的病又少不得时常照看,不如恢复了她阁内子弟的身份,若有需要可随时回来…”
“你这么在意她说的话?”清冷的声音无情打断,“被逐出阁的人绝无可能再踏入破月阁半步,许她在兰陵安身已是破例,至于紫袖的病我自会安排,不需你操心。”
为了云衣容,他们已经是第二次争执。
如今的云衣容是程萧白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子,与夏倾鸾也算是半个亲人,心里,自是偏她更多些。然而夏倾鸾也明白,看似单纯无邪的少女未必如旁人所想那般干净,无奈既是萧白所选,也只能默默祝福。
“我对紫袖堂主只是负疚罢了,并无他意。”又沉默许久,终是夏倾鸾先开了口。
“嗯。”韦墨焰淡淡答道,眉宇间的阴沉去了几分。
七佛山之行看似凶险,对他来说却是极为重要的转折,否则直到现在,他们二人还在隔阂中互相猜忌。
“倾鸾。”马上,长衣宽袖忽然拉住前方的女子,白衫黑裾,交错轻荡。夏倾鸾诧异回头,他很少如此唐突的。
“我已经派人遍寻戚神医踪迹,一旦发现便带他回阁为紫袖诊病。”向来果断的破月阁阁主欲言又止,几番思虑后终于说出几日来一直憋在心里的话,“待她病好之后,破月阁也该有个女主人了。”
风过如咽,落花碾尘。
七佛谷底她放下顾虑伴他身畔,回阁途中亦未拒绝他的决定,而今提及婚事,她却不知所措。
与江湖霸主相携共守的生活她是否能胜任尚未可知,他已是武林公敌杀机四伏,再加上怀揣玄机之密的她,破月阁以后怕是没有宁日了。
“等她好了再说吧,眼下——”
“我只想要个答案。”
夏倾鸾默然。
十余载流年生死不惧,却怕看一个人的眼睛,怕沉沦孽爱。
等了许久也没有得到回应,墨色眼眸中略带着失望,颓然放手:“罢了,都说过不逼迫于你,是我的错。”
不知从何时起韦墨焰懂得了退步,他担心又像彼时火气过盛对她用强一样,最后落得两相寂寥。
与其伤害,不若忍耐。
之后找了些无关的话题说些阁中事务,可夏倾鸾一直心不在焉,低着头不知想些什么,及至朱阁与隐约人影映入眼帘,白衣黑马突然止了蹄声立于原地,面纱外粉颊半露,一片绯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