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墨疏苦笑:“还能是什么结果?无外乎我被世子揍上一顿。”
“是了,这就是殿下未曾想到的深一层诡计。”楚辞以折扇点着桌面发出规律响声,唇边渐渐卷起饶有兴致的浅淡弧度,“殿下喜欢言姑娘众所周知,而世子对言姑娘的心意,同样有许多敏感的人已经察觉,如今言姑娘在仅有殿下庇护的情况下出了事,最恼怒气愤的人会是谁?殿下不妨想想自己与言姑娘的关系,世子与言姑娘的关系,以及殿下与世子的关系,想通了,这一系列谋算的根源与目的也就明晰了。”
温墨疏平心静气,顺着楚辞的提示往深处想,越想越是心惊,直至肺腑发寒气血翻腾,好一阵剧烈猛咳。
他与言离忧的关系自不必说,他愿为她舍弃荣华富贵,她也一心一意为两个人的未来努力着,这次若不是楚辞未雨绸缪先一步断绝他动用私交人脉,可能他已经为了让言离忧摆脱困境暴露一部分暗藏势力。
言离忧之于温墨情则是暧昧不清的关系。温墨情属意言离忧却不肯表明态度,又或许连他本人都未察觉确定那份心意;言离忧对温墨情亦是信赖有加,毕竟二人朝夕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又在地宫里一起经历过生死,到底是依赖还是其他感情谁也说不清楚,温墨疏对温墨情的疏离多半来源于此。
再之后就是看起来非敌非友的两个人了。
温墨疏不是混日子等死的庸碌皇子,之所以被温敬元防备正因他有头脑、有实力争夺帝位,在温墨峥体现贤明一面之前他也的确有着取昏君帝位而代之的想法。相应地,作为身跨朝廷江湖两道,于哪一面都有极大影响力的定远王世子、君子楼少主,温墨情也是可能牵动风云变幻的重要存在,无论他倾向于争夺帝位的任何一方都将引发巨大动荡。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目前温墨情还没有明显偏向任何一方,可是当言离忧这个变数出现后,温墨疏越来越在意自己与温墨情的关系。
与温墨情争夺言离忧,这会导致二人关系交恶,进而令温墨情去帮助温敬元打压他,又或者干脆投向同样有不臣之心的温墨峥共谋大业吗?若是后者,温墨疏倒也认了,但若是前者…
想想温敬元血洗寿宴的狠毒冷酷,再想想逐渐掌控前朝后宫的芸妃与连嵩,温墨疏不寒而栗,也终于明白了看似简单的案件下还藏有更深目的。
有人想借言离忧挑拨他与温墨情的关系。
“楚辞…”温墨疏脸色发白,强压下咳声低道,“是我低估了皇上么?”
“未必是皇上的主意,以那男人的见识应该想不到这么多,更不会思虑如此周全深远。”说话间,春秋乐呵呵地捧着一大盘蜜枣进门,楚辞话说一半没能继续。尝了一颗蜜枣后伸出拇指赞了一声,楚辞回手将一整盘都推到温墨疏面前,跳脱眨眼:“殿下多吃些枣子,甜得很,吃下去心里就不酸了。”
“二皇子心不舒服吗?只听说胃里发酸的,还没听过有谁心发酸,要不要去找御医看看啊?”春秋吓了一跳,呆头呆脑地就要往御医馆跑,被楚辞和温墨疏齐齐笑声弄得尴尬又茫然。
同样是笑,楚辞是畅快嬉笑,温墨疏却是无奈苦笑。
“让言姑娘看到我这副小气模样,大概她是要暗暗埋怨的,只是不管我再怎么安慰自己也做不到安之若素,毕竟世子他…”借着咳声掩饰眼中一刹黯淡,温墨疏也学着楚辞拈起一颗蜜枣放进嘴里,登时满口甜腻。
可再甜的蜜枣也盖不住缕缕酸涩。
“我看见了,世子那时的眼神。”不用温墨疏说明,楚辞已经知道他想说什么,端起茶杯嗅了嗅,安宁目光倒映在清澈茶水间,“纵是他风华惊世、文武俱全,终归是个对情字不算了解的莽夫,以为藏在心里不说别人就看不出么?或者真如殿下猜测,对言姑娘那份心意世子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若真是如此反而更糟,很可能他会在不经意间做出算不上理智的举动,因此落入敌人陷阱——唔,殿下也是一样,都为同一个女人头脑发昏了。”
“不是在讨论世子么,怎么又骂到我头上?”温墨疏愈发无奈。
楚辞没有继续半开玩笑的话题,起身走到春秋身边,用力拍了拍春结实宽阔的肩膀:“春秋,我走之前吩咐你尽可能不要显露踪迹,暗中保护殿下就好,你可有做到?”
“爷的吩咐春秋当然有做到!爷不在的这几天,春秋就连吃饭睡觉都在旮旯角落里,除了殿下和陈娘外再没有人见过我!”
春秋拍着胸脯不无得意,也不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什么问题,然而温墨疏却在他得意洋洋的笑容中一刹苍白了脸色,手掌一抖,将盛满金丝蜜枣的琉璃盘撞翻。
“二皇子?”见温墨疏神情古怪,楚辞也没有半点笑意,春秋心头一紧,怯生生望向楚辞,“爷,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楚辞勾起嘴角似是含笑,却是目光淡泊,声音清冷:“你没错,是咱们家殿下突然发现被自己最信赖的人骗了,心里难受而已。”
春秋为人率直不擅心计,最搞不懂这些没说几句话就能推测出一大套情况的人,又怕莽莽撞撞糊里糊涂再说什么会惹楚辞生气的话,索性紧闭嘴巴不再开口,只茫然地打量着忽而沙哑低笑的温墨疏。
“是吗?原来春秋一直努力隐藏自己…楚辞,你是故意让春秋留下的吧?为了让我睁开眼看清楚…我也终于、终于知道自己笨在什么地方了…”
温墨情又是哑笑又是猛咳,断断续续且语无伦次,但这并不妨碍楚辞理解他的意思,低头爱怜地抚过腰间长笛,低低碎语似是呢喃,又似自言自语。
“人心隔肚皮,一旦牵扯到利益谁也不能尽信——哪怕是血脉相连的手足兄弟。”
第150章 便衣护卫
沉睡总有醒来的一天,故事里是英俊王子吻醒美丽的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生活,可惜言离忧不是什么公主,注定没有如此浪漫又无后顾之忧的苏醒方式——让她从沉睡中醒来的人不够英俊,方式不够浪漫,结局也不是完美圆满的传说。
她醒来,完完全全是因为被温墨情掐得太疼。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装睡?不知道就只能小小试探一下。”面对中邪一样从病榻上弹起的言离忧,温墨情摊手表示无辜。
“有你这么试探的吗?!再说有人会无聊到没病装病吗?!掐一掐人中也就罢了,凭什么把人脸当猪皮往死里狠掐?!”言离忧捂着被掐得通红的脸颊,愤慨眼神几欲喷火。
耸耸肩,温墨情仍是不以为然:“不是醒来了么?醒来就好,何必在乎过程?”
“难得好觉被剧痛扰醒,换做是你你开心吗?”言离忧丝丝吸着凉气,期望这样做能赶走脸颊火辣辣痛感,紧皱娥眉下恼火目光直瞪温墨情,“每次见你准没好事,晦气扫都扫不掉,简直是天生的冤家!”
温墨情翘唇,哧地一声嘲笑:“别乱用词语,说得好像我与你之间有多暧昧一般,就不怕有人醋意横飞找我拼命么?”
才从昏睡中惊醒的言离忧迷离犹在,反应好半天才弄明白温墨情暗指的是谁,愣了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似是有些失望:“怎么只有你在?”
“除了我,你还期望有谁?”听言离忧嗓音有些沙哑,温墨情倒了杯温茶递过去,停顿片刻又道,“起初是二皇子在照顾你,看他笨手笨脚总帮倒忙,所以我把他赶走了。”
温墨疏痼疾缠身本就不该操劳,赶走是应该的,可是其他人呢?
言离忧眨了眨眼睛,脸上显出怀疑之色:“殿下不在也轮不到你吧?不是还有铅华宫的侍女么?还有,你什么时候回宫的?”
“赶走了,外人我不放心。”温墨情的语气自然坦白,仿佛事情本就该如此安排一般,“我回宫已经三天,这三天除了有两个时辰在御书房外,其他时间都浪费在你这里,还有人性的话你该抱着感恩之心对我诚恳地说声谢谢。”
言离忧扭头干笑:“死不要脸。”
“又不是没谢过,害羞么?在地宫里时不是很直白吗?”
温墨情提及地宫似是不经意间,言离忧仍觉得有些意——当时他们被困在地宫里生死难料,两人抛开过去恩怨与诸多介怀聊了很多,他甚至展露出从未见过的温柔一面,可是获救后,温墨情对地宫内发生的事只字不提,好像是要故意忘却一般,一度令她黯然失落,怎么突然之间却又不避讳了?
言离忧很好奇,但她不打算追问,她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该问的。
“也不知道昏睡了有多久,地宫那边都处理完了?”吵嚷一番引得一身虚汗,言离忧老老实实坐稳,擦着汗认真问道。
“搜了个遍,要找的东西还是没找到,这次回宫就是向皇上复命的。”温墨情拧了块湿布,言离忧伸手去接却被他拍开,不由分说摁在她额头上。温墨情眼里带着禁止反抗的威吓之色,口中则说着还不相关的话题:“前前后后你差不多睡了有六七天,自己都不觉得意外吗?”
言离忧摇头,由着温墨情为她擦干脸上汗水:“昏倒时就已经意识到了。有人把胭茜草磨粉下在了茶杯里,我才喝一口就尝出胭茜草特有的酸味儿,只是这药材效力猛、发作快,我根本来不及求援便昏了过去。真奇怪,为什么有人会用胭茜草给我下毒呢?这药又毒不死人,万一我是个血虚而气旺的人,反倒等于在给我温补治病。”
“毒不死人却毒得断看不见的东西。”温墨情语焉不详,深深看了言离忧一眼,眉心紧了紧,“我问过周医官,他说这种药极其常见,各宫基本都备着许多,想追查实在不易;再加上你只是个医官而非嫔妃,没闹出人命的话内务府不会费时费力仔细查,这件事或是我私下找人跟着,或者就只能不了了之了。”
“那你打算查下去吗?”
怪异眼神瞥向言离忧,温墨情似是听到很无聊的问题:“废话,难道要让你白白中毒?”
言离忧撇撇嘴,像是对温墨情鄙夷目光十分不满,仔细看却又能品出眉眼间一丝清淡笑意。长出口气躺回柔软的枕头上,言离忧推了推温墨情:“等我彻底好了再跟你说最近的事,现在,能让我见见殿下么?”
“不行。”毫不犹豫地,温墨情果断拒绝。
言离忧半点都不怀疑,自己中毒昏睡期间最心急的人是温墨疏,她也半点都不怀疑温墨情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他把温墨疏赶走了,至于原因…可能是温墨情不想被皇上质疑他与温墨疏一派势力的关系,也有可能是不想看自己支持争位的人带病劳碌,当然还有可能是温墨情良心发现主动来照顾她,不过最后一种可能微乎其微,可以不作考虑。
温墨情才不理会言离忧这时眼珠飞转想些什么,走到窗前用力咳了一声,很快就有人轻声敲门。门一开,满脸谨慎的钟钺出现在视线里,身旁还跟着一个身材矮小、看起来却十分精明的少年。
“少主,有事?”刚开口问完,钟钺转眼看见往外探望的言离忧,连忙笑着招呼,“言姑娘醒了?真好,少主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嘶,属下知错!少主息怒啊!”
钟钺抱着快被温墨情踩扁的脚原地跳了好几圈,罪魁祸首则气定神闲抱肩站着,浓墨似的眉梢微扬:“不是让人给你们两个准备衣服了么?立刻去换上。钟钺,这几天她的饮食用水全部由你负责,外来的东西半点不能带进房中,有半点差池我就把你倒吊树上鞭尸;楚扬,西偏殿交给你看守,我不在时任何人都不许进入,硬闯的丢到后面池塘里,懂了么?”
钟钺脸色发苦惨兮兮应了一声,倒是那少年干脆利落,仔细看了眼言离忧,而后重重点头。
在温墨情的督促下,钟钺和叫楚扬的少年到旁屋去换衣服,言离忧眼看温墨情坐在桌边撑着额头频频打瞌睡,轻声低道:“你回去休息休息吧,这边有事他们会通知你的,我多加留意些也不会再出什么状况。”
短暂瞌睡被言离忧打断,温墨情直起身子疲惫地捏了捏眉心:“现在还不行,我得尽快找出下药的人和幕后主使,想办法阻断源头才能安心离开。”
“还要走?”不知为什么,言离忧竟有些失望,“青莲宫不是都查完了吗?奔波了这么长时间,皇上也不肯给个假期休息休息,是想累死人吗?”
“累也是因为你,你能长点儿心保护好自己,我还用来回折腾两面跑么?早知如此当时不如把你留在青莲宫,哪怕让碧箫把你带走也好,免得我日夜操心,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温墨情口气有些重,言离忧垂下眉眼,声音细如蚊讷:“谁也没让你管我。”
房间陡然陷入安静,无人一般沉寂。
“我不管,难道要眼睁睁看你死?早就说过,只有我才能保护得了你。”许久,温墨情淡淡回了一句,起身走到房门前,忽又停下脚步,“没事的时候自己多想想,让你拼命为之付出的那个人,到底值不值得。”
温墨疏么?敢背对天下,在最不利局面下仍然给予她温柔和勇气的人,付出一切回报不足为过吧?虽说相比之下温墨情为她做的事情更多,可是他对她,终究不像温墨疏对她那种感情,不过是在履行一诺千金的君子之道罢了。
“言姑娘,言姑娘?”愣怔间,有谁小心翼翼轻唤挽回言离忧神思。敛起怅然神色抬头,只见数步外钟钺担忧目光望来:“言姑娘,还是不舒服吗?少主还有事要忙先走了,这是刚刚吩咐热好的清粥小菜,言姑娘多少吃一些,已经用银针测试过,大可放心。”
昏睡这么多天滴水未进,言离忧早就腹中空空饥肠辘辘,尽管只是简简单单的白粥素菜也足以让她食指大动。驱赶走一团团乱麻似的心思,言离忧披着长衫下床,才想对色泽鲜艳的蔬菜下手,注意力却被钟钺和楚扬引走。
“你们这是…”看着刚刚换过装的二人,言离忧哭笑不得,琥珀色眼眸里满是同情,“是温墨情让你们穿这衣服的?他跟你们有血海深仇吧?”
钟钺攥着太监常服衣角,表情就要哭出来似的:“少主让我和楚扬寸步不离言姑娘,还得伺候您饮食出行,总藏在暗处怎么行?可是内宫又容不得未净身的男人,所以少主就…”
“所以温墨情就逼着你装成太监?太监也就罢了,楚扬算是怎么回事?温墨情脑子里在想什么啊,好好一个男孩子硬生生被他套上女子衣裙,他心理有多扭曲?”扫一眼穿着侍女衣衫淡定站在角落里的楚扬,言离忧笑得快喘不上气,突然萌生出对温墨情部下的万分同情。
尹钧白也好,钟钺也好,还有年纪轻轻却酷似温墨情的淡漠少年楚扬,怎么在温墨情手下效力的人都没有好日子过呢?果然,温墨情是天下公敌,全民冤家!
钟钺被言离忧笑得满面赤红,愈发委屈羞愧,低头纠结了好一会儿,慢慢竟也跟着言离忧开始笑,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完成一弘月牙,柔和温暖。
“少主他真的很在意言姑娘,所以,就算豁出这条命我们也会保护好言姑娘,绝不再让少主难过。”
第151章 尘封之秘
温墨情的归来让复杂情势瞬息逆转。
原本内务府已经将会计司的审查结果递交给皇帝温敬元,纵是方田据理力争也没能找出为言离忧洗脱疏忽之罪的证据,依照内务府的提议,言离忧至少要捱上二十廷杖再送去掖庭宫服刑,少则半载,多则三年。
掖庭宫里都是获罪的宫女及罪臣女眷,生活环境恶劣,每年都有不少人因饥饿或是伤病死在掖庭宫。得知言离忧可能面临的处罚后温墨疏心急如焚,若不是冷定的楚辞在一旁阻拦,怕是他早就不顾一切动用人脉去劝阻温敬元,而就在他与楚辞争执时又一道消息紧跟着传来。
定远王世子明察秋毫,于御医馆中揪出给言离忧下药的周医官并顺藤摸瓜查清药方被篡改一事,从御医馆馆使唐寿忠到司药库掌药许公公,再到内务府会计司郎中陈炳、员外郎韦之镜,整整十一人牵连其中且对罪行供认不讳。有温墨情在一旁冷眼监看,再加上人证物证俱在,这十一人连求饶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温敬元下旨从重处理,革职的革职,打板子的打板子,作为主谋的唐寿忠和许公公从刑房出来时已经不成人样。
“据言姑娘说,她每开出一副药方就会请周医官检查是否有疏漏错误,周医官也曾借教授之机为言姑娘把脉,对她的身体状况再了解不过,该下什么药得什么效果他比谁都清楚。世子正是从这两点查起,先把周医官拖走恩威并施,套出在背后指使的唐馆使和许公公之后又扩大范围,一口气把与此案有关的人全部查了个遍,这才把梳理出来的罪证丢给皇上。其实这件事背后应该还有地位更高的主使,但以世子的身份实在难以继续追查,能走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再查下去,恐怕皇上就没这么痛快下旨惩办了。”
楚辞对这结果并不意外,甚至很快就推测出温墨情的手段以及更深层关系,温墨疏听了分析后虽然终于能长舒口气,心情却不是一般的差。
言离忧重获清白他很高兴,让他不悦的人是温墨峥和楚辞。
“你和墨峥手里握着许多别人不知道的线索,对么?最后查出真相的人也不该是定远王世子,可你们两个谁都不肯告诉我也不肯认真去追查,如果不是世子恰巧回宫,你们是不是打算眼睁睁看着言姑娘含冤受屈?”
在春秋记忆里,温墨疏还从没像这样对楚辞说过重话。出于对主子的维护,春秋很想上前辩解,然而思来想去连他也觉得这件事楚辞有错,嚅嗫半天,最终只是摇摇头,郁闷地站在楚辞身后。
对此,楚辞仍是老态度,漫不经心,不以为然。
“殿下以为查案就是找证据、摆证据、亮真相、求公平这么简单?定远王世子是皇上心腹,手中有着极大权力,连一二品的朝臣见他也要低三分头,为什么他只揪出伏在表面的灰尘却没有把泥潭中的砂砾一起抖出?”见温墨疏沉默不语,楚辞好整以暇悠闲喝茶,“这案子牵扯到御医馆、司药库和内务府,真正的幕后主使定然有极高身份与人脉才能安排这么一场大戏,殿下想想,定远王世子都不敢轻易妄动的人物,殿下或者是四皇子开罪得起吗?即便殿下有勇气去刨根问底,结果只会适得其反,令言姑娘的处境更加糟糕。”
自从有足智近妖的楚辞辅佐后,温墨疏基本上不会费心费力去拆解这些复杂的阴谋诡计,但他并不缺少发觉真相的眼与心,只需楚辞几句点拨,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件事背后的玄机。
温墨情直接效力于皇帝温敬元,在温敬元心里,有谁的重量能比温墨情更高?这样的人只有三个。
芸妃,连嵩,以及温敬元自己。
看着温墨疏若有所思表情,楚辞觉得自己的苦心说明总算没有白费,挑起慵懒笑容淡笑一声:“事实上这案子查了也等于没查,唐寿忠那几个人不过是早被废弃的棋子,抓不抓、罚不罚有什么用?幕后主谋的真正意图如我先前所说,不过是想借言离忧来挑拨殿下与世子的关系,那么作为第三方的四皇子理所当然不会卖力追查,毕竟这对他而言是坐收渔人之利的好机会;我们再论真正的幕后主使,他或者他们,为什么煞费苦心布一场无人伤亡的局呢?答案很简单,因为不管是谁为言姑娘出头,损失在所难免。”
“如果查明真相的人是墨峥,他便会失去让我与世子产生嫌隙的机会;如果查明真相的是我,就会有人在我和言姑娘的关系上大做文章,更有可能逼得我动用某些势力引来皇上警觉;如果查明真相的是世子…那么,我必然有所介怀。”混乱线索在脑海里逐渐形成一条明线,温墨疏倒吸口凉气,心头一阵冰凉。
楚辞耸耸肩:“怎么,殿下终于想到幕后主使可能是谁了?”
迟滞片刻,温墨疏倦怠点头。
“三种结果都能获利的人只有一个,就是皇上。”
深受百姓拥戴的温墨峥,暗中结交甚广的温墨疏,以及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境、身为臣子却没什么尊敬可言的世子温墨情,无论哪一个都是温敬元肉中毒刺。
过于惊人的推断结果让温墨疏许久未开口说话,咳声也一阵紧过一阵,放手间,袖口又是一片血色殷然。
“二皇子…我、我去叫高医官过来吧!”春秋看着温墨疏一阵心悸,咽了口口水想去叫人,却被温墨疏抬手拦住。
“别告诉高医官,陈娘那里有药,帮我取来便好。”温墨疏擦去唇边血渍,看着血色深红的袖口苦笑,“这身子也不知道还能熬多久,能不能坚持到最后只得看造化了,若是未能完成你的心愿,我也只能说声抱歉。”
楚辞浅浅垂眼:“有澹台神医的续命之药,我定能保殿下到大业初定,不过想要娶妻生子、安享天伦,大概殿下是没那机会了——即便如此,殿下还是执意要与言姑娘在一起吗?”
“我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能与她一起的话,便是弹指间也弥足珍贵。”
“是吗?殿下果真是个无情之人,一边说着愿为言姑娘放弃荣华富贵、权势地位,一边又为自己想要的片刻满足欺骗她。殿下就没想过么,当言姑娘还年轻而殿下不得不撒手人寰时,只有一个人孤影相随的冷清后宫中,她要如何捱过漫长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