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尘倒吸口凉气,苍白脸色倒退两步。
他本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秦先绝不会妥协于皇上的安排,毕竟秦先对楼雪色的感情不是一时儿戏。
时隔几天,为什么秦先的决定又发生改变?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稍稍镇定下来后,纪尘仔细追问,秦先断断续续将在曳凤宫发生的事情追述一遍。把心里如巨石一样压着的痛苦说出来,也让秦先冷静许多。
“你是为了雪色好,她不会怪你。”用力握紧拳头,纪尘沉着道,“这件事太过蹊跷,皇上的心思实在难以理解,明天我就去宫中一趟探探皇上口风,尽量问清楚这提议到底从何而来。”
秦先点点头,从未有过的惊惶铺满脸上:“纪尘,如果皇上不同意收回成命,你说,你说就这么拖下去好不好?雪色和墨离一起去剑门了,我去联系墨离,告诉他不要让雪色回来!”
纪尘并不想打碎秦先最后一点希望,然而他不得不让秦先面对事实,艰难开口:“倘若皇上这么迫切要把雪色指婚给你,说明皇上早有把握雪色会回到帝都。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雪色他们,大概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
楼雪色和君墨离的确就在返回帝都的路上,但路途并不顺利,在发现有影役出现在附近的第三天,又一伙人加入到跟随他们身后的行列。
这伙人人数不多,神出鬼没,很快楼雪色和君墨离就确定,他们与陈校尉率领的人不是同一伙——这群穿着深色窄袖麻衣的人个个身手不凡,不知不觉中竟杀了陈校尉手下三十余人,待陈校尉发现时,想要提防已经来不及。
陈校尉知道君墨离颇有些功夫,几次暗示想让君墨离去抵挡那些人,由他押解楼雪色加速赶回帝都,被君墨离十分淡然地拒绝。
君墨离的做法很直接,突然出手把楼雪色拉扯到自己马上,而后用力一夹马腹,留下目瞪口呆的陈校尉和士兵们绝尘而去。
来时君墨离和言离忧骑的马是从皇宫马厩里挑选的,脚力长久,爆发强,陈校尉从军营带来那些普通战马根本比不上,转眼间就被君墨离远远甩得不见踪影。
“这算是抗旨不尊?”楼雪色坐在君墨离身后,丝毫不见紧张表情,反而戏谑起他来。
“我接到的旨意是护送你去剑门,不是让一群废物把你带入危险。”君墨离头也不回,握紧缰绳低喝一声,“抓好,要飞了!”
楼雪色身子前倾,双臂绕过君墨离的腰紧紧交抱。
君墨离当然不能带她飞起来,却能用发挥到极致的马速,让她感受冬风从每一缕发丝间穿过,整个人就像飘荡在风中的树叶,不知将要落往何方。
到达京畿之地还要翻过两座山,横穿一个郡,日夜兼程也要两天的时间。
那些身份神秘的人没有与陈校尉等人纠缠,见君墨离和楼雪色驾马离开,很快也抢过陈校尉手下士兵的马匹紧追过来,前前后后不过一两里地的差别。
这一段路尽是漫漫平原,冬雪单薄,枯草伏地,想找地方躲藏都找不到。
君墨离马术极好,马也是良驹中的上品,但终归耐不过双人一马,很快速度便降了下来。
“进山之后就好了,不过之后不能继续骑马,只能走回去。”看着近在眼前的起伏山脉,君墨离稍稍松口气,下意识回头看上一眼,双眸陡然一紧,“伏低身子!”
楼雪色享受极速带来的逍遥之感正陶醉着,听君墨离一喊急忙低头,只听嗖嗖两声,有什么东西自耳边飞掠过去。
嘶地倒吸口气,楼雪色意识到现在状况相当非常特别严重不妙。
那些人手里有弓箭,她和君墨离甩开的距离优势,显然已经不存在了。
178.第178章 陷落深山
风驰电掣之感被打断已经让楼雪色十分不开心,发现后面追击的敌人开始使用利器后更是恼火。
君墨离感觉到楼雪色在后面小动作不停,但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听到有细小铁器碰撞的声音时愈发困惑,冒险回头看了一眼,立刻把紧张神情换成哭笑不得。
“哪来的铁钉?”
“先前打算跟玉公子一起走时他送的,说是江湖险恶,跑为上策,一定要带好防敌必备暗器。”眼看两大把铁钉撒下去,楼雪色稍稍松口气,“可惜这东西效果没有铁蒺藜好,能生效的不知有几个。”
“…不愧是玉染楼堂主,尽是些卑鄙伎俩。”
看见身后敌人有不少踩到铁钉人仰马翻,楼雪色心情大好,也就没再围绕玉无瑕人品问题与君墨离争执。
然而片刻之后,后面的敌人很快踏着被前面人马清出的道路再一次追上,这一次,同时有四支硬弓挽紧弦,对准楼雪色和君墨离袭来。
嘣嘣嘣嘣,四声弦响几乎同时发出,箭如流星,迅疾无比。
楼雪色尽可能伏低身子减少被命中可能,但君墨离要驭马,不可能彻底俯下身子,而其中一支箭的角度恰好越过楼雪色肩头,对准君墨离后背。
箭袭来的一刹那,楼雪色预计到这一箭很可能要了君墨离的命,鬼使神差伸出手向那支箭抓去。
不知该说是奇迹还是幸运,在箭头刺进君墨离后背之前,楼雪色居然真的凭借敏捷身手抓住了那支箭,但过快速度令箭杆与手掌剧烈摩擦,硬生生磨掉了楼雪色掌心一大块皮肉。
疼,但不至于大呼小叫。
楼雪色反手将箭甩回去,后面追击敌人躲闪不及,有两个为躲避突然飞回来的箭掉下马去,又为君墨离拉开距离争取到一点时间。
天空传来一声尖锐啼叫,小苏突然俯冲下来落进敌人人群中,双爪在一人脸上猛地一抓。那人猝不及防吓了一大跳,怪叫一声跌下马去,小苏又扑着翅膀向其他人攻击,转眼间就让敌人追兵发生小小混乱。
楼雪色一直回头张望,见有人将弓箭对准小苏,急忙一声唿哨,小苏张开翅膀直冲上天,毫不费力躲开了暗袭而来的冷箭。
见小苏没有受伤,楼雪色松口气,忽然眼前一黑,竟感觉有几分眩晕,掌心磨破处也有些痒。
莫非箭上有毒?
心里敲了下小鼓,楼雪色急忙张开手掌仔细查看伤口,果然在擦破的皮肉边缘发现一点褐色粉末痕迹。
千万般提防,结果还是着了道。
视线越来越不清楚,身上的知觉也在迅速褪去,楼雪色抱住君墨离腰身,用尽最后力气将头搭在他后肩上。
“找地方…藏起来…”
发觉楼雪色声音不对,君墨离身子猛地一抖。
紧张的拉锯战进行间,骏马已经踏入枯木丛生、被积雪与枯枝败叶覆盖的高山中。
君墨离看准时机陡然拔马转弯,借身后敌人没有追上来的短暂时间,回身抱住楼雪色向一旁猛地栽倒,掉下马骨碌碌滚到一处陡坡之下。
小苏飞得快,在空中看见二人落马就想要往下俯冲,君墨离急忙朝前面摆了下手,聪明的小苏便再度振翅飞起,跟着跑远的马匹向前飞去。
片刻后,一阵马蹄轰鸣而过,躲在陡坡之下的君墨离甚至能看见一道道身影闪动,大概数了数,至少有五十人之多。
待马蹄声彻底远去后,君墨离这才敢动弹,稍一动作,四肢百骸立刻传来剧痛。
那么高的山坡滚下来,就算铁皮包着的人也要摔成铁片,如果不是下落时他刻意选择树根草窠撞过去减慢速度,大概这条小命也就交代山里了。
“雪色?”张开手臂推了推护在怀中的楼雪色,君墨离轻轻唤了一声。
没有回应。
楼雪色就像睡着一样闭着眼,呼吸均匀平静,不像是受伤模样,这点倒让君墨离放心许多。
靠着树干坐了片刻,君墨离吐口血沫深吸口气,仔仔细细为楼雪色检查一番,并没有发现她身上除掌心外有任何伤口,甚至连一道擦伤都没有——掉下来时,他就是她的护甲,该有什么伤什么痛处,全都被他用筋骨扛下来了。
小苏很快就飞了回来,在君墨离和楼雪色头顶盘旋少顷,飞到地面咕咕叫了两声,见楼雪色闭着眼不理它,便用头轻轻去顶楼雪色脸颊。
“她没事,大概是中了迷药之类,很快就会醒过来。”君墨离抬起手掌拍了拍小苏温暖羽毛,唇边笑意浅淡,“有我在,不会教她受伤的。”
小苏未必能听懂君墨离说的话,却看得懂他眼中温柔眸光,又叫了几声,扑着翅膀飞到一处枝头,站在上面跳来跳去。
“那边吗?”君墨离摇摇晃晃站起,勉强将楼雪色架在肩上,跟随小苏的指引往山林深处走去。
雪夜,百里加急飞书紧攥在步远阁手中,愤怒让他丰神俊朗的面容变得铁青,却无法让对面与舒锦烟嬉戏的男人有半点动容。
“皇上派陈校尉去缉拿楼雪色,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
“朕要做的事,需要一件一件向你请示?”阴阳怪气一声讥笑无情回应。
步远阁牙关紧咬,许久方才压下胸口涌动怒火,极力镇定道:“陈校尉传回消息,在押送楼雪色回来的途中遭到一群神秘人士袭击,楼雪色和君墨离骑的马被发现死在袖笼山山脚下,二人均不知所踪。”
“然后呢?派人去找不就行了吗?还有什么可说的?”
漫不经心语气将步远阁勉强压制的怒火点燃,一把将信捏成团,用力摔在地上。
“皇上可以任性而为,但人命只有一条,怎可当做儿戏!不知皇上可有想过,楼雪色和君墨离,这两个人其中任何一个死掉,皇上就等于彻底失去云苏!这样的结果,是皇上想看到的吗?”
金銮椅上好一阵沉默。
许久,那男人终于推开舒锦烟,面向愤怒的步远阁垂下头颅。
那是一张扭曲到无法辨认年纪,仿佛是画卷上地狱恶鬼一般,令人忍不住作呕的丑陋面容。
179.第179章 山野肉香
“你说朕会失去云苏,那又如何?”
丑陋面容逼近步远阁,五指怪异同长的手猛地揪住步远阁头发,逼迫他仰头与一大一小的双眼对视。
步远阁眸光一紧,一抹习惯性的惊恐闪过,浑身微微战栗。
“云苏知道皇上的秘密,而且眼下钦东国和北疆国都有野心与我颖阑一争高下,没有云苏在,颖阑国便少了一道铁防——”
啪地一声打断步远阁的话,通红指印浮现在如玉无暇的脸颊上。
“朕已经吩咐下去,追缉那二人时一定要留活口,你还有什么不满?”冷笑一声转身,隐藏在密室内的真正帝王坐回金椅上,狰狞看向步远阁,“云苏他敢用边防威胁朕吗?你去问问他,可还记得毒发时的痛苦?若是记得,那就乖乖当好奴才,跟你一起来向朕摇尾乞怜!”
步远阁沉默着低下头。
舒锦烟反手托着香腮,似笑非笑抛去嘲讽眼色:“想当好狗就得记得,朝谁叫唤也不能朝主子叫。步远阁,别以为皇上不知道你与云苏私下勾结的事,还有云苏和那贱人的关系。”
“云苏已经与楼雪色分道扬镳,再无瓜葛,他从未想过要背叛皇上。”
再开口,步远阁的语气麻木平淡。
“想背叛也要有那个资本。”娇笑一声,舒锦烟扑到金椅上斜躺,眼尾余光轻蔑地瞥着步远阁,“你想见的人,云苏身上的毒,什么时候能解决这两个麻烦再来算计皇上吧,不然就去当好你的傀儡皇帝。”
金椅之上的真龙不再说话,步远阁知道是时候离开了。
带着脸上指痕默默退出密室,在转身的一刹那,步远阁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涌过一丝狠厉杀意。
“皇天…”
统治者颖阑国的真正帝王只有一个,这个人,不是他步远阁。
吹过山谷林间的风呼呼啸响,枯枝残叶燃烧的劈啪声愈发清晰,楼雪色在温暖中醒来却不愿睁开眼,直至引发她饥肠辘辘的香气传来。
“起来吃东西,一直听你肚子在叫,吵死人了。”
楼雪色揉揉饿扁的肚子,默默爬起身,凑到温暖明亮的篝火旁。
火堆上方用树枝搭起简易架子,穿着鱼和野兔的树枝被火一烤散发出清新香味,与肉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色香味引人垂涎。
楼雪色舔舔干涩嘴唇,扭头看君墨离。
君墨离也不理她,低着头把玩一支箭头,随手指了指篝火旁:“有水,温的,能喝。”
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只拳头大小、被切半挖空的野果就放在厚实树叶上,里面盛着清净饮水。
有肉吃,有水喝,哪里像是逃亡?
可这空旷的山洞,又的确像是逃亡。
看看山洞外阴沉欲黑的天色,楼雪色敲敲额角:“我睡了很久?”
“从昨天晌午到现在,超过十二个时辰了。”君墨离抬头,将那支箭头丢到楼雪色身边,“小畜生叼回一支箭,我看了看,箭头箭身都涂抹了迷药,一旦渗进伤口里就会发作。”
楼雪色捡起箭头看了看,咦了一声:“这箭头很钝,就算射到人伤口也不会太深。”
“嗯,本就不是用来杀人的。”君墨离视线落到楼雪色受伤的手上,扬了扬下颌,“那些人只想把我们迷倒,抓活的——确切说是针对你,应该没我什么事,我只是倒霉,跟你在一起受连累。”
楼雪色抬头瞪他,翻翻白眼。
紧接着一阵咕噜噜肚子叫,彻底败坏了她造出的严厉氛围。
君墨离拍拍手上灰尘,走到篝火边转了转树枝,熟透肉香更加浓郁。
“哪来的鱼和兔子?你抓的?”楼雪色盯着肉,口水咕嘟一声。
伸手向后指了指窝在枯叶小窝里熟睡的小苏,君墨离将烤好的鱼递给楼雪色:“小畜生见你昏睡吓坏了,大概以为你是饿昏的,不停从外面往回叼鱼和兔子。哦,还有四只老鼠和一条蛇,让我扔掉了。”
在玉门军时,楼雪色训练过小苏抓一些死物,但没训练它怎么去抓活的东西,就算小苏是“无师自通”的,也一定颇为辛苦地费了一番力气。
这么灵性的小家伙,难怪云苏爱不释手。
吹吹热气撕了一条鱼肉放进嘴里,恰到好处的火候令鱼肉滑嫩柔软,没有半点腥味儿,楼雪色嚼了几口,很快发觉这鱼不单单有鱼香,还有另一种十分浓郁香料的味道。
“林子里有桂树,桂皮和香叶都干透了,捏碎洒在上面能去腥味儿,味道也很好。”君墨离揉碎几片香叶洒在兔肉上,自言自语如数家珍一般,“只可惜没带酒,用酒熏一下,这兔肉会更嫩更好吃。”
剑门主张清修但并不禁止荤食,楼雪色也吃过不少师叔师兄们带回来的野味,但没有哪一样能胜过此时口中肉香。
如果君墨离不是世子,去开家饭馆卖特色野味倒是不错,生意一定很好。
两只兔子六条鱼,看着数量多,可真到饿坏的时候,楼雪色吃了多半也没觉得撑,特地留下一些给小苏后,心满意足地擦了擦嘴。
“手艺不错,又是云苏教你的?”
君墨离古古怪怪瞄了楼雪色一眼,闷声道:“自己学的。师门在南边,着急回去时抄近路没有客栈,只能自己想办法喂饱肚子。”
楼雪色漫不经心点点头。
就好像她在剑门学会做许多饭菜一样,都是被逼的——不然她只能每天吃烧焦又或者是没炒熟的菜,生不如死。
这么看来,当世子也未必比她好到哪去,或者该说是君墨离自讨苦吃,有锦衣玉食的生活不知享受,还要跑去玩什么江湖门派,风餐露宿也怪不得别人。
“你再腹诽我,这几天就饿着肚子走回帝都好了。”君墨离斜来一眼。
楼雪色放下鱼微微发愣,过了半晌才道:“我不想回帝都,却又担心云苏是不是出事了。如果不是有事发生,皇上为什么突然派人抓我回去?”
步远阁这皇帝当得,的确有些阴晴不定,但有云苏这层关系在,他还不至于太过为难她。
除非云苏…
君墨离放下树枝,墨色眼眸望着熊熊燃烧的篝火,忽然淡淡开口。
“云苏有事我会想办法解决。你别回帝都了,去剑门也好,去游山玩水也罢,总之不要再卷进帝都那潭浑水中。”
180.第180章 归去之意
“我想走的时候,一个个都跳出来反对,如今我想回帝都了,你又让我别再回去。你们这些人,真难伺候。”
楼雪色走到山洞角落,抱起小苏搂在怀里,听不出语气是喜是怒。
君墨离在她身边坐下,变戏法似的拿出两只野果递过去,淡然目光望向篝火。
“云苏和玉门军是京畿之地安全的保障,边陲缺少精兵良将,一旦发生战事少不得要他运筹帷幄。不管发生什么事,皇上都会力保他安然无恙,你不必太担心。”
“我信云苏的能力,信他在颖阑国的重要地位,但我信不过皇上。”
楼雪色回答得斩钉截铁,仿佛步远阁根本就是个不可交付信任的人。
事实如此。
每次谈到帝都内纵横交错的权力网与阴谋时,君墨离就会变得沉默寡言,这一次却有所不同。
“皇上怎么做是皇上的事,任何决定身为臣子都无法干涉,只能服从。我是如此,云苏亦然,但皇上不会把自己的江山推入火坑之中,所以即便云苏是那幅性格,他仍能活到现在。”
楼雪色微微眯眼:“听口气,好像你很了解皇上似的。”
“说不上了解,只是比较熟悉游戏规则。”
“那你说说,一个朝令夕改、总是出尔反尔的皇帝,他心里是怎么想的?是为天下苍生,还是为一己私利?”
“你太尖锐了。”君墨离摇摇头,沉声道,“从你的立场看,皇上的确做了一些不太正常的决定,但你并没有想过,如果换做皇上的立场,也许这些事情就是不得不做。”
楼雪色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不是皇帝,不懂治天下之道,这种换位思考无法进行。
不过从君墨离的话里倒是可以听出,他对皇上的矛盾行为多半是可以理解的。
“我和云苏经历过的事,云苏应该都告诉了你,那他有没有提过皇上?或者是…步远阁这个名字?”
“外面有声音。”君墨离稍作沉默,忽然起身冲到篝火边,扬起积雪将篝火压灭。
有风有雪唯独没有光亮的深夜山林,枯枝不堪积雪重压掉落的声音不时响起,还有林风吹过枯叶的沙沙声,各种细碎响声汇聚一起,要分清有什么特别的并不容易。
在黑暗中僵持半晌,沉睡的小苏忽然跳出楼雪色怀抱。
浓郁夜色里只听得巨大羽翼扑棱的声音,很快,又有两声吱吱悲鸣传来,紧接着楼雪色便感觉到手臂一暖,小苏又飞了回来。
君墨离重新点燃篝火,往小苏脚下看去,一时间哭笑不得。
小苏邀功似的用头不停拱着楼雪色的手掌,低头朝脚下咕咕两声,利爪中是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动物,吱吱挣扎不停。
那小动物实在太小,不过一只手掌大,连叫声都还不完整,显然是个幼崽,背上一道伤口染红了周围洁白皮毛。
楼雪色眼睛一亮,几乎是惊呼脱口:“蓝狐!是只小蓝狐!”
狐本就是灵兽,聪慧狡黠,不亚于鹰,历来为仙家所珍爱。
蓝狐是变种,数量稀少难得,皮毛又是极其美丽的雪白或淡蓝色,一旦发现,要么被道家捉走驯化,要么被商人残忍剥皮杀害,令得蓝狐更是罕见珍贵。
楼雪色抱起小蓝狐仔细观察。
这小蓝狐最多也就出生一个月左右,鼻尖粉嫩粉嫩的,四只小爪像是温软小球,白色皮毛还不是特别密实,身子略有些瘦,一声声哀叫听得人心疼。
“伤口不深。”君墨离轻轻拨开皮毛,将随身带的创药仔细涂抹在小蓝狐伤口上,随手将空药瓶扔掉。
楼雪色看看骨碌碌滚走的药瓶,抬头盯住君墨离:“没有药了?你的伤…”
“那点儿小伤又不死人。”君墨离从楼雪色手中接过哀鸣的小蓝狐,无所谓道,“这么大的小家伙身子还很差,一点儿伤口都能要了它的命。你想养它的话,一定要保证它的伤口不会恶化。”
“…你是我肚子里的虫?”
君墨离抬眸淡淡一眼,轻声嗤笑:“看得出,你喜欢动物。”
楼雪色翻翻眼皮,撕下一条干净布条给小蓝狐拦腰包扎好,又抱起来喜欢了一番。
最后,楼雪色还是恋恋不舍放开小蓝狐,亲手送到山洞口。
“蓝狐性子孤僻,不喜欢与人亲近,一般都是一家子生活在远离人迹的雪山里。这只小蓝狐还太小,也许是和母狐走失了,还是让它寻回母亲身边更好。”
君墨离眼看着那只小蓝狐跌跌撞撞跑开,消失在夜色浓重的密林里,若有所思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个亲缘淡薄的人。”
“为什么?”楼雪色回以疑问,“就因为我不肯住在淮良侯府,而要搬出去开风水店?”
“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另外的理由是,你太多疑,作为初入帝都孤苦无依的女人而言,你不觉得当初你对我和云苏等人的猜疑太多了么?”
“猜疑不对吗?至少你和云苏都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如果我轻易就相信了你们,谁知道如今是个什么结果?”
楼雪色抱过小苏坐下,低头不再说话。
她是多疑,因为她不知道该相信谁。
而到如今的事实证明,她的确不该轻付信任,倘若当初坚持竖起保护自己的那层冷漠护盾,现在就不至于为某个人黯然神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