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接连下了两天,第三日晌午方才放晴。
云苏很守约,雪停后立刻备马,晌午刚过,他和楼雪色已经骑马走在去往帝都的路上。
“步远阁会怎么处理芷清公主?”气氛太闷,楼雪色无话找话。
“不好处理,多半是隐瞒真相找人顶罪。”云苏回答得漫不经心,“远阁也有他的难处,妄动芷清公主对他大大不利,而且也有不能处置的理由。不过仁禧皇太后已经知道事实真相,自然会对穆阳公主伸出援手。”
“果然,我就猜到想收拾芷清公主没那么简单,连你这与皇上关系密切大将军她都敢下药调戏,还有什么事能撼动她地位?”
楼雪色的话里多少有几分嘲讽味道,匀速听的不舒服,放慢马速微微蹙眉:“我说了,远阁有他的苦衷。”
“那是你们这些弄权者的苦衷,我只看得见无辜枉死的百姓之苦,无处求公平,也没处伸冤,即便真相大白又能如何?还不是由着有权有势的人逍遥于世?”
“雪色。”云苏深吸口气,停下马,淡淡望向露雪色,“你要怪我也好,怪远阁也好,这我都能理解,帝王业、封疆路,本就是由肮脏和不公铺就的。曾经我以为时间一久你就会习惯这些,而今看来,你这性子永远不会改变,你所讨厌的东西,也永远不可能变为接受。”
云苏的话似乎暗含某种所指,露雪色却听不太明白,再想细问,云苏已经拔马前行,转眼离她百步之遥。
没来由地,露雪色心口微痛。
藏喧园中,他不惜自伤保护她,那时她以为与他不会再有什么隔阂,过往争执都可以慢慢化解。
可是突然之间,云苏又给了她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预感。
他要走了,离她越来越远。
132.第132章 心意分明
雪后天寒,原在凤萧苑里的山羊都挪到屋子里豢养,云苏没了打发时间的玩物,望着羊圈时显得有些呆愣。
“事情过去好多天了,还闷闷不乐的,你想生气到什么时候?”
步远阁信步闲庭,负手浅笑,一派轻松自在模样。
“那天若不是有旁人在场,我必定送你一拳做谢礼。”云苏回神,冷道。
“就因为我让她插手宫中这些事,险些让她受伤?”步远阁一声嗤笑,走到云苏身边拍拍他肩膀,“你别忘了,当初执意要把楼雪色拉入这棋局的人是你,我百般劝阻你根本不理。如今她如你所愿为我所用,你倒要来怪我吗?”
云苏无话,一抖肩甩开步远阁手掌。
步远阁耸耸肩,又问道:“她怎么样了?”
“消耗太多体力,睡了整整一天,带她来时脸上还没恢复血色,这两天也不见她吃下几口饭菜。”
这等程度有些超出步远阁预料,愣了愣,轻轻摇头:“我以为剑门仙宗的弟子会很强。”
“再强也是人,何况她才多大年纪?能和那些修炼多年的老道士比吗?”
云苏一句一句都在强调楼雪色有多不易,这次的事对她造成不小消耗,步远阁听他语气里仍带着恼火,脸色越来越无奈,最终归于一声叹息里。
那一声叹息让云苏意识到,自己今天话太多了些。
“云苏,这才半年不到的时间,你看看你自己变了多少?”步远阁正色,语气严肃,“我早提醒过你,若是驾驭不住的脱缰野马,索性不要尝试去招惹她,到最后要吃苦的头是你自己。”
严寒冬风吹过铜面具,感受到的寒冷要比常人更甚。
云苏说不清是因为步远阁那两句话,还是其他什么,总感觉心里好大一团乱麻,堵得烦躁。
当初他信誓旦旦要将楼雪色纳为己用,为此还与步远阁闹过争执,而他也一直认为自己掌控得很好,楼雪色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靠拢他与步远阁所处的肮脏世界中。
偏偏这种时候,他想要收手了。
前所未有的混乱让云苏心神不宁,而他体现不安的方式,往往是漫无边际的沉默。
步远阁叹息,寒风中搓着冰冷双手,唇角一抹无可奈何:“云苏,我一直不赞成你和楼雪色走太近,因为我看得清楚,你们两个人很像。我总是担心这一天会到来,能够对任何人无情的你,总要碰上一个,让你不得不舍下一身冷漠的人。”
“她若是个软弱怯懦的女人,我也不会生出让她来帮你的念头。”
“行了,这种时候你就别揪着我抱怨了。”苦笑一声,步远阁走到云苏前面,郑重其事看着他,“我问你一句,事到如今,你把楼雪色当做什么人?又将她置于何种地位?”
云苏稍作迟疑,淡道:“可用之人,半个朋友。”
这答案步远阁倒是不意外,却仍旧完全不信地嗤笑一声。
“扪心自问,你相信自己的回答吗?”
本来凝重气氛被步远阁这一声笑,弄得三分松散气氛怪异,令云苏不由得皱起眉头:“那依你所说,我与楼雪色应当是个什么关系,又该把她当做什么人?”
步远阁摊手,似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不回答,云苏就愈发烦闷。
相交多年的老朋友,他很了解步远阁行事作风,对于步远阁三番两次故意把宫中案子推给楼雪色,一次次拉她更深陷入权势争斗的做法,他早有预料但未阻止。
第一次,步远阁未露面,却下旨让楼雪色与司常监去处理灵魄被盗的案子,他保持沉默。
第二次,芷清公主设计囚他,试图警告他不要再庇佑楼雪色,这种时候步远阁明明可以亲自出面解决问题,却选择了让楼雪色前去,以至于楼雪色直接和芷清公主冲突,闹得他措手不及。
这一次他向步远阁表达了不满,以为能够让步远阁放弃干预楼雪色的事,结果与他预想截然相反。
对于步远阁对楼雪色强加干涉的第三次行动,云苏清楚自己应该以旁观者身份对待,所以他千万个不情愿,还是勉强同意楼雪色去藏喧园招魂并负责保护。
只是在看见楼雪色昏倒在雪地那一刹,一股莫名怒火降临在他身上,无因无由,就是觉得生气。
放在三个月前,他绝对不会有这种心情。
“你自己明白就好,楼雪色对你而言,越是重要就越麻烦。”步远阁看出云苏的纠结,负手仰头,看着明媚阳光眯起眼眸,“该怎么做,你自己取舍,我不干预。但三天内你得给我个答复,不然我没办法做之后的安排。”
云苏转身,抬脚走向门口,却又在半路停住。
“远阁,倘若你也有这么一天,你会如何选择?”
步远阁微愣,而后摇头缓道:“不会有这么一天。我与你不同,我想要的东西很明确,这份心意没什么能够阻止;而你,本可以避开这些纷纷扰扰,所以容易动摇。”
“…鬼扯。”
对于云苏的反对,步远阁一笑置之,从不会因他不像臣子的态度而恼火。
不过在云苏即将走出凤萧苑那一刹,步远阁终是忍不住,把窝在心口的担忧说了出来。
“真想保护她就放手吧,云苏。喜欢一个人,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同一片晴朗天空下,楼雪色正望着刺眼阳光发呆,蓦地一只手掌伸来遮住她视线,这才打断她长达一炷香时间的失神。
“雪色,你今天怎么心不在焉的?”瑶和缩回手,嘟起嘴,“难得你主动来找我一次,还对我带答不理的,哎,我这公主当的,太没有地位了!”
楼雪色哑笑:“哪来的多愁善感?我只是在想些事情,稍稍有些走神,哪能像你一样就知道玩闹。”
“想事情?走神?才怪!”
瑶和翻翻眼皮,一身活力十足,已经看不出前几日在天牢里的伤心畏惧。
“藏喧园的事我听秦猪头说了,他心情很不好,一直在反复嘟囔一件事。”瑶和忽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朝楼雪色眨眨眼,“雪色,呐,姐妹一场,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云苏那家伙…你是不是喜欢他?”
133.第133章 借酒消愁
“太后那边似乎找了几个人做假证,说北疆使者是因为调戏宫女惹怒路过侍卫,因此才招来杀身之祸的。这说法太突兀,也不知道北疆国会不会相信。”
“信与不信,那是前朝需要烦恼是问题,太后只需保住穆阳公主即可。”
回程路上,云苏的沉默愈发严重,楼雪色几次加快马速才能勉强与他并骑同行。
有面具阻隔,楼雪色无从察言观色,被冷落后不由几分火气,被他三言两语冰冷对待,心里愈发不舒坦。
“云苏,你给我停下说个明白。”猛地扯紧缰绳停下马,楼雪色怒道。
“说什么?”云苏又骑马走出几步才停下,却是头也不回,“有什么话回军营再谈,眼看天色阴霾又要下雪,我不想冒雪行路。”
楼雪色定定看着他,眸中掠过一丝失望。
她从没有过这么烦闷的感觉,哪怕是得知妹妹死讯也不曾如此焦躁,偏偏又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
是因为天气不好影响了心情?
因为消耗过度到现在还浑身无力?
又或者,是因为瑶和说的那句话?
楼雪色脑子里一团乱,嗡嗡响个不停,云苏越是躲避她,她就越觉得透不过气,闷到快要受不了时,用力一夹马腹,离玄之箭一般冲了出去。
“雪色!”
身边一阵风掠过,云苏下意识唤她名字想把她叫住,才想要纵马追去,冷不防背后伤口一阵剧痛袭来,疼得他倒吸凉气。
远去背影渐渐看不清晰,云苏叹口气,索性放慢马速慢悠悠前行。
他想起步远阁所说,有些事,强求不来,不如顺其自然。
赤血骏马,来去如风,楼雪色回到玉门军军营时天色还未黑,迎面程锦竹周来,带着一脸忧色:“楼兄弟,怎么只你一人回来了?云将军呢?”
“问我做什么?我又不是他随从。”
楼雪色回答得冷硬淡漠,令得程锦竹一愣,担忧又加深几分:“楼兄弟心情不好吗?这两天看你总不出门,脸色又这么糟…呐,昨天盛将军偷偷给我一坛老酒,晚上咱们两个就着雪景喝上一夜好不好?酒这东西最厉害了,一杯下肚,什么不开心的事都能忘记。”
一提酒字,楼雪色立刻回想起那次宿醉,脑袋仿佛还隐隐作痛。
然而忘忧二字诱惑太大,以至于她只短暂犹豫片刻,便赌气似的狠狠点头。
“好,天黑之后,兵器库前,不见不散。今晚不陪我喝个痛快就不许走。”
“我就说嘛,楼兄弟最是爽快了!”迟钝的程锦竹没有察觉楼雪色眼中烦闷,高高兴兴拍胸脯保证,“酒菜都交给我,盛将军那边我再去知会一声。如果是楼兄弟的话,破例一次应该没问题的!”
程锦竹好酒,但军中禁酒,他都嘴馋许久了。听说盛将军也是酒中顽徒,一个月前他就软磨硬泡求赏赐,还做好了拉楼雪色这个万用挡箭牌免罪的准备。
然而程锦竹万万没想到,他挑这机会实在糟糕透顶。
阁楼中只有楼雪色和云苏二人居住,云苏回来后就在千机队营房那边商量事情。
程锦竹本想找个空地一边欣赏雪景星辰,一边与好友痛饮畅谈,抱着酒菜在兵器库门口等来楼雪色后,却被这位胆大妄为的“小兄弟”直接拉进阁楼议事厅。
玉门军中唯一一座阁楼,这是主将权力的象征,通常不经允许连靠近都不行。程锦竹眼看楼雪色将酒菜摆满地,一副就要在此处大醉一场的架势,战战兢兢提醒两句,结果被楼雪色扯着衣领按到对面坐下。
“今晚只喝酒,不许说别的,不然以后朋友没得做。”
楼雪色撕开酒坛牛皮纸封,咕嘟咕嘟倒了两碗酒,嘭地放到程锦竹面前一碗,清透醇香的酒液溢出许多。
程锦竹再笨拙,此时也看出楼雪色心情是差到了极点,登时没了喝酒的念头,忧心忡忡按住楼雪色的手:“楼兄弟,酒是好东西,但是不能喝气酒,否则会伤身。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以跟我说说,说出来就会好受许多。”
“说出来,你能解决?”楼雪色一声嗤笑,推开程锦竹的手端起碗一饮而尽。
冷酒过喉,火辣刺痛,落到胃里又是另一番刺激感受。
那种感觉很不舒服,整个人都火烧火燎的浑身难受,这一难受,倒显得心里沉甸甸乱麻没那么纠结了。
“难怪说酒解千愁,喝下去,果然不那么在意了。”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楼雪色喃喃自语,端起碗与手足无措的程锦竹撞了一下,仰头又是喝得一滴不剩。
喝下酒,烦恼便忘了,负担便忘了,责任也就忘了。
喝下酒,就不会再去想那些烦心事,想谁突然冷漠的态度,想与谁一起走过的数月生活。
喝下酒,便不需要再去苦恼,他究竟怎么了。
程锦竹看着楼雪色一杯接一杯豪饮,四斤多的酒坛很快就下去大半,急得眼睛都红了:“楼兄弟,你这是干什么?!你再这样…你…你让我以后还怎么敢找你喝酒?放下,快放下!不能再喝了!”
“别管我!”
陡然一声低喝,楼雪色用力推开程锦竹,抢过他那碗酒又是一饮而尽。
她本就不胜酒力,当初三两杯就醉得不省人事,又怎敌这一整坛粗烧烈酒?
很快,胃里,喉咙里,四肢百骸,都开始阵阵火烧似的疼痛,而后便是头昏脑涨,浑身麻木,眼前东西都开始旋转模糊,只剩下难以抑制的恶心呕吐之感。
借酒消愁啊…
这样的离谱举动,她在剑门时总是嗤之以鼻,嘲笑动不动就醉倒的师叔太过软弱。
可如今,她反而觉得这酒才是最好的东西,能让她难受到忘记一切其他痛苦。
她累了,很累,扛着肩上沉甸甸的担子,一个人走了这么远,到今天才有一个可以发泄的机会。
可笑的是,她说不清楚,这与云苏到底有什么关系。
也许,他根本就没当回事。
朦朦胧胧间,所有吵杂混乱都不见了,楼雪色进入一种近乎虚无的状态,整个人像是漂浮在无边无际的死寂黑暗中,与烦扰人世再无瓜葛。
134.第134章 一吻定情
熹微晨光里,一道绰约身影轻轻推开房门。
“还没醒?”
床榻边,沉默男人摇了摇头。
“这是乔半仙那儿拿来的醒酒药,你给她涂抹上,醒来后头不会太痛。”梅姑走到床边放下药,顺带看了一眼。
楼雪色睡得很安静,跟那天昏倒被送回来时没什么两样,只是一身酒气太过浓烈,烧得她双颊绯红,更添几分俏丽。
梅姑叹息:“好好的丫头,怎么作践起自己来了?盛将军那几坛破酒都是给军中糙老爷们儿喝的,别说一坛,就是三两碗她也受不住啊!醒来后估摸着还要难受上几天。”
云苏默默拿起药瓶,轻柔抹在楼雪色额头上,仍旧沉默不语。
梅姑见他不说话,摇了摇头,犹豫一阵,伸手轻轻落在结实肩头。
“你是玉门军主将,行事得拿出个样子,不能就这么躲着。刚才我过来时还看见姓程那小兄弟在外面雪地里站着,冻得耳朵手掌都通红,你若是不怪他,就出去和他说上几句话,别让那孩子再冻个好歹。”
“我若怪他呢?”
终于,云苏冷冷开口。
话说得不中听,那也比一声不吭强。梅姑听云苏总算开了金口,暗暗松口气,紧绷的表情和缓许多:“你想怪他,先跟我说说理由,是因为那孩子违规在军中喝酒?还是因为他未经允许踏进了阁楼?”
这两项罪名放在玉门军都是小事,玉门军铁纪并不体现在种种营中生活束缚上,如果说因此责罚程锦竹,未免说不过去。
云苏知道自己没理,低下头继续擦药,又开始闷着不说话。
“啧,你这倔脾气,千百年都不带改变的。”梅姑苦笑一声,背着手弯下身子,凑到云苏耳边轻轻吹气,“傻小子,这里没外人,你跟姑姑说个明白,你是不是因为这丫头才惩罚姓程那小子的?”
梅姑要知道的事,绝对会死缠烂打追问到底,不得答案决不罢休。
云苏清楚这回答肯定躲不过去,深吸口气,不情不愿点了下头。
“她沾不得酒,上次三两杯就醉得一塌糊涂,整整几天才缓过气色,照这么喝不是找死么?程锦竹喜欢酒,总去盛将军那里两个人嘀嘀咕咕没完,我只作不见,他却愈发没个规矩,竟然拉着雪色一起喝。”
“呦,心疼了?所以才生气?”梅姑直起身抱着手臂,微挑眉梢打趣道,“你也不想想,如果她不想喝,程锦竹那小子又岂能强灌?我看你们两个昨天一前一后回来,谁都没个好脸色,当时就觉得要出事,所以根源不在程家小子那儿,分明是你惹出的麻烦。”
云苏颇有些烦躁:“关我什么事?”
“关不关你的事,等她醒来问问不就知道了?怕就怕,她醒来不愿理你,宁可去和程锦竹喝闷酒。”
“让盛将军把所有藏酒都倒掉。”云苏眉毛也抬一下,决绝道。
梅姑耸耸肩不置可否,摸了摸楼雪色脸颊,还很烫,惋惜地摇摇头:“脾气硬是硬了些,不过是个好姑娘。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置什么气,如果是与你那些算计有关,我劝你好好想个清楚——是想坚持你一个人走过的路,还是要她,总该有个决定。”
“我正在决定。”
云苏的口气带着几分烦郁,梅姑无声叹息摇了摇头,将安静的卧房还给他。
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暖而不刺眼的阳光淡淡打在窗外,柔和光线有一半都洒落云苏身上,还有几缕落在楼雪色面庞之上。
看得太仔细,太认真,慢慢觉得这张脸颊居然有了几分陌生,太多东西他还来不及解读。
轻轻摘下面具,云苏又凑近一些,咫尺之距,像是品鉴珍稀玉石般细细打量,鼻息间嗅到的酒气更浓烈许多。
他不嗜酒,但也不排斥,这还是第一次觉得,酒这东西真是可恶。
能让楼雪色痛苦的东西,没一样是好的。
许是沉睡的面庞太过安宁静谧,云苏几乎感觉不到时间流逝,长时间眼也不眨一下,就那样拖着下颌石化一般坐在床榻边。
角落里,贪睡的苍鹰小苏扑棱下翅膀,咕咕两声,又把头埋在翅膀里睡去,却惊醒了云苏,恍然间发觉已是日上三竿,该去处理一些必须处理的琐事了。
默默起身,转身,而后伫足停顿。
屋子里一切都是沉默无声的,所以云苏的动作多了几分怪异之感,尤其是在他又转回身面向床榻,突然弯腰凑近楼雪色面庞时。
一切都太安静。
云苏甚至能听到发丝落在楼雪色衣衫上的轻微声响,还有她规律心跳声。
浓郁酒香有些刺鼻,云苏并不在意,他说不准此刻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温润唇瓣触碰到同样颜色的两片柔软后才惊悟,自己的行为可以算作流氓。
所以,那只是很轻淡、很短暂的一吻。
就像是一场无心之过。
楼雪色依旧闭着眼,呼吸平稳,好像还沉浸在宿醉之中,随后又是一阵令人沉闷的寂静。
云苏没有再耽搁,拿起面具戴好,整整略显褶皱的衣衫,大步走到房门前。
吱嘎,房门响声一下打破了沉默。
“别乱走动,等下我让人送饭菜过来。”
留下像是自言自语的一句叮嘱后,云苏关门离去,卧房温暖光线中没了他身影,显得有些空旷。
楼雪色缓缓睁开眼,静静望着半旧帷帐。
唇上还有残留余温。
他从不是粗心大意的笨蛋,周围的人和事,几乎都在他深邃的墨色眼眸中被轻易看透,她的烦恼也好,借酒浇愁的原因也好,又或者是她自以为很精明的装睡等等。
很多时候,他们都在装糊涂罢了。
譬如他明知她已经醒来,仍然我行我素轻薄无礼。
譬如她明知他摘下面具,睁开眼就能看清期待已久的真容,却选择了放弃绝好机会。
楼雪色对所谓的感情不是很通透,她无法确定这个早晨发生的小事,是否说明她与云苏之间有些什么改变,但心里那份恼人的闷火奇异地消失了。
有些东西似乎尘埃落定,终结了她逐渐积累爆发的愁绪。
关于这件事,楼雪色想,也许她该感谢云苏,顺便回报他些什么。
135.第135章 阴邪潜伏
“那女人的身份已经查清楚,是剑门仙宗弟子,从小就在剑门长大,剑术和术法在仙宗之内都是同辈中首屈一指的。不过她与淮良侯府是个什么关系,目前为止还没有太详细线索,依照容貌和姓氏看,与楼清玉为同胞姊妹的可能性较大。”
没有光线的暗阁之中,柳寻香躬着身,一字一句谨慎非常。
暗阁尽头传来一声响动,半晌后有一缕火光亮起,却是诡异的蓝色火焰,燃烧着森森白骨,握在一只枯瘦吓人的手掌中。
见那人没有回应,柳寻香又道:“公主殿下因虐杀歌姬并杀北疆国使者灭口一事,被太后禁足曳凤宫中不便亲自前来,特地吩咐微臣来请尊者入宫。只要尊者能帮忙除掉楼雪色这个祸患,别说一千人命,就算是上万条,公主也能为尊者凑齐。”
黑暗中响起几声怪笑,阴森得瘆人,柳寻香忍不住抖了抖,悄悄咽口口水。
“楼…雪色…是这名字,就是这名字!老夫要找她,你们就送上门…天助我也,这仇,一定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