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下雨了 作者:白小侃

为了兄弟,他曾把枪指向心爱的女人,那一枪救回兄弟命,却粉碎他的爱情。
七年后,两人重逢,她已经从绝望中走出来,他却依旧在原地守候…

搜索关键字:主角:杨振,苏颜 ┃ 配角:六指,康耀明,山猫,孙明月 ┃ 其它:

 

楔子
木窗被风刮得噼啪直响,闷雷滚滚压过屋顶,闪电轰隆一声划破天际,屋里刹那亮如白昼。床上的女人面如白纸,摸着块钢带腕表问身边的人几点了,林佩佩往她的膝盖缠纱布,抹了一手腥腻的血,铁锈味立即四下散开。

“你忍着点,我这就去找医生!”

“这种地方哪来的医生。”她不断摩挲着手里的表,面色平静,“再等等,我不疼。”

林佩佩犹豫:“可是你的眼睛…”

手心的表被煨得温热,她笑了笑,说:“烧坏了正好,免得是非黑白看不清。”

其实膝盖以下已经全麻,黑暗里鲜血的气味更加浓烈,她暂时死不了,这场暴风雨救了她的命,这间破屋子救了她一条腿。十分钟前那发子弹穿过铁门擦过她的膝盖,横剐一道指头宽的口子,屋外的人随即朝天鸣枪,带着一拨人迅速撤离,她明白那是故意放她一条生路,不然她早被子弹穿透心脏,连林佩佩也不能幸免。如此看来,她非但不能怪他将她逼入绝境,反而要感谢他的手下留情。

暴雨终于落下,砸在玻璃窗上哐当响,她睁开看不见的眼睛,扯扯林佩佩的衣服:“佩佩,我想吃鱼。”

这半个月东藏西躲,一日三餐都啃的干面包,最好的时候也就喝了几口热粥,林佩佩咽下喉头的哽咽,拍拍她的手说:“你等着,我这就去。”

视力下降的这几天,她的听觉极为灵敏,林佩佩前脚刚走,她便拖着一只腿,摸墙走到窗户边,耳畔哗啦啦的雨声响得透彻。她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追来,单就这幅残破的身体已给林佩佩带来极大的麻烦,倘若她死了,至少能保全她的性命。顺墙摸到一支铁棍,她用尽全力砸毁窗户,紧了紧手里的表,翻身跳了下去…

七年后。

林佩佩是公司资深导游,专门负责大客户,每次接任务都需要全程陪同,吃住都在外,虽然孩子交给苏颜照顾始终不太让人放心,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送去托管她又舍不得,至少每次工作完回去,宝宝都很健康白嫩,正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转身一看,居然是老板。**点的太阳很明亮,洒满整个鸽子林,老板站在一辆黑色越野车前冲她招手,告诉她来的是重要人物,眉宇间有焦灼棘手之意,她心领神会,这些早在出发前都已经交待得很清楚,到了跟前老板还要亲自跑一趟,想必来人不好对付。她整整身上的职业装,恭谦地半低着头,这时车门哗啦一声打开,首先一双皮鞋着地,光滑的毛料西装裤脚十分平展,林佩佩抬头,一瞬间笑容却僵在脸上,耳边老板还在介绍:“这是震速地产杨总,小林你可要好好招待!”

杨振逆光和她面对面站着,眼中的震惊一闪而过,他朝她伸出右手,十分自然地说你好,林佩佩机械回应,向着一大片鸽子林做了个请的姿势。这片地是国家级湿地林,因每个傍晚成千上万只野鸽栖息于此而得名,杨振此行便是冲着这片地而来,林佩佩按规矩解说其历史故事及形成原因,声音极不稳定地发着抖,讲解未到三分之一,他忽然抬手示意停下,转头看着旅游公司老板:“怎么卖,你开个价。”小老板面露难色,尴尬地笑了几声,当地政府土管局拒绝和杨振谈判,这个杨振就把目标转向自己,一头是靠山一头是客户,两头都不能得罪,他就像钻风箱的老鼠,怎样做都是两头受气,于是仔细斟酌一番才开口:“近年来全世界都提倡环保,湿地作为国家重点自然保护区,相关文件都有明确规定,倒手买卖国有领土…这是犯法的呀!更何况这片土地不归我管,就算我愿意和杨总合作,那也是爱莫能助。”

杨振的表情难辨喜怒,稍作沉默,接着争取:“能否给个方便,我想和这里的负责人吃顿饭。”林佩佩老板刚沾了上风,于是趁热打铁地拒绝到底:“我只是一家小公司,没有机会认识这里的大人物,杨总抱歉,这个忙实在帮不了。不过你既然大老远才过来一趟,我当然要尽地主之谊,除了鸽子林我们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行程我都排好了,吃喝玩乐全包在我身上。”他不动声色看着他,叫他心底直发毛,过了一会儿才说:“不用了,我下午的飞机。”“那下次,下次杨总过来我再好好款待。”他清清淡淡嗯了一声,那人心底发虚,这外地的客人怎么这么难伺候,于是陪着笑脸散烟,硬要请客吃饭。

饭前林佩佩在小沙公园的宾馆里收拾东西,为这趟工作,她头一天晚上就住过来,结果貌似不到两小时工作就结束了,想到下午就能回去抱儿子,心底却五味陈杂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在她家给她带孩子的那个女人,还是七年前的苏颜,可眼前的这个男人,还是七年前的杨振吗?从前在九龙湾上学,杨振每天准时接送苏颜,她缠着她逛街吃臭豆腐,他就板着一张脸去买许多臭豆腐,最后两个人都吃不完,苏颜就像个蚂蚱似的跳来跳去,威逼利诱要他吃掉一块又一块;她们还爱去尖沙咀的糖朝吃杏仁露和萝卜糕,苏颜每回都给杨振点芝麻糊,本意是想他出糗,实际他却将一碗乌漆麻黑的东西吃得玉树临风,不管事前事中还是事后,牙齿都洁白得闪亮亮,反叫将萝卜糕啃得歪七八糟的苏颜自行惭秽,连带林佩佩也曾想不通,从社会最底层爬上来的人,怎么会有种天然的贵族气质。

正是这样一个人,在一夜之间将上膛的枪对准他保护多年的女孩身上,逼得苏颜走投无路。林佩佩本身有母无父,在那个鱼龙混杂尚不稳定的年代,她从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母亲改嫁再改嫁,那夜和苏颜在码头的集装箱之间东躲**时,她已经有三年没见过母亲,而现在她已结婚生子,过着安稳幸福的日子。苏颜虽然也过得平静,可身边却埋藏着一颗定时炸弹,且不知道这颗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她正想得投入,门忽然嘭地一声被打开,惊得她从床上弹起来,本能就要呵斥服务生没礼貌,却在看到杨振的那一刻把话憋了回去,再看看玄关外的门把,果然已经变了形。

他大步走进来,皮鞋触碰地板的声音沉稳均匀,镇定自若往床对面的沙发跟前走,边走边问:“她在哪里?”林佩佩看着他坐下,盯着那双静若寒潭的眼睛,说:“死了。”玻璃墙上的太阳光反射刺眼的亮度,窗台上的散尾葵上趴着一只瓢虫,顺着脉络往上走,几经摇摇欲坠,最后终于啪地掉下,“七年前死在你的枪下,你都忘了?”他动也不动看着她,平静的面孔看不出别的情绪,林佩佩咽下一口气,狠绝道,“她确实中了一枪,趁我出去,砸窗跳河自尽了,那夜河水暴涨,她被洪水冲到小庙山,打捞出来时尸首都不齐全…我在小庙山找了个位置,给她安葬了。”那双沉静的眼睛终于浮现一丝波澜,林佩佩顿生一股快意,接着说,“其实她活着不如死了好,连续半个月没吃什么好东西,体力透支又挨了一枪,要不是受伤迟早也会被饿死,何况早前发烧还烧坏了眼睛,就算活下来她也看不见东西。”

这段话是真,林佩佩回想那个草木皆兵的夜晚,心悸不已,捏成拳的掌心一片滑腻,似浓稠的鲜血,她甚至闻见了铁锈味。凝神再看杨振,他的眼睛对着落地的白纱,深邃如渊,细看过去,目光竟是空的。还是很久以前,苏颜和她上补习班,舍利姆斯小教堂经常有小混混出没,有次刚好正面相逢,那个地痞趁机耍流氓,未得手便被突然冒出来的杨振捅了一刀,本来不至于死,可墙背后还藏着个观望者,察觉杨振发现他,跪在地上求饶也未能侥幸,最后两个人一块儿死在他手下。林佩佩没什么指望,大义凛然地打破一室沉寂:“既然被你找到,要杀要剐请随便!”他抬起眼皮看她一眼,站起来往外走,像来时一样匆匆,边走边说:“该死的人已经解决,你的命不值钱,要了也没用。”

这顿饭自然没吃成,林佩佩回家的时候,杨振刚好坐在回程的飞机上,他闭着眼睛养神,太阳光平行照过来,浓郁的眉高耸的鼻,侧面被镀上一层光,轮廓成一幅画。康耀明默不作声往他面前探了探,伸手越过去,想拉下遮光板,却闻得耳边一句话:“事情办得怎么样?”他被惊了一跳,杨振的警觉性已经高到极限,做贴身助理三年,他还从未见过这人有放松的时刻,缩回伸出去的手,他答:“沙台的兄弟都去了,人手一棒,搅得市政街鸡飞狗跳,他们叫了警察,那帮没用的东西一个也没抓着。”杨振说:“接着闹,三天小场五天大场,两月后给我结果。”康耀明说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兜里摸出只丝绒盒子,递过去:“孙小姐助理上午送来的,说她本人在外地拍广告,送这个礼物表示感谢。”

他睁开眼睛,打开宝蓝盒盖,里面装着一只手表,包金表带反射的光闪闪发亮,康耀明啧啧有声赞叹道:“这姑娘出手真大方!”杨振连盒子一块儿递给他:“送你了。”他扬起眉毛接过去,阴阳怪气地说:“你给她一条小广告,她送你这么大礼,这人情你准备怎么还?”杨振唰地拉下遮光板,拢拢衣服合上眼:“东西归你了,怎么还你看着办。”康耀明像吞了个苍蝇,每回碰上这种事都由他看着办,割地分款的好事怎么就轮不上他做主。一旁的杨振虽闭着眼睛,却总看到有只钢带腕表在眼前晃,陈旧的颜色,像古老的摆设,偏偏有个小姑娘喜欢的要命,搭扣不能调大小,她戴在手上,顺着细腕一路滑到胳膊,还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到G市时已经晚上,整幢大厦灯火通明,他历来行事风火,所到之处皆是点头哈腰的小员工,弓腰抬头之际,他已经走到下一个办公间,康耀明跟上他紧凑的步伐,在关闭会议室的前一刻善后:“加班有劳,今晚老板请客,见者有份!”凝滞状的制服年轻人们瞬间活过来,却不得不在康耀明噤声的手势中憋住欢喜的心情,个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握着拳头轻跺脚,那模样十分搞笑。

门外兴致高涨,门里却鸦雀无声,康耀明阖上门的时候,杨振刚好一叠文件夹丢在桌上,蓝色塑料封皮顺着光滑桌面一直溜到桌尾,惊得康耀明心下一抖,飞机上都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那端坐在末尾的项目部长盯着面前的蓝皮文件,双肩微不可查地抖动两下,只是恭敬地埋着头一言不发,而两边坐的中层皆眼观鼻观心,就听杨振发火:“巴掌块地给你们一季度策划,我去一趟还被甩脸子吃闭门羹,谁他妈告我这项目谈成了?”原来鸽子林的事情并没谈拢,他竟然憋了一路,真有定力,康耀明摸摸鼻子,忍住想笑的冲动,看了桌尾那倒霉蛋一眼。

倒霉蛋正畏畏缩缩站起来,着急地解释,一脸仓惶,他也实在没想到大老板会亲自过问这片狭小的土地,以往每回都是先交了策划签了字再行动,大老板最多问问谈得怎么样,从来不会亲自去踩点察看,怎么办向来都是他说了算,策划书写的虚,实际造价比它低,中间的差价都被他捞了去,事情这下败露可好,不仅油水没得捞,搞不好连工作都保不住。他还在解释,说:“那块地遇到些麻烦,我托亲戚找关系,准备事成之后再补报说明,谁知还没来得及就…”见杨振沉着脸,他接着保证,“这事情我一定办得滴水不漏,准保拿下那块地!”杨振略微沉默,说:“策划重做,其他事你不要再插手。”他面上一惊,却不得不打包票把策划做好,其实康耀明比他还吃惊,对杨振来说,但凡没有用的人都不具有价值,这个倒霉蛋没有立马被开除已经算个奇迹,竟然还给他保留原来的工作。

第2章

震速地产的员工经常加班,但是报酬丰厚,因为老板慷慨。那晚中层工作研讨会结束之后,在岗的所有人都应邀出去狂欢,康耀明喜欢在吃喝玩乐方面擅自做主,买单的永远是杨振,反正他不缺钱。今天送来的水果比以往都甜,他拣光拼盘里的红毛丹,看了看只顾喝茶的大老板,好奇地问:“为什么不开除他?”大老板陷入深思,英俊的侧脸在光影里明灭不一,他砸吧着嘴,又看向一言不发的六指,六指解释:“疤头一直不满把放贷的钱投资地产,找着机会就唱反调,这人是疤头的冲锋枪,指到哪儿打哪儿,留着他还有用,放长线钓大鱼。”康耀明点点头,忽然记起什么,展开双臂靠着沙发,在六指的眼前故意晃动手腕:“你猜这个多少钱?”六指瞥了一眼:“刚才开会看见了,有钱花到实处,整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干什么。”他抗议:“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的…你要吗,转送给你?”六指认真看了看那只表,摇头道:“不要。”

康耀明有些急,欠孙小姐的这份人情,看来是怎么也推不出去了,他充满疑惑,说:“你们挣这么多干什么,又不像大款一样消费,我和振哥去那座小城出差,找最好的酒店给他订餐,他竟然跑去什么菜市场吃烧烤。”说到这里,仔细一想,又说,“应该和孙小姐有关,美女就是用来迁就的。”六指面上一笑,没说什么,他和杨振小时候,曾过着连续三个月在垃圾堆里捡菜叶吃的生活,如今区区一间菜市场又有什么关系,在乎的永远不是在哪里吃好,而是吃什么饱。他用不灵活的手指熟练地点烟,问杨振:“专门去了一趟,真没见着人?”杨振应了一声,嗓子很沙哑:“那地方半年后要修路,匝道刚好建在鸽子林,卖了地他们就没钱赚。”康耀明惊讶不已:“这些人太黑了,还说什么自然保护区不能交易,竞标先赚一笔,修成之后光过路费都够他贪的。”他连连啧叹,“不过我们已经安排人闹他,闹得他鸡犬升天不得安宁,到时机再出面,谁也知道是谁干的,就当他有些来头,也还是会忌惮振哥的名号。”

近年地产在二三线城市活跃,有钱人都兴在清静的地方买房,价格不是问题,环境好才是王道,S城地平水多,鸽子林后是废旧科技城,已经被杨振买下,后面临湖,前面的湿地尤为重要,如果改成公路,房子就不值钱了。三人正商量事宜,忽有人敲门进来,捧着酒杯说要敬酒,康耀明站起来挡过,搂着那人的肩去了隔壁,随后六指也跟了去,今晚人多,只一个怕是顶不住。房间里只剩下杨振,杯里的茶叶大朵扩散,漂浮在面上,又逐渐往下沉,灯光明亮,照得深色地毯变了浅,他靠在酱色牛皮沙发,原封不动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也不知道几点,这座城市灯火通明,灿烂依旧,黑夜远比白天鲜活。逆向车灯照进挡风玻璃,他的脸在明暗交替里忽隐忽现,仪表台上的汉白玉弥勒佛咧着嘴笑,模样十分憨态可掬。他将方向盘打了个转,车子随即上了高速,四周陷入黑暗,狭小的空间更加静谧,这一行程下来,已经是三小时后。土瓜湾的人大多在沉睡,面前的住宅楼鳞次栉比,很久以前这里有家金福酒楼,对面是卖香烛祭品的店铺,他瘦得像苗豆芽,穿着泼了机油的烂坎肩,和六指在铺子跟前挑断贾肥佬的手脚筋。太子道繁华,车流滚滚,鱼龙混杂,异军突起或是因仇家被砍杀的大佬比比皆是,在潮旧的小巷甚至拥挤的人潮中已经见怪不怪。旺角上空有永不消失的飞机轰鸣,那些飞机降得很低,站在楼顶几乎能够伸手触摸,他最闲暇的时刻便是站在停车楼的顶端看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没怎么变的大概只有维多利亚港,一路过来,陈年的记忆断断续续,很多都已经忘掉,他看着不远处沉寂的海港,将车子打了个弯,驶向小庙山。

这块地图上无记载的荒地早变成垃圾处理场,干涸的河床对岸有间红砖瓦的炮楼,后来被渔民用来临时歇脚,那是七年前最后一次见她的地方。天边出现鱼肚白,他站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点了支烟,望着对岸的旧楼出神。其实那夜之后他进去过,折叠床的铁锈焊紧瓷实的破棉絮,镶在缝里的是斑斑血迹,军绵上还有成滩的血印,矮窗被砸得稀烂,灌进的冷风呼呼作响,他知道她从那里跳了下去,墙离地三米高,外围是条河,可将这片地一寸寸搜遍,也没找见她半个人影。清晨微凉,他在这片荒地里站了许久,直到身后传来汽车轰鸣,六指下车和他并肩站着,看这熟悉的旧地,说:“你果然又来了。”

“她死了。”他看着轮廓模糊的小山坡,停顿半天,“就埋在这。”六指胸口发闷,努了努嘴却发不出声,七年间来过这里无数次,他比谁都清楚这世间没有奇迹,却唯独对此不肯放弃。天边太阳冒出半个头,蛋红色照亮飘忽的青云,他的嗓子很干,低沉地说:“我打算围绕小山建个墓园。”这片地早在多年前就买下,一直空放着什么也不干,原以为他是买个念想,这地方大概会永久搁置下去,此刻他却这样打算,那就说明…六指的嗓子也有些发干,犹疑地叫了声阿振,他看着天边的朝霞,脸色平静。

第3章

林佩佩洗完澡出来的时候,苏颜正在给宝宝穿新衣,小熊图案的领口一勒,小孩子嘴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她才走过去给衣服调了前后,一边麻利的进行一边说:“二十多的人,给小孩子穿件衣服都不会!”苏颜拍拍手,往沙发上一躺,说:“我要都会了,那你干什么呀?”这是林佩佩的家,她隔三岔五都会给宝宝买些东西送来,虽然宝宝他爹是个考古学家,并不缺钱,但因他长年在外,宝宝得不到足够的父爱,所以苏颜觉得,她应该给宝宝多一份母爱,但是林佩佩对她一抱孩子就神魂颠倒的样子表示很不放心,生怕她的宝贝儿子遭入魔手,经常防她就跟防贼似的,苏颜理解初为人母的护犊子心理,于是只好换这种方式来表达对宝宝的疼爱。

这份疼爱还夹带报恩之情,当年要不是林佩佩和恰好被暴雨围困的考古学家把她从河里打捞出来,她早就淹死在水里了。但是这件事情她也有功,要不是她跳河自杀,怎么能引起蹲在河对岸正研究水土成分的考古学家的注意,考古学家当时被从天而降的物体荡起的水打湿了裤子,暴雨倾盆,他一直低着头,旁边亮着探照灯,头顶还罩着一把大伞,所以没看清楚掉进河里的是个什么东西,正百思不得其解,却见对岸一个女人慌慌张张跳进河里,这才明白是出了人命,于是下水和那个女人一起把自杀的人救上岸。后面的故事很奇特,男英雄没有爱上落水的美人,反而勾搭上见义勇为的女英雄,到现在两人还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宝贝,所以这段姻缘也算因她而起,苏颜为此常歌颂自己,每一个跳楼的女子,上辈子都是折翼的天使…

她这样说的时候,林佩佩总是忍不住翻白眼,今天却没和她瞎扯。这两个月S城人心惶惶,市政街隔三岔五就有地痞流氓捣乱,前几天还给机关大门前的挂牌泼了粪,这些社会闲散人员他们抓不着,且大多都是外地人,少数几个已起诉判刑的却被医院证明有精神病史,到最后还是只能放行,机关人员想破脑袋也不知道得罪了谁,这地方很小,多年来治安管理非常好,却莫名招来小麻烦。林佩佩和苏颜谈这个事情时,苏颜不以为意:“这几年不是发展旅游业么,总有些争地皮门面闹事的。”她手指头挂着宝宝的帽子,一圈圈打圆绕着,腿放在茶几上,高频率的抖动着。林佩佩惴惴不安:“我说…你这几天就别出去了,外面那么乱,还不如在家给我带孩子。”苏颜切了一声,说:“市政街离这儿远得很,能有多乱?你不就是想偷懒不带娃嘛。”说着抛个媚眼,“想的美!今天糖酒会,包吃包喝还赚小费,我现在就挣钱去。”

这样一来,林佩佩连接下来的语言都没组织好,她就已经砰的关上门离开了…今天会展中心举办糖酒会开幕式,她接了礼仪的工作。工作内容很简单,端着托盘站队,一律微笑示人,托盘里放着壶和纸杯,她被安排站红毯边上的花篮跟前,腰背挺得笔直,十分神采奕奕。可天太热,封领的织锦旗袍将脖子捂得很严实,细密的汗渗出来,痒得她直皱眉头,但是在看到五米开外的同行因过重的托盘而双手颤抖时,那紧皱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幸好她在上场前将壶里的水倒掉一大半,现在热归热,至少是不累的。台上的人在念冗长的稿子,她已经被蚊子叮得十分难耐,悄悄屈起一条腿,刚在红肿的皮肤上互相蹭了蹭,入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扭头看去,三五个保安分别和几个人干起架了,场内一阵窸窣,撂倒保安的三五个黑衣人架势十足,眼见他们迈开了步伐往主席台靠近,现场的人逐渐乱成一锅粥。有人开始撤退,苏颜也跑,刚起步,面前的花篮被人撞倒,绊了她一下,一个踉跄扑过去,托盘载着壶飞了出去,摔在地上,哐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