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主任脑里这么想着,手里便像推坐台一般推了温渺一把:“既然是旧识,这场讲解就由温渺你亲自上吧。”
“…可是这文件…”
副主任一把抢了过来:“这文件我去替你送。”
其时她宁愿顶着烈日跑大老远去送文件,总好过干巴巴地对着一堆旧物嘚啵嘚啵老半天。这几天工作强度太高,她脚下都长茧了,明明已经升职了,怎么还三天两头重操旧业呢。但是领导都发话了,她只得照办,小腰板往那儿一挺,丁字步往那儿一站,这专业气势就出来了,接着进入展厅,从商鼎一路讲到金酒注,面上的笑容温和可亲,字正腔圆的声音柔中带细,只听她道:“该器物出土于宋徽宗陵墓,造型端庄,雍容华美,盖顶嵌玉,红宝石为钮,肩部嵌宝石七颗,腹部各嵌一条玉雕盘龙,象征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秦钦始终带着浅浅笑容,讲解的过程中一言不发,等到结束时才淡淡道:“刚才你讲错了一地儿,那酒注不是出土于宋徽宗陵墓,是宋神宗。”
温渺脸上一红,尴尬不已,心中暗暗叫唤,他爷爷的,你丫比我清楚这玩意儿的来历还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给谁看呢,我能不知道那是宋神宗他老人家的陪葬品?一时大意口误而已,你一大男人跟这儿斤斤计较什么。
旁边有学生模样的人许是觉得太尴尬,于是放低了声音惶恐地叫了一声:“秦老师…”
温渺咧嘴一笑,声音甜甜道:“秦老师说得对,刚才是我口误,没想到秦老师不仅会跳舞,知识也这么渊博,当你的学生真是有福了。”
他也笑,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温渺惦记着选址的事,匆匆忙忙道别之后便换了衣服拎了包准备出去一趟,却在刚换下衣服时接到倪翼妈的电话,原是温如泉在卫生间摔倒了,人刚被抬上120,这会儿正往医院走。温渺吓坏了,抛下公事慌慌张张往外冲。
人刚下了阶梯,却听有人喊了一句:“你上哪儿去?”
温渺抬头,只见商务车的驾驶座里探出一只脑袋,正是刚才那位叫秦钦的人。
她伸长了胳膊一边打车,一边和他说:“去趟医院,你们这就走了啊,欢迎下次再来!”
话语间,商务车拐了弯停在她面前,秦钦说:“上来吧,我稍你一程,刚好顺路。”
温渺心急如焚,偏博物馆附近来往的出租很少,于是不假思索上了车,等坐下后才反应过来,问:“北京这么多家医院,你都不知道我要去哪家,怎么就顺路了?”
秦钦递了瓶矿泉水给她:“你去哪家?”
“…北大三医院。”
“嗯,就是这家,刚好顺路。”
“…”
后座的几个学生不时用眼风交流,嘴角是掩不住的笑意。温渺无心玩笑,一路沉默,等赶到医院,一张脸更是阴沉得吓人,只见温如泉坐在病床上,胳膊和头上都被缠了绷带,眼窝上一圈紫,颧骨上一抹青,眉骨肿了,嘴也歪了。阴沉之后她又差点哭出来,因为老头儿似乎压根儿忘记发生什么,见她来了,还笑眯眯地招招手:“渺渺你过来。”
她跑过去,想摸他的脸,又怕他疼,于是摸摸老头儿的头,问:“疼吗?”
温如泉咬着吸管喝水,摇了摇头说:“指导员带回一条大黄狗,忒凶了,咬了队里好几个人,我们几个费了老半天劲儿才制住它。”
他的记忆又跳回到很久以前,飘忽的意识竟连身体的疼痛也一并带走,温渺看着心疼,加上大夫还说温如泉的情况不乐观,说他的记忆力仍在持续退化,并且伴随轻度抑郁症。温渺想不通,老头儿那么开朗一人怎么会有抑郁症,何况如今他把很多事都忘了,既是忘了就更不应该患这病。这样一想,更加放心不下,因为医生说这病的诱因很多,虽然很多事被他忘了,但也有可能是潜意识的作用,那些最想掩盖的事实际并没有忘掉,从这层面来说,为此抑郁也不是没有可能。可如果真是这样,温如泉又有什么事是最想掩盖的呢。
温渺还没将思绪理出个所以然,倪翼妈便推推她的手,又看了一眼墙边的人,道:“不早了,你带朋友出去吃个饭吧,你这朋友挺好啊,一出这事儿就立马赶来,看来不是一般朋友,请人吃顿好的啊。”
略感遗憾的是,这人貌似和上回长得不太一样,到底是不是季邺南她也无从确定。
温渺皱眉:“您想哪儿去了,这是馆里的客人,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
倪翼妈双眼放光彩:“第一次见面就见家长,这缘分不浅啊。”
秦钦又露出浅浅笑容,看上去温和无害。
温渺哐当一声拎出张椅子,坐下之后还替温如泉掖了掖被角:“这儿离不了人,你们去吃吧,我不饿。”
倪翼妈推了推她,她不动,又推了推,她一眼橫过来,倪翼妈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倪翼带着孩子接他老婆去了,我正好有时间在这儿替你看着,你和这位先生出去吃个饭,顺便也给我带点儿吃的回来,既是馆里的客人,你就更应该请人吃饭了是不是?”
于是温渺不情不愿地请秦钦吃饭,刚开始还客气,吃到一半儿就热络起来,问:“秦老师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趣,我家人出事儿你掺和什么,还非得让我请你吃饭?”
秦钦说:“我推了下午的会,专门送你去医院,还赶走学生让他们自己回,你请顿饭也不愿意?”
温渺挑了挑眉:“又不是我让你这么做。”
秦钦笑:“看不出来啊,这么没良心。”
温渺不习惯他这语气,好像他们多熟似的,于是搁了筷子直接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说吧,你到底什么事儿?”
“唔…”他正在吃菜,看不出有阴谋的样子,说,“学校搞活动,估计近段儿还会有多批学生到你们那儿参观,想让你给安排个有水平的讲解员。”
温渺松一口气,没想到他为的是这事儿,于是说:“我们那个个儿高水平,都是专业出身,就这么个事儿还值得你绕这么大一弯子?下午我都看见了,我们领导亲自接待的您,就您这级别,哪用得着我安排,都是领导一句话的事儿,您放心吧。”
秦钦看着她,脸上挂了笑意,慢吞吞道:“那不行啊,下午那讲解员连宋徽宗和宋神宗都分不清,就这水平误导学生怎么办?”
温渺捏了粒花生米朝他丢过去:“个个儿高水平,就是我除外,行了吧!”
他笑意连连,拍了裤子将那粒花生米抖出去,忽然转了话题:“你爸病了多久了?”
温渺搅了搅碗里的面:“好几年了。”
他搁了筷子,慢条斯理端了茶水,问:“一直这样?”
“嗯。”温渺低头吃面,又加了一句,“越来越严重。”
秦钦放了茶杯:“我认识一医生,专治这病,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一提及温如泉,她便心情低落,眼下治好老头儿的皮肉伤才是要紧,何况整个北京城的大夫几乎都找遍了,还能有谁治好这病,人大夫都说了,这极有可能是心病,心病这玩意儿除了自己,谁也治不好的。
她专注吃着碗里的面,应付道:“再说吧。”
秦钦看了她一会儿,没再继续这话题,只是买单的时候抢了先,说:“托你办事儿呢,哪能让你请,等下回你托我办事儿了再掏钱吧。”
温渺想,你那事儿算什么事儿,还不是好面子才抢着买单,既是这么好面子,那就给你面子吧,于是也就随他了,可没想过自己有什么事儿会找他帮忙。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都还在,飞吻~~~~~!
第二十七章
回医院时温渺特地买了奶卷和燕窝羮,都是倪翼妈爱吃的,她嘴上嫌她动作慢,回的晚,脸上却乐开了花,边吃边八卦秦钦的来历:“老师好啊,知书达理,长得也好,文质彬彬,我看这人脾气挺好,是个讲道理的人。”
夜幕降临的医院格外清冷,四周始终弥漫若有似无的药味儿,温如泉已睡着,呼吸平稳,面色沉静。温渺歪了歪脖子,看窗外摇曳的树:“您的标准就是讲道理啊,那季邺南肯定是不二人选,他可讲道理了。”
倪翼妈说:“要的可不是会讲道理,跟着整天和你讲道理,凡事都分个谁对谁错的人有什么意思,要的是会包容你的人。”
温渺就想,季邺南也很包容,虽然经常脾气不好的样子,可具体包容了她什么事儿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本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又主动活泼不爱计较,小脾气一过去往往都是主动贴过去,这样看来,倒像是她在包容他了。正这么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恰巧是季邺南打来,于是她难得产生的那么一点儿深思瞬间被撵走,顷刻间好心情便挂在脸上。倪翼妈抛了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给她,她乐呵呵地捏着手机跑出病房。
“你忙完了?”
季邺南的声音略显疲惫,淡淡应了一声,道:“十分钟后下楼,我来接你。”
她的心情瞬间低落几分:“我没在家,老头儿摔了一跤,趟医院了。”
那头沉默几秒,问:“严重吗?”
“鼻青脸肿的,胳膊肘也骨折了,反正不轻松。”
季邺南依旧沉默了几秒,说:“那你好好陪着。”
温渺的心像丢在风里的鱼,干涸又冰冷,脱口而出道:“你不来看看么?”顿了顿,又道,“他失忆了,不记得你是谁。”
“他既然不记得,我去了也没意义。”
他这次倒是接得利索,再没有沉默,却换做温渺沉默了。季邺南最近很忙,没多少耐性,有时温渺会以为他忘了自己,却又接到他的电话,态度很亲昵,瞧不出没耐性的样子,可偶尔他总会摆出现在这副模样,三言两语堵得人心里不舒服,总觉得哪儿不对劲,但又说不出到底哪儿不对劲。
正出神,却听他改了口风,连态度也变了,说:“要不,我去看看?”
这会儿倒知道征求她的意见了,温渺暗暗不爽,这种时候勇敢果断不容拒绝的霸气哪儿去了?那意思就好像她要是说算了,他立马就松一口气似的。于是她气呼呼地说了句不用了,也没给他再说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再回到病房,脸色黯淡无光,全无方才出去时的神采飞扬,倪翼妈偷瞄她一眼,落井下石地问:“他就是这么包容你的?”
温渺皱眉,颇不满意地扫她一眼:“我就是喜欢找罪受,怎么着吧?”
倪翼妈摊手:“那就受着呗,能怎么着。”
她气得牙痒,在安静的屋里静坐了会儿,手机铃声再次响起,季邺南口气依旧淡淡地,道:“你下来。”
她忽然明白过来,便跑去窗口看,楼下果然停着辆熟悉的汽车,于是她黯淡无光的脸色又渐渐恢复成了神采飞扬,握着手机一溜儿小跑至楼下。车里的人在看见她出现在门口的刹那,已经伸胳膊开了副驾驶的门,小姑娘噌噌两下钻进车里,脸上的喜悦还未完全展露,便被人猛地捞进怀里,接撞而至的是铺天盖地的吻,狭小的空间狎昵横生,又开着暧昧的音乐,气氛急剧升温,后来小姑娘喘不上气,咿呀着要推开他,他却不放人,往怀里箍了,就着舌头将气渡进她嘴里,她像条缺水的鱼,张圆了小嘴大口吸气,舌就那么乖巧地粘着他,他似受不了她这模样,动作更加猖狂,想要揉她进骨血。直到胳膊肘碰到方向盘上的喇叭,惊得整座医院都似原地震了几下,这才不依不舍地撤了回来,借着并不明亮的灯光看她稍显凌乱的发,歪斜的领口和亮晶晶的眼,连嘴皮子都是亮亮的,还是忍不住,于是又捧过来亲一口,瞬间又将滚烫的舌送了过去,却被她很认真地推开。
温渺仰头,眼中除了喜悦还有调皮,咯咯地笑着问:“你怎么啦?”
他目不转睛看着她,语气像个孩子:“想你了。”
温渺开心得不能自已,立马伸脖子送了个香吻。
他揉她耳朵,亲她眼皮子:“你不想我?”
她毫不犹豫,狠狠点头:“想,想死了。”
于是他带人去后排,空间大了许多,二人立马抱作一团,他又揉又亲,怎么都要不够似的,宝贝儿前宝贝儿后的一声声唤着,似热恋到极限,怎么表达都不够,俩人似要甜出蜜来。
隔天,温渺请假了,为了照顾温如泉,大夫说老头儿的情况不容乐观,加之年纪一大把,更不好治疗,他那一身皮肉伤相较大脑的症状而言已不值一提。温渺像照顾孩子一样照顾着老头儿,时常郁郁寡欢,他担心温如泉的病,既想早点儿让季邺南和他见一面,但想到从前他那么反对他俩,又觉得对不起温如泉,在如此矛盾的心境下,见面之事终是无限期地拖了下去。除此之外,温渺的第二件心事便是博物馆选址。两个月的时限很短,他们找了很多地儿,不是被征用了就是正在谈判中,反正没有合适的地儿。她苦于没门路,连续几天无精打采,连吃饭都没胃口。
万紫千看不下去,斜了她一眼,道:“你想要什么门路,市规划男朋友摆那儿不用,你还想要什么门路?”
温渺正有一颗没一颗扒拉碗里的米,听万紫千一说,不禁愣了楞,慢吞吞咽了一粒米,又愣了愣,接着一巴掌拍在桌上:“我怎么没想到啊!”接着又放低了语气,“但是以权谋私不太好吧?”
万紫千白她一眼:“让他透露点儿口风给你,哪块地能用哪块不能用,省的摸不清门路绕弯子,太浪费时间。”
温渺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其实她已经有了主意,三环东南角有块地,大小正合适,却苦于找不到做主的人,房产商把所有权推给政府,却不透露那头的联系方式,她往机关跑了好几趟,也找不见能说话的人,顶着博物馆的头衔都不行,归根结底因为他们馆太小,近年中央财政减缩,精简机构在全国大范围展开,他们馆本是自身难保,碰上这事儿谁也不想管,再加上无权无势,托人见个面都难,更别说会谈了。
于是去了市规划,烈日当头,从大门到办公楼那一小段距离她已被晒得快脱掉一层皮,老钟领她上楼,咚咚咚地往门上敲三下,接着应声推开了门,温渺往里一站,冷气扑面而来,爽得人精神抖擞。季邺南伏在桌上看文件,跟前摆了一杯茶,听见动静,头也不抬,往桌前仍了一份资料,道“通知大家四点开会,把这复印几份,会前发了,人手一份。对了,你先给我倒杯水,手没空。”
温渺正觉得他气概非凡,却听他使唤人还如往常一般使唤得如此自然,于是撇了撇嘴暗自腹诽,本就少爷脾性,如今当了领导,那范儿更加猖狂了,却已自动走去桌前往他杯里倒水。季邺南目光微抬,余光闯进一只细白的手,似觉不对,于是抬头,楞了半秒之后便笑若桃花:“你怎么来了?”
隔壁的老钟隔着薄墙,若有似无地听见他的声音,暗自叹了一口气,得,今天的会又得推迟了。
也不管这是什么场所,反正门一关谁也看不见,小姑娘绕过办公桌坐在他腿上:“来看我的男朋友呀。”嘴巴一撅,“男朋友我想你了。”
季邺南笑着往她嘴上亲一口,小妮子就这德行,面上文文静静,私下可是一*高手。抱在怀里摇啊摇,顺了顺她的发,亲亲脸,又捏着小手,声音也放得很低:“这个点儿过来准有事儿,说吧,男朋友替你解决。”
她立马双眼明亮如星,勾着他的脖子亲他嘴:“还不是为了馆里的事儿,快到日子了,可没找见合适的地儿,这馆虽小,可是老头儿毕生的心血,我不想看它就这么撤了,前段儿在三环东南角找见一地方,但是怎么都找不见主人,这不我就投奔你来了。”
季邺南目光盈盈看着她,眼神没变,脸上的表情却变了,说话的口气带了几分戏谑:“你这是撺掇我以权谋私啊,改明儿露馅怎么办,我吃牢饭你守活寡?”
温渺在他嘴上拍了一下:“怎么说话呢,那么难听。我这不是没办法么,老头儿是我唯一的亲人,现在变成那样都还时不时念叨博物馆的事儿,这是他唯一的心愿,我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季邺南转了目光,笑容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心情:“那地儿没戏,计划书都出了,要盖一医院。”见她闷闷不乐,又安慰道,“但也说不准,完了再议,你要实在没地方,就把医院盖别处。”
小姑娘眉目间的乌云这才散开,像解决了天大的难事,抱着他连亲了好几口。其实这事儿哪有这么简单,他不过是不想看她不开心,象征性地安慰几句,哪知这姑娘当了真,彻头彻脑相信他,于此再也没寻别的地儿。季邺南倒也不全不把这当回事,一直留意着适合盖博物馆的地方,却没想到还有第三人插手这事儿。
作者有话要说:我日更走起,你们花儿撒起、收藏来起,好吗各位,么么哒
第二十八章
季邺南周末去了趟玉渊潭,本是给老先生稍了点儿茶叶,却撞见正在剥花生的郝东升,他倒不觉得意外,意外的是老钟,夹枪带棒地讽刺他:“撂了一摊子正事儿不干,大老远跑这儿剥花生,你这行事风格很特别啊。”
郝东升脸上红白一阵交替:“我也正赶上周末过来看看,早知你们要来,我就不跑这一趟了。”
季邺南抓了几颗红皮花生往嘴里塞:“听说老太太来了,人呢?”
“你还知道家里有一老太太呢。”季老太跨过门槛,眼神尽是埋怨,她穿着真丝褂子,右手戴了只玉镯,看上去精神不错,“隔三差五打一电话,还老说忙,知道往老先生这儿跑,却把亲娘忘个干净,您可真孝顺!”
老钟哈哈笑着打圆场:“他本计划晚上回怀柔吃饭,哪知您上午却过来了,这不紧赶慢赶才赶过来。”
老太太不高兴:“合着这一趟我不该来?他不来我看我,我专程跑来让他看,这还错了?老钟你甭替他说话,多大人了还这么惯着?”
老钟依旧笑,有些腼腆的意思,季邺南伸胳膊给亲娘捏肩:“多大人了还耍脾气?开饭吧,饿了。”
老太太说:“开不了,先等着吧,有贵客到。”
季邺南看了一眼老钟,老钟一脸茫然地表示他不知道这贵客是谁,再看郝东升,比老钟还茫然。正巧老先生摇着轮椅出来,拎了棋盒道:“你陪我杀几局,他们几个太次,老赢也没意思。”
郝东升恭维:“老先生的水平我们哪儿跟得上,也只有小季尚且是您的对手。”
一语将毕,便殷勤地跑去摆棋盘,抬眼间撞上老钟鄙视的眼神,面上又是一红。这棋下了半小时,正剑拔弩张的时刻,耳闻季老太欢声笑语的招呼声,想是她口中的贵客到了,季邺南还未抬头,便听见老太太招呼:“儿子,你看这是谁来了!”
看着顾佳靓的第一眼,季邺南着实愣了愣,尔后恢复一派自然,脸上浮现几丝笑意。顾佳靓穿着背心短裤,留着清爽短发,她晒黑了些,妆容却明艳动人,看见季邺南便松了拖住行李箱把手的手,说了句:“好久不见。”
季老太十分热情,招呼着把行李放下,又招呼人洗手吃饭,吃饭时还不住地往人碗里夹菜:“这几年你们各奔东西,留我一人在北京可是寂寞,除了周礼那小子隔三差五来看看我,你们连个影子都瞧不见,尤其是你啊佳靓,出国这么久也不给我来一电话,是不记得我了还是怎么?”
顾佳靓笑容满满:“我可不能忘了您,可我更不敢给某人添麻烦啊。”
一句话说得模棱两可,季老太瞟季邺南一眼:“你甭理他,他的意见不重要。”
熟知一切的老钟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是狂风暴雨的前奏,论谁也能看出顾佳靓眼神里的爱意,再碰上炸毛小绵羊温渺,他少爷这回保不齐又有好戏上演了。
思绪正活跃得紧,却听老先生不紧不慢道:“三环东南面那块地政府收了?”
谈到公事,大家齐刷刷安静,季邺南喝了口汤,应了一声。
“原计划撤了吧,改明儿我打声招呼,叫他们盖一间小博物馆,原民族路那块本来有一间,但是要拆了,这东西和文化遗产沾边儿,面上也好说。那馆里东西虽不多,但挺有价值,合并到别的馆也不大合适,留着吧。”
季邺南捉筷子的手顿了顿,方才那口汤似乎太烫了,胸口闷闷的,他说:“盖博物馆不行,那块是城中村,老胡同多了去了,近年外环发展太快,那片成了遗留地,什么也没有,居民看病不方便,叫一救护车都跑大老远,车还没到人先死了,太费事儿,已经定了盖医院,决议书也盖过章了。”
老先生抬眉看他一眼,精瘦的手背青筋突起:“你说了不算,计划再好到头来还不得看上面的意思,照我说盖博物馆合适,老胡同也是遗产,都是遗留文物,合一块儿怎么了?下午我就安排他们敲定这事儿,别的你就不用管了。”
季邺南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撇开这几年对老先生言出必行不说,他在盖医院这件事儿上费了很大劲儿,光白酒都陪了五六桌,好不容易敲定了,到头来却被他老人家一句话推翻。近来他越发觉得可疑,老先生行事专断又不听劝,全不像季渊的行政作风,也不知看法相悖的两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但是在工作上,季邺南全然秉承了季渊的风范,就是坚持对的,不和错的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