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之悦拿着手机想拨120,踟蹰片刻又颤抖着胳膊撂了手机,她去卫生间拿了毛巾替他擦嘴,将他的脑袋扶起,往后颈垫了枕头。
他还在吐,已神志不清,只安分不到片刻,忽然又狂躁起来,双手似魔鬼乱舞,抓住手边的椅子腿带得整条椅子叮铃哐当的响,另一只手蹭着床尾,分明是光秃的指甲,此刻却似长了獠牙,将那暗红的床垫生生划出一道道细缝,露出泛黄的海绵。
路之悦试探着叫了他两声,他毫无反应,霎时又猛然目光清明的盯着她,尔后又神志不清抽着筋。
她实实在在被吓着了,就那么挨着门边站着,不敢再轻举妄动。
不到一刻钟,房门被猛然敲响,她被惊得浑身一颤,从猫眼看见金子的脸,这才慌慌张张开了门。
金子还穿着上班的工服,白衬衣套黑马甲,一条西装裤,脚上一双黑皮鞋。
他看着路之悦,神情颇为严肃:“人呢?”
“在里面。”
路之悦出声,才发现嗓门嘶哑,还带着颤抖。
她摸了摸脑门,一手的汗。
“关好门!”
金子边说边朝符钱走过去。
终不用她一人应付,她便松了口气,反锁了门之后随金子走了回去。
符钱还躺在地上,金子蹲下将他扶起,挪动其后背使其靠着床垫。那床垫过低,他虽靠着,但因没什么力道,身子歪在一边,脑袋也塔拉着。
金子从兜里掏出一团粉纸,是那种复印店常见的彩纸,里面裹着白色的细腻粉末。他又从裤兜摸出一盒三五烟,将那烟盒拆了,抽出垫底的锡箔纸,抖了些许粉末在纸上,然后掏出打火机,点燃后往那层薄纸下划着圈晕热。
空气中渐渐弥散开奇异的香味儿,金子扶着他的肩,又同路之悦使眼色,呆傻片刻的路之悦这才上前拉了床头的窗帘。
再回头时,符钱已似饿坏的乞丐,捧着一方不足巴掌大的纸张,极其贪恋的嗅着白雾。霎时,整个人又活了过来。
狭小的空间极其安静,金子不出声,路之悦也不说话,只观符钱熟练加热那张纸,连同逐渐消散的白色粉末。
前后不过几分钟,濒死边缘的男人就这么又活了过来。
事后,房间里的三人仍旧维持古怪的沉默。
床尾的海绵已探出脑袋,突兀地坠在那儿,地毯上一团湿渍,还偶有清浅的白泡泛起,绣了牡丹花纹的高背木椅歪斜立在一旁,其中一条腿还嵌进深浅不一的抓痕。
符钱挨床尾坐着,瞧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将那用过的锡箔纸点燃烧成灰烬,又摸出烟来抽,猛抽了几口才抬眼看着路之悦。
“你走吧,回去找你爸妈,听他们的话,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
47
他口气平淡, 小背头些微凌乱, 沾着未干的汗水,蓝色竖纹衬衣皱皱巴巴, 腕上的纽扣还牢牢系着。
他眼神明亮,像员当湖的秋水。
路之悦未立即出声,一旁的金子抬手看了看表。
“我得回去了。”
符钱闻言, 将干瘦的手伸进裤兜掏钱。
金子道:“不用了。老板说你是常客, 今天就算送你的。”
他没出声,顿了顿,又从裤兜里伸出手来, 接着抽烟。
金子走后,房间门再度砰一声响起。
“我不走!”
路之悦这才道。
她穿着破洞牛仔短裤,亮色松糕短靴露出整齐的脚趾。她看着符钱,眼神透出坚定, 颇有壮士为国捐躯呈可歌可泣之势。
人们普通日子过惯了,但凡猎奇上刺激冒险又带那么点儿晦暗色彩的人生故事,总莫名想承担责任, 想拯救这些糟粕于水火之中,仿佛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
她接着说:“你什么时候染上的, 我陪你戒了它。”
“你刚也看见了,戒不掉。”
原来这已是符钱第三次发誓, 要和那害人的玩意儿恩断义绝。很显然他失败了。那供货的老板对这些道貌岸然的瘾君子十分了解,所以等他叫路之悦找金子来时,那头没有丝毫意外, 还叫金子带话,说因他是常客,今天的量算白送的,那意思等同于变相欢迎他回归。
这些利欲熏心的卖主只看见大量流动的金钱,底线原则为何物,良心道德是什么,他们完全不在意,更何况一个曾经斗志昂扬却半道误入歧途的年轻人,会因为堕落,主动上门提供源源不断的金钱。这是他们巴不得的场面,怎会有心规劝。
这个圈子没人关心你是因为什么堕落至此,每个吸毒者背后都有一箩筐故事,见得太多,便再没有人听你说故事。
符钱沾上这玩意儿,并不存在什么不得已的理由。他因急需扩张生意,走的门道多,认识的人也多,总有不光明的时候。欲望这东西不能膨胀,当它成为你意志力的主宰时,你便再没有意志
力,什么东西都能把你拉下深渊。
路之悦目光炯炯看着他:“怎么可能戒不掉?”
他已抽完手里的烟,拎了垃圾桶将已成灰烬的锡箔纸倒入马桶,再摁下开关,哗啦啦的白水顷刻将那些灰烬全部冲走。他又开了窗帘,再开窗,让清风灌进来,接着把那张皱巴巴的粉纸塞进裤兜,抬脚走了出去。
出了旅馆,外面的天空依旧湛蓝。
绿植在阳光下投射斑驳倒影,轻风掠过,片状阴影来回跳跃,似活泼的孩童。
他在棵棵绿树下前行,耳畔是嘈杂人声和汽车鸣笛。
“别跟着我。”
他同身后的路之悦说,口气依旧很温柔。
“就跟着你!”
路之悦回他,青稚的脸庞挂着劫后余生般的新鲜刺激。
没想到原形毕露之后,他不仅没把她推开,反而让她试图更加靠近。
人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这话不假,什么样的性格决定你做什么样的选择,而这些选择导致的结果成就了你的命运。
命运的轴轮始终循序渐进,总会驶向该去的地方。
符路二人的生活轨迹仍在发生碰撞,再说说谭稷明和项林珠。
较真的项林珠凭借勤劳和忍耐,终于迎来了学业的春天。
那是个炎热的傍晚,自曹立德布置任务离开后过去近三个星期。
潮热的空气像张密不透风的布,空气下的人就像身处沸水上的蒸笼。七八点的光景,项林珠独自在实验室观察卵母细胞和精巢的发育,她一边察看显微镜,一边往本上记录。
曹立德到达门口时,正看见她对着目镜调整焦距,极专注的神情竟连他悄然行至身后都没有察觉。
其实这已是第三次,曹立德看见她超时独自留在实验室,前两次他只匆匆一撇,还因着先前的误会并不大想理她。
他向前抻了脖子,看那纸上写着:卵母细胞大小不一,50至250微米,呈圆形或椭圆,细胞质出现大量脂泡,细胞周围出现颗粒状深色的膜。
“因卵黄颗粒极性,核仁始终靠着核膜,这个你还没观察到吗?”
他突然开口,项林珠吓一跳,接着恭恭敬敬和他打招呼。
曹立德仍旧板着脸:“我刚才说的,你听见了?”
“听见了。我刚才也发现了,还没来得及记录。”
“国民和王飞呢,怎么是你在记录。”
“他们刚走不久,都是我们一起讨论的结果,我只是多个步骤,把它写出来而已。”
曹立德来这已经好半天,可没撞上有什么刚走不久的人,他知她在替那二人圆话。
“记录是出成果的依据,可不只是一个步骤那么简单。”
她立即一副受教模样。
曹立德又说:“这个实验早就有了,你没有做过也应该听说过,却还是老老实实守着观察,这种态度值得肯定。”
头一回博得这位老顽固的赞扬,她内心十分高兴。
“近几年环境污染厉害,鹿回头的珊瑚礁生态系统已经退化十分严重,几大研究所虽然想了办法,也从国外引进新技术,但治标不治本,还是需要继续搞研究。做好这个项目,对我们日后进行海洋底栖动物浮游幼体附着和变态的研究也有帮助。”
她再次受教的点点头。
曹立德看了看她:“天气太热,你也早点回吧,实验不是一两天能做成,重要的是每一步都认真对待。”
说完,便往外走了,行至门口时又道:“等这个实验结束,写份报告给我,尤其是组织切片分析那一块,你平时除了观察,还要多琢磨,也可找些旧资料做个对比。”
她知这便是老师传道授业解惑时,他不会一股脑把所有的知识灌输给你,但会为你指明方向,让你少绕许多弯子。
于是立即道:“谢老师指点。”
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滋味很美,她心中除了高兴还是高兴。
晚上谭稷明来电话时,也感觉到她心情似乎特别好。
问她:“今儿发生什么事了,这么高兴?”
她沿着小路散步,手里拿着冰棒:“导师终于认可我了。”
那头顿了顿:“曹立德?他不是已经收你当学生么,怎么还不认可你,他为难你了?”
她早知谭稷明会是这反应,庆幸当时没告诉他。
只道:“他没有为难我,这事情你也不用再管,总之我凭借自己的实力让他心服口服了。”
这番言语倒不像她的口气,竟难得透出一丝得意。
谭稷明也觉得新鲜,笑着夸:“唷,我们家姑娘真厉害,独自作战英勇无敌啊。”
“那是。”
她说。
“真给我长脸。”
谭稷明道。
她便呵呵一笑,透露出难得的青春活力。
谭稷明又说:“怎么着啊,明天公司有事儿不能去接你。”
“你忙你的,我自己回吧。”
“也行,我先订好中午饭,等你到了一块儿吃。”
“中午不行,刘晓娟约我见面,晚上再和你吃吧。”
谭稷明语气不善:“怎么回事儿,还和她联系呢,人怎么坑你你忘了?”
“她态度挺好,也向我道歉了,她说没有别的事,就想找我聊聊。”
“那你当心点儿,她要敢惹你不高兴你就揍她,出了什么事儿我给你担着,别怕。”
她拧起秀气的眉毛:“现在是法治社会,不提倡暴力解决问题。”
这话和当初他找程书颖算账时的口气一模一样,谭稷明被她逗乐,二人又有的没的腻歪半天才挂电话。
项林珠和刘晓娟的事儿,不管好坏,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都似乎该有个会谈结果。等和刘晓娟见过面之后,她身边桩桩要紧的事儿貌似都一件件解决了。
可生活的奇妙便在于,谁也说不准,一帆风顺的下一刻是风平浪静还是波涛汹涌。
48
且说隔天中午, 天空万里无云。
在中山公园附近的小饭馆, 自上回不欢而散的项刘二人终于再次见面。
刘晓娟穿着素色雪纺衬衫,那衬衫料子在胸前软软坠成蝴蝶结的长飘带, 腿上一条工装裤,脚上是双黑皮小高跟。她的眉毛很黑,鼻头圆翘, 脸颊微肉却并不显胖, 细长的眼睛有些颓然。
项林珠和她面对面坐着,习惯性保持沉默。
“那天我回了趟学校,碰见你的师妹邓蕊蕊, 听她说你被导师破格录取,去新校区上学了?”
“不是破格录取。”
“…是路之悦挽回的吧,她贴在你们院的道歉信我也看见了。”
“也不是。”她喝了口水,“这些都不重要了, 反正我和她以后也不会再有什么关系。”
刘晓娟默了默:“我挺羡慕你的,还能继续上学,出来工作后才知道还是在学校里好。我每天六点起床赶公交去码头, 再坐轮渡去岛外上班,晚上回家还要给李臻做饭, 实在是太累。”
项林珠意外:“你去那么远上班?”
“是啊,李臻他们专业研一课多, 我想住的离学校近些,不耽误他学习。”
“他可以住校啊。”
刘晓娟淡淡道:“我不想和他分开。”
…她这点倒是和谭稷明很像,恨不得时时刻刻腻在一起。
“你呢, 在新学校挺好的吧?”
“挺好。”
项林珠一直话不多,加上二人又有了先前那事儿造成的隔阂,总是有些距离。
“那就好。”刘晓娟顿了顿,“阿珠,对不起,我今天来是专门向你道歉的。”
项林珠垂着眼睫看餐桌:“昨天你在电话里已经说过了。”
“是,但我还是想当面向你道歉。那件事怪我一时糊涂,我没想到会有那么严重的后果,你能原谅我吗?”
项林珠没出声。
刘晓娟抿了抿嘴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她看着她,“你虽然没有传那些谣言,可你的确收了她的东西,看她三番两次
栽赃我,却从来不说出实情,哪怕是背着她悄悄告诉我也没有过。我无法理解。”
刘晓娟安静半晌,颤着嗓门说:“我这个人就是胆小怕事,没有你那么果敢正直,我也很自私,怕说出实情后路之悦报复我,也怕你生气看不起我。”
“你什么都不说,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就让人看得起了吗?”
刘晓娟一颤,有湿气从胸腔往上涌,细瞧过去,眼眶已发红。
项林珠看她一眼:“我不可能一点都不计较。”
刘晓娟嚅嗫着:“我知道我知道…你不原谅我我也是能理解的。”
二人没再多说什么,就这么彼此安静着坐了一会儿就散了。
出了餐厅大门时,刘晓娟又叫住她:“阿珠。”
她在太阳下眯着眼睛看她。
“不管你原不原谅我,我都当你是朋友的,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你要是还能想起我,或者需要一个人帮忙,都可以来找我。”
项林珠没有接话,沉默了几秒钟,抬脚走了。
接着,她坐八十七路去了思明南路。
这回再踏进公司时,大家平静许多,和和气气和她打了招呼就忙自己的事情。
她去总裁办公室时仍然礼貌地敲敲门。
“进。”
推门而进后,谭稷明露出笑脸:“这么快,谈什么了?”
“也没有什么,你吃饭了吗?”
他指指茶几上的盒饭:“刚吃完。”又问,“你呢?”
“我吃过了。”
二人七天不见都有些想念,将抱在一起想甜蜜甜蜜,却被忽然响起的敲门声吓了一跳,就这么又
迅速分开。
来者是汇报工作进度的。项林珠虽离开公司很久,很多新的任务她不太了解,却也知道他们忙起来也是很忙的。
那个下午,俩人虽同处一室,却因着繁忙的工作场面没有更进一步的接触。
谭稷明办公时,项林珠就坐在沙发上看书,时不时起来给他添杯水。他痞性未改,总要捡漏捏捏她的手,或者摸她的脸,还有…掐她屁股,活脱脱一副流氓揩油的样子。
项林珠正经,总会怒目而睁。看她那样子,谭稷明心里舒爽极了,更加忍不住想去逗逗她。
就这么可得而不可得的捱到下班,俩人终于吻在一起,吻了半天才动身去吃饭。
去的是曾山顶上的私人餐厅。那地儿坐山望海,白藤编织小方椅,鲜花点缀黑台布,地板旁是一方倒映星空的静水,内嵌的彩灯衬得湖面莹莹发亮,和天上的星星遥呼相应。
这一看便知是谭稷明的风范,他已点好餐,前菜是金箔鱼子酱和帕马森干酪,香煎贝柱为沙拉,还有一道鲜虾芦笋汤,而此刻,项林珠正坐在他对面吃着盘里的碳烤和牛肉。
谭稷明给她续上香槟:“过两天不忙了,带你出去转转。”
她问:“去哪里?”
“希腊或者西班牙,你想不想去埃塞俄比亚看长颈鹿?”
…她一口牛肉咽下去,很想说动物园就有长颈鹿,用不着跑那么远去看。但念着一旦话说出口,他多半又要说自己不解风情。
便转了口风道:“太远了吧,我手里的实验还没结束呢。”
“等你结束再说。”他看着她,“太认真没什么意思,你偶尔也请个假歇上几天。”
她嚼着东西,含糊应着他。
吃完饭再回家,路上倒还规矩正经,一进了家门,谭稷明便不再是白天看着那般正人君子的模样,发了狂似的欺负他家小媳妇儿。
项林珠被他的强势占有弄得喘不上气,迷惘间伸出手去挠小腿。被他发现了,捞起那截藕白一看,匀称的小腿布着些许红包。
“怎么回事儿?”
“蚊子咬的。”
他皱了皱眉,埋头往那颗颗小红包上吻了去。
“诶诶,别这样,很痒。”
他看她拧着眉毛着急,又似乎很舒服的模样,非但不停止,反而凑上去又舔了舔。
项林珠诶呀一声,扭着腿躲,又咯咯的笑:“你别这样,不干净,一会儿该肿了。”
“我给你擦点儿药。”
说着抱她起来,人就那么挂在怀里,不适地攀着他的肩。
他去床头柜翻了翻,没找着,似乎也不知道该找些什么。
项林珠说:“洗手间有花露水。”
他才又抱着她去洗手间,白面般的娇人儿往洗手台一放,她被冰得一哆嗦,缩着身子往他怀里拱了拱。
谭稷明一颗大男人的心因一种被依靠的存在感撑得十分饱满,他特别受用,往她腿上喷了花露水,再替她轻轻按摩。看怀里的娇人散着长发任自己为所欲为,乖顺的模样勾得他心都要跳出来,便再也没忍住,逮着她的嘴巴又吻了起来…
又是一夜好时光。
隔天清晨,项林珠起了个早,谭稷明还趴在床上睡着,半个枕头耷拉在床头,薄毯盖着腰身,露出完整麦色背肌。她上前替他拉了拉毯子,他迷蒙间半睁着眼瞧她。
“你睡吧。”她轻声道,“我去厨房收拾收拾,中午给你做饭。”
他还困着,囫囵不清地应了一声,贴着枕头又昏睡过去。
她去开了冰箱,发现已没什么食材,便换了身衣服出去买菜。从社区东南门出去,经过吕岭路,抵达街对面的超市。这趟出门只是为的采购,她随便穿了条印花哈伦长裤就出来,上身穿着件白色T恤,脚上是双平底凉鞋。
时间尚且宽裕,她不紧不慢在超市走着,买了素菜又去挑鸡蛋,后来又去货架上选调味品。逛了一大圈之后,才想起需要补充卫生棉,又绕回百货区…
就这么兜兜转转也耗费掉不少时间,等她买完东西再回去时已经不早了。
她费劲地提着东西开门,换了鞋再提着东西往里走,却见客厅的电视开着。
“起来了?”
话音一落她才感到不对劲,却已无法收回。
只见一位女士从沙发走到客厅,着一袭灰蓝丝缎改良旗袍,衣身附刺绣印花,领上一颗珍珠扣,指间一枚金珠戒,一身上好的面料在敞亮的光线下印射柔和反光,将原本的素色平添几分活跃的亮度。
她齐脖的短发蓬松后卷,脸上还化着淡妆。
“你是谁?”
何晓穗开口。
却见窗前还有一人,因着何晓穗的声音转过了身。
项林珠看着他怔怔道:“谭先生。”
49
谭社会皮肤略黑, 较瘦, 留着庄重的二八分,眼皮虽单却大小适中, 轻微眼袋爬上道道细纹,许是因着身份架子不爱笑,时常看着都很严肃。
他看见项林珠时感到意外, 却也只是略微一顿, 随即恢复常态。
过来人的眼睛总是锋利无比。
何晓穗一边上下打量项林珠,一边问谭社会:“你们认识?”接着和颜悦色问项林珠,“你叫什么名字?”
二人都还未开口, 却见穿着睡裤出来的谭稷明。
他似乎刚洗过澡,漆黑的短发还沾着水,空气中隐隐飘散漱口水的味道。
“回来了?”他喜形于色看着项林珠,“今儿别做饭了, 咱出去吃。”
他口气这般熟稔自然,长了耳朵的人都能听出二人关系匪浅。
何晓穗惊,脸上带着笑, 去拉她的手:“快和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你还会做饭吗?”
谭稷明走过来,揽了她的肩向何晓穗介绍:“这是项林珠, 您不老怀疑我藏着一女朋友么,就是她。”又向何晓穗介绍她,“我爸你认识, 这是我妈,何老师。”
项林珠羞窘,慢半拍叫她一声:“何老师。”
何晓穗说:“什么何老师,叫我阿姨就行了。我最近老咳嗽,你谭叔叔说南方湿润,让我过来养养身子,我们半个小时前刚到,不知道你在,也没提前和你们打声招呼,怪不得这小子见我们来还不高兴,原来是我们当了回不速之客。”
项林珠只得尴尬一笑,不经意间却对上谭社会的眼,他眼神犀利严肃,夹杂恍然大悟般的鄙夷和充满失望的责怪。
霎时,项林珠像干了件不可饶恕的大事,扭捏着身体想躲开谭稷明放在肩上的手。
何晓穗眼尖,极快滑过视线,转而看着谭社会。
“我都忘了问你,你知道儿子交女朋友,怎么从不告诉我?”
谭社会沉着嗓音道:“我也是刚知道。”
何晓穗不解,又看了看项林珠:“那你们怎么会认识?”
话音一落,方才热闹的客厅出现短暂的沉默。
谭稷明不慌不忙道:“我爸前几年搞那公益助学,林珠恰巧是被资助的学生,后来我俩因为工作认识了。”他似乎嫌说这些太细枝末节,顿了顿又总结,“再后来就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