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上门(一)
归墟门, 玄清峰。
“师尊,你有没有觉着,今日的小师弟有些奇怪?”
李司意摇着折扇,看着前方消失在空间裂缝后的缥缈身影,问了一声。
“哪儿奇怪?”
“他这衣裳,是不是年前新做的一身, 叫什么鸿光法袍的?上回我还赞了声。还有那发髻, 是不是也束得比平时精神?”
“这倒是, 你小师弟平时都爱穿咱们门派的道袍,破了还能去执事堂换。”
归墟门弟子可都是这么干的。
天鹤道君摸了摸下颔:
“这般看来, 确实有些奇怪,昨晚他还问我, 若是我这样的年纪,会想要些什么东西。你说——”
“——是不是离微良心发现,提前开始准备师尊我的生辰贺礼?”
“那师尊说了什么?”
“我啊,我说想要一块青朊精金石。”天鹤叹了口气, “你师尊我这把剑,可是许久未升阶了啊。”
归墟门每个弟子都愁啊。
“……”
李司意没忍心打破师尊的期待。
小师弟后来明明是去了一趟冰沐城, 冰沐城别的没有,文房四宝最多。他这师尊,要他舞剑行,要他拿笔,简直比登天还难。
而那边厢,位于风妩城长鹿书院、独属于郑家的院门, “吱呀”一声打了开来。
阿万一下子蹦了出去:
“道君!道君!你可来了!阿万想死你了!”
木头人手舞足蹈地沿着门外那人转圈圈。
院内的郑斋则抬头往外看。
游廊旁的木芙蓉一夜之间都开了。
深深浅浅的红,映着一蓬浓碧,被风一吹,在枝头瑟瑟含羞地颤动。白的粉的花瓣打着转儿,落英般飘到树下那人身上。
那人着一身广袖白袍,玉冠墨发,玉立于这花前树下。
仿似听到动静,他抬目往院内看来,目光一触,那一身冰雪,俱都化为融融的春光——与此同时,他眸内的万里星辰、浩瀚江海,俱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泓清澈而透亮的柔波。
郑斋心跳停了一拍,等意识到,忍不住暗骂了声娘。
再看身旁夫人,但见夫人双颊酡红,眸光晶亮,好似回到了初嫁他之时,郑斋又忍不住骂了一声:“鸡贼!”
这贼子如此狡猾,竟妄图以皮相惑人,连他也险些着了道。
幸亏自家闺女端得住,表现还算正常。
郑斋舒了口气,让开一步,抱拳:
“仙士驾临寒舍,老夫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伯父客气了。”
白袍青年一颔首,流云似的广袖拂过门旁低矮葱茏的花丛,径直进了门。
看门老头作了个揖:
“郑老先生,人已经带到,小的便告退了。”
“劳烦劳烦。”
郑斋从袖带里取了一粒碎银抛了过去。
看门老头儿接了在手里掂量着,面上的笑不由再殷勤了些。
转头往外走时,忍不住又往回瞥了一眼。
白袍仙君已经走到院中,恭恭敬敬地与那郑夫人行了一礼。
想起方才这人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那一瞬间心提到嗓子眼的感觉,老头儿不禁摇了摇头。郑家这闺女他经常见,虽说见一回都要傻一回;可这位白袍仙君,却比那闺女要更……
怎么说来着?
那就是天边端着的云,云落了地,那是要挨千刀的。
他方才在前边领路,就这么一会会的功夫,浑身上下就出了一身汗。这仙君气势也忒怕人了,黑黢黢的眼睛一扫过来,他便忍不住两股战战。
就这样一人,居然对着郑老先生与他夫人恭恭敬敬的,老头儿还从未见过对凡人如此的仙士——
那些仙士哪个眼睛不是长在头顶上?
甭说其实气势这般嚇人的仙君,便是那些道铺子里的店小二,看到他们经过,还要挥手驱赶呢。
老头儿纳闷着走了,屋内郑斋和王氏却已经围着圆桌坐下了。
仆役忙不迭端茶送水上来,郑菀静陪末座,山山在她旁边转了会,见阿姐不理他,便泪眼汪汪地冲到王氏怀里了。
“道君!道君!你让阿万做的事——”
阿万像阉割的公羊一样,发出一声惨叫便说不了话了。
只睁着一双死板板的眼睛拼命瞪这位白衣飘飘的道君。
郑菀也瞪。
崔望视若无睹地将手中提了一路的东西放到圆桌上,嘴角一抿,抿出股微微的不自在。
“这是本君,”他似是意识到不对,立刻改口,“我从冰沐城特地为伯父购来的澄泥砚、徽墨,以及一套昭奚狼毫;还有这——”
他将一个长形的檀木盒,推到了王氏身前:“——是为伯母准备的。”
“希望两位欢喜。”
白衣青年说完,下颔线便忍不住紧紧蹦了起来,上半身直挺挺地坐着,眼中透露出自己都察觉不出的忐忑。
“欢喜,自然欢喜。”
王氏伸手接了过来。
若来的是位圆滑世故、长袖善舞之人,她还不至这般,说起来,上一回与崔望接触,还是郑菀在凡间的生辰那日。
彼时这位仙君高高在上,贺完生辰便走,两人也未来得及说上话,唯一留下的印象,便是其俊美无铸,孤高冷傲。
此时再看,哪里是孤高冷傲,分明是个情窦初开、不善言辞的青涩儿郎。
“仙士客气了。”
“伯母可打开看一看。”
王氏果然打开看了,长盒内卧着一副精致又不失典雅的红宝石头面。
最让熨帖的是,这副头面明显是静心挑选过的,用料不十分珍贵,于她一个凡人而言,戴上不算打眼,可做工却是顶尖,其上镶嵌的珐琅嵌丝工艺,巧夺天工,小小一朵牡丹,欲绽不绽,委实美极。
一位仙士,可肯设身处地花下这番心思,足见其不是没心的。
“伯母可叫我离微。”
“离微?”
王夫人试探般叫了一声,见这位白衣修士面上无有一丝勉强,嘴角的笑意立时浓了些,“不若叫贤侄罢。贤侄也不必见外,叫我一声伯母便是。”
“伯母。”
崔望从善如流。
“暧,暧。”
王氏笑得眼角的鱼尾纹拉出一道长长弯弯的褶子。
郑斋在一旁,看得内心是潮浪翻涌——
当然,面上依然是肃穆端容的。
他记忆中的崔望,还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冷情淡漠的国师,一剑可断山海;可眼前这个,却仿佛冰冷的佛像活了过来。
这感觉,十分之微妙,难以形容。
“仙士这回上门,可是有要事?”
郑斋并不接礼物,也并不改口。
“却有要事。”
崔望无视郑菀的眼神,起身便朝郑斋与王氏一揖到底,“侄儿想续从前愽凌崔氏与荥阳郑氏之约,愿与郑氏菀娘缔结一世婚盟,共偕白首。”
“从前愽凌崔氏,与荥阳郑氏之约早便作废,仙士不记得了么?”
圆桌上尚摊着苍栏报,报上历数着玉清门尽欢真君与归墟门离微道君之间发生的二三事,从露水情缘,到难分难舍,其荡气回肠、恩爱曲折,足足可以在凡间排上十几场戏。
“记得。”
“阿耶——”
郑斋伸手挡了挡,阻止郑菀的话,直直看向崔望:“记得的话,仙士,为何还要与我家菀菀缔结婚约?”
他问得郑重,崔望也答得郑重:
“自然是——”
郑斋猛地站起,椅脚滑过地面发出一声生涩的滑音,一下打断了崔望的回答。
“仙士可方便与我来一下书房?”
这是要单独聊了。
崔望一颔首,跟着站起:
“伯父,请。”
两人一前一后地往西侧的小书房去,郑菀这才发现,崔望居然比阿耶还高了半个头。
阿耶在男人中,已经算是高的,可崔望还要高一些,身形挺拔,流云似的袍摆被风吹得轻轻荡起,露出其下洁净如雪的靴履。
“菀菀,”王氏拍了拍她手,“你自小主意大,告诉阿娘,怎么想的?”
郑菀将脑袋腻进她怀里:
“阿娘……”
她鼓了股腮帮子,一会便像泄了气似的:
“我也不知道。”
许是需常年在外撑着,女儿已经许久没有露出这般模样了。
王氏摸了摸她脑袋,眸中露出一丝怀念:
“菀菀,你阿耶自小便没有母亲。”
“恩?”
郑菀抬起头,不意母亲为何会提起这事,“阿娘想说什么?”
“这位仙君,倒让阿娘想起你那时的阿耶。”
王氏嘴角绽开抹笑,“你阿耶啊,也是个傻的。”
“那年重阳菊宴,他一眼便相中了我,那时他刚入国子监进学,还未获功名,家中只有腿脚不便的老父,唯一能替他相看说和的,还是隔房的婶娘,只可惜,也远在荥阳……你阿耶啊,便凭着一腔孤勇,带着一位媒人直接来叩我琅琊王氏的门,要求娶王氏嫡女。”
“我琅琊王氏传家何止百年,一位愣头青大喇喇上门,哪里会答应?当即,便被我阿耶打了出去。”
王氏说起旧事,面上还有娇羞之感。
郑菀第一次听阿娘提起旧事,忍不住催:
“后来呢?为何又成了?”
“你阿耶跟我阿耶死磕上了。”
王氏眯起眼睛,“他日日登门,甭管京内人如何说,直把我阿耶搅得烦不胜烦,后来,我阿耶干脆将我唤出来,问:琅琅,这人,你可欢喜?”
“阿娘便应了?”
“自是应了。”
王氏一脸唏嘘,“这凡人界,待女子尤为刻薄,上要供奉公婆,下要抚养儿女,一个不慎,一生都要在苦水里泡着。”
“你阿耶待我之心赤忱,论理……这些话,阿娘原不该说,也不能让你阿耶知晓。”
王氏一下一下地抚着女儿柔软的发丝,声音低而软,“你阿耶总当我是被他一番赤忱之打动,可其实,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因你阿耶母亲先逝,公爹又腿脚不便、不大爱出现在人前,我一嫁过去,便能当家做主。至多——不过是郎君无甚出息,可有我王氏帮衬,也能舒舒坦坦地过一辈子。”
“阿……娘?”
郑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个在她印象中素来柔软如水的阿娘,竟然会有这等心思。
“后来,阿娘这一颗心啊,才渐渐给你阿耶捂软了。”
王氏道,“阿娘生你时坏了身子,再生不出了,原打算张罗着纳个妾,却被你阿耶阻止了。他那时看我的眼神,便跟这位仙士看你的一样。”
“所以,阿娘才那般热情?”
王氏一脸理所当然:
“自然。我待他热情些,至于你阿耶——自会去当个黑脸儿。”
151、上门(二)
小书房。
郑斋斟酌了又斟酌, 才小心翼翼地将黑棋落到了棋盘里:“仙士,该你了。”
他没想到,以他当年横扫整个大梁上京的棋力,隐隐有大梁“国手”的称号,竟然奈何不了一个才有他一半岁寿的后辈——
或者说,还多有不及。
起码, 在他冥思苦想、慎之又慎地下了一子后, 对面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又落了一子, 而这子如神来一笔,恰到好处地封死了他所有的后路。
而在等他好不容易将棋盘重新盘活时, 对面又是一子,轻而易举地占上了上风——这让郑斋有些恼羞成怒, 心想:此子太过争强好胜,不宜容人。菀菀若与他在一块,怕是要受委屈。
可这盘眼看便要兵败如山倒的棋,竟然磕磕绊绊地下了半日, 从旭日东升,下到日上中天还未完。
而郑斋也从一开始的恼怒, 到后来转换为欣赏。
以棋观人,急功近利者易失半城,可崔家这小子,始终不疾不徐,智珠在握。
不爱示人以弱,胸中自有傲气, 性子虽冷情了点,对他却还算尊重规矩,从原来放水放得生涩,到后来几乎浑然天成:若非一开始有脉络可寻,他险些还看不出。
“罢了,今日便到这儿吧。”
郑斋将面前下得“一团和气”的棋盘推了。
走到书桌前,亲自为崔望点了杯功夫茶。
这功夫茶,在凡间界世家里,几乎是人人必修的功课。点一杯茶,从焚香、盥手,到选茶、取水,都有讲究。
熬煮的第一杯倒了,第二杯,才开始正式点茶。
郑斋点了杯“龙游九天”——
大梁首辅的功夫茶,在世家公子哥儿里面,亦是第一流的。
他推了过去:
“尝尝看。”
在点茶的时间里,郑斋的心,变得格外静。
他看着崔望,这位长得一点儿都挑不出错的俊俏后生拈起瓷盏轻轻抿了一口:“伯父这茶,点得极好。”
至于滋味,他未品评。
“是么?”郑斋立时便眉飞色舞起来,“当年我为了追夫人,可是花了好大一番功夫,这点茶生生学了一年,坚持到现在,才有这本事。”
荥阳郑氏,比起旧时的王谢两家,论世家底蕴还差上那么一些。
越是世家,便越讲究这些外在的功夫。
崔望不懂他意,只顺着附和了两句。
“话说起来,菀菀与我夫人极像。”
郑斋叹道,“看着软和,却生了一副铁石心肠。”
“很难焐的热。”
崔望并未立刻作答。
他看向窗外,金灿灿的阳光下,院中年轻女子正飞扬着一张笑脸,与旁边人说道,她眉目弯弯,看上去快活极了。
也软和极了——
让人完全想不到,包裹在软糯甜蜜下生冷的刺。
崔望颔首:
“是。”
“当年……”
郑斋也看向窗外,透过悠悠岁月,他好似重新看见了花厅外倔强站着的小少年。
卷了边的青色棉袍,看得出已经极力保持干净了,可短了一截的裤腿和束发的灰色布条、无不显示出主人的窘迫。
小少年安安静静地沾着,他头脸洗得干干净净,约莫是许久未好吃好睡,脸蜡黄干瘦,不算好看、“那时我想,这样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穷小子,凭什么娶我捧在掌心、爱若明珠的女儿呢?”郑斋道,“就凭一个玉佩?还是两位老父亲的口头承诺?”
崔望不意他会提及旧事,一愣:
“那时,伯父在里面?”
“在。”
郑斋老实承认,“我当时便在花厅里看着仙士,仔仔细细地端详,却越端详越生气——最后,便指示管家,将仙士‘请’了出去。”
崔望不置可否。
“仙士——”郑斋突地站起,双手合十,俯身长揖不起,“过去种种,俱是我郑斋对不住仙士——”
“——伯父这是作甚?”
崔望旋身避开,拂袖以元力阻了郑斋。
“我当年气盛,做过许多错事,最错一道,便应在仙士身上,后来却悔之晚矣。”
仁德取下,莫欺少年穷,那时,他年轻气盛,还不屑懂。
崔望直挺挺地站着。
他并不十分愿意回想过去,因为过去总因力量弱小,与那些无能为力联结在一起。
“我家菀菀那时不过十岁,骄骄之气未褪,才没轻没重地打了仙士一顿。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我持身不正,并未教好她,”郑斋又深深作下揖去,“我郑斋在此,对仙士赔礼!任打任罚,全在仙士!”
眼前人,已不再年轻。
即使服食过极品养颜丹,也挽留不回已经逝去的青春,两鬓夹杂着灰白,头顶一撮白发被他细致地梳入冠里。
他毕恭毕敬地弯着腰,对着一位年纪尚且不到他一半的年轻人——
崔望看着一位父亲的拳拳之心,喉头动了动:“伯父不必担忧。我能来此,便代表,过去种种,早已不在意。”
郑斋似舒了口气。
他直起身:
“我家菀菀,还是孩子心性,脾气是又倔又臭,从小到大也没变过,可我看得出,菀菀她心里有你。”
崔望征愣在原地。
郑菀便似飘忽的云,一忽儿这,一忽儿那,时好时坏、时近时远,叫他捉摸不透。
他想过她心里有他,可未想过,出自她阿耶的证实,竟叫他这般澎湃。
“菀菀她……”
崔望声音沙哑,“她心里果真有我?”
“自然。”
郑斋理所当然道,“菀菀这孩子,霸道又任性,可对着外人,从来都遮着掩着敷衍着,唯独对她圈在里边的人,才会展露她的坏脾气。她平时对仙士你,怕是不大客气。”
崔望颔首,双眼难得弯了弯:
“确实不大客气。”
“还十分苛刻。”
崔望认真地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不算苛刻。”
除了不肯与他定亲外。
“伯父这般说,是肯应承我与菀菀的婚事了?”
郑斋一愣,摇头:
“仙士可曾想过,年少慕艾,再寻常不过。可未来,却漫长,尤其对你们仙士而言。此时你看到的,尽是菀菀的优点。她的缺点,掩盖在情热之下,一旦浓情转薄,仙士可还愿意包容?”
“——毕竟,即便是我这父亲看来,菀菀也有许多缺点。她喜欢华服美食,喜欢热闹喧嚣,喜欢一切能叫她看起来漂亮、高贵的物事,喜欢别人奉承她,既虚荣又肤浅,这些,仙士可曾知道?”
“知道。”
“菀菀霸道,她不喜欢自己喜欢的人或物,有除了自己以外的第二选择,否则,她宁可不要。这些,仙士可曾知道?”
“知道。”
“菀菀还喜欢逞强,放狠话,越是在意,越假装不在意,与人相处时,喜欢占上风,她喜欢那人,要永远宠着她,这些,仙士也知道?”
“知道。”
郑斋看着白衣青年,骤然明白过来:
他说的,都是真的。
郑斋难得动容,崔望已作揖下去:
“还请伯父重新将菀菀许配给我。”
“贤侄,我与夫人,只会听菀菀的。菀菀若同意,我与夫人不会反对。”
“不过——”
郑斋拍拍他肩膀,“菀菀与我夫人一样,都喜欢长得好看的。”
他仰天大笑,推门出去,崔望直起身,嘴角翘起了那么一点儿。
“老祖宗。”
“恩?”
“我发现,这世上的阿耶,也不止都是我阿耶那般的。”
“不要告诉你老祖宗我,你对小姐姐有这种爸爸羡慕嫉妒恨。你会死的!你真的会死的!”
“并非如此。”
崔望顿了顿,“不过是庆幸,有这样的阿耶阿娘,才有今日的菀菀。”
“我——”他道,“很欢喜。”
很欢喜。
老祖宗:……
他朝天竖起了一根中指:“我日!”踢翻这盆狗粮。
脑中许久,现实不过一瞬。
崔望跟在郑斋身后出了小书房,中午的饭食都已经摆好了,四人友好地吃了顿饭,崔望看时机差不多,便提出告辞。
郑菀伺机站起:
“阿耶,阿娘,我去送送!”
王氏挥挥手:
“去罢。”
郑斋看着两人消失在门背后的身影,大大叹了口气:“女大不中留。”
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王氏嗔怪地瞥他一眼:
“你们在里边聊什么呢。”
郑斋与王氏交代小书房发生之事时,郑菀已经跟着崔望到了书院外的一条小巷子。
这是一条暗巷,来来去去的行人极少。
“暧,崔望,你跟我阿耶单独说了些什么?”
郑菀紧张地舔了舔嘴唇。
崔望目光落在她殷红的唇瓣上:
“下了盘棋,并未说什么。”
他无意与她说,她有个多好的父亲。
“真的?”
郑菀不大信。
“真的。”
“那你还偷听我与阿娘讲话!”
“妙法境魂识百丈,我有千丈——”
郑菀捂住耳朵:
“停停停!”
她嘟囔着:“偷听便偷听,非要给自己脸上贴金。”
崔望咳了一声:
“你阿耶还告诉我一件事。”
他走近她,低沉的声音随着热气传递过来,冰冷的削薄的唇瓣几乎贴着她的耳垂:“她说,你与你阿娘一样,最好哄人。你以前还哄你阿耶——他是你见过世间上最最好看之人。”
郑菀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还与我阿耶计较这个?”
崔望咬了一口她的耳朵,又放开,双手搁在她脖子上:“就是计较。”
他瓮声瓮气地道。
郑菀无奈地想起,从前参宴时,有位状元郎喝多了,曾经当着所有人的面倒苦水:“本官夫人总爱逼问本官,她与本官母亲同时落到水里,本官救谁?本官能救谁?谁在本官面前,本官便救谁!”
她笑盈盈地道:
“自然是你啊。”
“我见过的那么多人里,就你最好看,世界第一最最最好看,我最喜欢你啦。”
崔望心满意足了。
他放开她,转身往外走,才走两步,突地转身,一把将她推到墙上,对准那双殷红的嘴唇低头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