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玉瑶扬声:“大兄!”
苏文湛下意识地睁开眼,待意识到这把嗓子属于何人,身子便跟石头一般僵在了原处,也不忘乎所以了,手推着怀中女子让她从另一头速速离开,果见苏玉瑶跟只炮仗一般嘟着嘴巴快速地跑到了自己身边,若有所思地看着那跑远了的鹅黄衫子。
“大兄,你与阿露姐姐……?”
苏玉瑶歪着脑袋疑惑道。
“小孩子家家,管大人事作甚?”苏文湛摸了摸她头发,柔下声来:“乖阿瑶,大兄与你打个商量,今日所见之事,务必不能告诉阿娘。”
苏玉瑶做了个鬼脸:“那你答应阿瑶,以后每日都带一份百味斋的糕点回来,阿瑶便不告诉阿娘。”
苏文湛猛地给了她一个爆栗子:“瞧把你鬼的,成,不过最多两月。”
苏玉瑶见好就收,“沓沓沓”踩着脚步便回了苏令蛮几人身边,苏文湛这才发觉那几人的存在,面上一抹红云不由更深了,乍一眼看去,竟似个乖巧的。
“大兄,我等还有些地方要逛,便先走啦。”
苏玉瑶欢快地招手示意,另一手扯了苏令蛮便朝巷子外走,苏令蛮无奈地朝苏文湛点头示意,人已经随之走了出去,苏蜜儿亦与苏珮岚一同走开,不一会便消失在了苏文湛面前。
苏文湛摸了摸脑袋,忍不住道了声:“倒霉。”
难得沐休,约了佳人,不料竟被妹妹逮了个正着,还赔进去日后许多个百味斋糕点,实在是霉运透顶。
另一边苏玉瑶却眉飞色舞地吐槽道:“大兄厉害,阿露姐姐素来最规矩不过,居然也被他拉着在这街市上如此孟浪。以后你们切记了,遇着大兄刚刚这样的惯手,千万莫理会。”
“惯手?”
苏蜜儿不解地道:“何为惯手?”
“偷香窃玉的惯手。”苏玉瑶嘻嘻笑道:“长安城里达官贵人多,最不缺的便是这自诩风流之士。大兄还以为阿瑶不懂,其实他已换了好几个小娘子约,阿星告诉我的。”
阿星是苏文湛身边的贴身小厮。
苏令蛮摸了摸鼻子,只觉得今日所见种种,实在冲击了她对长安的许多固有印象——此时觉得,长安城表面上的冷漠矜贵,内里流淌的,却是闷骚的热血。
她打了个哈哈:“没想到大兄……竟是这般人物。”
“这般的惯手,长安城里多么?”苏珮岚一脸唏嘘,显然今日所见,亦让她的感官大变。
苏玉瑶“哈哈”两声,扯着苏令蛮便往旁边的笔墨斋走,“阿蛮姐姐,你明日不是要去书院了,不如去挑些笔墨纸砚来,阿瑶送你。”
苏令蛮见她不理苏珮岚,不由点了点她额头,相处了一下午,有意无意的,两人熟稔了许多,她道:“不必,你留着买你百味斋的糕点,阿蛮姐姐这儿有银子。”
她自然知道苏玉瑶方才那些话真假掺半。
有些事能做却终究不能摆在明面上,不论苏文湛与那“阿露姐姐”到底是玩玩的还是正正经经地欢喜,可被熟人撞破了,也只好叫那小娘子匆匆远离了,可见纵世情如此,男女自由来往仍是受压制之事。
至于所谓“惯手”,不论长安还是定州,亦是不少的。
轻浮浪荡男儿郎,哄得女儿把情丢,这话定州早便传遍了。
笔墨斋双开门实木建制,三层吊脚小楼,一进门便觉书香环绕,其内往来着书生冠的不知凡几,不大的一间铺子,却盈满了人。
笔墨斋不独只卖笔墨之类的文房四宝,第二层第三层均被大手笔打通,通透性极强,一层书册无数,一层名家字画,所见之处目不暇给,书香袅袅。
苏令蛮一进门,便能感觉到落在身上若有似无的视线。
书生含蓄,纵见美之心有之,也多只默默注视,相比较一路行来的孟浪之徒,这等视线对她来说几乎是不痛不痒。
“不知小娘子意在何物?一楼是各色文房四宝,二楼书册浩瀚,三楼名家真迹。”店小二热情迎上来,下意识先与苏令蛮行了个礼,当她是几人中打头的。
苏玉瑶也不恼,挥挥手便道:“阿蛮姐姐,你自个儿选,阿瑶先去三楼瞧瞧去。”
说完,人已经欢欢喜喜地踏上上了楼梯口,苏蜜儿与苏珮岚面面相觑,朝苏令蛮告别过,亦匆匆跟了上去。
人都走了。
苏令蛮这才放松了些下来,慢悠悠地将货架全数看了一遍,看中了两支狼毫笔,其中一支为紫金狼毫笔,笔触极细,取狼背上三寸最粗嘴硬之毛做成,造价不菲,一支紫金狼毫笔便需五十两,她伸手指了,再选了一方徽州端砚,让小二一并包了起来,再问:
“可有明昭先生新出的话本子?”
“可有明昭先生新出的话本子?”
几乎是同时出口,苏令蛮诧异地抬头一看,却正对上一双鹰鹜的眼睛,桀骜得像草原上空最不屈的苍鹰,透着股势在必得。


第101章 一触及分
许是因今日沐休, 笔墨斋内人来人往, 川流不息。
但纵是人流如织,可笔洗长架前的一对儿年轻男女, 依然出众得仿佛砂砾中的明珠,让人一眼便能瞧见。周围来来去去之人, 不由自主地便将目光往那一隅倾注。
苏令蛮若无其事地移开眼,袖着手问店小二:“今晨明昭先生应该是新出了话本子, 你这可还有?”
“有,有……就是……”
店小二为难地看着小娘子身后的青年郎君,支支吾吾地竖起一根食指:“辰时发卖到现在,小店如今也只剩下唯一的一本了。”
青年郎君一身天青色嵌明纱斜对襟里立领长袍,面庞削瘦,线条凌厉, 一双狭长的单眼皮,眯眼看人时有股不怒自威的声色, 只嘴角翘了翘:“哦?”
“就一本?”
店小二揩了揩额头:“是, 是,就一本,不如郎君与小娘子……商量商量?”
长安城里,别的不多, 就贵人多。
不论给谁,他都得罪不起。
店小二心底暗骂了声娘,面上倒还是殷切热忱。
苏令蛮初来乍到,自然不比在定州的横冲直撞, 何况从这人腰间的宫绦与一身的凛人气势来看,怎么着她一个小喽啰都得罪不起,何况——
苏令蛮不着痕迹地看了眼那人身后亦步亦趋跟着的两位,纵她整个长安识得之人不多,也看得出这些人身上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骄矜气。
当下后退一步,微微福身道:
“既是郎君心爱之物,自然当归郎君所有。”
说着,顺手拎了方才打包好的笔墨端砚之物,人已经轻巧上了楼梯。
杨照眯眼,目露一丝兴味:“倒是个机灵的。”
这时一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凑过来,殷勤道:“郎君可要奴才去打听打听?”即便压低了声,仍显得过分尖细,仿佛被阉割了似的。
杨照不置可否,那人却好似得了旨意,笑嘻嘻地退下自去找小二将话本子包了。
“郎君何不跟上?”
一月白元宝领长袍青年的面上带了点促狭的意味,手一抖,一把烟雨天青扇便倏地展了开来,将这油头粉面衬得凭空多了几分潇洒:“也不知长安城里何时出了这么个人间姝色,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着。”
杨照轻哼了一声,视线划过长架笔洗,捞了支紫金狼毫笔摆弄:“霖生不是向来最爱慕那王二娘子,今日怎移情别恋了?”
房廪生笑嘻嘻地摇了摇扇子:“王二娘子固然是廪生所好,只可惜襄王有心,神女无梦啊。”
他藏得很好的黯然,却是瞒不住朝夕相处的两人,杨照拍了拍他,叹了口气:“廪生,若你与旁人比还好,可偏偏是阿廷,依他那张脸,纵是包金玉稻草,也不愁没人欢喜,何况他本事不差……”
未尽之言,几人心照不宣。谢道阳叹了口气:“郎君切莫再打击阿生了。前些日子杨王两家退婚,他便喜得跟疯了似的,现如今正着紧揣掇他阿爹赶紧将王二娘定下来……”
房廪生被他们这般打趣,也不生气,欢欢喜喜道:“娶妻当娶王二娘。魏武侯是有眼不识金镶玉,自然该便宜我了。”
此话倒也是没错。
长安城里大部分够格想上一想的郎君们,都觉得王二娘为妻甚好。
才情出众,容色清丽,品性做派是出了名的端方雅正,又是琅琊王氏的嫡支血脉,没有一处不合适,纵被杨廷一气退了婚,可她不哭不闹,更是为自己赚了一票好感,并未有声名受损,依然是无数婆婆心目中的好儿媳,无数郎君心坎里的天上月。
那边厢还在感慨,这边苏令蛮却已经踏上了三楼。
三楼的人要少些。
壁上挂着许多当世名家的字帖画卷,更有一些失传已久的孤本,显见这笔墨斋的底蕴。
只可惜这些个孤本大多不肯出售,便是偶尔有出售的,叫价亦是寻常人承受不起,纵长安勋贵官僚多,可用处也大,若不是当真好此道,多数人送礼自藏,亦还是会选择当世名家的。
苏令蛮转了一圈,却发觉遍寻不着早先上楼的苏玉瑶几人,正诧异着,却见一面生的小厮上来作揖:
“可是苏二娘子?”
这称呼自到了京畿,便不曾被人叫起过了。
苏令蛮狐疑地看着他:“正是。”
“故人相邀,请苏二娘子一叙。”
小厮张开手掌,一块刻有双剑徽记的青木令牌便露了出来,苏令蛮心下一紧,却见小厮又弯下腰道:“那故人说了,小娘子一见便知。”
“带路。”苏令蛮正欲要走,却又叫了停,面生小厮似是早有所料,笑了笑道:“故人又说,请小娘子放心,您同来的几位暂时被事情绊住了,不必担心。”
“如此。”
那人既是说安排妥当,苏令蛮自然是相信的,她抬脚便跟上了小厮,走了一小段,转过一道长形木架,此处已是人烟寥寥,周围只有一个闷头赏画之人,可前边就是一片刷白的墙壁——
没路了。
小厮停住脚步,恍然间,一道门壁悄没生息地霍了开来,直到一人宽高,才打住去势,苏令蛮转头看了看,那闷头赏画之人恍若未觉,立时明白这应该是放哨之人,脚下不停,人已经俯身入了门壁。
豁开的口子静悄悄又严丝合缝地关上了。
其内只有一间不大不小的暗室,壁上嵌有一盏银丝吐蕊铜灯盏,烛火哔啵地跳跃,照得一室幽幽。室内一长几一矮榻,陈设清简,紫檀木笔架上一支羊毫笔浓墨半沾,欲落不落。
苏令蛮一眼便瞧见了暗室中央负手站着的玉面郎君,渊渟岳峙,不动如山。
他站在这将冥未冥的暗室,抬眼看来时,便有人间难留的惊心动魄。眉眼锋利,容色冷峻,仿佛世间再无让其动容之物,她站在这,不过是一桌,一椅,甚或壁上的一盏铜灯,是世间最最寻常的死物,不值一提。
苏令蛮扬唇一笑,来到长几前伸手取了铜壶自顾自斟了杯热茶,盘膝坐下,一饮而尽,方道:“郎君这的茶水甚好。”
静默的空气被打破了。
杨廷一哂,亦盘膝坐到了长几前,恰与苏令蛮面对面。
幽幽的烛火下,小娘子容色更见姝艳,眸若点漆,唇似朱丹,红色长襦下露出的肌肤明晃晃得打眼,杨廷微微移开视线,沉声道:“你倒沉得住气。”
“那敢问郎君,煞费苦心叫阿蛮来此,所为何事?”
苏令蛮垂下眼帘,纤长而浓密的睫毛在脸上留下浅浅的阴影,半敛住几乎要扑出来的春水桃花。
杨廷突得心生烦躁,思及从前那胖成一团球的小娘子,更觉得眼前便是活生生的祸水红颜。
扯了扯扣得一丝不苟的襟口,靛宝蓝色的立领下,露出的一截脖颈修长如玉,灯下透出几乎透明的质感。杨廷伸手也斟了杯茶,仰脖饮尽,压了压直窜上来的心火,出口的话不自觉地便带了火气:
“方才与你搭话之人,你切记离他远些。”
杨廷警告道。
苏令蛮不以为然地挑起眉:“你是说与我一同要话本子的那位俊俏郎君?”
杨廷重重地落了茶盅,冷哼一声:“正是他。”
“为何?”苏令蛮紧紧地盯着他。
“缘由你实不必管,只需记得,你惹不起。”
苏令蛮嗤地笑了一声,一手懒懒地拄着下巴,半个身子前倾,几乎一下子要冲到杨廷面前——长几很窄,两人几乎是鼻息相闻。
她软软地娇娇地道:“莫非是你……嫉妒了?”
如兰似的气息几乎喷到杨廷的面上,杨廷垂眼看去,尚能看到菱角似的唇瓣软嘟嘟地翘着,仿佛往前一触,便能捉了抿在嘴里品一品究竟是何滋味。
他硬着声道:“笑话?嫉妒?”
“我堂堂魏武侯杨廷……”
话音还未落,微凉的唇,便碰到了一处柔软温暖的所在,透着股女子香甜的水汽。
苏令蛮义愤地,带着一丝恼怒地凑了上去,厌恶极了杨廷口中的生冷不屑,报复似的贴着他的双唇,吻了上去。
杨廷下意识地便将唇合了,将那至软至甜含在唇齿间,生怕化了一般,受诱惑似的微微探出一点舌尖,完全忘了此前的初衷。
他半倾着身子,与苏令蛮隔着一条长几缠绵而热烈地亲吻。
壁灯哔啵地跳着火花,幽幽落在两人身前,半明半暗间,杨廷微微阖起双眸,浑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眼前是一团火,要将他完全烧尽了似的。
双唇碰触间,苏令蛮低低地笑了,双眸淌出琐碎而淘气地笑意,笑音透过震动传入杨廷的唇间,他恍然回过神,一把推了开来:
“你!……”
杨廷哑然,心道:果然是媚色入骨,连自己都着了道。
“我什么?”苏令蛮弯起双眸,满面的绯红里,露出豁出一切的紧张,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杨廷。脱口而出道:
“郎君且看一看,阿蛮可还能入眼?“


第102章 口嫌体直
杨廷自小便知, 自己长得极好, 是世上难得的俊俏。
少时便受那些妇孺欢喜,近些年来, 投怀送抱的小娘子更是层出不穷,只可惜到如今, 还没有一个能通过重重侍卫的封锁走到他近前,满打满算, 也只有苏令蛮一个。
杨廷承认,自己大约有另眼相看的一部分——
因了麇谷居士的缘故。
可他又恼怒苏令蛮轻而易举地辜负了这份信任,用她女子的天性轻易地诱惑于他,此时又企图凭着一个亲吻登堂入室:
纵使这个吻味道不错,滋味甚佳。
杨廷几乎是迅速就平息了因为一个吻而起的一点欲念,身上窸窸窣窣起的麻痒重让他重新退回厚实而冰冷的围墙内, 面上又恢复了成了一惯的冷漠,讥诮地反问:
“就凭你?一个轻浮浪荡的吻?”
苏令蛮面色倏地一片惨白, 方才耳鬓厮磨下产生的一点血色连同心底堪堪浮起的细碎的快乐, “嘭地”一声,全数消失了,如梦幻泡影一般。
她讷讷道:“……轻浮浪荡?”
“原来如此。”
苏令蛮此前想过种种被拒绝之由,却从没一种, 是来自于自尊的被鄙薄。
杨廷揩了揩唇,似恼似怒,可偏偏唇间还残留着方才清甜的触觉挥之不去,他鬼使神差地道:“若你愿意, 入我府内做个孺人,倒是也可。”
苏令蛮冷冷地笑了,眼眶发红,牙齿发紧,隔着一道长几,两人几乎是隔了一道天堑。
“孺人?”
“想得美。”
杨廷的话,如一把锋锐长刀,夹着十二分之势,将她牢牢钉在这冰凉彻骨的墙壁上。唇间残留的一点余温不断嘲笑着苏令蛮的痴心妄想,她气极反笑:
“你以为我稀罕?”
她捧着一颗拳拳之心而来,却只落得这“轻浮浪荡”四字,这侮辱比从前那些鄙夷她太过肥胖尤胜,比被石头相掷更痛——只因这把刀,是她亲自奉送给眼前这人的。
若非这烛光太朦胧,若非他眸光太迷人,若非退婚之举太惊喜,仿佛险死还生,星火燎原…
她怎会吐露心声。
杨廷不太明白。
他这辈子相处的女子太少,除了早年便伴着的乳娘,也唯独一个苏令蛮走得近些。
“你心慕于本侯,不是么?”
杨廷面上露出微微的不解之色。以一个从七品文官之女,能入得他府内已算是高攀,何况一个有品阶的襦人。
杨廷的好姿容好家世,让他从来获得太易,并不懂得体恤或珍惜。
何况自小到大,在他身边之人无一不是对他有所求,真真正正一心向着他本人的,一个都无。
他不惮于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靠近之人,亦不太懂得如何去爱人,看着苏令蛮面色发白,心底又仿似被什么庞然大物翻来覆去地搅过一般,不由抿着唇纡尊降贵地道:
“我既占你便宜,你可求一件事。”
苏令蛮笑容甜得发腻,跟一条蛇似的扭曲着爬过杨廷的心底:“娶我。”
“除了这件。”
杨廷皱眉。
“除了这件,我旁的什么也不求。”
苏令蛮讥诮地笑道,学着杨廷刚刚的表情:“莫以为全天下就只有你杨清微一个男人。”
她之前那腔可爱的虔诚的不顾一切的欢喜与爱情,随着那轻飘飘的一句话,早已被自尊绞杀得成了一团恶臭的泥浆。
既是轻浮浪荡,她便做足轻浮浪荡。
苏令蛮足尖一点,身子轻飘飘便过了长几,红衣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未及杨廷反应,纤白的手已经扯着靛宝蓝的袖口缠了上去,另一手顺着脖颈往下一拉,人已经贴了上去。
杨廷身体反射性地僵直,手脚完全不受控,忘记了早先学过的一切招式,只愣愣地看着小娘子横冲直撞而来。
冲力肆无忌惮,几乎是同时,两人的唇瓣被撞破了。
浓浓的铁锈味弥散开来。
苏令蛮双手绕过杨廷的脖子,仿佛藤蔓一般缠绕着他,毫无章法地用那破了道口子的双唇去碰触他,不像是亲吻,更像是野兽的撕咬,杨廷嘴角被咬得鲜血淋漓,却生不出一丝力气去推开。
唇与唇粘连,伤口交错在一块,连碰触都仿佛带着痛楚的欢愉。
杨廷轻哼了一声,唇间立时被一道丁香似的舌尖轻轻抚慰过,那丝火辣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体内熊熊燃烧的大火。
火越烧越旺,烧得杨廷几乎神智全无。
他手越缚越紧,唇越缠越深,身前绵软而纤细的女子仿佛是自他身上抽取的一段肋骨,让他恨不得嵌进身去,从此你侬我侬,再分不开来。
“啧啧。”
一阵冷漠而冰凉的讥诮声从相贴的唇瓣传出,苏令蛮退后了半寸,杨廷手势微动,下意识扣着其脑袋贴了上去,双唇相触间隐约有电流滑过,含糊不清地道:“你欲为何?”
苏令蛮再一次使力将脑袋往后挪了半寸,看着如影随形贴上来的岫云杨郎,其素来冷峻自持的面上染上一层馥粉,缠绵而温柔地亲吻自己,不由反唇相讥:
“若我轻浮浪荡,那被轻浮浪荡勾引得这般情动的威武侯你,又算得什么?”
她的自尊在这人面前被踩得稀碎,便想着拖人下水,好叫对方也一般狼狈,证明不独自己失态,才觉得舒坦。
眼见杨廷失控,才笑嘻嘻地罢手。
杨廷体内仿佛有两个自己。
一个冷漠清醒,一个欲罢不能。
被苏令蛮这话一激,欲罢不能的退了,冷静清醒的便冒出了头,他狼狈地移开视线,不去看眼前双颊泛红、眸若春水的小娘子,硬声道:“小娘子若着意引诱,恐怕圣人亦会下凡。”
杨廷愿意承认,自己便是这九重天下顶顶平凡的凡人,受了不妥当的诱惑,做出了不妥当的事情。
“郎君倒是看得开。”
苏令蛮扯起嘴角笑了。
她伸手便扯下身后依依不舍的双手,轻描淡写地理了理松动的襟口和凌乱的鬓发裙摆,重新坐回长几后面,支着下颔道:
“郎君放心,阿蛮以后自当郎君是渡劫的顽石,如今劫数已渡,自然不会再对郎君有非分之想。”
满面风轻云淡,好似从前不过是过眼烟云。
苏令蛮想得甚开,如今便宜也占了,情意也诉了,杨廷既是不愿,她也不可能按牛喝水,何况他对她竟如此慢待,更叫她不愿再靠近一步,一腔少女心思全数作了飞灰,再无一丝情丝旖旎,湮灭得彻彻底底。
杨廷下意识地拢紧了眉峰,他直觉性地不太喜欢眼前的局面。
自后来这个吻后,这主动权便好似颠了个个,可转念一想,他总是占人便宜的那个,便不好再咄咄逼人,只道:“你明白就好。”
“那便回归正事。”
苏令蛮敲了敲桌子:“郎君为何说,我不能靠近那人?”
杨廷收敛起散溢的心思,偏视线还老落在那馥白面上的一点朱唇上,白玉微瑕,唇上的一道破口便极为显眼,他沉了沉心思,半晌才道:
“你道他是何人?”
“谁?”
杨廷伸手指了指头顶,满目肃然:“可见得他身边一左一右之人?”
苏令蛮点头。
“那手持云墨扇性子活泼些的,便是太保房侑聆二郎房廪生,另一个严肃老成些的,便是陈郡谢氏嫡脉长房长孙谢道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