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令蛮愣了愣:“你们酒楼的规矩,都传到京畿去了?”连国子监儒生都上门踢馆?这该有多闲?
冯三被她一脸的不信刺激了,忙解释道:“可不?这大梁开国以来,可还有哪家酒楼有我东望的渊源?”
从古至今,不论是文人骚客,还是世家列族,都爱问个出处,酒楼界寿岁最长的东望酒楼,确实在大梁朝还是头一份的,尤其是这规矩——
大约这世上自命不凡之人都希望能搏一搏眼球的。
可惜,东望酒楼的掌柜奇怪,不开连锁,更不爱往长安洛阳这等繁华之地跑,只肯守着这北关,却也正因这不同寻常商贾的风骨,倒让各地有才艺之人一波一波的涌来。
即便如此,苏令蛮仍觉得奇怪,不由问道:“东望自是不俗,可国子监人又如何会来这北疆之地?”
北疆距离长安何止万里,便乘上最速之舟,亦需半月。
而就连她那顽劣的庶弟都知晓,学不可一日懈怠。国子监里那些,将来可都要为官做宰的,怎么出得来到得了?
差异让她几乎忘了刚刚“捉奸”的劲头,冯三神秘地笑了笑:“苏二娘子,此事……便不是小三儿能说的了。”
两人说话间,已经踏上了二楼。
酒楼占地极广,临窗以各色屏风半隔出一间间雅座,窗外一顷碧波,街上游人如织,端的是一副民生半景图,地方通透敞亮,半拢屏风又保持了坐客一定的私密性,极受文人雅客的欢迎。另一头,则是一座座封闭式花厅,若有私宴,必是闭门欢饮。
二楼正中,隆起一座离地一米的方形高台。
当然,与那等市井的俗艳戏台子不同,这高台是当今墨门第一人韩秋子所设计,又请来蜀地工匠精工细作而成。韩大家之作,便苏令蛮这等人对建筑无甚品鉴之人,亦能看出其高贵典雅,不同流俗。
如今往常空空如也的高台之上,约莫站了十几人,或高冠博带,或锦帽貂裘,个个都衣着不俗,气质儒雅。
高台后方嵌入的白璧挂屏之上,已经满满地铺陈了一璧宣纸,其上行草楷书,各色游龙。
定州城数得出名望之人,不论老幼青壮几乎都来了,围拢着高台的桌几早已爆满,甚至有一些人痴痴站着,只为一睹那国子监廪生——便她那“喝花酒”的阿爹,亦放下了生平爱好来了。镇表哥,甚至太守的大小郎君等人,更是满面向往歆羡,至于苏令娴……
苏令蛮转头要寻,却被斜后方递来的一柄长形物体阻了,她垂头看去,沁凉的刀鞘透过厚厚的狐皮大麾以一股巨力企图将她往旁拨去。
苏令蛮岂是能随便让人就拨开的?她稳住下盘,转头回望,不意正对上一双好奇的眼睛,眼前少年郎君一身鸦青色长袍,皮肤黝黑,与时下流行的文弱美少年不同,充满了健硕的阳刚之气。
刀鞘的另一头直直握在他手中,苏令蛮皱眉不悦道:“这位郎君何故如此无礼?”
林木看这胖妇人堵着楼梯口不动,眼睛不自觉往后一瞥。
苏令蛮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安安静静站着一人,那人一身玄色缂丝长袍,浑身素裹,别无长物,可偏是这样寡淡,一旦被人注意到了,却也无法让人将目光从他身上抽离——即便,他带着幕篱。
这人可真冷淡。
苏令蛮不自觉摩挲了下肩膀。
“这位小妇人何故挡道?”
林木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倨傲,对这胖妇人的眼神分外不愉,竟看他家郎君看呆了,真正不知所谓。
苏令蛮这才发觉自己庞大的身躯竟将楼梯口给堵住了,连忙往旁让开来,歉意地表示道歉,待林木抬腿上楼,腿快速地一伸,林木“哇哇哇”地单脚跳开:“小妇人好生无礼!”
苏令蛮遗憾地拍拍手,竟然没有绊倒他,一边抬着下巴,与林木比傲:“黑面郎君,你叫我小妇人,不也无礼?”她可梳着未嫁女的发髻。
“阿木,道歉。”
如玉碎冰击的声音,即便是为苏令蛮主持公道,亦透着股冷淡和倦意。
林木这才发觉,先入为主的印象让他将一个未出嫁的小娘子误作了妇人,挠挠脑袋别别扭扭道:“这位小娘子对不住了。”
“无妨。”
苏令蛮不是什么斤斤计较之人,见林木道歉真诚,便放过了他。
正当这时,酒楼小掌柜刘轩竟三步并作两步地迎了上来,素来不苟言笑的面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不知清微远道而来,轩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这边请,这边请。”
小掌柜的满面笑容没有惊吓住苏令蛮,但两人众目睽睽之下一路往三楼跑的情况让她呆住了——这人究竟是何人?
是艺绝?还是……
她将目光落到了高台上作画论诗的国子监廪生身上,思及冯三神秘地微笑,突然对那人的身份好奇起来。
清微?
清微。
她想不起当今世道上,有哪一个大家叫这个名的,那么——能登这三楼之人,必是极贵了。
看着忠心耿耿守在楼下的“阿木”郎君,苏令蛮第一次起了丁点好奇心,可待触及一个熟悉的身影跳上高台提笔作诗时,那本就少得可怜的好奇心立时丢到池中喂鱼了。
——是啊,有这等出风头的好时机,她这个好姐姐,又怎舍得放过。
苏令蛮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第8章 与姐斗法
佳人在堂,便带着惟帽,亦能觉其清雅端丽之态。
二楼济济一堂多是青年郎君,学了几首歪诗,读了几本艳词,便家里有红袖添香的通房小妾,亦不妨碍他们对一个清丽小娘子的天然向往。
本朝开国皇帝是马背上打下的江山,出身北疆杨家,有兼收并蓄的豪迈之风,男女大防并不严重。
苏令娴姿态娴静,容貌掩在半透的白纱之下若隐若现,更衬得其凭空多了丝渺然之气,便执笔的青葱十指都纤纤雅丽,随着一点一捺之下,一手娟秀的簪花小楷已跃然纸上。
已有围观的好事者念了出来:“赵客缦胡缨,吴钩——”
“哗啦啦——”
一个茶盅撞落在高台边沿,泼溅起的茶水竟好死不死地落了一半多在苏令娴才书了两行的宣纸上,重色的墨晕染开,一下子糊得不像样了。
苏令娴执笔的手纹丝未动,负手转向台下,素净的象牙白八幅罗裙上沾了些许墨点,随着她旋身的动作像是在身上开了晕染的墨花。
场上的国子监廪生们亦纷纷举目四顾,看是哪个蛮人打断了大家的兴致。
“是何人如此大煞风景?!”
苏令蛮大摇大摆地走上台去,因身子粗圆,显得比瘦条条的一众儒生两个大一般:“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我苏令蛮。”
“诸位见笑,我二妹妹顽皮,扰了诸位兴致,还请海涵。”苏令娴微微一福身再站起,与大腹便便的苏令蛮看起来简直是两个极端。
“罢罢罢,既是小娘子你的妹妹,我等便也不再追究了。”出头说话的青年郎君,看起来约莫是这众国子监廪生中领头的,温文笑道。。
苏令蛮轻笑了声,她那管声音软糯入骨,甜滋滋暖嗖嗖地像要淌入人心底:
“大姐姐还是这般大方得体,刚刚阿蛮不小心手滑落了茶盏,不想将大姐姐的作品给弄糊了,实在对不住。其实……阿蛮也只是激动,今日得见如此多人中龙凤,一时失了分寸。”
台上刚刚被打断兴致之人面色缓了缓,虽话中真实性还有待商榷,但好话谁都爱听,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苏护看着台上胖乎乎的二女儿,只觉得血都要冲到头上去了:
“阿蛮,下来!”
台下传来怒喝,苏令蛮转头看去,发觉她那好阿爹满面赤红地像要吃了自己似的,不由笑眯眯道:“阿爹,阿蛮亦想上台比一比。”
台下顿时哄堂大笑。
有认识苏令蛮的更是笑得乐不可支——定州城里孰人不知,她苏令蛮不学无术,粗野不堪?她竟想要上台与这些国子监廪生比试?比什么?比胖么?
真是异想天开。
“苏二娘子,速速下来,莫给我定州丢人了。”这还是好些的。
“苏二蛮子,若是与人比体量比蛮力,此地怕是无人能比得过你,至于旁的嘛……啧啧,人嘛,还需有些自知之明才可。”
毫不客气的话语,暴风疾雨般向苏令蛮袭来。
偏苏令蛮全程笑眯眯,左耳进右耳出,俨然是练出了一层刀穿不透剑刺不穿的厚皮。
人群里,纵多身份不俗之人,可也未必有与身份相媲的高贵品性。苏令蛮淹没在众多嫌弃的目光和口舌里,依然笑脸盈盈:
“大姐姐,我不与旁人比,便与你比,如何?”
“这东望酒楼谁都能来得,谁都能比得,二妹妹既是要与姐姐比,那比便是了。”苏令娴又重新取了宣纸铺在一长溜的桌面上,比诗文,她何曾惧过谁。
“既是比大姐姐擅长的诗文,那我们便换个方式比,如何?”
苏令娴不知她葫芦里卖什么药,眼紧了紧道:“二妹妹请说。”
高台之上,除开一字排开的长桌外,那绛紫桃木做的笔挂亦是极显眼,一溜的长峰短峰,羊毫狼毫,粗圆细扁各个不同,任君挑选。
苏令娴冷眼看着苏令蛮顺手取了笔挂上最粗犷的一支长峰大狼毫,光笔头便几乎有她小半个拳头大,不由迟疑地问:“你确定?”
“确定。”
“阿蛮妹妹,莫逞强了。”吴镇在台下看得不忍,周边还有常玩在一处的富家小郎君们对着台上身形宽胖的小表妹指指点点大家嘲笑。
苏令蛮权当他不存在,俯身自桌上取了几张宣纸,转个身,人去了白壁挂屏的另一面。苏令娴与苏令蛮各站一头,中间隔着十几个儒生,除非特意探头,那是王不见王了。
“二姐姐,你我同时起笔,同时收笔,届时,让这京畿贵客帮我等赏鉴赏鉴,看……这谁的诗词好。”
苏令娴嘴角不意翘了翘:“好。”
白衣儒生们见是两位小娘子比试,兴致大增,纷纷停下手中管豪,关注起比赛来——
不过,大多数人还是站到了苏令娴处,这小娘子体态婀娜,落笔时笔若穿花,一举一动都自带芬芳,便不看字,亦是赏心悦目。
苏令蛮一人便占了两人位,手下动作不停,偌大的长峰大狼毫笔杆握在她手中,仿佛轻若无物,虽动作并不轻盈优美,却也洒脱利落。
被她庞大的身躯遮挡,无人看得清她写了什么。
不过,也没有多少人在乎就是。大部分人的立场和心念,在此时有了高度的和谐统一——这苏令蛮,不过是瞎凑热闹,想搏一搏众人眼球罢了。
为了保持公平,不再有人对苏令娴所写之物吟唱,气氛紧绷,几乎是一触即发。
苏护气得肺都要炸了,碍于邀请来的友人,只能坐在圆桌旁,一盅又一盅地给自己灌茶,不一会儿,竟是灌了满肚子的茶水。
几乎是同时,两人收笔。
苏令娴将自己所作诗文挂上了挂屏,苏令蛮亦挪开了身——台下台上,顿时涌起轩然大波。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同理,也没有两颗相同的脑袋。
可苏令蛮与苏令娴,一前一后,竟同时作出了一首一模一样的诗!
苏令娴在定州素来有才女之称,闺阁里流落出来的手稿不甚凡几,这娟秀的簪花小楷大家是看熟了的,自不会有疑问。
可这苏令蛮,居然写得一手狂放的草书!笔走游龙,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笔锋之大胆肆意,处处可见书写之人胸襟之狂肆,实不像出自一个闺阁小娘子之手。
但墨痕未干,而笔锋粗细与她选的那管大狼毫如出一辙,在众目睽睽之下,完全杜绝了他人代笔的可能性。
甚至,亦只有这管长峰大狼毫,方能配得上这泼墨一般的草书!
已有人拍案叫绝,苏令娴猛地一把掀开惟帽,露出一张莹白清秀的脸,她走到苏令蛮所作诗前,面色白了白:“二妹妹这诗……”
她竟从来不知道苏令蛮写了一手好字,这字力透纸背,形与意合,没有多年之功如何写得出?便京畿王沐之的字,亦不遑多让。
——莫非她这妹妹一直在藏拙?好深的心机。可这一样的诗词,又如何解释?
这实在是错怪苏令蛮了。
她这字,委实不像女儿家的字,锋芒太露,狂肆太过,吴氏便勒令她不许显露人前,言“女儿家讲究恭敬柔顺,这般模样怕是会为婆家不喜”,苏令蛮思及,便也藏了起来。
而她也确实不学无术,对书本无甚兴趣,除了手头有几分蛮力,与草书上别有心得。如今苏令蛮既然不在意嫁不嫁人,便也不在乎藏不藏拙了。
刚刚还为苏令蛮说话的国子监领头已经念了出来: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白首太玄经。”
“好诗,好诗!”
“可二位,这诗一般模样……作何解释?”
众声吵杂,一时嗡嗡的议论声都传上了三楼。
“下方何故如此喧哗?”
“左不过是比试,不过,就凭那些人,还上不了我东望的三楼。”刘轩满不在乎地掀开冰绿窗纱,往外觑了一眼:“哟,有点意思。”
竟然是一对姐妹花在比试,还写了一样的诗词。
刘轩眼力好,一眼就看出那胖乎乎的小娘子是刚刚在楼梯口与清微絮了几句话之人:“刚刚那小娘子可是你旧识?”
“不是。”
清微声音冷淡,半掀起幕篱,露出的一截下巴如上好的羊脂玉:“你这的酒,确实是天下一绝,便京畿上贡的,亦没有这般滋味。”
烈得堪比关外的西风,而回味甘醇,不过一杯,他就已经微醺了。
刘轩得意地挑挑眉:“若非如此,我东望如何能夸下海口,言三楼有最烈的美酒。”
清微无声无息地又给自己斟了一盅,刘轩看他喝个酒亦还带着幕篱不肯摘,忍不住道:
“清微,我又不是长安城里那些个日日上赶着要嫁你的小娘子,这么多年未见,你便不肯揭一揭幕篱,让我一睹长安第一公子的风采?”
清微直挺挺地坐着,丝毫不为所动:“你也要与那些长舌妇一般?”
刘轩像是怕了他了,瞪了他黑漆漆的幕篱一眼,不甘心地道:“得得得,我不说,我不说了。看戏,看戏。”
清微微微转头,目光从半敞的窗户往下看去。
却见胖小娘子被定州城里那些个早先爱慕苏令娴的小郎君们群嘲:
“苏二娘子,莫说苏大娘子这多年美名在外,这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诗,可是你一个粗蛮之人写得出的?”
国子监那帮人,倒一径沉默,并未帮腔小美人,只领头的抬手往下压了压:
“苏二娘子可有话说?”
苏令蛮神秘一笑,转头问苏令娴道:“大姐姐,此诗可是你所作?”
“自然。”苏令娴面色平淡:“今晨偶有所得,方用在了此处。”这话,意图很明显,指着苏令蛮偷了她词,在这沽名钓誉,旁人哪里还听不明白。
顿时已有人仿佛拿了鸡毛令箭要跳上来将她这有辱斯文之人拽下台子,苏护更是满面青红,恨不得没生她这么个女儿。
苏令蛮神秘一笑,伸手将写了自己诗词的纸翻了个面,周围人才发觉,在背后,有一个题缀:“无名居士”。
“大姐姐,这诗明明是你我路遇一无名居士,得他诗词相赠,你怎说是你亲自所作?”
“二妹妹你怎如此……”苏令娴欲言又止。
苏令蛮摇头,“大姐姐,且不提今晨妹妹好不容易醒来,还未有时间去窥探你的诗词。便诗词之豪气,亦与大姐姐你的簪花小楷并不相配。能写出这般诗词之人,必是豪爽任性,大气磅礴之人。何况——”
她转头看向台下:“定州城里谁人不知,我苏令蛮不学无术,一本论语背了一年都未背会,如何能这般机缘巧合地看到大姐姐您的诗句,还这般巧妙迅速地记下来?”
她这话,倒是大实话。
而这一年未背会,也多赖她这好姐姐的贴身丫鬟不小心说漏了嘴,传出去的。
苏令蛮这话,半真半假,但这诗,却是在苏令娴幼时遗落的一张小纸条上见的,其上种种,还罗列了好几首,那时苏令娴不过八岁,苏令蛮自然不信——一个八岁的小儿能作出当今文豪都作不出来的诗词。
所有的诗文,除开才气外,还需阅历。
苏令蛮一向认为,大姐姐的才气确实有,但还未到近妖的地步,这些年流传出的诗文不多,除开特别惊艳的绝句,她曾在那纸条上捕获几首外,大部分都还只是闺阁水平。
只往常,她虽嫉妒于她受阿爹宠爱,却从未想过要去破坏。只今日暗巷所见一幕,让她再无顾忌。横竖——
最坏也不过如此。
此话一出,苏令蛮又不将其据为己有,大部分人是信了的。
“大姐姐,你何苦来着?早先你与我说,想去三楼看一看,可亦不能如此顽皮作了这么个局逗弄旁人啊。”
苏令蛮走到苏令娴面前,拍了拍她肩膀,揽着她对国子监廪生不好意思地拱了拱手:
“对不住,姐姐顽皮,就是想去看一看罢了,此事过后,她必然是会澄清的。”这话一带,从一个抄袭之人便成了小娘子顽皮,性质就大不一样了。
苏令蛮虽恨苏令娴下作,明知吴镇与她关系,还与他亲近,可亦没想让她一下子倒了。
吴镇却是不信,一个健步跑上台来,拉开苏令蛮手,将苏令娴护在了身后:
“阿蛮妹妹,你怎会变得如此?我知你平日里嫉妒娴妹妹,可也不能就此血口喷人。”
情节直转而下,不论定州城里还是外来廪生,都看得津津有味。
还有人为不晓得内情的人科普三人之间的关系,言吴镇便是前几日浩浩荡荡退婚的商贾,苏令蛮便是那被退婚了的小娘子,至于这大姐姐……
看这表哥的情急模样,大约也不是一般的关系。
苏护急了:“阿蛮,娴儿,你们都与我回去!”
刘轩在楼上看得津津有味,问清微:“你说这三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清微又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此时他已经半醉,懒洋洋道:“这世上,最肮脏的,就是男女关系,有甚好值得研究的?”
刘轩无奈地看了他一眼,知道这老友又偏激了。


第9章 波澜乍起
今日的东望酒楼,实在是热闹。
定州城里有些身份地位的都来了,连太守亦领了消息颠颠儿地坐着马车一路赶来,准备会一会这国子监廪生,将来的同僚。
国子监廪生自负才学,但在苏令蛮苏令娴惊艳诗作划破长空之际,便知——此番的踢馆,算是失败了。
连无名居士的一首诗作,都能压了他们,那登楼的指望,简直是没有。纵能登楼,那也该让那无名居士才是。
于是接下来发生之事简直可以算是高潮迭起,姐妹二人与舅家表哥之间不可言说之事,引起了这些国子监廪生的莫大兴趣——扬名的机会自是没有了,看看热闹娱乐一番倒也不算白来。
他们一字排开陆续下了高台,任这三人对峙台上将人生作戏,见周边桌椅没有了,不讲究些的直接席地而坐,讲究些的羽扇轻摇,直身看戏——莫说读书人清高,他们委实也藏了一肚子的好奇心。
苏令蛮本打算坏了苏令娴这扬名的意图便不计较,权当两人扯平。
没料吴镇中途出来横插一杠,企图英雄救美,再思及那暗巷幽会,胸口顿时跟吃了只苍蝇般一阵恶心:
“吴镇,我曾说过,往后但凡我苏令蛮所到之处,你便退避三舍。这三舍,你……退了么?”她不愿再叫镇哥哥。
苏令蛮的性子素来激烈,一根肠子通到底,唯独在阿娘身上有些反复,这吴镇嘛……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了。
吴镇语结:“阿蛮妹妹,退婚之事,是我对你不住;可你也委实不必将气都撒到娴妹妹身上,你我之事,与她无关。”
苏令娴刚刚缓和下来的面色,白得几乎可怕。
苏令蛮淘气地眨眨眼,猛地探到苏令娴面前吓了她一跳,笑得直大跌:“镇哥哥啊镇哥哥,枉你长了一副机灵样,这不是将大姐姐丢坑里了。”
这些可与她无关噢。
苏令蛮拍拍手心,幸灾乐祸地想到。
这撇清关系的话一出,简直是在告诉旁人,此地无银三百两,坐实了大姐勾搭妹妹未婚夫的丑事。
苏令娴在定州城里细心经营的好名声,完了。
果然,围拢着的人群里,尤其是一些小郎君,已是满面咋舌之态,但联系到此前苏令娴语焉不详,企图以他人诗词扬名之事,这事便有了五分的可信度。
时人重才华,但更重品性,讲究的是仗义疏财,名士风度。寡妇可以再嫁,三嫁,但一个品行坏了的人——
将是跟随终生的污点,受众人唾弃。
若苏令娴今回未处理好此事,她这一生,可以说是完了。便吴镇坚持,她大舅母大舅舅都不可能让她踏入吴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