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动机来看,我来此只是为了……偷酒,别无其他,故而并非故意偷听。”苏令蛮舔了舔嘴唇,面有难堪:“麇谷居士有言,只要我得了东望三楼的酒,便肯出手为我医治。”
“什么?!那老头居然松口了?”刘轩绕着她转了一圈,像看着稀奇之物似的:“你究竟怎么办到的?”
“刘轩。”清微淡淡道。
刘轩连忙举手:“哎,你继续,你继续。”
“不可否认的是,刚才那些我……都听到了。”苏令蛮苦笑,这一点无论如何回避不过去:
“不过我苏令蛮性子孤拐,素来不受人待见,独孤家大娘子一直便瞧我不起,我二人并无私交,至于旁的……郎君本就语焉不详,我一闺阁女子又如何参得透?便参得透,又与何人说?”
“小掌柜的既是开酒楼的,就该知晓,我与阿爹关系恶劣,平日无话——而我阿爹亦不过是一七品从司簿,既无实权亦无野心。”
苏令蛮这话自然是半真半假,她这人虽鲁直,直觉却是极其敏锐,信息不多,却也能推算出个大概来。
窗外疾风骤雨,更衬得窗内死一般的寂。
清微转过身,静静地看着苏令蛮好一会不说话;气氛渐渐紧绷起来,刘轩环胸而立,陌刀的刀柄已悄然握紧。
“小娘子巧言令色之才,实在让人佩服。”
“不过,仅凭这些,并不足以说服我不杀你。”
苏令蛮下意识地勾了勾小指头,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动作,“从司簿之女自然是不够分量,可郎君又何必多造杀孽?当初郎君既肯出手相救,便足以说明您并非冷酷之人。何况,我乃鄂国公府旁支之女,我阿弟也知晓我来了东望酒楼,若在此失踪,恐怕小掌柜的也脱不了干系。”
苏令蛮看着完全不为所动的两人,心渐渐凉了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以她有限的人生阅历,即便强撑着不露怯,可仍然无法自如处理这般生死攸关的大事。面对冷酷而毫无破绽的敌人,她如幼童舞大棒,不论如何努力,终究差了一筹——
“若是郎君实在不放心,不如放个人在我身边监视,也可。”
“好。”
清微的爽快让苏令蛮不由一愣,她眯了眯眼,试图看清对方面上的神情,却只能徒劳地看到一截高耸的鼻梁,和弧度恰好的唇瓣。
“卯一,出来。”
随着清微的一声吩咐,苏令蛮眼前一花,一个女子不知从何处走出,个子比她略矮小半头,走路便跟猫似的落地无声。
“主公。”卯一恭敬地行了一礼,清微“唔”了一声,指指苏令蛮:“你以后便跟着苏二娘子,记住,切不可离开她半步。”
卯一福身应“是”,安安静静地站到了苏令蛮身后。
苏令蛮不自在地挪了挪步子,刘轩挠挠后脑勺,有点不明白情形怎么直转而下发展到这一步了,摊了摊手:“就这么……完了?”
不杀人了?就这么轻飘飘的将人给放了?
“我乏了。”
清微没答他,直接下了逐客令。
苏令蛮知几拱手,还未待清微点头,便已一个箭步跑出了厢房门,跟后面有野兽追似的,但好歹还有神智,在触及三楼楼梯之时,脚又缩了回来。
卯一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苏令蛮喘了口气,这才有时间关注这个不小心被硬塞来的“添头”,下巴尖尖,眼儿细长,身形苗条,一副低眉顺目的老实模样。
可苏令蛮并不敢小觑她,就从她刚刚在东厢房露的那一手,便可知不是凡人。
“进了府门,若我阿娘问起,你便说是在街边插草卖身,被我瞧着顺眼买了回去。可记得了?”苏令蛮嘱咐道。
卯一柔顺地垂下脖颈:“卯一晓得。”
“可还有其他小名?”这名字一听就不正常。
卯一难得露出怔忪颜色,愣了愣才道:“我等皆是主公暗卫,只有代号,并无名字。”
“那你跟着我时,便叫……”苏令蛮目光落到楼梯转角的一簇绿萝上,欢快道:“绿萝如何?”
“绿萝?”卯一低眉浅笑,“绿萝遵命。”
刘轩堪堪走到楼梯口,便看到苏令蛮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忍不住挑了挑眉问道:“苏二娘子都得以逃出生天了,为何还在我这危险之地逗留?”
苏令蛮捏了捏鼻子,谄笑着道:“小掌柜的何必明知故问?”
“我苏令蛮生死之劫都历过了,如今便踩在你东望的三楼上,小掌柜的就不舍得拿出一壶好酒来待待客?”
刘轩简直被她的厚脸皮惊呆了,指着她鼻子道:“你也是客?不问自来,我不将你丢下去已是对你得起了!”
苏令蛮一把抱住了楼梯的栏杆,摆明车马不肯下去:
“不速之客也是客!”她豁出去了,“小掌柜的,刚刚若我大摇大摆地下了三楼,你那二楼的食客见了,该如何想?不多,我只要两壶!”她伸出了两根指头。
东望酒楼的三楼,在定州人眼里,那是圣地。
若被她这样的给登了上去,贱脚踏贵地,那这圣地的价码,便该跌下来了。
苏令蛮这话,是威胁,亦是提醒。
“你怎么不去抢?!”
刘轩欲哭无泪,只觉得黏上了一坨狗皮膏药,拉都拉不下来。浑刀酒,制法复杂,需沉窖百年才可开坛,他一年才能喝上那么一壶,这苏二娘子倒狠,一来就想要两壶。
苏令蛮坚持地看着他,刘轩头疼地捏了捏太阳穴,摆手投降:“好好好,不过,你别太过分,只能一壶!”
“成交!”
绿萝看着苏令蛮嘴角处一闪而逝的笑涡,默默地垂下了脑袋,并为小刘掌柜默默地点了根蜡。
“哎,小刘掌柜,新换的衣服不错。”
苏令蛮招了招手道,得了一壶浑刀酒后,头也不回地偷偷下了楼。她领着新到手的添头,揣着心肝宝贝高高兴兴地直接上了苏府的马车。
马车里苏覃不在,早便回去了。
她将酒壶揣在怀里一路带了回去,生怕哪儿撒了,时不时瞅上一眼。
“吁——”,马车还未停稳,一个年轻的少年郎君便冲了上来,嘴里咋咋呼呼道:“酒呢?酒呢?”
直接被苏令蛮当心一脚不客气地踢下了车去。
“你疯了!苏令蛮!”
苏覃拍拍屁股上的积雪,跳脚骂了起来。
苏令蛮顺手将浑刀酒放到绿萝怀里:“帮我拿着,莫撒了。”话还未完,人已经跟个炮仗似得气冲冲跑了出去,撸起袖子道:
“苏覃你个阴险小人,你居然敢阴我!”
她对苏覃的套路太熟悉,在光亮处看到刘轩身上新换的袍子便知道,必是苏覃捣的鬼,不然等规整完二楼怎么也得一炷香时间。
而刘轩提前上楼换衣服之事,绝对有苏覃的份——她有选择性地忘了清微回来之事。
苏覃鼓了鼓腮帮子,条件反射地撒丫子就往大门跑,在快跑进二门处时,被苏令蛮按在地上挣脱不得:“你个泼妇!疯妇!肥妇!”
他硬声道:“是,小爷故意将刘轩的衣服泼脏了,二姐姐,被人抓个正着的感觉如何?”
苏令蛮气不打一处来,手直接扣在他耳上用力一拧,苏覃便“哎哟哎哟”地一叠声叫唤了起来。
鬼哭狼嚎,涕泪横流之态,简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绿萝抱着酒坛子,默默地站在廊下,看着眼前一幕,着实不大懂——
莫非是她这暗卫脱离凡常太久,为何那被揪耳朵的小郎君,一脸又痛又欢?


第22章 赏梅宴(六)
“哎哟,我的两个小祖宗,别闹了,别闹了,这雨正下着,平白弄了一身脏!”
花妈妈正巧经过抄手游廊,听到月亮门处传来的动静,立时边跑边喊地赶了过来,她头疼地看着撕撸成一团的小祖宗,一时无处下手。
青石板路上的雪早就被勤劳的家丁铲干净了,但这雨却半点不带停顿地往下落,直涮得两人跟落汤鸡似的。
“阿嚏——”苏覃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苏令蛮顺势收回了手,甩了甩手腕,斜眼往下看:“瞧你能耐的!连我这弱女子都打将不过,以后还能干嘛?!”
苏覃耳根子发红,一个打滚就从地上站了起来,背后袍子皱巴巴团成一团,他浑然不顾,叉腰倒茶壶地指着她骂战:“我呸!就你这疯妇还是弱女子?笑煞我也!镇日里只会撒泼使蛮,长得不好便罢了,脾性还如此大,难怪镇表哥不要……”
说到一半,他又噎了回去。
苏令蛮挥挥拳头瞪他:“你还想找打?!”
苏覃缩了缩脖子,不忿道:“总……总之,今日之事,我也出了力,你可不能出尔反尔少了我的酒!”
苏令蛮冷笑两声,绕着他走了一圈啧啧道:“阿覃弟弟,真不知道你这心眼子哪来的这么好使。”
她伸手拍了拍苏覃的肩膀叹了口气:“莫非看姐姐我五大三粗的样子,便当真以为我是那些没脑子的憨货?枉我还以为你是善心大发,愿意拉拔姐姐一把,没想到还有后招等着呢。”
想到这,苏令蛮便气不打一处来,若非她机灵,怕是连尸身都保不全被丢到乱葬岗去喂狗了。
苏覃坚持,伸出手道:“你若不给,我就去告诉父亲。”
“去啊,覃小鬼。”苏令蛮死猪不怕开水烫,做了个鬼脸道:“反正阿爹也打我不过,有本事你让他来抢。”她扬着眉哼着歌朝绿萝勾勾手指头:“绿萝,我们走。”
苏覃直气了个脸红脖子粗,鼻孔都圆了一圈,指着她怒道:“你个臭老赖!大忽悠!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扬着手说不下去,花妈妈在一旁劝他回房换衣,偏苏覃犟着,恨不得将苏令蛮背都瞪穿了。
苏令蛮浑不在意,昂首阔步地往里走,绿萝抱着酒坛子觑了这苏府的小郎君一眼,嗟叹了一声——
又一个被涮的。
苏令蛮的洋洋得意只维持了一瞬,待穿过二门子,便忍不住抚了抚胸口,这账她着实赖得心虚,只能双手合十朝天一拜——
对不起了,阿覃弟弟。
只有一坛,实在没得分啊。
绿萝忍不住道:“小郎君不会寻仇?”
苏令蛮咯咯笑了,柔糯的声音传出老远,“大不了下回他挑衅我便不打他了。”招人恨的语气若让苏覃听了,怕是又要闹上一回。
一路行来,行经正院之时,苏令蛮顿了顿脚步,看看身上湿透了的胡服,转身直接回了揽月居。
巧心与小八边在廊前等着,边闲磕牙,见二娘子领了一个陌生女郎进来,不由好奇地迎了上去。巧心眼尖,见苏令蛮襟前后背湿漉漉一片,立时惊道:“二娘子,你这都去了哪儿,怎这般湿!”
“小刀,小刀,给二娘子提点水来,二娘子要沐浴更衣!”
“哎,好勒!”小刀笑嘻嘻地领命而去。
苏令蛮一边接过小八递来的巾帕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一边往里迈,待进得屋内忍不住蹙了蹙眉:“这炭怎没烧起来?”
整个房间凉飕飕的,跟外面的凄风苦雨差不了多少。
小八撇了撇嘴:“还不是东厢房那边搞的幺蛾子。丽姨娘当家,抱怨家用不够,要削减不必要的开支,这不,咱们屋里的银丝炭便没领着。”
“哦?”苏令蛮擦拭的手顿了顿,“有这事?”
“阿娘那呢?可领着炭?”
“夫人那郑妈妈也只要了一小份,估摸着今儿个用完就没了。”巧心嘟着嘴走进来,“奴婢刚去过夫人那一趟,嫁妆丽姨娘倒是一五一十地还回来了,只家用银子没还回来。”
苏令蛮不大在意地摆手道:“这也应当,既是她当家,家用银子便由她管着。”统共也没多少。
“今日也别折腾了,我还有更重要之事,你们来,”她招过巧心和小八,指了指绿萝道:“认识下,绿萝,以后会跟着我一段时间,些许琐事还是你们打理,她只负责看顾我安全,你们且尊着些。”
巧心听出了些许不对,可她到底见识短,便再细心亦想不到她敬爱的二娘子被人往身边插了颗钉子。小八更是粗枝大叶,朝绿萝丢了个爽朗的笑容。
绿萝眉眼弯弯,杵在那笑得极为纯良。
这时小刀两手空空地走了进来,求助似的看了眼巧心。苏令蛮起身,一边绕到花屏后一边问:“怎么了?”小八去橱柜那找了件家常的棉缎裙,往屏风里递进去。
“二娘子,奴婢去提水,厨房那竟然推,推说……热水都给小郎君用了,我们揽月居要用的话,需再等半个时辰。”
“知道了。”苏令将解下的衣裳踢到一旁,漫不经心道,“且下去吧。”
小刀垂头丧气地往外走,却听到里面一声“等等”,苏令蛮一边将厚厚的袄子裹了一边出来:“你去寻小郎君,问他要些炭。”
“那,那奴婢该怎么说……”小刀一脸为难之色,简直快哭出来了。
苏令蛮叹了口气,头偏了偏:“巧心你去,旁的不用多说,就说要些银丝炭。”
巧心虽不解其意,但出于对二娘子的信任,还是带着小刀匆匆起身去了。
小八按着苏令蛮坐到南窗榻前,拿来巾帕帮她绞半湿的头发。绿萝仍然抱着那坛子酒,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几乎要与周围融为一体,连一根头发丝都未曾动过。
苏令蛮支着下颔,视线落到白白胖胖的十根手指上,指尖还有擦伤的痕迹,细小的伤口密布在虎口,有种隐秘的疼痛。
窗外雨声淅沥,冬雪和着雨水,沿着屋檐往下叮叮咚咚地落,溅起一曲欢歌。
“绿萝,把酒拿来。”她吩咐道。
绿萝觉得不大对劲,她明明是——来监视这位小娘子的,怎么情形好像反过来,做起婢女之事了?一边想着,一边仍然不假思索地将浑刀酒奉了上去。
苏令蛮看着坛口,薄薄的一层泥塑封口,隐隐酒香萦绕。这气味让她想起在西城野林下的两个馕饼,苏令蛮突然觉得有些饿了:“小八,你让厨房给我贴两个,嗯,肉饼子。”
小八以为自己听岔了,二娘子什么时候喜欢吃那些干巴巴的饼子了?便是薄贴饼也吃得不大多啊。
“快去,加份莲子粥。”苏令蛮有些不自在地道。
小八无奈地将巾帕收起,看看天色,穿了件蓑衣匆匆去厨房催膳了。
这时房内只剩下两人。苏令蛮起身将酒坛子拎着,三两步来到床头,拉开架子床旁特制的小屉将浑刀酒放好,才吁了口气——为了这金贵玩意,她险些将命给搭进去。
“绿萝,你主公……是什么人?”
意料之中没有得到回答。
苏令蛮起身,踱到绿萝面前,绕着她转了一圈,“萧明先生曾经出过一个话本子,你可曾看到过?”
“萧明先生的话本子?”绿萝懵懂地看向她,就像在问:什么玩意?
话题进行不下去了,苏令蛮叹了口气道:“那话本子里的主人公,跟你一样,也是个暗卫,只不过,是个英气的郎君。”
“所以?”绿萝嘴角带笑,细长的眼里却是无波无緖,“不知二娘子想要对绿萝说些什么?”
“罢了,罢了,”苏令蛮悻悻地揉了揉鼻子,歇了探究的兴致:“明日我要去麇谷居士那,你可能跟进去?”
她这话,倒也不是白问。
那日清微去林子,她没看到林木跟着,想来是麇谷不喜外人多扰。
绿萝却完全没这个担心:“二娘子尽管放心去,绿萝会在暗处跟着,必不打扰居士。”
“……那话本子,”就在苏令蛮无聊地快睡着之际,一道低低的声音响起:“可否给绿萝一观?”
苏令蛮脸上兴起促狭之意,可惜绿萝低垂着脑袋没看到:“那可是我珍藏已久的一册,你等着。”就在她翻箱倒柜找话本子之时,巧心拿着一笸箩银丝炭进了来,眼里还带着兴奋之色:“二娘子,神了!奴婢去拿炭之时,本以为必要受一番刁难,没料到今日小郎君好性子,问也没问就给了一笸箩。”
苏令蛮点点头,“先用着。”
但凡不是个蠢的,便不会想到要用这事刁难她。何况苏覃非但不蠢,还极聪明。他自知丽姨娘既无掌家之能,更无撑家之财,最终这个家,还是会回到吴氏手里。他此番献好,便是为了让她往后能少刁难些丽姨娘。
——这些,自不必与他人言明,她与苏覃素来心照不宣。
苏令蛮吃过晚食,在房内弹腿踢脚运动了好一会,直到热水提来沐浴一番,才肯安安分分地上床歇息。
一夜听风雨。
许是兴奋之故,苏令蛮压根就没睡着,半梦半醒地过了一夜。梦里俱是麇谷居士那张脸颠来倒去,闹得她脑门疼,以致第二日三更天未到,苏令蛮就麻溜地就顶着一双乌青的眼睛滚下了床。
漫漫长夜,终得见曙光。


第23章 赏梅宴(七)
辰时三刻。
一轮金乌踩着细风慢悠悠地爬到半途, 奋力往上一蹿,便牢牢地扒在了天上,向人间洒下金辉。一辆青帷四轮马车“得得得”地在柳叶胡同匆匆驶过, 直往最里的那家小客栈而去。
马元打着哈欠卸下一块门板, 却听身后一阵马声嘶鸣,一道清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小二,这便是有客来?”
他转过头去, 正对上一双晶亮的黑瞳仁, 丫鬟装扮,眉目有股子神气,马元擦擦手咧嘴一笑:“哎,正是。不知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不住店, 也不打尖。”
小八笑嘻嘻地跳下马车,探身掀开帘子,“二娘子, 有客来到了。”一长眉细眼的小娘子率先跳了下来, 怀中还揣着个酒坛子。
马元连忙将另一块门板也卸下来, 哈着腰赶上来,正碰上一白胖小娘子嘭地一声落了地,他愣了愣, 才从衣饰上认出这是主人家:
“小娘子来此, 有客来真是蓬荜生辉啊。”
苏令蛮抬头,正好见挂有“有客来”三字的招牌歪歪斜斜地定在门脸上,宅子低矮逼仄, 街边的积水还在低洼处累着,要进客栈势必要跨过那脏兮兮的充斥了各种烂菜叶的“小溪”。
这客栈还会有人住?
苏令蛮不免怀疑起麇谷居士的品味来,嘴角抽了抽耐着性子道:“你家掌柜的可在?”
“我便是掌柜的。”马元拍了拍胸脯,苏令蛮抬头看了看他身上灰扑扑补丁叠补丁的短打,认真地思考起被麇谷老头忽悠了的可能性来。
“那你可认得此物?”苏令蛮捞起腰间的香囊,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三角形铜件来。马丁笑眯眯的方脸一收,还不待苏令蛮反应过来,那铜片便到了马元手里。
“看来你认得了。”苏令蛮笃定道。
马元将铜件颠来倒去地看了个仔细,才怀疑地看向眼前的胖娘子道:“你与麇谷居士相识?”
苏令蛮知道他在想什么,以居士那忌女如命的性子,她得了这信物怎么看都有些邪门。只嘴角保持住神秘的微笑:“掌柜的一问便知。我与居士有约,便在你客栈等着。”
小八忍不住摩挲了下胳膊,哎哟喂,二娘子这笑可真渗人。
“等着。”马元两指弯曲,长上空打了个长呼哨,不一会,一道巨大的身影从空中急速俯冲而来,小八惊叫了一声,“灰面鹫!”
苏令蛮稳立不动,灰面鹫双翅一闪即收,两只鹰爪牢牢地抓在了马元扳指上。
马元目光露出一丝激赏,将三角铜件往鹰爪下面的一个小筒子一塞,拍了拍,做了个手势:“阿红!去!”
“母的?”苏令蛮不无羡慕地道。
马元一脸得意:“可不?我这雌雕可是万里挑一,等闲见不着。”他对这白胖小娘子忽然瞧得很是顺眼,既稳得住,还有眼光,便决意请她入内坐一坐。
街道尽头的穿堂风很有些威力,苏令蛮拢了拢身上的湖蓝大麾,当先便往客栈里头走,边走边吩咐道:“小八留在马车上。”
至于绿萝这小尾巴,那是甩也甩不脱。
寻常的客栈模样,不过比起外面的不修边幅,里面要收拾得井井有条多了,连长凳都收拾得锃光瓦亮。
“坐,小娘子,可要吃些早点?”
“不必劳烦。”苏令蛮顺势坐了下来,绿萝安安静静地跟在她背后,马元有意无意地朝她瞥了一眼,谑道:“小娘子身边藏龙卧虎,果然不同凡响。”
“那还用说。”苏令蛮拉大旗扯虎皮,毫不羞愧,顺手操起桌上的粗盏,“可有茶?”
“哎哟,瞧我这记性——”马元一拍脑门,“等着!”脚下已经虎虎生风地往后厨房而去。苏令蛮看着他,冷不丁问道:“绿萝,你觉得这马掌柜功夫……如何?”
“马掌柜深藏不漏,绿萝多有不及。”
“哦?你也打他不过?”
“打他不过。”绿萝很谦虚,摇头道:“这功夫路数绿萝只在一人身上见过,那人便是曾经的大梁国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