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壁上刻着许多当年造佛时捐资者的名单,一行行,深浅地记载着他们的善举。若干年后,当他们再次重游故地,面对这方山水圣境,从石壁上寻找到自己的名字,又该会是怎样的欣慰?
当梦醒之时,谁还会知道,有一种追寻叫归去?
再看一眼佛,我将离去。
我收拾放飞的心情,沉沉地叹息。俯望远水近山,浩然的景致让我感到自身的渺小。究竟是什么,让灵山给了我家的感觉,使我不忍离开?这样淡淡的情怀,可曾浸润过其他游人的心?
寻楼而下,沿着阶梯,感觉生命随之下沉。原来,来时与离去的感觉果真不一样。那些迎面而来的稀疏游人,朝着我走过的地方前行。他们此刻的热忱必定会换来与我同样的失落,这就是佛家所说的轮回。
走完阶梯,穿过石径,越过房檐,绕过梵音。菩提细细的幽香,在风中越飘越淡。我没能捡到菩提子,却拾得来自初秋的第一枚落叶。
在它飘落的那个瞬间,我明白,终有一天我会像秋叶一样地死亡。
离时已不如来时那般喧嚣,生命走到最后总是寂静。待到暮鼓响起,人去院空,佛只有独自感受这初秋的微微薄凉。
走出灵山,暮风有几分沉重。无言的背景被我遗留在身后,佛看着我逐渐黯淡的背影,会滋生些许怅然的失落吗?我为自己的多情笑了。
穿过迂回的山路,远处的太湖,在夕阳映照下泛着金色的光芒,倾斜地打落在我的身上。太湖还是来时的太湖,小舟却已非旧物,而我又是否是来时的我?
佛没有回答,因为我已远离。
锡惠散怀
我来的时候,知道自己是孤独的。没有匆匆的行色,没有喜忧的心情,在初秋的早晨,我就这样走来。我来寻觅些什么?是古时王朝逐渐黯淡的背影?是长亭别院里一潭闻名天下的第二泉?是青山之间幽深的江南古刹?还是曲径通幽的古老园林?锡惠的秀水涵山,又能告诉我些什么?
天下第二泉
惠山谒钱道人烹小龙团登绝顶望太湖
宋·苏轼
踏遍江南南岸山,逢山未免更留连。
独携天上小团月,来试人间第二泉。
石路萦回九龙脊,水光翻动五湖天。
孙登无语空归去,半岭松声万壑传。
初秋的风已略带凉意,偶有落叶稀疏地飘零,行走的人流丝毫感觉不到它萧索的重量。一缕阳光将我的心事拉得好长,我在寻找有水流的地方,寻找那位拉二胡的瞎眼先生阿炳。
二泉,仿佛一切的一切,都与那清澈的幽泉相关。
青石铺就的小径,尽管承载许多行人的脚印,可依然苔痕斑驳。这里的石板,仿佛永远都带着湿润的印记,踩上去,自有一种沁骨的清凉。
弯曲的长廊,坐落在池塘之间,有回风淡淡地流转。倚栏看荷,花瓣已褪落,成熟的莲蓬孕育着饱满的莲子,这是收获的喜悦。可残荷枯茎又难免有种繁华落尽的落寂。荣枯本寻常,生命的内核在自然间得以完美地展现。
两扇深褐色的重门向游人敞开,它在提醒着人们,这儿曾经有过繁华与诗情。我轻轻地触摸门环上的铜锁,希望能叠合古时某个文人或智者的手印,抚慰我至诚怀古的心。
踏入门槛,映入眼帘的就是五个大字:天下第二泉。黑白相间是那么的醒目,静静地雕刻在石壁上,昭示着它不同凡响的美誉。有藤蔓攀爬在石壁的檐角,那些青葱的枝茎任意往不同的方向伸展,直至抵达它们想停留的地方。
相隔不远的长亭有古曲缓缓流淌,这儿有老者为人演奏《二泉映月》。一袭青色长衫,满是皱纹的双手,迷离之境,会让人误以为他就是当年的阿炳先生。遥想当年的月夜,阿炳临青山幽泉,独自在此演奏二胡,又是怎样的心境?今人总是会以这种形式去怀想古人,只是那些庸碌无名的凡人,又有谁会想起?
当我俯视那誉满天下的二泉之时,心中竟生出了许多失落。栏杆将我拒绝在古井之外,当年的两口泉眼如今已成了死水。看不到汩汩的清泉流淌,看不到湿润的青苔攀附。水泥砌就的古井,被栏杆围绕,而今只成了让游人观赏的景点。当年京城的人长途跋涉只为舀得几瓢二泉之水,供帝王烹茶煮茗。然泉水已涸,那个精致的年代也相隔渐远,可历史却从来不曾被改写。
沿着石径穿行,长廊附近摆设着几家茶坊,供游人歇脚品茗。水自然不是二泉的水,茶也不能洗去凡尘,只是处身在青山古迹之间,亦有一种别样的闲情。
微风有几许慵懒,想坐在竹椅上点一壶茶慢慢闲饮,又怕生出更多的疲倦,终究还是作罢。彷徨间,脚步有些起伏不定。
丢下二泉的背景,我赶赴另一个约定。
惠山寺
题惠山寺
唐·张祜
旧宅人何在,空门客自过。
泉声到池尽,山色上楼多。
小洞生斜竹,重阶夹细莎。
殷勤望城市,云水暮钟和。
还未见着寺庙,已听到空远的钟声。江南的古刹居多,惠山寺只是万千中的一所。
我拾阶行走,穿过几重古门,穿过参差的老树。抬眼望去有四个字让我凝神片刻:不二法门。这是否象征着一种执著?也许入了佛门的人就不再有出尘之念。这短暂的凝神让我生出某种意愿,我愿意做一个在佛前卖香的女子,听着梵音,过着清静无求的生活。只是这样的愿望也成了奢侈。轻轻叹息,没有人听到。
大殿里有正在作法的僧人,他们唱着梵音,让人进入虚远的梦境。我没有进去朝拜佛祖,怕这肉体凡胎领悟不了佛的奥妙,亦怕会闯进一段莫名的心事里。远远地看着僧人身披袈裟的背影,眼中闪烁着晶莹。
穿过不二法门这道小门,又是一番胜境。石阶上坐落着古老的庙宇殿堂,背后就是隐隐惠山。西竺留痕,这四个字仿佛让人看到了西方之境,在蓝天白云之下,觉得自己竟是这般的渺小。不敢行走,坐在石凳上,只是静静地观望,观望这儿的一切。
明窗几净,这儿似乎从来都沾染不到尘埃。就连屋顶的青瓦都清澈无尘。我喜欢看微翘的檐角,那样孤傲地眺望远方。喜欢看一扇扇或开或关的雕花古窗,那形态各异的花纹,精致唯美的雕工,让人做着江南的梦。雨打芭蕉的黄昏,那些僧者又会以何种心境推窗听雨?明月如霜的月夜,他们又会以何种姿态临窗观竹?这样想着,未免有些诗情画意,只是我相信这些意象曾经一定有过,而今也依旧留存。
回头是岸,我沿着旧路寻回,又过一重石门。一棵六百余年的古银杏坐落在庙前,它历经风雨的洗礼已落下沧桑痕迹。据说这是当年寺里一个小沙弥种的,人早已湮没在岁月深处,而树却会流经千年。生命之于生命,原来也是这样的不能平等。树上垂挂着许多的银杏果,一种无法触及的沉甸。陪伴这棵古银杏的也只有旁边亭子里的听涛石,它们相伴了这些年,见惯了人世的风霜。
一座高耸的御碑,雕刻着当年乾隆游惠山寺品二泉留下的诗句。这位闲雅的皇帝曾多次下江南,慕着这方山水灵逸的宝地。恍然间,我仿佛看到这位帝王雍容华贵的背影。那锦衣摇扇、风流倜傥的才子,是乾隆吗?他走出了鎏金大殿,来到江南,这儿可有他失落的梦吗?
当我看到四大天王才知道自己朝着反的方向走了一次惠山寺。从后殿穿到前殿,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走进与走出也只是在一念之间完成。我向前,是走出?我回头,是走进?门前水缸里养着的莲花,选择了沉默。
寄畅园
雨中游惠山寄畅园
清·弘历
春雨雨人意,惠山山色佳。
轻舟溯源进,别墅与清皆。
古木湿全体,时花香到荄。
问予安寄畅,观麦实欣怀。
又是一重门,人生是否有这样一重门,走进去可以不再出来?原来我的思绪还停留在刚才“不二法门”的四个字上。
寄畅园本是秦氏家园,想来这户园主定是拥有万贯家财,才得以在此畅快豁达地寄情山水。园林的风格属于明清时代,虽历经几百年的风雨,却依然保留得完整无缺。水榭歌台,雕楼画舫,还是旧时江南的景致。
回廊曲折,没有目的地行走。两旁栽种着翠竹,阳光透过青瓦洒落在石径,我始终踩不着自己的影子。
有几间狭小的书院,壁上挂着几幅写意古画。画中的景致便是江南,层层叠叠的古老民宅,临水而建,围山而修。长长的古桥沿着不知名的地方伸展,几叶小舟顺江而流,我觉察不到它们将停泊在何处。象征着锡惠的古塔坐落在山峦之巅,静静地俯视着那条流淌千年的运河,俯视着无锡古城的繁华背景。望着先人遗留的宝墨,游荡在古与今的边缘,那些古老的文明已伤痕累累,仿佛眼前的一切都是被粉饰过的平静。而我无力揭开这表层的景象,让岁月的峥嵘袒露在面前。
不若沿着水流的声音继续行走,或许会有更美的发现。层叠的垒石,堆砌成形状万千的样式,这些垒石,是自然的巧夺天工,还是人为的修整?生命的美出于自然,可倘若没有任何的雕琢,也许自然也会变得索然无味。毕竟自然的景物需要一颗自然纯粹的心去欣赏,试问,这样的心世间又存留着多少?
我择一块清凉的石几小坐,看水中的鲤鱼自在地游弋。它们常常可以享受游人带来的美食,不必担心世人的网罗捕捞。只是它们也许会厌倦这一小块净土,宁愿随波漂荡在江河湖海中,过着自古以来平常的生活。鱼儿如此,人亦如此,世间万物皆如此。
曲径婉转,石壁上雕刻了许多古时名家的书法,不同的字体蕴涵着他们不同的心性,那些深深浅浅的雕刻遮掩不住他们起伏的人生。每一行文字,仿佛都可以看到他们生命的缩影。也许先人们并不曾想到,若干年后,会在这里做一次风云的聚会。
古木参差,园林的深处更是清幽。穿过回廊,走过石桥,池中洒落一些伶仃的树叶,任水漂浮。落叶仿佛总是和秋季相关,待叶落尽的时候,这儿又是另一番光景。我能做的,只是待大幕合起,人去园空时,寂静地冥想。
在山洞溪涧辗转,待走出,又回到来时的路。人生永远只是轮回,从起点到终点又归为起点,由平静到喧闹又归为平静。寄畅园也是这般,经历过繁华与衰败,继而又有不同朝代的人去修整。我看到那些翻新的古建筑,许多的工匠正热忱地敲打堆砌。若干年后,青砖黛瓦都会渐次地更换,再也不是当年的旧物。那时来寻梦的人,又还能寻到些什么?
再看一眼屋檐上的石莲花,我要离开。我知道,这里还有许多的门,不曾推开,人生难免有错过,我无须刻意去执著。
天空飘起了细雨,秋天总是给人凉意。踏出厚重的门槛,我在想,不知园子里还收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不知谁的衣衫还晾晒在雕花的窗外?
我掸去发梢的那缕雨珠,沉凝片刻,不再回头。
第四辑 多少楼台烟雨中
滕王阁怀古
许多人的一生,都是沿着时光的脉络,在山水与人文的风景里,寻找名流痕迹,挖掘美文佳句。他们也许没有高才雅量,也许只是天地间一粒渺小的尘埃,却依然做着含蓄与奔放的追求。滕王阁,这座位临赣江东岸的千年楼阁,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带着天南地北的烟尘匆匆将它赶赴。他们走过水重山复,惯看秋月春风,借着浩瀚的江水打捞着曾经壮美的诗酒年华,也拾捡着遗失在楼台深处的古老片段。走过层层石阶,轻启楼阁的门扉,看看里面关住了多少风姿万种的梦想,锁住了多少波澜壮阔的故事。
重登滕王阁
唐·李涉
滕王阁上唱伊州,二十年前向此游。
半是半非君莫问,西山长在水长流。
怀着期待的目光走进阁内,与历史抖落的风尘邂逅,一幅汉白玉浮雕——《时来风送滕王阁》,会令你穿越时光逶迤的幻境,与过往的某段永恒有了深邃的交集。王勃负手而立,昂首远眺苍茫无尽的江水,翻涌的浪涛如同风起的时代,在寥廓的长河里洗濯文明的沧桑。他一路风尘的赶赴,在长空万里的烟波中,放逐着睿智与旷达的思想,做着清醒的追求与不倦的探问。一场偶然的滕王阁盛会,他挥毫泼墨,恣意山水,铸就了一生的风华。斗转星移,曾经轻扬翻卷的历史云烟,在奔腾不息的江水中孤标远去,只余下一抹高旷的背影,淡看白云来去,明月低徊。
远去的风景无须追忆,存留的遗迹却要珍惜。再上一层楼,行走的脚步无法丈量华夏民族的辉煌长卷。从先秦至明末的江西历代名人,被生动而传神地烙刻在壁画上,无须精致的雕琢,无须深刻的诠释,那飘袂的衣襟、流转的神韵尽现他们卓然的风采。那么多的王朝,借着灿烂的文化背景,重现当年的千秋霸气。那么多的襟怀,在滔滔江河中,演绎一场紫气东来的万古乐章。他们主宰过历史,而历史又将他们沉淀。这一处楼台,收藏多少文人墨客的千古文章?留存多少天子王侯的万世基业?眺望万里澄空,千峰推开层层云霁,江浪掀起滚滚波涛,那么多的雁迹萍踪,留下的又是一些怎样的风云过往?
滕王阁看演《牡丹亭》二绝
明·汤显祖
韵若笙箫气若丝,牡丹魂梦去来时。
河移客散江波起,不解销魂不遣知。
桦烛烟销泣绛纱,清微苦调脆残霞。
愁来一座更衣起,江树沉沉天汉斜。
行走在婉转的廊道里,不经意进入一段烟浪迷离的梦境,邂逅《牡丹亭》,就如同邂逅一场姹紫嫣红的梦。墙上的壁画是一出春光流转的戏曲,在繁弦幽管中,缓缓地拉开了人生的序幕。当年汤显祖写完《牡丹亭》,在滕王阁首次排演这出惊梦离魂的戏,那宛若惊鸿的杜丽娘在生与死之间演绎着她的一往情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谓之情深极至。想那如花美眷,都付与似水流年;想那物华欣欣,都付与苍烟夕照。绿水青山,那风烟苍茫的历史,能消几处楼台?春花秋月,那千回百转的情事,经得几段歌舞?曾经的青春已经抛远,当年的韶光已然消逝,如今只能借着这座千古楼阁,将往昔的记忆重现。
滕王阁
唐·王勃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循着浩瀚淋漓的墨香,更上一层楼阁,当你与镶嵌在墙壁上的《滕王阁序》对望时,才会知道,纵然你只是这里的匆匆过客,也不会后悔有过这样不期的相逢。这种厚重的文化力量,会摄住你的魂魄,浸润你的心怀,会给你带来无言的风景和诸多的况味。当年的王勃一定是站在此处吟咏,因为只有在这里才可以远眺秋水长天,才可以观望落霞孤鹜。独立楼台,看沧浪横流,感天地玄冥,人生如同萍散萍聚,千年的转变也不过是瞬间。曾经那个吐纳烟云,将高楼望断的人身在何处?曾经那个倚风长啸,将栏杆拍遍的人又去了哪里?天地无声,只有一叶扁舟,在滚滚的江水中追风逐浪,它划过昨日的烟云故事,还能划过今天的如流时光吗?
站在楼阁的最高处,仰望彩绘描金的牌匾,它带着千年的风霜,落满岁月的尘埃,被江水反复地浸洗,又被无数来往的游人用温润的心擦拭。如今“滕王阁”三个大字悬挂在东、西重檐之间,远眺江涛,赫然醒目,与天地同寿,与日月争辉。厅内的墙上,镶嵌着唐三彩壁画,一幅《大唐乐舞》的长卷,在丝竹的清音中迤逦铺展。那倾国倾城的女子,在芙蓉水榭处,舞一曲《霓裳羽衣》,摇曳的裙裾,似回雪飘扬。她们用明月笙歌、流水弦音,奏一曲大唐的瑰丽与风华。这是一出开场的戏,也是一出散去的戏。你来的时候,是这里的主角;你走了之后,这里又成了别人的主角。无论是你走入戏里,还是戏曲走进你的梦里,无论你想要记得,还是选择遗忘,这场戏演过当年,又演过今朝,还会演过永远。
携着一身轻快的风尘行来,背上沉重的历史回去,再沿着来时的廊道离开,每一个跋涉的脚印都凝聚了丰盈的回忆。这是烟霞行将褪尽的天空,有大雁载着想象的翅膀飞翔,在追求广阔无垠的精神领域里,怎能用锐利的思想将其斩断,怎能用狭隘的文字将其束缚。登高望远,度量这里的风土人情,描绘这里的壮美河山,才发觉,曾经认为的肤浅其实是深刻,如今以为的深刻却是肤浅。一处看似消瘦的楼阁,实则蕴涵了博大精深的历史文化,寓藏了雅逸无边的风韵。这样醉心往返于楼台的风景,会让你明白,每一次到来,都是一种离去,每一次离去,都是一种重来。
翻滚的江浪在低垂的夜幕中沉静,那承载着智性与豪情的江水,打湿了千年的文化履痕。楼阁璀璨的灯火,让人忘记了星空的烂漫,楼台深处阑珊的歌舞,在夜色中渐渐地隐去,直到无声无息。滕王阁,有多少人梦着而来,清醒地回去,有多少人乘风而来,又满载而归,你知道吗?这来来往往间,你给过了多少转身的错过,又给过了多少刹那的相逢,你还记得吗?请相信那么多离去的背影,还会再度重来,那时候,来者已容颜更改,而滕王阁,你被历史的风烟冲洗,又让过客的故事滋养,纵然沧桑老去,一怀风骨却依旧温润如昔。
风雨黄鹤楼
风景是历史间一种真实的存在,而过客只是时光里散落的尘埃。当你抵达黄鹤楼观赏风景时,还不曾来得及滋生诗意旷达的想象,它已经流露出逼人的风韵与苍茫。虽说是初来,可是在诗书中邂逅过多回,系住了千丝万缕的情怀,更像是故人的再度重逢,有着熟悉又温暖的感慨。悠悠千载的黄鹤楼,坐在淙淙的流水边,回忆三国的那场云烟,还有唐宋的风月,明清的从前,就这样,过尽一段又一段的似水流年。看那烟波江上,一叶顺流而下的小舟,划过碧水长天,划过往事如烟,它所追寻的又是怎样的一段永远?
倘若你带着历史的眼目去看黄鹤楼,它弥漫过战争的硝烟,孙权在此筑城,周瑜在此设宴。那些匆匆步履碾过黄尘古道,借着长江的水打扫风云变幻的天空。当年筑此城楼的孙权,只出于军事目的,并不曾想到会名垂青史,更不知道此楼会历经千年风雨沧桑,经过无数的兴废,依然横空出世,屹立千秋。来过的人万万千千,其间不乏王侯将相、文人雅士,他们之中能让后人记住的却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相信许多的人来到这里,都是怀着风清云淡的心境,放下对世间名利的追求,他们登楼望月,看烟波江水,并不希望会在历史上留下深刻的足迹。然而世事就是如此,当你沉迷于仕途功名,耗尽心力,到头来,反而是一场虚空。而你淡泊名利,寄兴山水,相忘江湖,却是不留名处自留名。
黄鹤楼
唐·崔颢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
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许多文人雅客来到这里,不知是寻觅那一去不复返的黄鹤,还是追忆那乘鹤远去的古人?唐代崔颢沿着历史的古迹来到黄鹤楼,他面对苍茫的烟水做着岁月流逝的感叹。那乘鹤的仙人一去不复返,只剩下空寂的楼阁、荏苒的白云,悠然千载。情可生景,景亦可生情,不同朝代的人,面对黄鹤楼,会生出不同的感慨。心境不同,所看到的景致也会不同,每个人都是带着不同的情感来追溯过往,探索未来。当年的崔颢登楼怀古,而今人再上重楼,又会以今时的思想去追寻唐朝的风物。人生本是这般,因为不复回返,才觉得充满了多姿的传奇,才会留下无边的向往。当逝去的风景已无处寻觅时,更应该重新珍惜眼前遗留的美丽,而不必等到多年后再来重复一次怅惘的追忆。
登楼怀远,那打身边飘过的白云虽然无法触手可及,却知道它一直不曾远离。留得住的是过往的白云,留不住的是远去的黄鹤。临着江岸感受黄鹤楼苍茫的气韵,用短暂的光阴来度量过去与未来的距离。没有人知道,这期间将会造就多少春华秋实的美好故事,又会演绎多少悲欢离合的风雨人生?相信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在细水长流的日子里慢慢地积淀出成熟的风骨,打磨出圆润的性情。有鸟儿打楼台掠过,惊醒了檐角的风铃,也惊醒了沉醉的旅人。借着飞翔的翅膀,再赏壮丽的山河,短暂的瞬间,只觉得过往的年华虚度,枉读了二十年的诗书。岂不知,万物的风华其实就在大自然中,只须一个低眉、一段回首,春夏秋冬皆可入画,风霜雨雪自然有情。
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唐·李白
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
黄鹤楼有过明媚的相聚,也有过淡然的别离,生命的旅程在风景中流淌,你无须知道这一路风尘得到些什么,只要记得你曾经来过。不知道这是李白第几次来到这里,在烟花的三月,他目送故人辞别黄鹤楼,乘一叶小舟,顺着长天江水,直下扬州。自古以来,人与人之间有许多种情义,李白与孟浩然之间的情义,是一种文人相惜的情义,是被山水风物浸染的情义。遥想在盛唐三月,他们背着诗囊行游天下,在这个叫做黄鹤楼的地方邂逅,把酒言欢,结伴登楼,看尽长江万里,感叹历史风华。拾几片风景装进行囊,裁一段情义写入诗笺,不为千古留名,只想记住这个感动的瞬间。在这里,他们也许怅叹过仕途的坎坷,抱怨过现实的磨砺,可是面对这壮丽河山、风物人情,更多的是滋生心中那份诗意的梦想。只是短暂的停留,之后,循着各自的人生方向,继续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