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师说:“明窗高挂菩提月,净莲深栽浊世中。”窗前一轮明月挂在中天,那皎洁的光芒,如同我们内心的菩提圆觉,照彻一切无明烦恼。明月不会偏心,不会独自落入谁家,尘世中万千院落,都纷洒着清辉。身处浊世中的你我,倘若做不到悠然自处,亦无须逃避。做一朵清净的莲花,在污浊的泥土中,依旧可以开出洁净的花朵,吐露幽淡的芬芳。所谓烦恼即是菩提,既然避不了烈焰的焚烧,不如赴身火海,化作灰烬,也算是与生命同生共死。
有这么一句话,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此看来,也多了几分禅意。一个没有故事的人,或者说从来都淡如清水的人,是无法体悟到禅法至高之境的。我们总是在世间寻觅最后的纯洁,希望自己所爱之人,所喜之物,是纤尘不染的,这样就可以甜蜜地拥有和分享那份无瑕。却不知,经历过沧海,饱受过离难的人事,更值得自己去好好珍惜。我们要做到的,不是将一张洁白的纸,染成墨绿的颜色,而是需要把累累伤痕,用柔情的手去缓缓抚平。真正的爱,是无谓于过去,只将一颗心交付出来,彼此在薄凉中温暖,在愁苦时愉悦。
高僧用他的禅诗告诉你我,佛不是虚无,他无处不在。无论你在人间,或是沦落地狱,是洁净,还是污浊,他始终如明月般追随左右。放下执念,万般自在。倘若放不下,就继续摆渡在江海上,倘若你醒悟了,记得舍船而下,茫茫人世,终有一个地方会将你收留。没有谁生来就是佛,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佛性,也许平凡的你我,也可以用慈悲去感化别人。
山穷水尽,风月迷离。当有一天我们无法将彼此寻找,请一定要记住,我们曾经在浊世中,栽种过洁净的莲,并且分享过世间最奢侈的幸福。
脉脉情缘,不与白云知
常居物外度清时,牛上横将竹笛吹。
一曲自幽山自绿,此情不与白云知。
——宋•兜率从悦
喜欢在飘着烟雨的日子里,品茗静坐,听着怀旧的古曲,煞有介事地焚一炷香,进入无我的境界。尘世的喧嚣和繁芜,果真知人心意,悄然地退至某个安静的角落。于是,许多虚无美妙的幻想如同雨后山间的轻云,又似暗夜开放的幽兰,心灵亦在清澈中明净。往日那些浮躁的世事,也随一株草木安静下来。抛却荣枯幻灭,我们都是静水深流里的一块卵石,沧浪千年,还是这般毫发无伤。
我曾不止一次,隔着雨雾看落在山头的云彩,想象林峦深处,居住着高蹈世外的仙人。或是云崖采药,或是敲落棋子,或是执刀伐薪,或是拄杖访僧。那里有高山流水的知音,有清远幽深的禅趣,有不与世争的宁静。然而这一切,只是一场永远不会成真的梦,亦像是落花对流水许下的诺言,由始至终都不能兑现。我与禅佛,隔着的,仅是这么一小重山。世内是拥挤的人流,世外是缥缈的烟云。纵算我支付出所有的感动,渴望可以在山间度过一日千年的虚静,却终究拔不出这深陷尘泥的步履。
人间万事,虽有太多的飘忽不定,但亦不会凭空而来,终究有所根由。就像佛家常说的因果轮回,有些前世的孽债,还会追溯到今生来讨还。可这世上没有不相欠的人生,在旅途上行走,两个互不相识的路人,都有可能牵系着一段莫名的因由。不知是谁说过,一个内心有着深重情感的人,不适合参禅,因为禅的境界是寂灭虚无,是了然入定。这么说,禅是无情的。若要参禅,必要斩断人生情愁爱恨,在青灯黄卷下,捧一把菩提光阴,静度流年。如此清淡,才算是超然物外,不与红尘相争,在山水间,自在往来。
不是佛无情,而是情太深,深重到牵系世间芸芸众生,总是忽略了自己。那些闲隐山林的僧者,早已涉过红尘欲望之水,抵达清明之境。他们的遁世,不是抛弃世间一切,只顾自己淡定心闲,快乐逍遥,而是在菩提道场,打开一扇般若之门,让漂泊的众生纷纷投奔。佛是慈悲而温暖的,他眼里没有贵贱之分,没有善恶之别。他给寒冷的人以炉火,给饥饿的人以温饱,给痛苦的人以愉悦,给惶恐的人以平静。
一直以来,对禅是一知半解,只觉得那是个与红尘没有半点瓜葛的境界,任何时候,都那么高深莫测。当我再次读起宋代高僧兜率从悦的禅诗时,那份闲居山林物外,只与白云往来的超然淡定,似流水清音,没有丝毫的玄机。他在层林叠嶂处,搭筑了一间茅屋,那样地孤高绝俗。难道只为了独自禅定,卧在白云堆里,枕着块石,对苍生不管不顾?在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只有白云飘荡,但白云亦随风雨昼夜,不断地忙碌往来。而老僧端坐云间,闲淡自适,不为任何意象而茫然所动。
“常居物外度清时,牛上横将竹笛吹。一曲自幽山自绿,此情不与白云知。”也许此时的我们,愿意做那个骑在牛背上横笛的牧童,做误入深山的樵夫,做背篓采药的农女。若得机缘,可以躲进茅屋避雨,和高僧共品一壶清茶,下一盘棋。听大师讲经,在一杯茶中、一剪白云下开悟,再将这些寻常禅,带到烟火人间,传递给每一个与佛结缘的人。这就是禅师的圆满,他在深山参禅悟道,不是为了度己,而是为了度化万千世人。他告诉我们,道本平常,眼前的一切就是禅悟实相,万法随缘,行住坐卧都可以彻见本心。
倘若做不到遁迹红尘,无法抛开一切躲入深山修篱筑巢,不如跳出三界,做一朵桃花肆意开放,直到彻骨荒凉,却也好过飘忽难定,不知去哪里将人生的方向寻找。与其在水中自溺,莫如选择一岸,哪怕独行于荆棘之路,剑走偏峰有时也是一种对生命的救赎。禅有时候就是如此,让你在峭壁悬崖边还能另辟蹊径,让你在穷途末路时还可以柳暗花明,让你在风刀霜剑里还能感受到柳浪莺啼。只要心中有禅,一点萤火能够照亮整个黑夜,一朵云霞可以织出无限锦绣,一株含羞草可以让整个季节葱郁。
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是一个安静的人,无多言语,清淡自居。可读了高僧的禅诗,才发觉身处尘寰的我,根本就无法做到清明澄澈。禅是一面平滑的镜子,照得见我内心的浮躁和贪欲,在我身上积满了与寻常人一样的粉尘。就像儿时采撷的那株狗尾巴草,它的渺小就是我不能抗拒的卑微。可这些点滴的片断,生活的细节,却蕴含了最真的禅意。原来我一直追寻的禅境,无须跋山涉水远赴灵山,无须剪断三千烦恼丝,甚至无须迈进那道幽静的门槛。就在红尘中,最烟火的人世,禅可以与我不离不弃,给我悲悯的温暖和幸福。
我突发奇想,禅是否可以和我成为尘世里的莫逆之交?为这样的想法,我感到痴傻。那是因为,我希望禅可以将空虚的心填满,可以抵挡一切无由的罪恶,以及诸多莫名的纷繁。曾经有高僧说我与佛结缘,我信,可是我亦断然说过,今生我注定做不了尼姑,亦做不了居士。我可以千百次寻访寺庙,为那里的草木沉迷,却无法在那里,独伴一夜青灯。此生只能彻头彻尾做一个俗世女子,在油盐酱醋茶里尝尽百味,这就是宿命。
佛说,一切随缘,我们深情守护的人,有时却不及一个转身,一个回眸。其实,前世与今生,就是一死一生的相逢;昨天与今天,就是一旧一新的交替。也许我们都无法做到漫步在云端,为众生的安定而修行。于是只能在尘世行走,让佛法静落在心中,减去一些罪孽,滋长一些良善,让莲花胜雪,世界清明。
红尘陌上,一株招摇的小草
兴亡虚去又虚来,为渠国士绝纤埃。
须弥顶上无根草,不受春风花自开。
——宋•投子义青
一直以来,我们都认为历史是沉重的,被岁月赋予了太多的沧桑。时光将粉尘落在上面,年复一年,结满了凝重的绿苔。历史其实就是过去,一个民族的过去。记得历史,是为了记住伤痛,记住过往的风吹草动。遗忘是背叛,刻意的记住更是一种空茫。多少风华的故事都在谢幕中老去,每个逝去的朝代,就像年轮又画上了一圈,无声无息。
因为在意,所以疼痛。我们习惯了把衰亡当作耻辱,把兴盛当作荣耀。一代又一代的人,为了争夺权杖,在硝烟战场浴血厮杀,马革裹尸。到最后,不免还要给自己蒸腾的欲望,寻找一个堂皇的借口。所有的战争,是为了盛世的和平,为了芸芸众生的安稳。成者王,败者寇,无论你是落魄不达,还是风生水起,人生百年后,都和黄尘草木为伴。枯草得遇春风,还可以绿意欣欣,而死去的人,就彻底结束了如同戏剧的一生。
我们就是沉落在历史长河里的一粒沙尘,为别人的江山做着微不足道的铺垫。岁月烟云轻散去,我们所能记得的人真的不多,就连一些没有成就、没有传奇的帝王,也只能被后人忘记。只能在书卷的某个角落里,才能搜寻到一些淡到无痕的印记。事实上,他们也只是填充在史册上的墨迹,是历代王朝的摆设,装饰着锦绣山河。这世间的事,皆因为不能得到,才会处心积虑地想去拥有。当一个平民用一生的心血换来龙袍,坐拥河山,享尽荣华富贵之后,会觉得原来皇权是这般地索然无味。那种被宿命牵缚的无奈,被名利割破的伤痕,亦是一颗平常心难以修复的。
喜欢一种心境,就是在戏曲落幕时,品一盏茶,回忆一段如同烟花的往事。历史混浊的沧浪在平静的心里,慢慢地澄清,所有浮沉荣辱、成败得失,都化作一场空芜的旧梦。人生至高的境界就是在纷繁中淡定心弦,须记得,生命就是一次伤感的旅程,纵然有一双追云逐月的翅膀,也会被如刀的时光斩断。惊弓之后,还是要回到老旧的屋檐下,用春风疗伤。心静时,思想也参悟了佛性,过往的纠缠都可以搁置在一边晾晒,而你独享此刻宁静的光阴。
宋代一位叫投子义青的高僧,写了这么一首洒脱闲淡的禅诗:“兴亡虚去又虚来,为渠国士绝纤埃。须弥顶上无根草,不受春风花自开。”投子义青,七岁出家,遍识华严、唯识等经论,人称“青华严”。后临济宗参浮山法远禅师悟道,为曹洞宗大阳警玄禅师法嗣。这样一位算得上自小出家的僧人,没有经历人世浮沉,长年濡染禅佛的意味,心境自是与世俗中人不同。他没有一颗追逐名利的心,所以历史的兴亡,在他眼中不过是虚空的梦幻。居住在云深雾渺的山林古刹,吃食野菜草根,捧读经卷,把万丈红尘关在门外,似乎想要不得道都难。
据说投子禅师写这首偈颂是因为一则公案。药山惟俨有一次对高沙弥说:“我听说长安城十分繁华热闹,你知道吗?”高沙弥回答道:“长安城热闹与否跟我无关,在我的国度里,自是清净晏然!”药山十分赞赏他的回答,问道:“你这是从经上看到的,还是向别人请教的?”高沙弥笑道:“不看经、不请教的大有人在,为什么非要看经、请教别人才能得到呢?”投子禅师知道这则事后,才写下此诗,暗喻佛法清净,可以超越一切,不变不衰,亦不会沾染半点尘埃。
自古以来,长安城一直是很多人的梦想,那个满目繁华的地方,演绎了太多的人生百态。街市上,摩肩擦踵的人流粉墨登场,上至达官贵族,下到贩夫走卒,都为了在长安的史卷上,留下灿烂辉煌的一笔。一座长安城,成就多少文人梦,又垒起多少英雄冢。在禅师的眼里,这些人都是因为贪欲,才要如此执迷不悟,走向断崖险峰,用粉身碎骨来证实这场绚烂的追求。其实他们比寻常人更深知,人生幻灭无常,用一生的时光,交换海市蜃楼的风景,无疑是一种错误。可无辜地做了名利的信徒,除了虔诚地膜拜,又还能做些什么?
在禅师眼里,朝代的兴亡,年岁的荣枯,都被碾作历史的粉尘。守着一颗洁净淡泊的心,一切无来无往,便可以看到盛世常宁的景象。就如同须弥顶上的无根草,自根自本,自开自足,不受春风的约束,独自阅读风雨和阳光。也许许多人跟我的想法一样,禅师年年岁岁深居古刹,不知人世究竟有多少繁华,倘若他们初尝烟火,又是否还会念出“五蕴皆空”?其实一个真正入境的人,无论他身处何地,或是蒙上多少尘霜,都无法泯灭他圆融的心性。他们的淡定无须假装,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眸,就流露了一切真相。
虽说过往的兴衰是一场虚无,可注定的故事已无法删改。每个人在历史的白卷上,画着枝叶,填充颜色,败笔是意料之中。亦是因为有这些败笔,才知道,真正的完美,是多么地不易。或许我们做不到心无尘埃,可是亦不能背负太多的沉重。尘世中的诸多烦恼,都是自己所寻,一个心无贪念的人,难道静坐也会被烦恼砸伤?不要再去盲目地追忆,抽丝剥茧的人,是无法给自己一个坚定的结论的。真的孤独了,不如在一棵枯树下,弹琴作画,兀自禅坐,不思不想。
未来是那么地渺茫无边,当我们在哀悼失去的甜蜜的时候,也应该珍惜拥有的幸福。就算被岁月没收了青春,我们还有老去的资格。做一株没有禅意的小草,忘记叶的葱茏,花的芬芳,只安静地在陌上红尘,轻轻摇摆。
汝归沧海,我归深山
世人休说路行难,鸟道羊肠咫尺间。
珍重苎溪溪畔水,汝归沧海我归山。
——宋•保福清豁
在你疲累的时候,是否想过,要将自己放逐在一叶轻舟上,任凭苍茫的烟水将你漂至无论何方,只是不要停留。或许梦见自己来到一处云间部落,所能看到的,只是起伏连绵的青山,和澄澈如玉的碧水。纷乱的世俗,太多难以承受的压力,所以许多人都希望,可以远离尘嚣,择一处山青水秀的乡村,住上茅屋,吃几天山珍野味。走过岁月的人,都明白,这一路繁华的风景,都只是与自己擦肩,最终索求的,却是简单平淡的生活。
我们总是像浮云一样,在红尘中奔波,来去匆匆,常常忘了自己是谁,又忘记了为谁如此居无定所。到最后,将一切的繁累,都怪罪给生活——是琐碎的日子,令你我这般地身不由己。多少人,藏起了真实的自己,将最后一点闲情逸致,都付诸东风。任凭年岁消磨,所剩下的激情,还有多少可以燃烧?很多人说,年轻时候的忙碌,只为老了以后可以存留多些的记忆。却不知,记忆就是倒在掌心的水,你努力地想要留住,它却依旧随着流年,一点一滴地消逝。直到漏光最后一滴水,意味一切行至终结。
一念迷,则世路曲折,蜿蜒不绝;一念悟,则超脱六道,海阔天空。有位大师曾对我说过,历代以来,有许多高僧都已经坐化成佛,达到涅槃之境。我则问他,最终的涅槃,究竟是何境?大师说,有了天眼,可以看清三界一切,从此免去六道轮回。资质愚钝的我,就认为,所谓涅槃,就是可以通灵,远离颠倒梦想,万境皆空。世人眼中的禅境,总是隐含了太多的迷雾和玄机。许多人想迈进那道门槛,沾染一点灵性,让自己轻松自如,却不敢轻易去参。只觉那万千禅境,若没有一颗云水之心,一般的肉骨凡胎,终难以了悟。
悟禅亦是随缘,既是性灵,就无关一些翔实的片段。无论是人生的历程,还是禅悟的过程,删繁就简,信马由缰,方可自在。并不是熟读经卷,就可以成为一代佛学大师,讲经传法,布施众生,才是佛之真谛。当年六祖惠能不识一字,却诵出大彻大悟的偈语,得到五祖弘忍传下的衣钵。一棵参天大树,有时却不及一株兰草淡定,一个至高无上的君主,有时不及一个布衣草民清醒。在佛的眼里,万物皆无贵贱和高低之分,聚散随缘,生死相同。
偶读宋代保福清豁禅师一首遗世偈语,迷离的心,似乎有了些许顿悟。“世人休说路行难,鸟道羊肠咫尺间。”当我们在感叹漫漫尘路,有如万水千山,处处暗藏险境时,清豁禅师却说,崎岖世路,纵然行走艰难,可这一切,只在咫尺间就可以超脱。所谓有求皆苦,无求乃乐。一个人心中所求之事太多,欲念太多,则处处都有求取不得的苦恼。倘若心性淡然,随缘自在,那诸多的苦恼,就如岭边白云随风而散了。证悟此境,世间万千风景,处处皆菩提。
但我们毕竟是凡人,要做到无所欲求是断然不可能,所以顿悟超脱的人,也只是寥寥几个。修佛是修心,出家和在家修佛,自是不同。出家人了断一切尘缘,此生归居山林庙宇,不踏入红尘半步。在家修佛,则为了少些执念,淡了心性,以慈悲对己,方可慈悲待人。世间诸多烦恼皆起于心,心不静,而万物随之而动。哪怕你每日诵吟经书,苦心坐禅,住着茅屋,嚼着菜根,亦难以获得真正的清净。我们总喜欢说,人间多少事与心相违,却不知,心中所想是因为贪念太多。如果禁得起流年的平淡,难道一个人真的不及一棵草活得葱茏吗?
人有灵性,草木亦有;人有血肉,草木则无。所以人有爱有恨,有善有恶,有贪欲,有执念。许多看似鲜活美好的人,实则内心一片荒芜。佛经云:“是身如聚沫,不可撮摩;是身如泡,不得久立;是身如焰,从渴爱生;是身如芭焦,中无有坚;是身如幻,从颠倒起;是身如梦,为虚妄见;是身如影,从业缘现;是身如响,属诸因缘;是身如浮云,须臾变灭……”既知万物幻化无常,我们的心更应该明净清亮,过于拘泥的人生,只会让自己陷入泥淖。无论江山如何更换,沧海又如何成了桑田,人世却是一出永不落幕的戏。我们持着岁月的刀剑,有些人选择去做争夺天下的英雄,有些人却做砍伐柴木的樵夫。
“珍重苎溪溪畔水,汝归沧海我归山。”清豁禅师在告诉我们,世间万物,都有自己的归属,无论山海,皆为妙明真心。花是花,雾是雾,溪水自归沧海,禅者自归深山。他临死前告诉门下之人:“吾灭后将遗骸施诸虫蚁,勿置坟塔。”死后于山中,坐磐石,俨然长住。门人禀遗命,竟无虫蚁之类所侵食,遂就阇维,散于林野。禅者至此,早已是起灭随缘,这一生,来来去去的人事,已散作浮云。而我们,读了清豁的偈语,是否依旧会固执地守候在秋天的路口,等待春暖花开?
其实,禅不是一本读不懂的无字天书。每个人活着就是禅,心中都有禅,禅始终如一地告诉我们,万法归一,自在随缘。我们总是过于匆忙,所以常常会走失在人生的四季,而花木却是随季而开,循香而落。世间之事,往往是弄巧成拙,只有随缘才能自在。也许我们都应该松一下绷紧的心弦,让自己在寻常的日子里,过得像白云一样轻盈,清风一样悠闲,流水一样从容。须知人事不可屈算,我们不必为一棵枯死的树,而久久地吊挽。
随缘并不意味任性,闲散也不意味蹉跎。时间不会为任何人珍重,而我们却要珍重时间。做自己所能做的,珍惜自己所能珍惜的。须知道,风景年年依旧,而流光一去不会回头。无论是归入沧海,还是归于山林,简单地做自己,就好。
深刻相逢,澹然相忘
窗前闲半亩,开做小方塘。
云过暂留影,月来时有光。
灌花借春色,洗砚流墨香。
唯有塘中水,澹然却自忘。
——明•永觉元贤
秋天,这个连尘埃都寂寞的季节,总会给人带来许多无由的感伤。行走在江南园林的青石小径,见得最多的,该是落叶。一枚、两枚的红叶落在积岁的苔藓上,那般地醒目惊心。宁静的时光,翻读着过往无言的记忆,让我们感动于这些细碎的渺小。宛转的长廊边,有残荷枯梗落在水塘里,散发出一种不可言说的禅意。莲叶上,有着被岁月风蚀的伤痕,就连盛载在荷盘上的露珠,都是破碎的。这样的残缺,带着一种神伤的大美,春朝秋夕,它们早已学会了舔伤自疗。
看到荷,总会想起朱自清的《荷塘月色》,宁静的月光下,那么多的莲,在水塘里语笑嫣然。一叶小舟,搁浅在藕花深处,寂寞中,适合将美梦收留。总有诗意之人,将笔墨蘸上荷香冷韵,书写几阕玄色小令。曾经平淡朴素之景,如今成了人们千方百计营造的意象。仿佛挖一个水池,就是湖泊,种几朵莲花,心中便生了佛性。泡一壶茶,捧一本书,临水照镜,也算是风雅无边。以为日子会在某个无意的瞬间悄然止步,却不知日夜交替一如既往。
多少人想要在滔滔世海中另辟蹊径,说好了纵浪到底,可每次都是雨打归舟。山水相娱,烟云散去,历史的墨迹已模糊不清,我们彼此在澹然中相忘,包括以往的山盟海誓。在不能终止的流光里,我们无法怪罪生命里有太多的错过,也许会辜负青春,却终究不会辜负宿命。都说人生如逆旅,就算有一天月迷津渡,依旧会有一枚守护我们的红叶,等候在季节的路口。跪在佛前,折一枝莲,便是此生全部的行囊,就这样在秋天的山路前行,不再回头,直到听见来世第一声钟响。
山水依旧灵逸,只是暮色暗淡了光影,锦绣园林此时像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而我们就是走进照片中的人,年轻的影像被锁在往来的旧梦里。小茶馆关门了,紧闭的门扉,只有一把锈蚀的铜锁,提醒着你我它真的有了年岁。我们常常会被一枚清新触动心灵,亦偶然会被一片古老打湿双眸。江湖风云涌动,积攒了太多的恩怨情仇,来到这里,所相欠的,不过是一杯茶而已。一杯向晚的茶,带着清秋的凉意,给红尘的你,给红尘的我,喝下去就可以看到彼岸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