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看到电影《西西里的美丽传说》,觉得徐美莲,多像莫妮卡饰演的玛莲娜,性感且风情,还带着风尘味,浪气。
秦如眷没事的时候,就爱往徐美莲的屋子里跑,在粉色光线的小屋里,挤在沙发上看舒淇的玉蒲团系列,或者是《胭脂扣》看到如花和十二少躺在榻上你一口我一口吸着鸦片时,徐美莲将烟头摁在自己的左臂上,那些新的旧的淡粉的烟烫伤,秦如眷看得眼皮直跳。
她那时是不懂的,后来许似年离开她时,她亦是将烟蒂烫在自己的左手上,她多么害怕自己会忘记这个男子,烫下来的伤疤,只为用疼提醒自己曾爱过他,之后失去了他。
居在家反省的那一个星期,每天要安顿好母亲秦荷,哄着秦荷,让她尽量少去想白哥,秦如眷做好一些吃的,红薯饭或酸辣汤,然后去纺织厂帮忙整理线头碎布。
整理一袋子,有两角钱。
两角钱,可以买一个煤球,家里就依靠煤炉来做饭了。
纺织厂的粉尘很大,别的工人都戴着口罩,她就蹲在车间门口的一角,孤零零的清理产品,这份工作是梅姨介绍的,她很在乎,虽然钱有些少,可是手头上的活,也不累,她每天做的好还可以挣十块钱,一般都是利用放学的时间和周末。
厂里的老板娘,嘴巴大大的,人很善良,了解了秦如眷家里的情况后,还答应让秦如眷把产品带回家做,还给了她一些新活。
她多么感激这个老板娘,至少能让她解决目前的吃饭问题。她拎着一大袋子产品,想利用学校让她在家反省的这一个星期时间,多做些产品多挣些钱。
赭没有电,依旧点着蜡烛油,她和秦荷围着小铁盘里的那点微亮光,她教秦荷怎么做产品,秦荷虽然傻了,可做起活来倒是很麻利,秦荷根本不把秦如眷当自己的女儿,偶尔秦荷闯了祸,拿小石子砸路上行人,秦如眷发她脾气,秦荷就揪着衣角低头喊:妈妈。
有的人都躲她们母女远远的,妈妈是傻子,女儿是疯子,闹起来都没完没了,没人敢惹她们。
太多的时间,都是母女俩相依为命的。
窗外的天空,只有星星和月亮,那么的安静,为什么乌云都跑到了我一个人这里,所有的悲伤和孤独,都笼罩着我一个人,秦如眷想。
第五十六章:我是你的准丈夫
许似年口袋里装了两个苹果,他想去她家里看看她。已经几天没有见到秦如眷去学校上课了,因为拿汽水瓶砸伤人的事,她被停课反省一个星期。
几天没见她大摇大摆地从操场上走过,他趴在学校二楼的栏杆上,那么的失落落的,偌大的校园,没有如眷的影子,该多么的乏味。
她好吗?这几天在忙什么,许似年在楼下来回踱步了十几分钟,鼓起勇气,要去找秦如眷,他穿着白衬衣,蓝色的牛仔裤,白衬衣的衣领间还有秦如眷欺负他时甩过来的蓝墨汁。滴滴洒落在他衣领间,梅凤洗衣服时气个不轻,新买的白衬衣,竟落了这么多的蓝墨汁。
许似年望着这些蓝色的小点,微笑,是她的淘气,还是他的欢喜。
他想告诉她,没有看见你的笑,我都睡不着。这该是多大胆的一句告白,他想想还是慎重的将这句话写在纸上,一张天蓝色的小信纸,许似年好看的字迹写在上面。
要亲手递给她,再把两个苹果也给她,然后对她说句:我在学校等你。许似年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不知为什么,一见到如眷,他就紧张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难怪秦如眷说他呆。
居他只是,只是见到她就会词穷,不知该说什么好。心疼她时,多想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说一句我就在你身边,有事就叫我。真正见到她,他除了心跳加速,什么也不会了。
许似年好不容易上了五楼,他背靠着秦如眷家的门,深呼吸几口气,再敲门。
门打开,秦如眷没想到这么晚了,许似年会来,她请他进来坐,将手指伸到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示意许似年轻点声,折腾着吵嚷了一晚上母亲好不容易哄睡着了。
搬着一个凳子,许似年挨着秦如眷身边坐下,闻到她身上浅浅的清香,她微侧着脸,鼻尖上有细细的汗珠。他们俩围坐在蜡烛油燃烧的铁盆边,秦如眷麻利的做了手上的活。
她没有说话,他亦没有开口。
他看见她眼睛上,鼻子边,脸颊上,都有黑色的一层灰,是蜡烛油燃烧落在脸上的烟尘,许似年伸手,在她脸上擦了一下,将手指上黑色的烟尘伸到秦如眷的眼前。
赭“怎么不用电灯,你看你脸上,都是蜡烛油燃烧的油烟。”许似年说,将手指上的黑色烟尘擦在自己的白衬衣上。
“没事,弄完我去洗个脸。倒是你,我知道你爱干净,往后坐一点,别把烟都弄衬衣上去了。”秦如眷说着,低头看着手里的产品,没有停。
“不要紧,总是要洗的。”他看着她的脸,怎么也看不厌,在这昏暗的光里,她看起来是这么温顺而乖巧,他甚至觉得她现在的样子多像个贤妻良母,许似年在心里偷偷的笑。
第五十七章:她若不在了,他便不在了
许似年永远都不会忘记那晚,他第一次靠她那么近,两个人围坐在一个燃烧着蜡烛油的铁盆边。烛光跳跃着,她没有吵闹,安静的低头做着手上的活,她不说话时,他就静静的看着她。那幅画面,怎么也忘不了。
她多像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只是,多了些小女巫的灵气。
他如此心疼这个倔强得像野草一样的女孩,霸道而刁蛮,只是为了保护自己而已。许似年看着她细细的胳膊,上面有秦荷发疯时,抓破留下的伤痕,就毫无遮掩的暴露在空气里。
从口袋里拿出两个红苹果,放在桌子上,他说:“你吃吧,我怕酸。”
一直都是从他手里抢吃的,他主动递送她苹果,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着说:“这么红的苹果,怎么会酸,你自己拿着吃吧。”
居“我不爱吃,你看我妹吃的多胖,我不想她那样,你瘦,多吃点东西,好长个。”许似年老老实实的说。一紧张,把口袋里的那张蓝色小信纸都忘记了。
“你不怕我吃得有力气好揍你吗?”秦如眷笑说,苍白的脸上浮上一抹红。
许似年多想说:没事,我就喜欢你揍我,我欠揍。他不敢说,他怕说了秦如眷会生气,她只是把他当哥们,没别的,她把在一起玩的男生都是当哥们。
想了想,许似年冒出了一句:“我喜欢看你大口大口的吃东西,特别清纯。”
清纯,秦如眷还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说是清纯,她偏着头,指着自己,问许似年:“我清纯?许似年,这世界上你是唯一个说我纯的人,我多坏啊,我都坏到骨子里了,谁不说我坏啊!”秦如眷笑着笑着挤出了泪,这该是天底下最好笑最假的话了。
许似年一个劲地直摇头,她怎么坏呢,她是天底下最单纯最无辜最善良最美丽的最独特的女孩子,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赭秦如眷张着大眼,长长的睫毛都让许似年看入了迷,开始一一列举自己的罪行。
她从六岁发生的尿床事件开始说。那是秦荷犯病被梅凤送进了医院,秦如眷还小,梅凤就把秦如眷接到了自己的家住两天。晚上秦如眷、许珠还有许似年三个人睡一张床的。那该是她和许似年第一次同床共枕,六岁,多么小。
晚上,她做梦,梦见母亲又犯了病,拿着棒槌追着打她,她吓得感觉自己腿间一热,然后就自然的尿床了,她尿完了就意识到自己尿床了。
第一她很不好意思,六岁已经有羞耻心了,要是被许珠和许似年知道自己尿床那多么丢脸,第二嘛,她觉得怎么可以在梅姨家的床上尿床了呢,梅姨以后还会喜欢她吗?
夜里,她躺在床上没敢动,房间里漆黑的,她想到了一个办法。她脱掉了自己的衬裤,放在身下压着捂干,然后把许似年轻轻地推到自己睡过尿湿的地方,然后又去水桶舀了一瓢水,出于善良,她还兑了点热水,怕凉着许似年。
正文 第58-60章
第五十八章:爱情没有老去
她将这一瓢温水慢慢地倒在了许似年的裤子上,然后自己安然的躺下睡去。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许似年尿床了,他湿湿的裤子,他身下湿的那一大片,容不得狡辩,尿床的罪名就定下来了。梅凤并没有骂许似年,许似年很无辜地站着挠挠头,似乎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尿床了。
秦如眷把十一年前的这场嫁祸尿床事件告诉许似年,她说:“我坏不坏,我那么小,才六岁了,就知道欺负你,我嫁祸你。”
许似年笑的好久,他还记得那次尿床事件,那时他都羞死了,没想到竟然是秦如眷嫁祸的,他说:“真没想到,原来是你弄的,你怎么这么聪明的,你才六岁,你就这么聪明。”
“说明我坏,我从小就坏,我有心眼,我知道你笨,要是嫁祸许珠,别说不是她尿的了,就算是她尿的,她都会死都不承认的,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不过,我还是善良的,我都兑了热水,怕冷水凉了你。”秦如眷咯吱咯吱笑着说。
居“我宁愿你这么做,反正我妈也没骂我不是吗。”许似年说。
“你不生我气吗?”她问。
“不会,只要你开心不就行了,我们……我们是哥们嘛!”许似年故作潇洒地说。
“那我再给你说件事,你记得你有只叫小黑的猫吗?”秦如眷问。
几年前许似年养了一只猫叫小黑,他把小黑宝贝的不得了,像自己媳妇似的,虽然小黑和他是同性,可是有天,许似年放家回家,看见小黑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许似年哭着一整个下午,他拖着长长的鼻涕,向大人求助。
秦如眷说:“那只猫为什么会晕死了一下午你知道吗?是我在楼后抓了一只腿被夹子夹上的黄鼠狼,我捏着鼻子,我想知道黄鼠狼的臭气威力有多大,于是,我就选中了你养的小黑,我把小黑和黄鼠狼关在一个房间里。那只黄鼠狼对你的小黑连放了几次臭屁,然后你的小黑就被臭晕死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我赶紧捂着鼻子把小黑拎了放在你家门口。”
赭“什么,小黑是这样晕死的,还好晚上它苏醒了,你还叫我给小黑做人工呼吸呢,我还当真了。没想到小黑是被黄鼠狼的臭气给熏晕的,你怎么这么聪明呢,我都没想到。”许似年崇拜地说。
“你不怪我吗,小黑后来好像都没有了嗅觉,不久后就生病死了,我真不是有心的,小黑死了,我看你哭得很伤心,我还特意第一次大方请你吃糖葫芦你记不记得?”秦如眷说。
“嗯,我记得,我吃了你的糖葫芦我就没哭了。”许似年说。
原来,她背着他,做了这么多有些淘气有些让人忍俊不禁的事,可在许似年看来,这哪里是坏呢,分明是她的鬼灵精怪,是她让他迷恋的地方。
换句话说,他喜欢她的坏。
第五十九章:许小好和柴火双双背叛
无论她把自己说得多么的糟糕,他至始至终都是觉得她好,她的真实,她不会像别的女孩子刻意造作的掩盖自己的缺点,她总是那么的无畏而一往无前,野生而隐忍.
从那天晚上的交谈后,许似年总觉得他们间的关系有了微妙的变化,她会在遇见他时,淡淡的打招呼,她不会那么嚣张的欺负他打劫他,总是站在那里朝他笑笑。
他家住在秦如眷对面楼的四楼,他总是站在阳台上,仰头看对面的窗户,他看见她洁白的小内衣晾在阳台上,随着风摇呀摆呀。许似年望着,总觉得那就是自己小爱人的一部分。
许似年真以为她就是他的妻了。
梅凤看到这里,有了些隐约的担心,虽然当年是指腹为婚,可毕竟是时过境迁,先抛来秦荷疯了的事,就秦如眷这样没爹妈管教,整天像个小太妹一样,许似年是断然不能和秦如眷走到一块的。
梅凤想,那样许似年岂不是会被欺负死,再说,秦如眷还名声和作风都不好,没有个女孩子样子,总是和社会不良少年打成一片。这样的女孩子,梅凤也只是念在和秦荷这些年的交情上,同情她可以,是决不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孩子。
偏偏自己的女儿和儿子都很喜欢秦如眷,心甘情愿的被秦如眷欺负抢东西吃,梅凤不清楚秦如眷是施了什么魔咒,把自己儿子和女儿都迷得团团转居。
“似年,你不去看书,你趴在这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呀。”梅凤收着衣服,对站在阳台站了好久的许似年说。
“没看什么,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妈,我们家不是做了肉粽吗,我给秦姨家送几个去吧。”许似年说,明耀的眼睛看着梅凤。
“行,我叫你妹妹送去。”梅凤漫不经心地回答,手拍打着衣服。
“还是我去吧,许珠胆小,怕黑。”许似年说完就走。
“哎,你给我回来!”梅凤叫住了许似年,眉头拎到了一起,说:“你最近怎么老是往你秦姨家跑,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告诉你,最好打住!这是不可能的,你别想了,你是我儿子,你疯了你妈我可没疯。”梅凤严肃地说。
许似年怔住了,说:“妈,你说的是什么话啊,我就是关心一下秦姨,你平时不也是叫我和许珠多关心秦姨母女吗?赭”
“我是让你们多关心,但我可没叫我儿子关心到喜欢上人家,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回房间看书去!”梅凤语气加重了。
“妈,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你不是说你和秦姨十七年前就指腹为婚了,秦如眷是我的小爱人!这怎么能骗我呢,我打小就把她当我爱人了,我已经当真了,改不了了,打不消了。”许似年顶嘴说,俊朗的面庞有些生气了。
第六十章:那一刻她宁愿自己是个白痴
秦如眷,长在昆山的女子,讲的是吴侬软语,跟随母亲住在市戏剧团早先的旧公寓里,那里住的都是过气的话剧演员和戏子.
那是一幢老得几乎可以用摇摇欲坠来形容的楼,斑驳的墙壁上满是层层的爬山虎,春天的时候倒还好,秋天时爬山虎都黄了叶,整个楼的墙壁十分悲壮。
楼道又狭窄又黑暗,还潮湿,透着股发霉的味道,据说这几十年来,在这栋楼里,自杀的戏子都有好几个,有自缢的,有跳楼的,也有割腕的。
她每次回家,走过那些漆黑的楼道,她并不害怕,倒是许珠胆小,一只老鼠都能吓得尖声尖叫,秦如眷对许珠说:我不是被这里的亡灵吓死的,我是被你的破嗓子吓死的。
秦如眷的家是住在顶楼,还带着个小天台,每当外面下大雨,家里就下小雨。
所以她说,我们住的这栋楼总是在哭,哭得那么伤心,怎么哄都止不住。
秦如眷的母亲叫秦荷,曾是昆曲演员,戏名小芙蓉,七十年代昆山的人是都知晓小芙蓉的大名的,秦荷的头牌在戏院里那是挂了一年又一年。
关于母亲秦荷当年头牌闺门旦的风采,也只能在门口看门大爷摇摇蒲扇中回忆道来,大爷睁大了混浊的眼睛,对秦如眷说:“别看你妈现在疯了,当年她唱《牡丹亭》时,我们那帮年轻小伙子,迷她迷得食不知味,她美得活脱脱是个观音菩萨。”
看门的大爷说这话时,昏花的眼睛都放着光芒,仿佛看到了当年台上的那一幕居。
秦如眷也看过秦荷的旧时台上艺照,那也是独独的一张,在秦荷疯之前,她就全部将那些照片都烧了,只有这一张,是落在尘封的一个红匣子里才得以保存。
照片有些古旧而泛黄,有二十几年的光景了。那时的秦荷年轻得如十七岁的秦如眷一般,秦荷穿着深紫罗段的旗袍,胸前的一簇珠花,云发挽成髻,手上戴着景泰蓝的镯子,竖着兰花指,好像正在唱曲。
秦如眷被生生的击中了,原来现在成天疯疯傻傻满脸土灰的母亲,曾经是这样的美。
如此的落差,怎叫人不满心悲凉。
秦如眷没有爸爸,所以,随秦荷姓。秦荷也是当年跟随戏班流落在昆山,后从京戏改唱昆曲,一炮而红。一个白姓老板,具体叫什么,秦如眷也不知道,只是从秦荷断断续续疯言疯语中,总是在念一个叫白哥男人。
姑且就称呼他是白哥吧,经营一个火柴厂,那时火柴是洋火,相当于现在zippo打火机一般时髦,火柴厂开办的很红火。白哥闲时就去戏院听戏,迷上了秦荷,于是派人摘一篮篮的琼花往戏院里送给秦荷赭。
因为秦荷喜欢琼花,琼花白得明耀,白得光洁。
正文 第61-63章
第六十一章:我最悲伤的旅行,就是离开你
秦如眷,长在昆山的女子,讲的是吴侬软语,跟随母亲住在市戏剧团早先的旧公寓里,那里住的都是过气的话剧演员和戏子.
那是一幢老得几乎可以用摇摇欲坠来形容的楼,斑驳的墙壁上满是层层的爬山虎,春天的时候倒还好,秋天时爬山虎都黄了叶,整个楼的墙壁十分悲壮。
楼道又狭窄又黑暗,还潮湿,透着股发霉的味道,据说这几十年来,在这栋楼里,自杀的戏子都有好几个,有自缢的,有跳楼的,也有割腕的。
她每次回家,走过那些漆黑的楼道,她并不害怕,倒是许珠胆小,一只老鼠都能吓得尖声尖叫,秦如眷对许珠说:我不是被这里的亡灵吓死的,我是被你的破嗓子吓死的。
秦如眷的家是住在顶楼,还带着个小天台,每当外面下大雨,家里就下小雨。
所以她说,我们住的这栋楼总是在哭,哭得那么伤心,怎么哄都止不住。
秦如眷的母亲叫秦荷,曾是昆曲演员,戏名小芙蓉,七十年代昆山的人是都知晓小芙蓉的大名的,秦荷的头牌在戏院里那是挂了一年又一年。
关于母亲秦荷当年头牌闺门旦的风采,也只能在门口看门大爷摇摇蒲扇中回忆道来,大爷睁大了混浊的眼睛,对秦如眷说:“别看你妈现在疯了,当年她唱《牡丹亭》时,我们那帮年轻小伙子,迷她迷得食不知味,她美得活脱脱是个观音菩萨。”
看门的大爷说这话时,昏花的眼睛都放着光芒,仿佛看到了当年台上的那一幕居。
秦如眷也看过秦荷的旧时台上艺照,那也是独独的一张,在秦荷疯之前,她就全部将那些照片都烧了,只有这一张,是落在尘封的一个红匣子里才得以保存。
照片有些古旧而泛黄,有二十几年的光景了。那时的秦荷年轻得如十七岁的秦如眷一般,秦荷穿着深紫罗段的旗袍,胸前的一簇珠花,云发挽成髻,手上戴着景泰蓝的镯子,竖着兰花指,好像正在唱曲。
秦如眷被生生的击中了,原来现在成天疯疯傻傻满脸土灰的母亲,曾经是这样的美。
如此的落差,怎叫人不满心悲凉。
秦如眷没有爸爸,所以,随秦荷姓。秦荷也是当年跟随戏班流落在昆山,后从京戏改唱昆曲,一炮而红。一个白姓老板,具体叫什么,秦如眷也不知道,只是从秦荷断断续续疯言疯语中,总是在念一个叫白哥男人。
姑且就称呼他是白哥吧,经营一个火柴厂,那时火柴是洋火,相当于现在zippo打火机一般时髦,火柴厂开办的很红火。白哥闲时就去戏院听戏,迷上了秦荷,于是派人摘一篮篮的琼花往戏院里送给秦荷赭。
因为秦荷喜欢琼花,琼花白得明耀,白得光洁。
第六十二章:思念里的流浪狗
一来二去,两个人走到了一起,那个年代,任凭是台上是头牌,可戏子终是一个戏子,得不到尊重,秦荷的爱情有些老套,随后是怀孕,接着被弃.
所以这个孩子就跟随秦荷姓秦,并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秦如眷。
火柴厂倒闭后,白哥也就走了。秦荷大着肚子,唱不了戏,很快就被新人替掉,这一替,就是一直,秦荷再也没有机会唱头牌,生完孩子,戏院的帮主瞧她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可怜,施舍一些小跑龙套的角色,让母女俩混口饭吃。
这些都是许珠的妈,也是秦荷是师姐,同样的过气秦腔演员梅凤,说给秦如眷听的。
关于母亲的很多事情,都是从旁处了解。
秦荷慢慢就抑郁了,总是会偷偷翻出箱底的戏服和头饰,扮上相,在夜里,浅吟低唱,唱得格外悲凉,有股夜半歌声的感觉。
秦如眷幼时,总是被秦荷这个样子吓得缩在桌子底下,可等秦荷唱到累了,又恢复了正常,把秦如眷从桌子底下拉出来,张罗饭给她吃。
这个时而正常时而疯癫的母亲,让秦如眷有些害怕,或者说,没有母女间的感情,更像是相依为命,和对秦荷这样女子的同情。
这韶光多贱,原本美妙动人的事物,都被它跳跃出来篡改的面目全非居。
旧楼加上旧人,这世间,哪里还有个字能比“旧”字更让人没奈何。旧时光阴,旧时记忆,旧时人,旧时的布裙,旧时的油伞,旧了的,总是卑微了的。
比如我是他的旧爱,我是他的旧友,我是他的旧欢,一个旧字,已经了然,很难再高傲起来。都旧了,还有什么可谈。
还有什么比旧了,更凄凉。
没有消失,没有灭亡,一直在,就是旧了,失去了光泽,不再明艳。有什么东西能不旧,爱情会旧,记忆会旧,这栋老公寓也旧得这么不像样,总是在哭。
当一栋旧楼在哭,那时多么的凄怆,没法给它疗伤,你只能看着他哭,听着它哭,将屋子里的水轻轻扫去。
还有秦荷恍恍惚惚的低唱,哀怨那么重,伴着这栋旧楼的哭声,压抑着人,不得不想太多赭。
那时秦如眷特别想逃离这座旧楼,她甚至收拾好了一个小包裹,她拉着秦荷的手要走,可是秦荷刚走出楼道,猛然就往回奔,一口气跑到五楼顶台,抱着一面石灰干的翘起翻开的墙面,说:白哥,我不走,你也不要走。
好几次的逃离,就这样夭折,后来秦如眷长大了点,也想,即使能逃,可以去哪呢,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带着一个疯疯傻傻的母亲,能何去何从。留在这里,至少还有梅姨一家人的关照。
她便决心在这栋爱哭的旧楼住着,陪着母亲,等待自己大一点,有能力了,再带着母亲去医院看病,买一栋光明敞亮的房子,门口种满琼花。
写在大结局前的话+出版后记
其实真的到多年后那栋旧楼因为城市扩建要拆迁,梅姨把这消息告诉了远在外地的秦如眷,她坐着飞机从加州飞了回来两趟.
第一趟回来时,楼里的人都搬空了,爬山虎的根都被人砍掉了,长达几十米的藤蔓被拉扯扔在杂乱的地上,像是没志气的孩子,软软地赖在地上,在烈日下,被晒干得得剩下枯黄的经络。
她蹲下身子,捧起那一地的干爬山虎残叶,痛哭失声,它们曾经是那样嚣张而绿油油的爬在墙上,现在如此不堪一击,她知道,它们死了。
这些爬山虎,是秦如眷六岁的时候,在别的一个院落偷偷撇下来的一个枝桠,然后插在楼下的墙角泥巴里,竟然一年后就生长繁盛,爬满了一栋楼的墙。
那时秦如眷真觉得神气,但是也给这里的居民带来了麻烦,夏天爬山虎里面有小蛇出没,还顺着藤蔓爬到居民窗户里,有的藤蔓都挡住了阳光,而秦如眷还喜欢从爬山虎里捉小壁虎,她拎着小壁虎的尾巴去吓比她还大的许似年和许珠兄妹俩,他们都是梅凤的孩子。
居民有的甚至也砍过爬山虎,但是虽然讨厌,但是没有谁舍得真的将这些爬山虎连根铲除,总是修修砍砍,留着根,随它春天再发。
所以,秦如眷,才会对这一地枯死的爬山虎,哭得如此伤心。
那时的她,已经患上阿尔茨海默病,记忆慢慢衰退,有些残缺不全,可看到这栋旧楼,还是记忆如丝般根根被抽出。
我怎么会伤心到这个地步,她不知道死的是那些爬山虎,还是自己居。
第二次从加州回到昆山旧楼,已经不能称之为旧楼了,该叫做废墟,一片建筑垃圾和废墟,与上一次的到来,隔了半年,她的病有些加重,她想趁着自己还记得那么一点,再来看看,她怕自己以后会再也想不起来。
她在废墟间,看见了曾经住的房间上的窗户,还有顶台的那扇墙壁,就是母亲死死抱着喊白哥的那扇墙,上面还有秦如眷写的阿拉伯数字“2”,那是小时候怎么也不会写“2”字,母亲就把她一个人丢在漆黑的顶台,她带着幼年对黑暗的极度恐惧,竟然摸摸索索哭着会写了“2”,为了得意,还写了整面墙的“2”字。
那些“2”,铅笔字,还歪歪扭扭淡淡地在墙壁上,有些丑陋的字迹,秦如眷跪在那片废墟间,长裙落在灰尘上,她之间抚摸着墙面上的“2”字,还有窗户上,她刻着曾暗恋的少年的名字。
她微微一笑,原来记忆都还在这里,她辗转了那么多城市,寻寻觅觅,最初和最终记忆的影像都是这里。她以为她忘了,再回到这里,往事那么清晰,又那么绵长。
这便是,这栋爱哭的楼最终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