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怀疑自己的听觉,她怀疑自己在做梦。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爱人,何时变得如此攻于心计?同枕共衾,青丝纠缠的爱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竟是这般算计她的一举一动?
一阵夜风吹来,年华心中一片寒凉,麻木。宁湛的声音从脚下传来,陌生而冰冷,“澹台坤,你继续监视年将军,明日也跟着她去河西。她的一举一动,都必须向朕报告。”
澹台坤垂首道:“吾辈遵旨。”
澹台坤离开后,宁湛抚着额头,叹了一口气,“云风白不死,朕始终不能安心。等三日后,杀了异邪道妖人祭天,朕的一石二鸟之计才算圆满,既铲除了李元修的势力,夺回了兵权,又拔除了异邪道这一隐患。”
百里策也不得不佩服,“圣上的计策果然高妙!不过,您怎么能预知云风白会在冠礼上发难?”
宁湛笑了笑,道:“因为朕让年华烧了圣星宫,异邪道没有了分坛可以谋事,众人势必会急于发难。冠礼是最好的时机。李元修是异邪道的棋子,云风白起事,肯定会拉上他。只要能一网打尽,不就是一石二鸟?”
“去年,微臣就有一个疑问,云风白神通广大,怎么会让年华烧了圣星宫?”
宁湛冷笑,“因为,他爱年华。这也是一切事情能够成功的关键。不过,观星楼上那一剑,朕还真是没有料到。他爱她,竟然已经到了连性命也不顾惜的地步了。他有做帝王的能力,却没有做帝王的资质,他是性情中人,不能做到断情绝爱。所以,这一场赌,他输了。”
百里策道:“圣上,您呢?为了天下,您能做到断情绝爱吗?”
宁湛沉吟了片刻,有些悲伤,道:“为了天下,为了宁氏,朕一直都在努力地断情绝爱…”
百里策欣慰地笑了。
屋顶上的年华也笑了,苦涩地笑了。她只觉得心碎成了千万片,痛苦得无法呼吸。如果,没有心就好了,那样就不会疼痛。原来,什么都是算计,都是阴谋。从一开始,她就只是宁湛的一枚棋子,和李亦倾别无二致。宁湛去了哪里?曾经那个温柔无邪的少年去了哪里?曾经那个承诺与她不离不弃,白首到老的少年去了哪里?天极门一别,她跋涉千里,来到玉京寻找到的人,已经不再是宁湛了。
为了天下,为了宁氏,朕一直都在努力地断情绝爱…这句话再一次让年华心碎。她再也听不下去了,脚尖一点,如风般掠下屋顶。
她真傻,今夜怎么会想来承光殿,如果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就不会因为知道真实而将心焚成劫灰了。
今夜,真冷…
泪水夺眶而出,年华心冷如灰,仿如堕入了无底深渊,绝望而寒冷。
宁湛,既然任何局面都逃不过你的预料,你的算计,那你能不能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年华冷冷一笑,身形快如鬼魅,向大理寺的方向而去。
澹台坤刚准备出承光殿,去往将军府监视年华,忽见一道纤瘦的青色人影在南偏殿上空一闪而没,融入了黑暗中。换了别的人,只会以为自己眼花,更不会认出是年华。但是澹台坤是老江湖,更加上多日监视年华,早已熟悉了她的身影,立刻就知道事情不妙。
澹台坤急忙入御书房禀报。
“禀报圣上,年将军刚才来过御书房。”
宁湛正在喝茶,一时间惊住,连热茶泼在身上也未觉得烫。
他颤声问道:“什、什么时候?”
澹台坤道:“回圣上,应该就是刚才。吾辈刚出承光殿,就见她施展轻功,从南偏殿屋顶离开,向西南方去了。”
西南方,是大理寺的方向。
百里策急忙道:“圣上,要不要派兵去大理寺?如果听见了刚才的话,年华恐怕真要放走云风白了!”
宁湛心绪混乱,陷入了沉默。
澹台坤也小心翼翼地道:“圣上,需要吾辈去追截年将军吗?”
宁湛叹了一口气,道:“从小,她决定要做的事情,朕都阻止不了。今夜,她如果听见了刚才的谈话,朕更是无法阻止。你带上所有高手去,云风白可以不管,但一定要将她带回来。”
“吾辈遵旨。”澹台坤领命而去。
也许是心绪的波动,影响了身体,宁湛突然伏在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百里策顾不上君臣之礼,急忙轻拍他的背部,替他理顺气脉。宁湛放在唇边的白绢,已染上了点点红梅。
宁湛喃喃道:“我真傻,明日她要去河西,今夜我就该去小楼陪她。我真傻,竟忘了曾经赐给她随时能够入宫的腰牌。我真傻,竟忘了在天极门时,她最爱偷偷从窗户进来,和我开玩笑。太傅,你说,她听了那番话,会不会离开我?”
百里策沉默。
宁湛又是一阵剧烈地咳嗽,鲜血浸透了白绢,“为了天下,为了宁氏,朕一直都在努力地断情绝爱…可是,我终究不能做到…”
宁湛脸色苍白,痼疾突然发作,躺在床上抖如筛糠,眼神也如同失去了魂魄的人偶。百里策大惊,急忙叫人传太医。
太医匆匆赶来时,宁湛已经面如金纸,神智不清,口中却不断地发出呢喃,“年华,不要离开我…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大理寺中,戒备森严。
年华对值夜的禁卫军头领道:“风华将军年华,奉圣上之命,提审异邪道妖人。”
禁卫军头领礼貌地道:“年将军可有圣上的手谕?”
年华道:“没有。”
禁卫军头领道:“那,末将恐怕不能为年将军…”
“…放行了”三个字,哽在了禁卫军头领的喉咙间,他张大了嘴,却无法成言。因为,年华已经飞快地点了他的穴道。
周围的士兵发现异状,正要冲上来,年华已经先他们一步出手,圣鼍剑连鞘一起扫出,矫捷如一条黑龙。黑龙所过之处,横扫千军。
三年前,年华曾经血战狱卒和禁卫军,从大理寺越狱而出;三年后,她再一次横扫狱卒和禁卫军,却是为了进大理寺。
年华手中的圣鼍剑虽未出鞘,却有无形的寒芒绽开,慑人心魄。她走向天牢,如同沸水流入蚁群,禁卫军和狱卒纷纷后退,不敢擢其缨锋。
年华走过壁灯飘摇的长廊,来到了云风白的囚室前。云风白被铁链锁在墙壁上,如同一只折翼的白鸟。他听见声响,抬起头来,笑了笑,“年华,是你吗?还是我又在做梦…”
年华也笑了,“是我,你没有做梦。”
云风白道:“你来做什么?”
“带你走,离开玉京。”年华刚说完,圣鼍剑已经出鞘,劈向牢门的铁锁。火花迸溅中,铁锁断为两截。
年华走进牢房,举剑劈向束缚云风白的铁链。铁链应手而断的同时,年华虎口一麻,裂开了一道伤口,鲜血沿着伤口蜿蜒而下。
年华的心已经麻木,似乎没有感到疼痛,她将云风白扶起,走出牢房。
“风白,还能撑住吗?”
云风白额上已浸出汗水,但仍旧道,“没问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年华提剑在手,与云风白走在长廊上,“不为什么,也许只是不想将来在黄泉遇见你时,还要再对你说一声抱歉。”
长廊的尽头,天牢的入口处,有禁卫军和狱卒手持刀兵,蠢蠢欲动。
“主上…”长廊左边的囚室中,发出一丝微弱而颤抖的声音。年华、云风白侧首望去,但见绯姬正跪坐在牢门边,痴痴地望着云风白。
云风白神色一恸,道:“绯…”
云风白雪袖微动,已经暗暗催动真气。
年华阻止云风白,“让我来。”
今夜已经闯入大理寺,横竖都是死罪,纵走一个异邪道妖人,与纵走两个没有多大的区别。年华提剑,劈开囚室的铁锁。绯姬得到了自由。一路行出,苏氏兄妹、断畅等异邪道中人,也被年华一一放出。因为,即使年华不放,云风白也会动手,他既然得到了自由,就不会不管自己的下属和门徒。
众人一路出了大理寺,上来阻截的狱卒、禁卫军溃不成军。年华带领众人向城门而去。已经是宵禁的午夜,玉京的街道上黑暗阒静,万籁无声。
不多时,众人身后传来马蹄声,跑步声,兵甲摩擦声。年华回头望去,一大队禁卫军匆匆追来,明火执仗,刀光森寒。为首的人是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等武林高手。
091 刹那
澹台坤看见年华,阴阳怪气地道:“年将军,私纵异邪道妖人,罪当同诛。你不要再犯糊涂,速速将异邪道妖人交出,随吾辈回宫向圣上请罪,或许还可免去一死!”
从人数上看,禁卫军比年华、云风白等人要多出三倍有余。从武功上来看,澹台坤、无色僧、蓬莱真人等人与云风白、绯姬、苏氏兄妹等人不相伯仲。更何况,云风白还负着重伤,无法尽全力一搏。
年华与云风白对望一眼,眼中都有担忧之色。恰在这时,左边的街道上,一大队人马执着火把赶来,也是一片刀兵摩擦,军靴顿地之声。这队人马的人数,比禁卫军更多。
看清来人,年华不禁笑了。来的是宵禁之后巡夜的京畿营将士,为首的将领是平乱有功,而被擢为京畿营副将的上官武。年华明天就将远赴河西,京畿营的兵符早已交给上官武。如今,京畿营上下,全听上官武调遣。
上官武见到年华,急忙翻身下马,“属下参见年将军。”
年华道:“上官副将,你来得正好。澹台坤带领禁卫军犯夜,还不速速将他们拿下!”
澹台坤急忙道:“上官副将,且勿轻信。年将军夜入大理寺,劫走异邪道妖人,吾辈奉圣上旨意,前来捉拿年将军。上官副将,请助吾辈擒住年将军,诛杀异邪道妖人!”
上官武望了一眼年华身边的云风白、绯姬等人,谁说的是真话,已经是很明显的事情了。
年华望着上官武,眼神带着恳求,道:“上官副将,速速将他们拿下。”
澹台坤也急忙道:“上官副将,擒住年将军,诛杀异邪道妖人,是大功一件。”
上官武陷入了沉默。
年华有些心虚,望了云风白一眼。云风白,绯姬等人,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澹台坤见上官武陷入沉默,以为他已经被自己说动,抬起手来,做了一个手势,准备让禁卫军出动。
就在禁卫军即将出动,围剿年华、云风白等人时,上官武突然下令道:“年将军有令,禁卫军无故犯夜,速速将其拿下!”
“是!”众京畿营将士闻令,立刻展开队形,向禁卫军包抄而去。
澹台坤又急又怒,道:“上官副将,你这是明知故犯,纵容罪徒!”
上官武笑道:“你既然叫我上官副将,我这个副将,自然得听年主将的调遣,何为明知故犯,纵容罪徒?!你们犯夜可是事实,给我全部拿下!”
刹那之间,兵戈骤起,京畿营将士与禁卫军乱作一团。
上官武道:“年将军,在禁卫军的援军到来之前,赶快走吧,这里交给我就好了。”
他明知她劫走朝廷重犯,帮她肯定逃脱不了干系,却还肯伸出援手帮她。年华心中感激:“谢谢你,阿武。”
上官武笑了笑,虽然穿着威风凛凛的铠甲,笑容却仍旧如同大男孩般羞涩,“年将军客气了。如果不是年将军,阿武早就死在了清平郡主府。年将军做的事,一定有自己的原因。无论如何,阿武相信你。”
无论如何,阿武相信你。
太傅虽然言之有理,可是朕还是不相信她。
上官武的最后一句话,又勾起了年华的心痛处。
宁湛啊宁湛,你我相识了十年,相爱了十年,你是我的宁湛,我是你的年华,可是如今,你对我的信任却还不如一个部下…
趁着京畿营将士绊住了禁卫军,年华、云风白、绯姬等人迅速离开。从建春门出玉京,十分顺利,守军见是年华,没有多加盘问,就开城门放了行。
年华在城门处,为云风白等人要来了马匹,让他们可以尽快离开。为了防止意外,年华还是决定亲自送云风白等人出城。
马蹄敲月,溅起一片月光,数骑踏着古栈道,驰向天涯。
约莫行了十里,年华勒住了缰绳,云风白也勒马。绯姬与众人勒马等候在前方。
年华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就送到这里吧。”
云风白望着年华,道,“跟我走,不要再回玉京了。”
年华苦笑,私劫重犯,引发械斗,都是死罪。即使宁湛爱她,在气怒之下,也一定不会原谅她。虽然,她不懂帝王术,但也知道臣子簪越帝王,是为帝者最大的忌讳。说不定,回到玉京,她真的会被处死。可是,即使会被处死,她也必须回去。即使今夜在御书房顶听到的话,深深地伤害了她,让她心如死灰,她也必须回去。因为,她还是放不下他。
一情一念,莫非前定。
一嗔一怨,莫非夙因。
年华摇头,“不,我不能…”
年华的话,被云风白的吻堵住。他的吻有淡淡的血腥味,却很温柔,像是在倾诉着什么。两匹马在山坡上交颈,马上的人一吻缠绵。
云风白望着年华:“跟我走,好不好?”
年华摇头,“不,我不能离开宁湛。”
云风白的心中空了一块,落寞而苦涩。果然,在她的心中,宁湛还是重于一切,即使她违逆了他,也不愿意离开他。
年华勒马转身,“风白,你走吧,后会无期了。”
云风白望了一眼在不远处等候的绯姬等人,众人脸上都有焦急之色,毕竟在玉京附近多停留一刻,就会多一分危险。
云风白再回首时,年华已经挥鞭离去,背影孤绝。
云风白无奈,只好纵马向绯姬等人而去。圣浮教一行人向北而去,回北宇幽都的圣浮教总坛——无□。
行了不多远,云风白回头,望向年华离去的方向。
月光下的荒野宁静而苍凉,年华骑着马逐渐远去。云风白轻轻道,“后会无期?不,除非我死了,才能后会无期…”
莫饮相思水,不知相思苦。
既饮相思水,终生为情痴。
云风白痴痴地望着年华,她始终心意如铁,连头也不肯回么?她对他一点爱都没有么?
云风白心中萧瑟,苦楚,回过了头。
就在云风白回头的下一刹那,年华回过了头。也许永远不会再见,她想再看看他的样子。他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她?看来,屡次无情地拒绝,他终是悟了。
云风白的背影寥落而寂寞,年华心中蓦地一痛,仿佛失去了什么。
他们错过了一刹那,也就错过了很多很多…
年华没有回玉京,而是驻马立在驿道边的一棵老柳树下。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一队披坚执锐的禁卫军匆匆赶来,人数比之前澹台坤带领的更多。
年华苦笑,他们应该是来劫杀她和异邪道逃匪的吧?她的手缓缓伸向圣鼍剑。云风白等人刚走不久,还是得为他们挡上一挡,让他们能够顺利离开。
禁卫军渐渐靠近年华。
年华看清带领禁卫军的人时,不由得一怔,道:“百里丞相,你…怎么是你?”
年华十分敬重百里策,一时不敢造次,束手立在风中。百里策是文臣,不会武功,宁湛派他来做什么?
百里策的脸上充满焦急,惊慌,他见到年华,既不问年华为什么要劫大理寺,也不问异邪道匪徒的逃向,只是道:“圣上突发痼疾,咳了很多血,已经昏迷不醒,一直念着年将军的名字。无论如何,请年将军速去承光殿,见见圣上。”
年华心中一痛,脸上却冷笑:“这又是他的什么‘算计’?”
百里策肃色道:“年将军,这一次是真的,圣上真的病危了。圣上知道你在房顶上听到了那番话,就开始咳血…”
年华打断百里策,道:“够了,百里丞相,他真的病危,应该去找太医,我去承光殿有什么用?今天我纵走云风白,自知有罪,不会逃走,愿意回玉京俯首认罪。他不必以这种‘算计’来‘算计’我。”
百里策还想说什么,但是张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也就决定,先带年华回玉京再说。
年华见禁卫军没有去追拿云风白,也就乖乖地跟百里策回玉京。
皇宫,承光殿。
承光殿中灯火通明,一群太医忙碌地进进出出,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慌和担忧之色。
年华随百里策来到外殿,就不肯再进入内殿了。两个时辰前,她刚在这里心碎、绝望。此刻回来,她的心还在淋漓滴血。虽然,她因为放不下宁湛,拒绝了云风白,没有和云风白离开,可是现在她却不想见到宁湛。宁湛的笑容下隐藏着欺骗,声音中充满了算计,眼神里满布着疑忌…这样的他,她如何能够面对?!而且,她不敢确定,这一场病入膏肓,是不是也是他的“算计”?!!
夜风吹来,丝丝透骨,凉如绝望。年华站在外殿,怔怔地望着庭院。她有意忽略太医的焦急,忽略宫女、太监的惊惶,忽略百里策的再三请求,不去关心内殿里那个人的生死。但她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年将军…”一个声音将年华的思绪从纷乱中拉回。
年华回头一看,道:“啊,是许翁…”
许忠手持翡翠拂尘,来到了年华的身边。
“许翁,您也是来让我进去的吗?”
“不是。老奴只是见年将军一个人站着,所以过来陪您闲聊解闷。”
“闲聊?聊什么?”宁湛病危,许忠这个贴身宦官不去照顾圣驾,来和她闲聊什么?
许忠笑了,“聊观星楼之变后,年将军受伤昏迷了三天三夜,圣上是怎样不眠不休地守护您,照顾您。当时,您昏迷不醒的地方,正是现在圣上躺的地方。”
年华心中如遭重击,狠狠地一痛。他不眠不休,日夜守候,也在‘算计’中么?他亲手喂她喝粥,一口一口地吹冷,这也在算计中么?不,应该不在,没有什么算计,可以连人心最幽微、曲折的地方都囊括在内。他是爱她的,一如她爱他。
许忠继续道:“老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聊一些曾经亲眼见到的事实而已。年将军曾经说过,不会愧对自己的心。那么,您现在就不应该压抑您的心。”
年华豁然开朗,“谢谢你,许翁。”
无论如何,她爱他,放不下他。
这是她的心。
年华向内殿走去。
092 螵蛸
紫铜鎏金大鼎的兽口中,溢出一缕一缕薄烟,如同盘旋的螭龙。
宁湛躺在龙床上,脸色苍白如纸。太医在为他扎针调脉,宫女、太监捧着拂尘、清水、白巾侍立在床边。
年华来到宁湛身边,望着宁湛虚弱的面容,心痛如绞。
宁湛蓦然抬头,看见年华,脸上露出一丝喜色,神情却像是在哭。他开口,声音嘶哑,“年华…年华…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宁湛挣扎着伸出手,想去触碰年华。她真的回来了?还是只是一场梦?
年华不再走近,只是悲伤地看着宁湛,与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今夜,她在御书房顶听见的那番话,还是太过冰冷残酷。那些话在她的心上划下了一道血淋淋的伤口,永远没办法愈合如初。
“年华,你回来,回来…你不要留下我一个人!”宁湛疯了一般挣扎起身,跌下龙床,向年华爬去。太医扎在他身体上的针,也都或偏离了穴位,或落在了地上。
年华惊骇,急忙上前去扶宁湛。宁湛触碰到年华,确定她不是幻影,就一把紧紧地抱住她,再也不愿意放开手,“年华…年华…不要离开我,我们一起白头到老,一生永不分离…”
这一刻,年华彻底被击溃。或许,一切的猜疑、算计都是幻觉,一切的对抗、背叛都是云烟,他是她的宁湛,她青梅竹马的恋人。
年华与宫人一起将宁湛扶上龙床。太医再次为宁湛扎针。另一名太医开出了药方,最后一味药是海螵蛸。一名宫人不知道海螵蛸的用量,太医正在轻声地告诉他。
宁湛一直拉着年华的手,不肯松开。他静静地望着年华,年华也望着他。对望银烛黯,灯花不堪剪。太医虽然刻意压轻了声音,但是承光殿中十分安静,关于海螵蛸的话语还是传入了两人耳中。
宁湛虚弱地道:“海螵蛸…年华,你还记得十五岁那一年的冬天吗?”
年华望着宁湛的眼睛,声音微微颤抖,“是去寒水潭那一次吗?”
寒水潭位于合虚山中,离天极门不远。寒水潭的地下水与东极之海相通,潭中生有千年乌贼,性情凶残,嗜血,食人。
那一年冬天,宁湛病得特别严重,他的药方中,有一味海螵蛸是必不可少的主引。海螵蛸,即是乌贼的内壳。不巧的是,当时医门的海螵蛸所剩无几。正值寒冬,也无法出山采购,更无法去东海,出海猎乌贼。
天极门中,关心宁湛病情的人都在谈论寒水潭,但却没有谁真正敢去。魔潭幽深寒冷,片羽不浮,甚至有传说说千年乌贼已化为妖,来潭边喝水的动物、休憩的樵夫,都会成为乌妖的祭品。寒水潭方圆三里内,除了草木,没有活物。
有一天晚上,年华突然失踪了,青阳说她去了寒水潭。紫石、封父、岐黄大惊,急忙带人去寻找。宁湛听了,原本就严重的病一下子更加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