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华歌》作者:白姬绾
001 夜逃
红颜铁衣战九州,一笑烽火灭诸侯。
浮生若梦华歌歇,天极何忆少年游?
001 夜逃
紫微坠,九州裂,天下倾覆。
在六大诸侯国的倾轧下,昔日繁荣显赫的梦华王朝已经摇摇欲坠,只空留着天下霸主的虚名。
墨云蔽月,夜色沉沉。
马蹄上裹了厚布的黑色马车从帝都玉京悄然驶出,向着东方飞驰而去。马车里坐着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他穿着华丽的锦服,脸上带着病态的苍白,看起来身体羸弱,明显有痼疾缠身。男孩的身边坐着一名羽扇纶巾的温雅男子。
男孩掀开车窗边的锦帘,望向逐渐后退的古城墙,强忍着眼中的泪水。
“湛皇…世子,秋夜天寒,当心着凉。”伸手将猞猁裘披在男孩身上,温雅男子恭谨地道。
男孩回头,望向温雅男子,“百里太傅,我听宫人们说,玉京就要倾塌了,是吗?”
“您休听宫婢们胡言,”百里策脸色微凛,皱了皱眉头,随即又和蔼地道:“梦华王朝开国至今,已是盛世千年,天授九鼎以佑我朝安天下,岂能如此容易就被狼子野心之辈覆灭?”
“可是…”宁湛很想问,如果梦华坚如磐石,那他们为什么要夜逃去往合虚山,但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百里策猜透了宁湛的心思,缓缓道:“合虚山中的天极门是当世最盛的学门,天下各国的王侯贵胄都以将子弟送往天极门治学为荣,如今世子不过是去求学而已。”
宁湛没有再开口,身体孱弱的他经不住车马颠簸,偎依在百里策身边,难受地闭上了眼睛。
百里策轻轻叹息一声,将宁湛瘦小的身体放平,看着他紧蹙眉头浅睡。
梦华九州,六大诸侯国各自为政,拥兵自重,帝权形同虚设。国土周边夷蛮各族亦在虎视眈眈,梦华王朝的统治已经岌岌可危。
玉京早已倾塌,梦华早已没落,早在宁湛尚未出世之前,乾坤就已经定为残局。宁氏至今还维持着九州之主的虚位,不过是因为心机叵测的六国诸侯彼此忌惮,彼此制约,在时机和实力都未完全成熟之际,谁也不肯率先明目张胆地打出反旗,以免成为众矢之的,被诸国群起而伐之。
帝都玉京夜夜笙歌,纸醉金迷,人人都在乱世硝烟中醉生梦死,皇宫中荒唐糜烂更甚。近几代帝王也已经看破,河山万里不过是一局气数已尽的棋,谁又有能力扭转乾坤,起死回生?
宫廷中耽乐荒淫之风愈盛,天下战火狼烟之祸愈重。几世积垢累积下来,等到出现一位想要重振国纲的孝明帝——宁湛的父亲时,江山社稷已经衰亡到了回天乏力的地步。
孝明帝并未灰心颓丧,他兢兢业业地恪守帝王之道,焚膏继晷地处理政务,只为将破碎的王朝维持得更久一些。
十年前,帝都玉京发生了一件轰动的大事。
七月流火,白露洗暑的秋夜,玉京的夜空中,星象突然大异:东方有一道紫气喷薄冲天,夜空中骤现九星连珠(1),光盖华月之相。黯淡百年的紫微星光芒炽盛,紫辉熠熠,流光绚烂,令玉京的百姓诧异不已。与紫微星遥遥相应,深宫内一名妃嫔诞下皇子。
观星楼的大司命卜曰:“九星乃为九鼎之相,喻上古禁灵九神。自千年前梦华开国,九星就不曾再现,此为大吉大变之兆。紫微为帝王之星,主此皇子必能重振梦华,君临天下。”
孝明帝听罢大慰,当即洒酒祭天拜祖。他为皇子取名为湛,喻含荡涤浊世之意。
九星淡去,紫气消散。
观星楼顶,大司命云蛮站在云阕之巅,天风吹乱了他的满头银发,他布满皱纹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丝惊异。——在紫微星的星轨之后,竟然另有一颗隐星。隐星火焰般炽烈的光辉,甚至盖过了紫微星,光耀华宇,晔晔生辉。
古籍中记载,伴随帝星出现的星辰必是将星。将星主杀伐,兵祸,是孤煞不祥之星。太平盛世中,每一次将星临世,必定会掀起腥风血雨,战祸连绵。烽火乱世中,每一次将星临世,要么使战祸更甚,生灵涂炭,要么平定乱世,天下归一。
云蛮在案台上撒下龟甲蓍草,准备排算这一次出现将星的凶吉。他刚准备排算,突然听见一阵兵甲铁器之声。他回头望去,一队全副武装的禁卫军向他走来。他们手中握着刀刃,刀刃上犹自滴着鲜血,显然是一路杀上了观星楼。
帝星重临梦华的秋夜,观星楼血溅七尺,孝明帝的一纸杀令,让大司命云蛮连同门下数百弟子,无一逃脱杀生之祸。血迹斑斑的观星楼顶,只剩案台上染血的龟甲蓍草,仍在天风中隐示着未解的命运。
孝明帝血洗观星楼之后,还是不放心,担心帝星谶言流传出去,被六大诸侯知晓,为幼子惹下杀身之祸。于是,他隐瞒了宁湛的出生,托言为清王宁守绪之子,并抱宁湛去清王处养育。
过了整整一年,星象之波才渐渐平定。六国淡忘了这件事以后,孝明帝才以过继的名义,将宁湛接回宫中。此时,宁湛的生母许妃已经因病去世,没有子嗣的萧皇后视宁湛如已出,留在膝下悉心养育。
岁月如梭,流年易过。随着宁湛渐渐长大,孝明帝和知道内情的重臣,原本满腔热忱的心,逐渐凉了下来。孱弱的宁湛患有先天不足的痼疾,名贵药材和上古奇方也不知用了多少,却依旧常年缠绵病榻,哪有一丝勇武帝王的影子?随时有夭折之虞的皇子,如何能图他光复梦华,重整朝纲?
眼看昔年的谶语已成泡影,众知悉内情的人渐渐心灰意冷,其中更有善于审时度势的人,立刻将当年的秘密告知六国,于是烽火狼烟的梦华再掀波澜。
孝明帝担心宁湛遭到不测,不敢将他留在玉京,只好忍痛送他入天极门,名义上是治学,实则却是避祸。
“玉京倾塌也没关系,”浅睡中的羸弱皇子吐出梦呓般的低语:“六国,迟早会臣服于我。我会平定乱世,重振梦华。”
百里策为宁湛裹紧猞猁裘,轻轻地笑了。
注释:(1)九星连珠:地球上看不见九星连珠的星象,只能看到七星连珠,五星连珠。咳咳咳,在与地球平行了N次元的梦华空间里,且当能看到吧。。。
002 铭殇
梦华辖内,六国环绕玉京分布:正北北溟,西北朔方,西南皓国,正南越国,东南若国,东方禁灵。合虚山位于禁灵之东,濒临茫茫无际的东海。
积川尸没岸,流血野无尘,一路上全是战争的阴霾。宁湛的马车渡过清浪江,踏过禁灵境内的云川丘陵,进入了合虚山的范围,直到进入合虚山脉中,眼前才没有战乱的阴影。
流水淡,碧天长,秋色如画,枫丹露白。见此山色美景,驾车的武将高猛精神一振,突然大发将威,纵马疾驰。马车沿着山道奔驰,疾风刮面,车帘飞扬,车后卷起滚滚烟尘。
宁湛此刻精神颇好,也是玩心大起地起哄,不住地催促高猛加鞭。高猛哈哈大笑,催鞭纵马。百里策在车中闭目养神,任由宁湛和高猛玩闹。
马车飞速疾驰,折过山路转角,驶上一条狭长的古栈道。乱草丛生的古栈道上,一个身披麻衣,蓬头赤足的孩子正隅隅独行。
“不好!前面有人!”高猛吃惊大喝,急忙提缰勒马。可是,哪里来得及?奔驰的健马脚步未停,速度未缓,向着路中央的瘦小背影冲去。
宁湛也吓到了,害怕马车伤到人。乱世中,人命贱如草芥,一路上已看够了死亡的狰狞与残忍,至少在这宁静祥和的合虚山内,他不想再看见生命消亡。
宁湛忙不迭地冲路中央的孩子叫道:“小心,快躲开!”
听到逼近的马蹄声,听到宁湛焦急的提醒,那孩子蓦然回头,脏兮兮的脸,冷峻淡漠的眼。
宁湛被那双漆黑的眸子攫住,灵魂似乎在瞬间被抽空。那孩子凝望着宁湛,冷漠的神情亦在渐渐融化。滚滚如雷的马蹄声中,两颗命里注定的星辰,于寰宇中轨迹交迭。
马车带着死亡的速度逼近,孩子还愣在栈道正中。
高猛忍不住闭上眼睛,他似乎已经听见马蹄踏碎骨骼的声音。
宁湛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
马车呼啸着飞速驰过,穿透孩子瘦小的身影,扬起一片碎石尘埃…
待得一切平静下来,却没有想象中血肉横飞的可怖场景,马蹄与车轮亦没有碾上任何东西。
人,人哪里去了?难道竟被碾成灰了?高猛瞠目结舌,急忙侧身后望,栈道上空空如也。
马车势微,速度渐缓。
宁湛跃下马车,四处找寻:“人到哪里去了?”
“你在找我?”孩子突然从马腹下探出头,笑了。他自知无法避开疾驰的车马,竟凭借着灵敏的身手,于瞬间攀上了马腹。
宁湛舒了一口气,也笑了。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孩子平安无事,他竟有放下心来的感觉。
宁湛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孩子跳下地,拍拍手,胸前红线穿坠的云纹青铜符,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摇晃。
听见动静,百里策掀帘观望,看见孩子胸前的云纹青铜符,问道:“你是天极门人?”
孩子瞥了一眼百里策,道:“现在还不是,但以后,就是了。”
“你叫什么名字?”宁湛问道。
“年华。”孩子答道。
“姓年?”
“嗯。”
华丽香软的马车内,年华正在狼吞虎咽。宁湛从未见过如此剽悍的吃相,一时间惊得目瞪口呆。
年华将一块酥饼塞进口中,声音含糊:“我已经饿了三天了,昨天好容易猎到一只野兔,却被一头饿虎抢了去。”
宁湛咋舌,继而微笑。
“你是哪里人?”百里策问年华。
“不知道。”百姓在战火中频繁迁徙,几代过后,大多都忘了原籍。
“父母家人可在?”
“母亲很早就不在了。姐姐和弟弟两年前也死了。年初越国伐朔方时,父亲死在了乱兵刀下,我侥幸逃出了城。”年华神色如常,继续低头吃喝。
百里策默然,他望着年华胸前的云纹青铜符,问道:“从飞云符上看,你是一个天选者?在这动荡的乱世里,你又是小小的年纪,能够成为天选者,并不简单。”
年华抬头:“你知道飞云符?你是天极门人?”
百里策笑了:“二十年前,我也是天选者。”
天极门是当世最强盛的学门,从地域划分上看,它不属于梦华六国,也不属于蛮夷十国。从流派宗旨上看,它既不属于朝廷庙堂,也不属于江湖各派。
天极门是一处治学之所,其下学派分为君门,将门,策门,机门,商门等三十六门。其中,君门传授各国储君皇子治国为君之道;将门授人以行军布阵,统帅兵马之术;策门授人以纵横捭阖,辅君安邦之道;机门授人以机关建筑,奇器百术之技…
梦华九州,上至朝廷庙堂,下到江湖民间,历数各代各行有所建业者,多出自天极门下。故而,无论是在承平盛世,还是在硝烟乱世中,天极门都能屹立不倒,保持着根稳基固的强势。
天极门选徒极其严格,即使王侯们利用权威将子弟送入天极门,也得经过宗师的严苛筛选,心术不正,或资质愚钝的人,皆拒之不纳。相反,天极门中的各派宗师会亲自去民间游历,选择资质极佳者收为门人,是为天选者。
天极门下流派三十六,除了君门偶尔例外,每派宗师一生最多只收十名弟子。故而天极门虽然囊括众家学识,但门下人丁却不杂旺,只专注于少而精。
年华停下吃喝,问百里策:“你既然已经学成出山,为什么又回来天极门?”
百里策笑道:“我来送一名弟子。顺便,见一位故人。”
年华望向宁湛:“弟子?他么?”
宁湛对年华笑了笑。不知道为什么,年华竟有些脸红。
百里策问年华:“你是哪一门的天选者?”
“将门。”
百里策赞许:“如今正值烽火乱世,好男儿应以驰骋沙场,封侯扬名为荣。”
年华有些郁闷:“我是女的。”
百里策和宁湛同时张大了嘴。
乱鸦千点,落日熔金。
马车沿着一条小径,驶入云雾缭绕的翠山中,停在一座古朴的竹楼前。
红颜紫衣云鬟重,落月楼台一笛风,竹楼中有紫衣丽人临风吹笛。百里策、宁湛、年华下车,高猛留在马车上等候。百里策、宁湛、年华走进竹楼,紫衣女子停下吹笛,眉目含怨地站起身。
百里策笑道,“紫儿,一别数年,你仍旧这么美丽,天极门在你的悉心经营下,也是愈发光大了。”
紫石瞥了百里策一眼,“哼,少给我戴高帽子,纵横术那一套,对我可不管用。若是人不合我意,你还是得带回去。”
百里策碰了个软钉子,也不生气,他笑着推出宁湛:“这就是湛皇子。湛皇子,这位是紫石门主,她既是天极门之主,也是君门的宗师,你今后的师傅。”
宁湛微微颔首,“宁湛见过紫石门主。”
小小年纪,却沉稳持重,不卑不亢,言谈举止中透露出一股清贵的皇室气度。紫石点头回礼,心中赞赏。
百里策轻声道,“十年前,那一场夜星异象,就是应他而生。”
紫石望着宁湛,美目中微带疑忧,“那一夜,异星乍现,我也曾卜筮过,世人只知帝星临世,却不知将星也将应命而生。帝星孤煞,将星杀伐,这异兆对于天下苍生,祸福尚难料定。”
百里策道:“帝君是一位明君,且对我有知遇之恩,无论天命怎样,我只效忠于宁氏。”
紫石的目光扫过年华,身体突然僵住,神色大变。在年华明亮如水的瞳孔中,她似乎看见了赤焰焚空,戎马倥偬的幻影。
紫石问百里策:“这孩子是什么人?”
百里策道:“她是路上偶遇的天选者。”
年华道:“我叫年华,是将门的天选者。”
紫石的眼神倏然一亮,望着并肩而立的两个孩子,智慧深隐,阅历浮世如她,已于瞬间参破天机迷谶。
紫石不动声色地道:“百里,把他们留下,你可以走了。”
“紫儿,你还是这么无情。”百里策语气虽带抱怨,但心中却很高兴。宁湛留在天极门,就不用担心六国的刺客。他也不负帝命,完成了此行的任务。不过,他的心底还是有一丝淡淡的悲伤,“我还以为,今夜能够再度与你月下同赏梨花!”
“哼!我最讨厌梨花了!”紫石突然生气,转过头去,“有我在的一天,合虚山就不会有梨花!”
“再等我一些时日,好吗?”百里策叹了一口气,心中悲伤:“帝君倚重我,我不能离开他。他的志愿,亦是我平生的志愿。等梦华重振国纲,乱世平定下来之后,我就离开玉京,回合虚山中陪你。”
紫石冷笑:“十年了,这句话,我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
百里策低头,陷入了沉默。身为天极策门的人,他此生最大的志愿就是辅佐君王治国平天下。为此,他甘愿放弃一切。此时,他庆幸自己不是儿女情长的人,但是很多年之后,在他垂暮之时,被崇华帝尊封为辅国圣相的他,却痛悔当年为何不儿女情长一些。
百里策的沉默,让紫石心灰意冷,她疲倦地道:“好了,你走吧,辅佐你的君王,平你的天下去吧。”
百里策点头:“好,你保重!”
百里策嘱咐了宁湛几句,又想开口对紫石说些什么,可是话语最终还是噎在了喉中。他决然地走出竹楼,登上马车。马车沿着山道辚辚远去,消失在了新月初上的乱山中。等到马车看不见了之后,紫石伏在桌上失声痛哭,情之所至,也顾不得两名新门人在侧。
年华不解,悄悄地问道:“紫石门主为什么哭?”
宁湛少年老成地道:“为情。”
年华小声问:“什么是情?”
“情就是…”
紫石突然抬头望过来,宁湛和年华立刻闭嘴。紫石拭去眼泪,平复了心情,淡淡道:“去天极门还要一天时日。今晚,我们就歇在这里。”
“是。”宁湛和年华应声。
紫石打量衣衫褴褛的年华,牵着她的手向楼上走去:“这竹楼是我幼时所住,楼上还有些旧时的衣衫,看你的身形,应该能穿。”
竹楼外有古井,井旁木樨飘香。漫山遍野金菊盛开,在流银般的月色下,显得绚丽而秾艳。
年华梳洗完毕,穿着浅色罗衣,走出竹楼。月光下,但见她眉目如画,灵气逼人,虽然面容稚气未脱,可是仍有难以掩盖的绝色风华。
宁湛一时间看得痴住,年华的脸又红了。
紫石坐在木樨树上,广袖随风翻飞,吹一曲伤艳蚀骨的《铭殇》。
两个心思无邪的孩子,牵手坐在月下听笛。
年华只觉得笛声哀婉如泣,并不解其意。直到许多年之后,她自己在玉京月下吹这首曲子时,才明白紫石此时的寂寞与悲伤。
金色的飞花在夜风中飘舞,落在两张稚嫩的脸庞上,定格成一幅安谧而静美的图画。
这一夜,紫石、宁湛、年华三人住在竹楼中。第二天,宁湛和年华醒来时,年华脸上有干涸的泪痕。
宁湛奇怪,“你怎么哭了?难道,做了伤心的梦?”
年华点头,“昨晚,我好象梦见你离开了。”
宁湛爱怜地抚摸年华的长发,低头在她的脸颊上印下轻轻的一吻。
003 轩辕
简单吃过早餐后,紫石带领年华、宁湛离开竹楼,徒步穿行在古木参天的莽林间。惯于跋山涉河的年华还没有什么,身体羸弱的宁湛早已经吃不消,才刚走了一个时辰,他就满头虚汗地倒在路旁,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了。
紫石观望宁湛气色,又替他把了把脉,心中不由得一沉:这孩子虽然贵为天命之主,可是却有痼疾缠身,恐怕不是长寿之人。
年华十分担心,眼眶有些发红。
紫石将玉笛横于唇边,吹出一串清越的音符。烟雾缭绕的山林中,突然闪现五彩光华,一头形态优雅的麋鹿缓缓走出来。麋鹿浑身五彩华溢,犄角如珊瑚盘旋,四蹄轻灵似风,它用黑曜石般的眸子温柔地注视着三人。
紫石将宁湛扶上鹿背,在鹿耳边低言:“接下来辛苦你了,彩云。”
麋鹿竟似能够听懂人语,以头轻轻摩挲紫石的肩。宁湛趴在麋鹿背上,感觉舒服了许多,山路颠簸,疲弱的他渐渐安静地睡去。
三人一鹿继续在山林中穿行,麋鹿温驯地在前面引路,自觉避开瘴疠险峻的歧路,所过之处,几乎都是坦途。
年华忍不住赞叹:“这麋鹿好神奇,简直像人一般!”
紫石笑道:“合虚山中灵兽众多,自古就是修道之人求仙,异门子弟练术的佳处。将门弟子也常常借着合虚山的地势,学习如何行军布阵。”
年华笑了笑,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封父师父回天极门了吗?”
“回来近半个月了,想不到他这一次出门,竟会破了当初立下的誓言,又收了一名弟子。”紫石望着年华,若有所思地道:“你跟一个人很像。也许,这就是他破誓的原因。”
年华问道:“是魔血将军轩辕楚吗?”
轩辕楚是越国第一骁勇的战将,也是全梦华最残忍的武士,他不仅有万夫不当之勇,更是擅长谋略,用兵如神,他麾下的天狼骑骁勇善战,所向披靡,从未吃过一次败
“师父把飞云符交给我时,曾经提及过他。他说,轩辕是他最骄傲的弟子,也是他此生最惨痛的失败。”
“他果然还是忘不了,”紫石长叹,道:“轩辕楚出身蛮族,身体里流着野兽的血,天性残暴好杀。当年,他只身来到合虚山,闯入天极门拜师学艺。封父爱惜他天纵奇才,包容了他残忍的心性,将一身本事倾囊相授。轩辕楚倒也没有辜负封父的期望,在天极门中就已表现得卓尔不凡。他出山后,回到越国为将,征战四方,策马疆场,把在将门所学之术用得炉火纯青。不出七年,就已经搏得越国第一猛将,梦华第一武士之名。”
年华不解:“既然如此,师傅又为何失望?”
紫石神色倏然黯淡,顿了顿,才继续道:“虽说在乱世中,一将功成万骨枯是极为平常的事。可是,轩辕楚造下的杀孽,却多是由于他嗜血的天性。他每战必屠城,每伐必诛尽,凡是天狼骑马蹄所到,皆是胡尘漫血,白骨成山。”
年华不由得打了一个寒战,想起了越国伐朔方时的惨景:城楼外,荒野乱林中,到处是残破的尸骨,鲜血浸红了整条护城河。满脸狰狞的天狼骑大肆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凄厉的哀号响彻白骨累累的荒野。她,就是在这场残酷的屠城中,变成了无依无靠的孤儿,也是在这场屠城之中,为封父所救,并被给予飞云符。
紫石道:“封父看不惯轩辕楚的作为,曾经亲自去越国劝止。轩辕楚表面上恭敬相迎,却暗中在封父的酒里投毒,还言曰:‘兵者,诡也。乃为师父所授。’封父既愤怒,又悲伤,他离开越国后,就消沉不已。经历了轩辕楚的打击,除了旧徒青阳之外,他发誓不再收徒弟。哪知这次外出游历,却因你而破了誓言。”
“师父说,只要我能独自穿过乱世硝烟,活着抵达合虚山天极门,他就会让我成为将门弟子。”年华道,她的眼前浮现出与封父分别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