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媚儿眼波流转,闪过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
“下一任狐王,还不一定是栗呢。”苏媚儿笑了,她伸出舌头舔舐了一下鲜红的唇,道:“也许,是那个可爱的胡十三郎。”
白姬笑道:“如果下一任狐王是十三郎,那狐后更是你的囊中之物了。”
苏媚儿嘻嘻笑了:“仔细一想,十三郎比胡辰优秀多了,稍加时日也会更有王者气概。”
元曜一惊,只觉得头皮发麻。他忍不住道:“这位苏大姐,你的想法有违圣人之训,是为乱伦。你已经和胡辰订婚,那就是十三郎的嫂子,做嫂子的,怎么可以对小叔子有不伦的想法?这是不对的。”
苏媚儿微微一笑,她轻移莲步,走近元曜。
元曜只觉得鼻端嗅到一阵香甜的味道,不由得心旌荡漾。
苏媚儿用深潭般的眸子注视着元曜,红唇微启,道:“公子所言极是,媚儿知错了。公子学识渊博,媚儿还想聆听更多教诲,但不知能否亲近公子……”
苏媚儿的声音如一双纤纤玉手,撩拨得元曜一阵阵心荡神迷,仿佛灵魂都要被抽离,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从白姬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见苏媚儿正贴在元曜身边,一股似有似无的气息从元曜周身散发出来,被苏媚儿吸入嘴里。
那是狐妖用媚术汲取人类的阳气。
就在元曜神迷之时,突然间从远处的瀑布飞来一摊凉水,泼了他一头一身。
“呃!”元曜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苏媚儿也被泼了一脸水,她转头望向白姬,眼中有一丝愠怒。
白姬甩了甩衣袖,笑道:“哎呀,这阵风也是奇怪,怎么把瀑布的水吹过来了?害得我衣袖都湿了。”
“哼!”苏媚儿剜了呆头呆脑的小书生一眼,道:“白姬大人,湿了衣袖不要紧,您可不要为了区区一个人类失了心神。”
白姬笑道:“多谢提醒。”
苏媚儿理了理湿漉漉的鬓发,转身离去了。
白姬大声道:“苏姑娘,栗杀胡辰的证据呢?”
苏媚儿头也不回地道:“我先回去换下这身湿衣,等宴会时告诉您。”
白姬皱起了眉头。
苏媚儿离开之后,白姬突然歪头道:“谁?”
元曜一愣,一边擦脸上的水一边四处张望。
合欢树的花叶一抖,一条毛绒绒的棕色狐狸凌空飞了出来,在白姬、元曜面前盘旋。那狐狸十分细小,仿如一条灵蛇,体长一尺三寸,尾长九寸五分。
白姬笑道:“原来是管狐。”
那管狐盘旋了一圈,落地化为一个身着棕色长裙的少女。少女梳着双环髻,纤腰不盈一握,她眉眼弯弯,脸上长着不少雀斑。
管狐向白姬敛衽,道:“阿飘见过白姬大人。”
白姬饶有兴趣地笑了,道:“这青丘狐之会竟还邀请了来自扶桑的客人?”
阿飘道:“我是跟朋友来凑热闹罢了。”
白姬望着阿飘,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你为什么偷偷摸摸地跟着苏姑娘?”
阿飘眼珠一转,神秘兮兮地道:“白姬大人,我有一个秘密,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元曜一愣,心中奇道:这些狐狸怎么个个都有秘密?!
白姬转身,望向那一瀑飞练,道:“既然是秘密,那就不要讲了。”
阿飘按耐不住,咬牙道:“这个秘密白姬大人一定要知道。胡辰是苏媚儿杀的!”
元曜震惊。
白姬道:“为什么这么说?”
阿飘道:“白姬大人有所不知,被杀的狐狸不止胡辰,还有天狐离殇,就是阿空的弟弟,还有空狐阿宽,就是长印的哥哥。苏媚儿水性杨花,一直跟阿宽有私情,胡辰得知了这件事情,准备退婚。苏媚儿在胡辰退婚之前,与阿宽一起谋杀了胡辰,嫁祸给那个傻乎乎的猴子。后来,为了灭口,这个蛇蝎心肠的妖狐又杀死了阿宽,让大家以为是道士做的。”
元曜震惊。
白姬道:“那离殇又是怎么回事?”
阿飘眼神一黯,咬牙切齿地道:“离殇窥破了苏媚儿和阿宽谋害胡辰之事,被两人灭了口。”
白姬眼神一凛,道:“你跟离殇是什么关系?”
阿飘眼角有泪滑落,哽咽道:“离殇跟我是……是好朋友。我是跟着离殇来参加狐会的。如果早知道会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让他来……”
元曜觉得阿飘跟离殇的感情很好,从她悲哀的程度看来,她跟离殇可能不止是朋友,说不定还是一对鸳鸯情侣。
阿飘仿佛听到了元曜的心声,道:“我跟离殇还没有成为情侣,我们彼此有好感。我们约好狐会以后,一起渡海去我的故乡扶桑游玩,也许那时候我们会成为情侣。如果不来参加这场狐会,如果没有遇见那蛇蝎心肠的三尾狐,我和离殇……会得到幸福……”
元曜有些悲伤。如果这世间有’如果‘,很多人与非人都会得到幸福吧。可惜,世间并没有’如果‘,世人只能在遗憾与痛苦之中挣扎,不得出路。
白姬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胡辰是苏媚儿杀死的?”
阿飘睁大了眼睛,道:“离殇亲眼看见的!我也亲眼看见胡辰死在房间里!胡辰死那晚,离殇去山谷里给我摘野浆果,回来晚了,他经过回廊时,看见苏媚儿浑身是血,悄悄离开了胡辰的房间。离殇一向胆小怕事,他吓坏了,也不敢进胡辰的房间一看究竟,急忙来找我,说了这件事。我劝他安心,就化作管狐的样子去胡辰的房间探看状况。我去的时候,胡辰已经死了!它死得好惨,只剩了一滩皮肉,连骨头都没有了。我不敢张扬,急忙遁了。我和离殇提心吊胆,一夜不能安眠,第二天一早胡辰的尸体被发现,整个狐谷都乱成了一团。我本想把苏媚儿昨晚从胡辰房间溜走之事说出来,离殇阻止了我。他告诉我,之前他去山谷里摘野浆果时,无意中撞见苏媚儿和阿宽在后山偷情,阿宽扬言要杀死胡辰。离殇认为胡辰之死是纯狐氏有苏氏空狐之间的恩怨,天狐还是不要淌进这浑水里,以免受牵连,不如假作不知道。”
白姬挑眉,道:“你晚上潜入胡辰房间时,有没有看见孙上天?”
阿飘道:“没有。第二天,听说那孙上天被发现手拿刀刃站在胡辰尸体旁边,我也很惊讶。大家都认为胡辰是孙上天杀的,只有我跟离殇知道,其实不是。”
白姬淡淡地道:“你们眼看着孙上天含冤,却明哲保身,没有站出来说出你们昨晚看见的。结果,孙上天被囚禁,招来了江城观的道士,引发了一场人狐之战。离殇没能幸免,天狐没能幸免,你也失去了你最重要的人。”
阿飘悲伤且悔恨地道:“如果一开始就说出来,也许不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也许离殇就不会死了……”
元曜忍不住道:“阿飘姑娘,你现在说出来也不晚……大家知道这件事了吗?”
阿飘悲伤且自嘲地道:“我,已经永远不能说出来了……”
元曜疑惑不解。
白姬叹了一口气,道:“轩之,她已经死了。”
“?”元曜仍旧不明白。
白姬道:“轩之,现在在你面前的,是阿飘姑娘残存世间的一缕执念。管狐是一种很特殊的存在,它本身就不是活着的狐狸,而是狐狸被术士役使的魂魄。管狐死后,如有执念,则化为一缕幽魂存于世间,直到执念消失,则归于虚无。”
阿飘垂下了头,咬牙切齿地道:“我的执念就是找出这件事情的真相,让真凶偿命,这样离殇和我才能瞑目。”
元曜惊道:“所以,你就一直跟着苏姑娘?”
阿飘眼中腾起熊熊怒火,道:“是的,她是杀死胡辰,害死离殇和我的真凶,我一定要揪出她的狐狸尾巴!”
白姬温柔地道:“离殇是怎么死的?”
阿飘咬牙道:“离殇死在胡辰之后,阿宽之前,他跟阿宽一起去谷外对付猎狐的道士。阿宽带回了他的尸体,说是道士杀的。我不相信!”
白姬道:“那,你是怎么死的?”
阿飘眼中的恨意渐渐转化为迷茫,她喃喃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也许是被道士杀的,也许是被苏媚儿杀的……不,肯定是被苏媚儿杀的……”
阿飘忽然变得混乱起来,她似乎头疼欲裂,拼命抓住自己的头发,痛苦不已。
白姬静静地望着阿飘,眼神中露出一丝怜悯。
阿飘在痛苦之中化作一缕长狐,飞向了苏媚儿离开的地方。


第六章 般若
白姬站在天风之中,若有所思地望着随风飘落的合欢花。
元曜挠头,道:“白姬,小生觉得这些狐狸之间的关系好复杂……胡辰真的是苏姑娘杀死的吗?”
白姬淡淡地道:“不知道。”
“白姬,你刚才说管狐不是活着的狐狸,是什么意思呢?”
白姬皱眉,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了。
“管狐不是活着的狐狸,而是一种东瀛鬼术炼成的狐魂,它听从主人差遣,为主人做事。制造管狐,跟制造婴骨笛(见《缥缈·提灯卷》


第二折 )差不多,做法非常残忍。先抓一只活生生的狐狸,把它的身体埋在土里,脑袋留在外面,不断地毒打它,不给它吃东西。为了加深管狐的怨念,在狐狸饥饿得奄奄一息时,放上美味的食物在它面前,让它看得见,却吃不着。七天之后,当狐狸快要支撑不住,怨恨达到顶点时,割开它的喉咙,让它血液流尽,痛苦而死。狐狸一死,马上用封魂咒将它的魂魄封印在容器里,作法七七四十九日,彻底驯化狐魂。狐魂驯化完成,可以被术士役使时,就将狐魂放入一根竹管里。这就是管狐了。”
元曜忍不住流泪,道:“原来,管狐经受了那么残酷的对待,阿飘姑娘好可怜……那些制造管狐的术士毫无人性,太可恶了!”
白姬道:“正因为经受过残酷的命运,管狐一直充满了怨恨,会反噬主人。阿飘姑娘没有主人,想来她是反噬成功,逃离了。管狐善忘,没有主人的管狐会渐渐忘记生前经受的一切,自我治愈心灵,以为自己是一只活着的狐狸。”
元曜擦干眼泪,道:“善于忘记,也是一种好事。”
白姬肃色道:“管狐善忘,所以阿飘姑娘所说的一切,我不敢相信。轩之,这件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一阵山风吹过,山林深处的狐谷腾起一片如烟似纱的白雾。
元曜望着观星台下,道:“啊,起雾了。”
弦月初上,狐宴在一座名叫“花月殿”的大殿里举行。花月殿位于狐谷的西北方,离摘星楼不远,四周古树参天,绿藤成荫。
夜色凉如水,花月殿以金丝楠木为梁,水晶玉璧为墙,穹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仿如一轮明月,熠熠生光。地上铺着一方一方的蓝田暖玉,云白光洁,凿玉为莲,朵朵刻成九瓣莲花的模样。
歌台之上,悬挂着一帘一帘半透明的鲛绡八宝罗帐。一阵夜风吹来,鲛绡随风飘动,让人如坠云山幻海。鲛绡帐中,几名褐衣乐师手持乐器,在演奏着空灵曼妙的音乐。
老狐王强撑着身体,斜倚在首位,一众狐狸们皆按座次列席。桌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所用的器皿十分华贵,入目皆是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琥珀碗、象牙筷……
白姬坐在老狐王旁边,元曜坐在白姬旁边,离奴的位置空着。栗、十三郎、涂山川、长印、苏媚儿等人也陪坐在下首,阿空因为眼睛受伤了,没有来参加宴会。
元曜席地跪坐,摸了摸蓝田暖玉的地板,触手温润,滑腻如脂。这座大殿里少说也铺了一千多块蓝田暖玉,他不由得在心中暗叹,大明宫都没有花月殿奢华,怪不得千妖百鬼都说九尾狐一族富甲一方。
一个仆人快步无声地上来,躬身对老狐王道:“禀狐王,找遍了狐谷,也没看见猫大仙。”
老狐王生气,颤巍巍地道:“继续找!哪能把贵客弄丢了?!”
白姬抱歉地对老狐王笑道:“离奴不懂规矩,喜欢乱跑,给您添麻烦了。反正,它来这儿也是淘气,就不必花力气找它了。”
老狐王颤声道:“如今狐谷多事,险象环生,不找到终归不放心……”
白姬笑道:“离奴一向机灵,不会出什么事。如果真出事了,也是它的命。”
老狐王见白姬这么说,也就不再纠结找离奴的事了,只叫仆人们继续去找,找到了请它来宴会。
元曜却有些不放心,因为离奴从下午离开观星台就没了踪迹,不见猫影。
老狐王勉力举起金足樽,对白姬道:“山野鄙陋,没有什么好东西可以招待您,仅以此樽般若酒敬奉,聊表谢意。”
白姬端起碧玉觞,笑道:“老狐王太客气了。这般若酒可是三界珍酿,聚千古醇酎之气,融山川地气之精华,想必是您压箱底的珍物。”
元曜一听,急忙端起面前的碧玉觞,但见碧色之中玉露晶莹,闻之清香透骨,饮入口中,通体舒泰,灵智顿开。
元曜无意中朝一众狐狸的桌案望去,却见他们的酒樽里并不是般若酒,而是别的佳酿。看来,这般若酒确实珍贵,老狐王只拿来招待客人,其它狐狸都没有份。之前胡十三郎亲自去悬崖酒窖,莫不就是奉命去取这般若酒?
老狐王喝了一口般若酒,道:“白姬好眼力!这酒还是我刚当上狐王那一年从昆仑王母瑶池拿到,封藏入酒窖的。这一晃都几千年了。当时,我还年少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为这几坛酒大闹昆仑,打伤了镇守昆仑北门的开明兽,最后中了西王母一箭,险些没命。也是西王母心胸宽广,有容狐之量,不仅没有杀我,还把我盗的般若酒都送给了我。这般若酒一共三坛,我封藏入酒窖最底下,一直没舍得拿出来喝,如今这把老骨头也快挺不住了,只剩一口气吊着,索性趁着招待您拿出一坛来喝了,权作垂暮之年回味一下盛年时的意气风发吧。”
白姬轻轻抿一口酒,笑道:“老狐王依旧是盛年,还得带着狐子狐孙们千秋百代呢。”
老狐王很受用这话,笑得眉不见眼,但还是摆着手道:“不行了,不中用了,一把老骨头了。”
白姬又跟老狐王寒暄了几句,才说到了正事。
“狐谷里发生的事情,老狐王还有什么要告诉我吗?”
老狐王扫视了一眼正在吃喝说笑的众狐狸,叹了一口气,道:“狐族合当有此一劫,却因为狐会作东的缘故,都算在我纯狐氏的头上。不瞒白姬,这次人与狐的争端杀伐,血染翠华山,狐族损失惨重,我无颜面对其它狐族。一切都是那群道士居心叵测,他们打听得知狐会之事,早有取狐骨的预谋。”
白姬一怔,道:“老狐王这话里有话,难道胡辰不是第一个被取骨之狐?”
老狐王神色哀伤,道:“辰儿并不是第一个。早在他回来之前,终南山里就有两只被取骨的狐妖,它们都是得道的千年之狐。那些道士早有预谋啊!辰儿带回那江城观的狌狌,我就隐隐不安,可它是辰儿的朋友,我也不好撵客,后来就闹出了那等惨祸。现在想来,那狌狌怕不是道士们派来挑起争端的卧底。”
白姬道:“看来,老狐王是深信这次狐祸皆是道士所为了。既然孙上天已经是笼中之鸟,您为什么不杀了他报仇雪恨呢?”
老狐王连连摇手,道:“逞血气之勇,不如谋定而后动。即使杀了这狌狌,辰儿和死去的狐也活不回来。杀这狌狌,除了泄恨,又有何用?这世间最无用的就是情绪了。这狌狌在道士之中辈分很高,也颇受爱戴。将他抓在手里,那些道士终有几分投鼠忌器,不敢鱼死网破。而且,退一万步来说,万一狐族大败到亡族的地步,拿这狌狌的命还能换一两只狐的活路。”
说着,老狐王望了正在吃一碟玉露团的胡十三郎一眼,眼中充满了慈爱。
白姬叹道:“还是老狐王深谋远虑,思虑周全。”
老狐王叹了一口气,忧愁地道:“唉,坐在这狐王的位置上,就是操心的命。”
白姬宽慰了老狐王几句,才道:“我想去见一见孙上天。”
老狐王道:“那狌狌被关押在南边的水牢里,不如让人把他押来……”
白姬扫了一眼栗和苏媚儿,道:“不必麻烦,还是我去水牢走一趟吧。”
老狐王道:“也好,我让十三郎替您带路?”
“有劳了。”
老狐王低声让侍立在左边的随从传话给胡十三郎,胡十三郎急忙放下正在喝的八宝银耳羹,起身走向白姬。
白姬一口饮尽般若酒,笑眯眯地对元曜道:“轩之,一起去吧。”
元曜今天只吃了早饭,赶了一下午路,十分饥饿。他本来正在埋头吃一碗玉皇王母饭,听见白姬叫他,只好放下饭碗,拿了一个葫芦鸡的鸡腿,啃着跟白姬出去了。
白姬、元曜、胡十三郎一走,老狐王支撑不住了,交代栗招待众人,就退去休息了。一众狐狸继续在宴会上吃喝玩乐,场面热闹。
一个藏青色的身影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溜出了宴会,离开了花月殿。
月牙如梳,风移影动。
白姬、元曜、胡十三郎走在去水牢的路上。
突然,胡十三郎捂住肚子,道:“不好了,某得先去茅厕一趟。白姬、元公子,你们先沿着这条路慢慢走,某一会儿过来追你们。”
说完,小狐狸就急急忙忙跑了。
白姬、元曜只好踏着月色慢慢走。
元曜一边啃着鸡腿,一边道:“白姬,你就不能吃饱了饭,再去找那孙上天吗?”
白姬道:“我心中十分不安,没有胃口。总觉得,这件事情还没完。水龙结界一直在松动,看来道士们也按奈不住,想要闯进来。事不宜迟,早一点搞清楚,早一些安心。”
两人刚走了没几步,一个藏青色的身影匆匆而来,喊道:“白姬大人请留步——”
白姬、元曜回头。
那人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穿一袭藏青色圆领丝袍,戴着同色软脚幞头。他面如冠玉,唇似涂朱,倒也十分清秀俊俏,只是眼神始终闪闪烁烁,带着一丝狡诈。
元曜觉得这男子有些眼熟,似乎刚才在宴会上见过,但又没什么印象。
白姬笑道:“你是胡家几郎君来着?”
男子行了一礼,道:“晚辈乃是胡家八郎,名唤胡癸。”
白姬笑道:“原来是八郎呀,你匆匆而来,有什么事吗?”
胡癸露出一丝忧色,道:“白姬大人,有一件事情在晚辈心中梗了很久,恐引起灾祸,不能对人言。如今,您来狐谷主持大局,晚辈一定要把这件事告诉您!”
白姬挑眉,道:“什么事情?”
胡癸一横心,咬牙道:“二哥是父亲大人杀的!”
“啪嗒——”元曜惊得鸡腿掉在了地上。
白姬皱眉,道:“你敢这样说,想必是知道什么。”
胡癸苦笑道:“没有谁,比晚辈知道得更多了。”


第七章 狐言
白姬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
胡癸左右四望,压低了声音,道:“事情要从去年夏天说起,为了今春的狐会,那时候我们就在大动工程,修缮住宅了。晚辈被父亲大人委派了任务,负责采伐木料,运送土石。翠华山与终南山相连,晚辈经常带人去终南山伐木采石,再运送回翠华山。去年秋天,晚辈在终南山里发现有千年狐妖被取了狐骨,心中大惊,急忙禀报了父亲大人。父亲大人嘱咐晚辈不要声张,以免惊吓远道而来的客人。可是,这件事情没有完,后面的事情除了父亲大人与晚辈,没有第三个人知道。那两只千年狐妖之死不是终结,而是开始。与会的几大狐族中,金狐家的五郎,赤狐家的七姑娘,还有善狐小茗都被人剔骨而死……这是知道的,不知道而死在外面山里的野狐,经过人与狐的战乱,也都算在道士头上了。”
元曜惊得目瞪口呆。
白姬道:“金五郎,赤七,小茗之死为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胡癸颤声道:“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他们来过狐会,自然不知道他们已死。他们还没来到狐谷,还没跟大家见面,就惨死在终南山里了。”
白姬皱眉,道:“既然如此,你和老狐王又是怎么发现的?”
胡癸道:“自从晚辈在终南山里发现千年狐尸,父亲大人思虑再三,就把狐谷的结界撤了,改在终南山做了结界,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父亲大人年迈体弱,力量有限,终南山比翠华山大多了,他也顾不周全,只先后发现了金五郎等人的尸体,至于是谁干的,完全不知道。因为急怒攻心,又一次一次受到惊吓,万分忧惧,父亲大人后来连终南山的结界也无力维持了。为了不引起狐心骚乱,父亲大人派晚辈去悄悄收殓了尸体,还叮嘱晚辈不要告诉任何人。”
白姬皱眉道:“就算事情如你所言,老狐王为什么要杀胡辰呢?”
胡癸垂下了眼睛,道:“白姬大人,您跟父亲大人相识也有一千多年了,您还不了解他谨小慎微,杞人忧天的心性吗?纸是包不住火的,瞒得过狐会,瞒不到永远,金五郎、赤七等人的死迟早会被大家知道。他们死在翠华山附近,又是来参加狐会的,纯狐氏难辞其咎,得给大家一个交代。不瞒您说,各大狐族看似融洽和乐,其实彼此积怨已久,谁也不服谁,大家都在悄悄地扩大势力,准备吞掉其它狐族。纯狐氏的财富被各大狐族垂涎已久,只差一个合适的时机和借口来抢夺了。父亲大人担心各大狐族抓住这件事情,以此为借口,一起来讨伐纯狐氏,那纯狐氏就没有活路了。有些话做子女的本不该说,父亲大人是一个好狐王,但不是一个好父亲。为了纯狐氏一族,他可以不折手段,牺牲一切。他曾经跟晚辈说过几句话,让晚辈提心吊胆,日夜不能安寝。他说,’这件事情坏就坏在其它狐族都有死者,只有纯狐氏没有伤亡,如果辰儿也死了,纯狐氏也是受害者,那其它狐族就没有借口了。那只讨厌的狌狌是江城观的道士,道士是我们狐族的天敌‘。没过两天,二哥就死了,那孙上天被怀疑是凶手,引起了这场惨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