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曜回到缥缈阁,又等了一天,白姬仍旧没回来。
傍晚时分,元曜接到白姬的飞鸟传信,说是她现在人在洛阳,归期未定,让元曜、离奴守着缥缈阁。她在信里郑重地叮嘱了元曜,不要低价乱卖东西。
时光如梭,转眼又过了几日。元曜一直放心不下贺远和小小,每天都会去宣阳坊的贺宅一趟,贺宅一直关门闭户,连阿宇都不在。
元曜又去万年县衙打探,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原委。
原来,万年县里,宣阳坊、平康坊、亲仁坊等几个坊内,近来死了七八个年轻娘子。这些死去的娘子,有上吊的,有跳河溺毙的,有碰壁而死的。经过仵作检验,除了跳河溺毙的两人,其他人都确认是自杀。细查起来,这些年轻娘子生活之中都长年不如意,才自寻短见。她们有的因夫家欺凌一时想不开,有的因父母无情威压一时想不开,有的因兄嫂凌虐一时想不开,还有的是被卖入平康坊,沦落为妓,一时想不开。
虽说,年轻娘子轻生,是坊间常见的事。但是,短时间内发生这么多起,又都是在宣阳坊及其周边,不良人也觉得颇有蹊跷。而且,那两个在河里溺毙的娘子,究竟是轻生投河,还是被人推下,仵作也没法从尸体上检验出来,只根据调查,推断为自杀。
这时候,宣阳坊有人举报说看见这些娘子,包括那两个溺毙的,进入过贺宅。举报的人,不止一个,都是贺远的邻居。这些人跟贺远无冤无仇,他们又说得信誓旦旦,都说是亲眼看见,由不得不良人不查。
于是,不良人就把贺远捉了。
贺远被捕,大呼冤枉。
赵洵带不良人去搜查贺宅,发现贺远的罗汉床下竟然有一大堆黑色长发。这些头发明显不是一个人的,如海藻般一缕一缕地铺满了床底。这些头发发丝细腻,柔软如绸,很像是女人的。
赵洵和几个不良人都看得发悚,他们认定了贺远有杀人嫌疑。
元曜打听得这个状况,心中焦急,他不相信贺远会杀人,想探监见一见贺远,却又没有门路。
这一天,元曜又一次来到贺宅,他本以为贺宅又没人,却见阿宇正在锁门,似乎要出去。
元曜急忙问道:“阿宇,进贤怎么样了?”
阿宇回头,道:“是元公子呀。今天公子就能出来了,我现在就是去县衙大牢接公子。”
元曜急道:“小生跟你一起去。”
一路上,元曜跟阿宇闲聊,才知道情况。
贺远被不良人带走之后,阿宇就去向贺远的表舅——光禄大夫沈自道求救。沈自道颇念亲戚之情,就派管家去万年县衙探问,这几日阿宇都跟沈家的管家一起为贺远的事奔走。
阿宇生气地道:“这次亏得舅老爷沈大人,公子才能安然无恙。这些娘子明明是自杀,且与我们素不相识,跟公子有什么关系?那些街坊怕不都是眼花了。”
元曜问道:“不是说,不良人在进贤的罗汉床底发现了一堆头发吗?”
阿宇道:“要不是床底发现头发,公子早就被放了!也是奇怪,头发是哪儿来的啊?怪吓人的。依我看,是这宅子的风水有问题,才会发生这些说不清楚的怪事。唉,这宅子住不得了,等公子回来,得赶紧重新找一个落脚之地。”
说话之间,元曜和阿宇来到了万年县衙。
元曜等在外面,阿宇进去交涉,不多时便带了贺远一起出来了。
贺远除了憔悴了一些,一切完好,并没有吃皮肉之苦。
贺远一出来,顾不得与元曜寒暄,急道:“轩之,小小呢?”
元曜一愣,道:“小小姑娘?小生不知道呀。”
贺远道:“那天我被不良人抓走时,告诉你小小的所在,你没去接她么?”
元曜一回忆,才想起那天贺远被抓时,在人群之中对着他说了一句什么。可是,他根本没听清。
元曜擦汗,道:“当时人太多,声音嘈杂,小生……没听清……”
“坏了!坏了!”贺远十分焦急,加快了脚步,朝宣阳坊的方向狂奔而去。
元曜、阿宇急忙也跑了起来。
宣阳坊,贺宅。
贺远破门而入,直奔书房外面的一株木樨树。
木樨树高耸挺拔,枝干舒展如伞,绿荫浓密。贺远双手抱住木樨树干,如灵猴一般攀缘而上。
不一会儿,贺远便攀到了屋顶的高度,他转身踏着枝丫向上登去,在一处绿叶浓密的树干处停留了一会儿,然后又顺着树杈攀缘而下。
贺远下来时,手上拎着一个青竹鸟笼。
鸟笼里,小小正半卧在光影交界的地方,雪肤花貌,笑容明媚。
“太好了,幸好她没事。”贺远松了一口气。
元曜道:“原来,进贤你早就把小小姑娘藏起来了。”
那天,不良人敲门,跟阿宇在大门外说话时,贺远正好读书累了,站在院子里透气。虽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贺远心中十分不安,急忙跑回书房,把小小藏在了窗外的木樨树上。后来,他在人群里看见元曜,因为担心入狱之后小小没人照顾,就告诉元曜小小在木樨树上。可惜,元曜并没有听清。
阿宇第一次看见小小,不由得张大了嘴巴,惊恐不已。
“公子,这……这是什么?”
贺远厉声道:“不许多问,不许多言。”
阿宇忍着恐惧,颤声道:“是。”
贺远把青竹鸟笼提入书房,放在书案上。
贺远宠溺地用一根青草给小小喂清水,小小就着草尖,掬水而饮。
贺远心疼地对小小道:“树上白日酷热,夜间风寒,这几天,你受苦了。”
小小听不懂贺远的话,她饮完清水,在阳光下翩翩起舞,飞尘如花。
元曜问道:“进贤,罗汉床底的头发是怎么一回事?”
贺远摇头,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还有街坊们举报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与那些娘子素不相识,我连她们是谁都不知道,她们进我家干什么?”
元曜望了一眼在阳光下起舞的小小,犹豫了一下,道:“进贤,小生觉得你、阿宇、王伯做噩梦,刘嫂、街坊邻居所见,以及罗汉床底的头发,这一切怪事恐怕都与小小姑娘有关。你刚从牢狱之中回来,也该好好养息,不如把小小姑娘交给小生。小生带她回缥缈阁,等白姬看过,确定她并非不不祥妖物,可以留在你身边,小生再把她还回来。”
贺远突然发怒,道:“不祥妖物?小小才不是不祥妖物!她是……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元曜望着贺远狂热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劝道:“进贤,小小姑娘她……她不是人。种种迹象表明,她带来的并非祥和,为了你好,还是暂时把她交给小生吧。”
贺远震怒,道:“轩之,你不必多言,我不会把小小交给任何人!她并没有不祥,她那么美好,那么温柔,她带给我的是快乐,与幸福。”
“可是,她也带给你了牢狱之灾啊。”这一句话,小书生没有说出口。因为,从贺远坚决果断的语气,和他望着小小时狂热执迷的眼神,他知道自己劝不了他。
唉!小书生在心中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就告辞了。
第八章 大雨
日升月沉,流光飞逝,转眼又过了五天。
正是大雨时行的时节,上午还烈日炎炎,酷暑难耐,元曜、离奴吃过午饭之后,却冷不丁下起了雨。
离奴飞奔去后院,收它晒在簸箕里的一些做鱼会用到的香辛料。
元曜飞奔去后院,收他晒在草地上的一些发霉生虫的书籍。
离奴因为元曜不肯先帮它收香辛料,一边冒雨来来回回地搬簸箕,一边骂小书
“死书呆子,你那破书湿了就湿了,又不值钱,先帮爷搬簸箕。这些都是从天竺商人手里买的从南方运来的香辛料,很贵的。”
元曜一边手忙脚乱地冒雨搬书,一边道:“离奴老弟,此言差矣!若论价值,还是小生这些经纶之卷更贵重一些,因为知识是无价的。”
“爷呸!”离奴气得也不去搬簸箕了,它故意在铺开在草地上的书籍上跳来踩去,翻开摊晒的书册上多了一些泥泞的猫爪印。
元曜见了,哀嚎着去护书:“离奴老弟,爪下留情——”
后院,大雨中,一人一猫鸡飞狗跳地闹腾不已。
大厅,一个白衣女子撑着一把碧绿的油纸伞从大雨之中走进缥缈阁,她刚一踏进缥缈阁,手里的绿伞便化作了一张滴水的荷叶。
白姬顺手把荷叶插在货架上的一个圆肚瓷瓶里,便往里间走去。
圆肚瓷瓶里氤氲出一片水汽,那荷叶竟眨眼之间分枝散叶,还开出了一朵娇艳欲滴的荷花。
白姬走进里间,来到了青玉案边,她垂头看了一眼放在青玉案上的三彩棱格盆。
一瓣黑莲浮在水中。
漆黑的莲瓣上,隐隐浮透出红光。
白姬蹙眉,正在思索,却被后院鸡飞狗跳的吵杂声扰乱了思绪。
白姬不悦地向后院飘去。
后院,廊檐下,五六个簸箕随意地放着,地上洒落了许多香辛料。一大堆书册散乱狼藉,一只湿漉漉的黑猫跳来跑去,它一边大笑着躲避小书生的追捕,一边在书本上按爪印。小书生一边抓黑猫,一边哭嚎。
白姬一见这情景,脸色顿时铁青。
元曜、离奴突然觉得气氛不对,他们停止了打闹,回头一看,却见白姬脸色铁青地站在回廊尽头。
黑猫心虚地道:“主人,你回来了。”
元曜高兴地道:“白姬,你终于回来了!”
白姬道:“你们不好好看店,在后院胡闹什么?这满地乱七八糟的,都是些什么?”
离奴赶紧道:“主人,这一切都是书呆子的错!他非要在今天晒书,结果下雨了,就搞成这样了。”
元曜急道:“离奴老弟,你不也晒了香辛料吗?”
离奴道:“爷是看你晒书,才晒香辛料的。总之,都是书呆子你的错!”
元曜还要辩解,白姬打断道:“好了,别吵了,你们赶紧把这些东西收拾好。轩之,一会儿雨停之后,跟我去燃犀楼。”
白姬说完,转身走了。
元曜、离奴只好各自收拾东西。
元曜把书籍归置成一堆之后,就去里间找白姬了。
里间,白姬燃了一炉迦南香,坐在青玉案边翻看一本《莲华经》。
光阴交错,香雾缭绕,梳着双环髻的白衣女子安静地坐在青玉案边,仿如一幅美丽的仕女画卷。
元曜许久没见到白姬了,他呆呆地望着她垂首看经文的侧脸,只觉得格外好看。
白姬抬头,看见元曜,笑道:“轩之,你呆呆地看着我作什么?”
元曜回过神来,笑道:“白姬,你出去一趟,似乎瘦了。这些天你都在洛阳做什么?”
白姬笑道:“我在洛阳找耳朵时,被光臧国师拜托,跟他一起入了一趟北邙山,收一个偷食龙脉之气的大妖怪。都说活人不入邙山,其实邙山里还是很有趣的呢,下次带轩之一起去。”
元曜走到白姬对面,跪坐下来。
“小生才不去满是坟墓的邙山呢。白姬,你的耳朵找到了?”
白姬摇头,道:“没有找到,本来从邙山回来我还想继续找,可是掐指一算,鬼手莲的花魄已经成熟了,得先回长安来处理这件事。”
元曜道:“不对啊,白姬,没有耳朵,你怎么能听见小生说话呢?”
白姬伸手,把遮住耳朵的双环髻拨开。
一双毛茸茸的狻猊耳朵出现在元曜眼前。
元曜大惊。
白姬笑道:“陪光臧国师去邙山降妖时,我暂时借了小吼的耳朵。虽然降完妖回洛阳之后,小吼很着急地让我把耳朵还给它,但是光臧国师说,我找到耳朵了再还,或者不还也没关系,反正小吼即使有耳朵,也不怎么听他的话。”
元曜同情地道:“可怜的小吼……”
大雨还未停歇,离奴在外面的柜台上吃香鱼干,元曜和白姬坐在里间闲聊。元曜对白姬说了贺远和小小的事情,白姬微微一怔,继而又笑得神秘。
白姬道:“原来,是这样子。可惜了。”
元曜不解地道:“什么可惜了?”
白姬道:“什么都可惜,既可惜了韦公子的银子,可惜了贺公子的一片深情。”
元曜一头雾水,道:“啊?什么意思?”
白姬笑道:“小小本来应该在燃犀楼里为韦公子红袖添香,却阴差阳错地去了贺公子家里,所以我替韦公子可惜他的银子。至于贺公子的一片深情为什么可惜……嘻嘻,再过几天,轩之就知道了。”
“白姬,小小姑娘到底是什么?”
白姬望着三彩棱格盆里的黑色莲瓣,道:“它是鬼手莲的花魄。”
元曜一惊,道:“小小姑娘是鬼手莲的花魄?不对,你一定搞错了!小小姑娘温柔而善解人意,跟那个脾气很差,狂妄自大的鬼手莲完全不一样啊!”
白姬笑道:“鬼手莲和花魄本来就是两种不同的存在,脾气当然不一样。鬼手莲是母体,花魄是它诞生的一具‘躯壳’,是为花灵准备的。”
元曜挠头,道:“小生不明白。”
白姬笑道:“等立秋时分,轩之就会明白了。”
“白姬,进贤身边发生的怪事是怎么一回事?他为什么会梦见女鬼?为什么街坊邻居会看见那些自杀的女子进入贺宅?”
白姬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道:“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一切都是命。这些怪事的源头,是那些自杀而亡的年轻女子。”
元曜一惊,道:“此话怎讲?”
白姬眼神暗淡,道:“鬼手莲是地狱的引路之花,盛开在三途川边,它以地狱的血泥为滋养,汲取过往亡灵的怨与恨。鬼手莲的花魄会散发出死亡的香味,死亡之香会蛊惑人心,让心中有死念之人踏上去往黄泉彼岸的路。一个人,如果内心绝望,渴求死亡,就会被花魄散发出的死香影响,生出决绝的死念。万年县内,宣阳坊附近频繁发生年轻娘子轻生之事,恐怕都是受了小小的影响。”
“什么?!”元曜震惊。
白姬道:“死香会让向死之人踏上黄泉之路。那些娘子因为绝望而心中向死,鬼手莲不过是为她们指路罢了。”
“白姬,为什么死去的都是女子?”
“花为阴,女亦为阴,鬼手莲的死香对女性的影响更大一些。就连那些没有向死之心的人,闻到死亡之莲的幽香,也是女子所受的影响更大。女子们能看见去往黄泉的女鬼,比如刘嫂,比如那些看见女鬼们进入贺宅的左邻右舍,轩之如果去细细查问,会发现都是女人们看见的。男子们除非长期闻到死亡之香,否则不会被影响。长期闻到死香之人,也只是梦见女鬼而已,比如贺公子、阿宇、王伯。”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罗汉床底的头发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些死去的女子,哪怕是自杀,也总是会有怨气。她们被死香吸引,进入贺宅,徘徊在小小身边,床底阴暗之处便滋生出头发。头发是死灵们的怨,是它们的恨,这份怨恨也是小小的食物。”
白姬与元曜正在闲聊,却听见外面大厅里传来脚步声,似乎来了客人。
一个年轻书生走进了缥缈阁。
书生将湿漉漉的油纸伞放在外面,他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用黑布半蒙住的青竹鸟笼。
书生在缥缈阁中四顾张望,一脸焦急。
离奴打量了一下书生,道:“这位客人,你想买什么?”
书生问道:“请问,这儿有一位叫元曜的读书人吗?”
离奴一听是找元曜的,没好气地道:“没有。”
元曜在里间听见了,急忙跑出来。他一看找他的人,正是贺远。
离奴见元曜出来了,暗暗地吐了吐舌头。
元曜懒跟离奴计较,对贺远道:“进贤,你怎么来了?!”
贺远一见元曜,好似见到了救星,道:“轩之,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好来西市找你,你一定要救救小小!”
元曜惊道:“发生了什么事?”
贺远一脸苦楚,道:“小小快死了。”
元曜震惊,他急忙道:“进贤,你先别急。白姬刚回来,我们正聊起你跟小小的事。你且进去,有什么事情尽管对白姬说,她一定会帮你。”
第九章 花灵(上)
里间,青玉案边。
见礼过后,白姬、元曜、贺远相对跪坐。
贺远将青竹鸟笼放在脚边,他一边用疑惑的眼神打量白姬,一边好奇地盯着青玉案上的三彩棱格盆。
一瓣黑莲浮在水中,黑雾氤氲。
白姬望了一眼贺远,笑道:“能走进缥缈阁,就是有缘人。贺公子,你不必拘束,有什么为难之事不妨直说。”
元曜也道:“进贤,你刚才说小小姑娘快死了,是怎么一回事?”
贺远闻言,泫然欲泣,他伸手将青竹鸟笼提起,放置在三彩棱格盆边,掀开了黑布。
青竹鸟笼中,小小奄奄一息地伏在地上,状若僵死。
小小似乎生病了,她看起来毫无生命力,原本雪白细腻的皮肤变得枯黄皲裂,明亮的眼神也变得浑浊暗淡。
元曜一惊,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贺远道:“我从监牢回家之后,小小就开始变得没有生机,一天一天地衰弱下去。她可能是生病了,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医治,更无法去请大夫。一天拖延着一天,她就变成了这般模样,眼看就要死去了。”
白姬淡淡地道:“它没有生病,只是饿了。”
贺远一惊,道:“饿了?我给她喂清水、花糕、胭脂,她都不吃……”
白姬道:“它可不吃清水、花糕、胭脂,它以死灵的怨恨为食。”
白姬伸出纤手,从三彩棱格盆里掬了一捧清水。原本清澈的水离开三彩棱格盆,在白姬手上化成了浑黄的血泥,散发出一股血腥的甜味。
白姬将三途川之水透过鸟笼浇在状若僵死的小小身上。
小小动弹了一下,她的四周黑雾缭绕,浑浊的血泥逐渐被她吸收,转眼消失不见了。
小小吸入三途川之水,顿时恢复了生命力,皮肤又变得雪白润泽,眼神又充满了活力。
小小站起身来,她本能般地走向三彩棱格盆的方向,将手探出鸟笼,渴求着更多充满死灵怨恨的三途川之水。
白姬道:“不良人把床底的头发搜走了,死灵的怨恨之气无处依凭,小小没有了食物,就饿成这样了。”
贺远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元曜便把小小的来历和贺宅怪事发生的原因全都告诉了贺远。
贺远十分吃惊,不敢置信。
白姬道:“贺公子,小小被你拾到,与你共度一个夏天,也是一场难得的缘分。再过三日,就是立秋了,花魄不归,鬼手莲无法生成花灵。你看,是不是该把小小归还给它原来的主人了?”
贺远道:“还……还回去?那我会失去小小吗?”
白姬笑了,道:“不还,你也会失去小小。”
贺远道:“此话怎讲?”
白姬望着小小,道:“你若归还小小,立秋时分,鬼手莲凋落,花魄成熟,莲花与花魄合二为一,形成花灵。花灵是新的存在,它不会有小小的记忆,不会记得你,以及与你共度的时光。你若不归还小小,立秋时分,鬼手莲凋落,没有花魄,则会死去。小小作为花魄,能在人间存活一段时间,最长也只能活到冬至,便会死亡。无论怎样,你都会失去小小。”
贺远怅然若失,一脸悲伤。他以为可以让小小永远陪伴在他身边,陪他读书作诗,陪他欢笑悲伤,陪他走遍大江南北,陪他经历四季风霜。他没有想过,美好的日子如此短暂,才刚将彼此温暖,却又要生离死别。
贺远道:“白姬,还有别的选择吗?能不能让小小永远陪伴我?”
白姬摇头,道:“没有。小小只是一具花灵的‘躯壳’,鬼手莲死去,它也无法存活。”
贺远的眼神一下子暗淡,他朝小小伸出手指。
小小开心地触碰贺远的手指,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不知道离别的悲伤,脸上笑靥如花。
白姬眼中幽光潋滟,道:“贺公子,你自己选择吧。归还小小,可以成全花灵。留下小小,可以成全你自己。”
元曜本想开口劝贺远归还小小,但看见贺远悲伤欲绝的眼神,却说不出口。
沉默了一会儿,贺远艰难地开口道:“我能考虑一下再做选择吗?”
白姬笑道:“可以。三日后,就是立秋,你若选择归还,就带小小来缥缈阁吧。”
白姬拿出一个碧玉葫芦,将三途川之水装了一些,递给贺远。
“这几日,拿这三途川之水喂给小小,它便不会干枯。”
“多谢白姬。”
贺远道谢之后,便带着青竹鸟笼告辞了。
贺远离开之后,元曜忍不住问道:“白姬,进贤会归还小小吗?”
白姬笑得深沉,道:“也许会,也许不会。”
元曜不安地道:“白姬,你笑得有点古怪,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进贤?”
白姬笑道:“是有一件事,我没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