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周周白了他一眼,“你乐意!谁让你不躲开?”
林杨被噎得没话说。的确,他乐意,他从来就不躲开,无论游戏里面还是游戏外面。
他俯下身,用右手托着下巴,盯着GAME OVER的屏幕微笑起来。
“好吧,是我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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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周周迎着满天红霞走在回家的路上。转过身,就能看见林杨家的阳台,他还站在阳台上朝她挥着手,几乎都能想象到对方脸上傻呼呼的笑容。
她低下头,鼻子有点酸,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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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长的毕业典礼终于结束,无论如何,詹燕飞和余周周都算是这一届的风云人物,她们和林杨凌翔茜等人仍然在典礼上出现了,诗朗诵或者学生代表发言,各司其职,演了最后一场戏。
“所以你要回城西念书?”
“恩,35中学。周周你到底决定去哪个初中?”
余周周神秘地摇头,“不告诉你,不过以后我会给你写信的。”
詹燕飞眼睛里面含着泪花,“周周,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孩子。”
余周周微笑,“你是我心里永远的小燕子。”
还好,她们谁都没有说,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余周周远远地看到被一群学生和家长围在中间怀抱鲜花的于老师,她站在外围看了许久。
于老师几次三番说要跟余周周家长谈一谈,然而妈妈总是冷笑一声说“贪得无厌”。几个月前,妈妈终于空出时间和余周周认真地就升学问题谈了很久。
“你们老师能帮上什么忙?她不过就是想趁最后的机会再收点礼。去师大附中的事情我都帮你打听好了,放心吧周周。”
“什么?”余周周惊讶万分,“我可以去师大附中?”
“怎么不可以?”妈妈不解地看她,“师大附中也招收议价生啊,托关系再交两万块钱建校费就可以了,还能找人办进最好的班级呢,有什么难的?我前一阵子太忙,明天就去给你跑这件事情。”
之前所有关于奥数和前途的纠结,其实竟然只需要关系和钱就能迎刃而解,她却以为自己已经被抛入绝境。
余周周的脸上浮现了一种荒谬的惊喜。
然后很快就褪去。
“可是,妈妈,我不想去师大附中。”她一字一顿,清凌凌地说。
没有人逼她。
女侠余周周是自愿从悬崖上跳下去的。
为了一个陌生的美丽新世界。
当人群略微散去的时候,她鼓起勇气走到于老师的面前,正在低头整理领花的于老师抬起头才看到面前的女孩清秀的面容。她并没有说出任何临别赠言,反而皱皱眉头再一次提及了升学的事情。
“余周周啊,你最后到底怎么想的啊,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着调的学生,你的学籍档案最后调到……”
“于老师,”余周周第一次打断了她的话。
“于老师,其实你可以做个好老师的。”
于老师讶异地愣住了,不知所措地看着余周周。
“可是你根本就不想。”
余周周终于代替一年级的自己说出了淤积在心底的话,义无反顾地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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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杨终于逃离了挤满家长学生的后台,他奔出剧场的大门口,刚好看到余周周背着书包离开的背影。
“周周!”他大声喊起来,毫无顾忌——因为爸妈一起出差了。
余周周回头,他兴高采烈地拽着她的书包带,“周周,一起回家吗?”
“今天我有事。”余周周低头不看他。
林杨很失望地叹了口气,“这样啊,那我们再见面就要等到开学了,我暑假的时候会和爸爸妈妈一起去欧洲,爸爸去谈生意,正好带我和妈妈旅游,可能要去一阵子,假期就不能见面了。不过,开学的时候咱们就能见面了,我会给你带礼物的,我要去好多个国家呢。”
余周周勉强地笑了笑,“哦,好好玩,一路顺风。”
林杨丝毫没有注意到她的反常,还在一边自说自话。
“你说,这回咱们能不能分到同一个班?”
余周周抬眼,眼底有他看不懂的情绪流动。她动动唇,好像要说什么,最终却还是只化为了一个笑容。
“恩。说不定呢,说不定……能分到同一个班级呢。”
到时候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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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杨摸着后脑勺,好像一年级入学时候被饭盒砸到的地方还在隐隐地痛。
九月一号的天空格外阴沉。
他倔强地留到校园中的人都快走光了,才把墙上张贴的分班名单一张一张看完。
根本就没有余周周。
你骗我。林杨沉默地盯着墙上的红纸黑字,好像要把它盯出个窟窿来。
她一直在骗他。
当年四皇妃告诉皇帝,我明天还过来。
可她同样没有来。
13岁的林杨,已经是个小小男子汉,却在雨天下的围墙边,哭得一塌糊涂。手里拿着的特意给她带回来的法国巧克力早就被秋老虎的天气烤化,又被雨水浇得更加惨不忍睹。
余周周最后一次用失约和离别狠狠地欺负了他。
她说,你已经万事如意了,所以我祝你万事胜意,就是,一切都比你想象的,还要好一点。
大骗子。林杨咬着牙。
他什么时候万事如意了?
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有一个人,从来就没有如了他的意。

从告别开始

ˇ从告别开始ˇ 余周周仰起头,正午炽烈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外婆在阳台的身影有些模糊,只能看到她花白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白色的光。
妈妈戴着大墨镜,遮住半张脸,靠在副驾驶一侧的车门边,同样抬着头,却没什么表情,过了几秒钟,才说了一声,“走吧,周周。”
余周周用力地招招手,好像看到外婆微微点了点头,就钻进了越野车的后排。
车里的冷气让她一下子从里到外地轻松起来。
“就后备箱那点东西?没有落下的?”驾驶位上的陌生叔叔问。
“没有,”妈妈说完叔叔就立即起车,“我们只有一点日用品和衣服,还有周周的书,不用搬家具自然轻松。”
“我记得你动迁之后分下来的那套房子应该空了有两年了吧,一直拖拖拉拉的装修,怎么最近突然要搬家?你不是说在你妈家住得挺好吗?”
“是挺好,周周上学方便,晚上也不用我特意赶回来给她做饭,除了我嫂子来几个白眼之外,的确很省心。”
“那我上次跟你说周周要去师大附中我有认识的人能帮上忙,后来你怎么没信儿了?”
妈妈摘下墨镜,回头看着周周笑了一下。
“她不去。死活要回北江区读书。”
“那你就由着她?小孩儿懂什么,北江区重点和师大附中那是一个档次的吗?”
余周周闻声低下头,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怀里那本书的封面。
妈妈却摇摇头,“她要是那块料,在哪儿读书都能有出息。如果不是那块料,我就是花钱给她供到北大清华,照样被踢出来。”
余周周透过倒后镜看到那个叔叔不置可否地一笑。
“再说,”妈妈继续补充,“这样我工作也方便得多。我们老总年前就说过以后滨江路上的办事处就交给我了,去北江住,的确要近得多,我照顾她也方便,搬回去就搬回去吧。”
“不过,”那个叔叔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我老早就跟你说过,动迁那套房子,从房子本身到地段再到物业,各个方面都不行。你卖了那套再买别的算了……”
“那套房子不能卖。”妈妈突然很突兀地打断叔叔的话,却也不解释为什么。叔叔有些讪讪地一笑,接上去,“不卖……倒也行,但是你手头又不是没钱,买个好点房子住着也舒服,江边新开盘的盛世天华就不错,你这两年拼得这么狠,我听人家说你股市里面也没少捞钱,攒在手里又不能下蛋……”
“我得给周周未来攒钱啊,”妈妈很自然地截下他的话,“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我女儿一定要过得比别人好。你以为我一天到晚这么忙,都是为了自己?”
余周周的睫毛微微颤动。
然而叔叔却有段时间没说话,车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凝滞,他才缓缓地开口。
“……谁说……谁说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声音低沉,语气迟缓,有隐约的怜惜。余周周当时说不清这是种什么感觉,她只能感觉到气氛的异样,空气中能嗅到暧昧的甜。
怜惜,就像很久前的那个说要娶妈妈说要好好疼妈妈,最后却突然消失的,那位叔叔。
怜惜也许是爱情的开始。
我怜惜你,于是我爱上你。而我更怜惜我自己,于是我离开你。
然而妈妈却突然用一声爽利的笑划破了这种气氛,她轻快而毫不在意地说,“都一把年纪了,这辈子还能怎么样?对了,我刚才还想问你呢,嫂子工作调动的事情怎么样了?我之前装修买地板块的时候就没少麻烦嫂子,你看现在搬个家又要劳动你。本来打个车我们娘俩也能把东西搬过去的,结果净给你们添麻烦……”
叔叔眼角闪过一瞬的尴尬,立刻调整了语气,同样笑得很豪爽。
“她一天到晚瞎折腾,更年期。就那工作的事儿,其实都是她自己闹的……”
仿佛刚才那种诡异的气味从来没有存在过。
余周周那时候还只能像只小动物一样从眼角眉梢中读出一点异样,却无法对自己解释。然而很多年后,当她懂得了一切,站在时间的河畔望着对岸那个把玩着墨镜,笑得轻快坚强的聪明女人,却嗅到了一种浓浓的哀伤和酸楚。
她从来没问过妈妈这些叔叔是谁,他们为什么拍拍她的头说你好,又为什么突然消失。
尽管她知道妈妈不会责怪。
余周周已经悄然成长,更加懂得不去触碰别人心里的禁区。
再亲密也不行,是妈妈也不行。
车缓缓停下,余周周跳下车,帮妈妈把东西搬下来,看她谢绝叔叔“帮你们搬上楼”的好心。
于是自己也微笑着,勉力提起一包衣服说,“谢谢叔叔,叔叔辛苦了。”
仰起脸,看到妈妈无懈可击的温婉笑容。
岁月流逝,妈妈不再穿平底鞋,不再说话轻柔,不再看大部头的书。
然而,她永远这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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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家没有想象中好,小区里面杂草丛生,建筑残土东一堆西一堆,好像很多地方还没有完工的样子。可是余周周仍然很满足。
她搬过三次家。从动迁的地方被人赶走搬到大杂院,后来又依依惜别奔奔搬回外婆家,只有这一次,她没有哭。
这是她自己的家,她新世界的起点。
所有新的开始,都是从离别中开出的花。
而一个人的离别,也往往是另一个人的开始。
余周周永远是那个离开的人,这一次,她却要站在原地送别陈桉。
余玲玲正在因为复读的事情和家里吵架的时候,陈桉却已经凑合上了北大。余周周从来没有担心过他,因为陈桉是神仙。
从游乐场离别之后,她就没有再看见过他。终于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他,他笑着问,愿不愿意来火车站送我?
余周周抱着玻璃罐子在站前广场挤来挤去,手中粘腻的汗让瓶子变得滑溜溜,她小心翼翼,紧张兮兮,胳膊都酸了,终于远远看见陈桉和一群人站在火车站的巨大钟楼下。
那个冰天雪地中有些小小的愤世嫉俗的少年,此刻又挂上了一脸月亮般遥不可及的笑容,和周围人寒暄着。余周周忽然想起很久前的那个故事比赛前的走廊里,也是同样的隔膜,不清不楚地就划分了界限。
他俯下身就可以拍到她的头,而她踮起脚尖,伸长双臂,也无法触及他世界的边缘。
不过余周周还是硬着头皮溜过去。单洁洁没有来,陈桉的同学都把她当做是亲戚家的小妹妹,丝毫没有注意她的存在。
陈桉也只是惊奇地挑了挑眉,然后低头匆匆说了一句,“等一下他们买了站台票给你一张”然后就忙着去跟别人寒暄。余周周准备很久的“恭喜你”根本来不及脱口,撅起的嘴唇最终抚平成了一道弧线,微笑着安静站在一边。
直到他们上了站台,陈桉已经做好准备上车,他嘴角的笑意终于不再模模糊糊,而是有了一丝志气昂扬的意味,无限憧憬。余周周一愣,才好不容易捕捉到他的目光,焦急地用眼神示意他,等我一下。
陈桉果然停下来,走到她身边,“周周?”
“给你!”余周周连忙递上玻璃瓶。
里面装了很多的千纸鹤,五颜六色,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
余周周的手工并不好,劳技课大多数作品的得分都是“良”,许多女孩子们沉迷于用色彩缤纷的塑料管编织幸运星或者用彩纸折叠千纸鹤与风铃的时候,她只有在一边儿眼巴巴看着的份儿。毕业前,单洁洁教了她好久,终于勉强学会了这叠千纸鹤。
不过折好的千纸鹤,不像别人的那么灵活。真正的千纸鹤,轻轻地朝前后不同方向拉动头和尾,翅膀会轻微扇动起来,就好像真的在飞一样,而余周周折叠出来的全是尸体一样不会动的笨鸟。
而且,非常丑。
于是她折了很多,放在罐子里遮丑,甚至为了防止露馅,把口都封死。
然而陈桉还是不紧不慢地拧开了瓶盖,指着里面的双面胶封口说,“这是……”
余周周窘迫极了,低头结结巴巴地说,“封,封上好,省得……省得它们跑了……”
陈桉大笑起来,“说的对,省得飞走了。”
然后低头用笑意盈盈的眼睛直视她,“周周,谢谢你。”
余周周轻声问出了她最想说的话。
“我能给你写信吗?”
陈桉讶异地微张着嘴巴,然后很快地笑了。
“当然,当然,周周……”他眼睛盯着地砖。
余周周长出一口气。
“但是我想我不会回信。”他接着说。

事与愿违

ˇ事与愿违ˇ
余周周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为什么”的“为”字本能性地溜出了唇边,被她硬生生收回来。
她几乎能感觉到背后那群不明就里的众人目光,把自己的颈后烤得很烫。
陈桉没有笑,目光中有一丝不忍,但还是没有松口,安静而坚决地望着余周周。
余周周低下头,几秒种的呆滞后很快就仰起脸微笑。
“没关系。”
余周周不知道陈桉断然说出自己不会回信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她喜欢观察大人的行为,也喜欢偷偷揣测,像一种孤独的游戏。可是她从来不曾研究过眼前的神仙,或许是直觉自己一定看不懂对方,或许是出于一种敬意或是畏惧。
余周周向来都很懂事地不给别人添麻烦,也很少坚持什么。可是这一次她还是固执地把自己新家的电话号码折成四方的卡片塞到他手里。
“不用给我回信,但是到了那边一定告诉我你的地址。”
陈桉的神色有些哭笑不得,好像面对的是一个胡搅蛮缠的小孩子,这样的神色让余周周有些失望,甚至有一瞬间的不满,可是她强压下心头萦绕的情绪,鼓励自己把话说清楚。
“你……你……你以后肯定……希望你在那边生活得很好,认识很多陌生人,尝试很多以前不敢尝试的事情,你不用记得我,我只是想给你写信,你不给我回信,那就正好,省得我总得等到你的回信才能写新的一封,而你肯定回得特别慢,这样会耽误我写信的。”
这样的理由让陈桉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解冻,他的目光柔和下来,重新开始盯着地砖。
“所以……所以干脆就不要回信,我可以想写就写,写好多好多,你爱看不看!”
最后一句,其实只是希望陈桉不要拿自己当负担,然而说出来的时候太紧张急躁,反而有了一点赌气的意味,余周周自己也感觉到了,她很尴尬地想要挽回一下,却听见陈桉轻轻的笑声。
他把那张纸片握在手心,然后从口袋中掏出钱夹把它塞了进去。
“好。”
几乎没有一句多余的解释,简短有力,让刚刚长篇大论的余周周有些缓不过来。
他点点头,就提起放在地上的行李,朝同学最后说了几句话,转身上车。
余周周这才注意到,陈桉的爸爸妈妈一直站在外围,陈桉上车的时候几乎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更不用提道别。他的父亲是个英俊的中年人,微微有些发福,肤色很白,表情凝重。而他的妈妈,却始终是一副淡到极致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
她在站台上傻站了一会儿,火车呜呜鸣笛,缓缓开动。余周周其实是第一次来到火车站,以前只是在电视上看到过。这个庞然大物一点点加速离开,拖着长长的尾巴,渐渐消失在视线尽头。
她一点都不悲伤。这完全出乎意料。
余周周第一次知道,炎热的天气,粘腻的汗水,某些眼角眉梢的小细节——比如陈桉眉头微皱似笑非笑的表情——这一切都会一点点瓦解情绪和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一切回归到最最平实的那一面。
不过,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憧憬和跃跃欲试。
有一天,余周周想,我也会坐着这个拖着长尾巴的家伙,去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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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桉:”……
余周周坐在崭新的浅米色书桌前,展平淡红色格子的原稿纸,摘下英雄钢笔的笔帽,写下这两个字加一个冒号,然后笔尖悬空了许久。
不是她不知道应该写些什么,只是她卡在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问题上。
记得以前电视中念家书,似乎总会说一句类似“展信安好”或者“见字如面”一类的话,可是她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所理解的那几个汉字,迟迟不敢动笔,最后还是咬咬牙,写上了“你好”。
傻到家了。她揉揉鼻子,决定不再纠缠于这些细节,继续写。
“今天是初中入学报到的日子。我到了北江区重点8中读书。白天忙了一天,学校说为了公平起见,各个班要通过抽签来分配班主任。我听说,我们班的班主任是一个刚毕业的师专学生,我站在队伍里面远远看她走过来,发现……你知道吗,她身上一共穿了七种颜色,我还以为是有人把彩虹打散了之后运过来的呢。其实我觉得小学毕业体检的时候查色盲,应该找她来帮忙。”
她停笔,才发现自己写着写着就把脑子里面不着调的想法都写出来了。余周周楞了一下,赶紧把那页原稿纸扯了下来,可是捏在手里想了想,却又重新铺在垫板上。
她想给陈桉写信,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就像一只雏鸟本能地寻找着温暖踏实的所在。可是余周周从来没想过通过这些信得到什么嘉许或者回报,甚至哪怕是一句“周周最棒,周周一定可以实现梦想”一类的鼓励,她都没有奢望过。
倾诉是一种会让人上瘾的行为。当在比萨店对他说出,“我的确只有妈妈”的那一刻,余周周心里的闸口打开,积蓄多年的潮水般的情绪找到了一条河道奔流入海。
陈桉就是那片海洋。她不能关闭闸口,也不能让河流改道。
余周周接着那些有些不靠谱的上文继续写下去——再难听,毕竟也是实话啊。
她坦然地笑起来。
“这个学校比我想象中要好得多,校舍老了点,但是有一面墙爬满了爬山虎,天凉起来之后,有点泛红,在夕阳下一片灿烂,非常非常美。我原来一直把这个学校想象得很差,这样我就不会失望了。妈妈以前总说事与愿违,我查了现代汉语词典才明白这个词的意思,那么你说,如果总是许一些很糟糕的愿望,那么实际情况是不是就会变得很好?”
又跑题了。余周周的食指不小心碰到笔尖,染上一片蓝。她连忙站起来寻找纸巾,头一低,就看到了桌子上面的那本书,名字叫,《十七岁不哭》。
封面有些折损,还带着点污渍。
余周周先是挤在人山人海中看完了墙上张贴的分班情况,然后又百无聊赖等待着漫长的抽签过程结束,无意间晃到角落,看到一个女孩子正坐在自己身旁的花坛边沿看书,低着头,佝偻着后背,像一只肥硕的大虾。
这个比喻不是很厚道,但是绝对贴切。她个子不矮,有些胖,稍微显得有些紧身的粉色T恤让她弯腰时候腹部的圈圈“轮胎”更明显,黑色短裤下□的小腿上有跌倒留下的伤疤,结痂还没有脱落,凉鞋带也是断裂的,竟然被用塑料绳勉强代替,而且——脚趾头很脏。
可是余周周却控制不住地呆望着她,突然有种被打动的感觉。浮躁沉闷的阴天午后,周围叽叽喳喳的人群瞬间被静音,女孩子专注地盯着放在腿上的那本书,几乎可以用贪婪来形容。
余周周记得某个名人说过,他扑到书上,就像饥饿的人扑到面包上一样。她曾经觉得这句话很傻,可是现在才发现,名人名言永远不能轻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