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可能没有喜欢的人。”余婷婷表情严肃,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这句话和余周周班里那些逼供的女同学一模一样。她们集体发誓一定要撬开余周周的嘴巴。全班女生几乎只有她和詹燕飞没有说过自己喜欢的对象,这简直不可理喻。群众纷纷表示,这两个人太端架子了,太假了,以为自己是小班干就了不起了。
虽然没有人能推断出小班干和恋爱之间的互斥关系究竟是什么。
余周周依然摇头,一脸抗拒和……羞涩。
她的细微脸红在余婷婷眼里被浓墨重彩地重新涂抹了一遍,对方不依不饶,“你今天必须说!”
余婷婷倔强起来,也很要命。
几番车轮战之后,余周周感觉到手心的松香已经因为出汗而变得又涩又黏,她局促地搓着手,憋得满脸通红,终于还是大义凛然地开口了。
“……我喜欢上杉和也。”
她轻轻地说。
余婷婷一脸惘然。
“谁?”
“上杉和也——是和也,不是达也!他们都喜欢达也,我倒也挺喜欢达也,可是……”余周周还在原地扭扭捏捏,抬头的时候才看到余婷婷一脸愤怒。
“怎么了?”
“你这人真没劲,一句实话都没有。算了,谁稀罕问你。”余婷婷转身离开了。
余周周先是发了一会儿呆,然后一股小火苗也从心口蔓延到头顶。
“你才没劲呢!”她叉腰对着空气说。天知道她有多真诚,她羞涩了那么久才鼓起勇气。
真是不知好歹。
余周周那时候还不能懂得余婷婷的心思。这种心事不像被老师批评了一通之后的难过,它不会很快就过去,也不会因为在操场上疯跑一周汗流浃背而蒸发掉。这种心思比当初单洁洁那种因为被起哄而泛起的涟漪要更加深沉隐蔽,总之,它无处不在,阴魂不散。
只要这个人还在余婷婷眼前晃,她就会一直难过下去。即使这个人不在她眼前晃,也会在她的记忆里晃。
喜欢上一个人,是最最无可奈何的。
余家的三个女孩子,带着不同的表情,在十一月阴沉的天空下,一同静默着等待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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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尾巴上,北城终于下了第一场雪。
郁积了太久,导致这场雪许久不停,纷纷扬扬,从早上一直下到午后两点多才停止。老师们法外开恩让大家出去打雪仗玩,因为按照规矩第二天肯定是要全校扫雪的,还不如趁机玩个够。余周周还在笑眯眯地用脚尖在平整的雪地上写字,冷不防被已经兴奋不已的单洁洁用雪球砸在了肩膀上。几星凉丝丝的雪溅到脸颊上,有种奇异的触感。
地上的雪还很疏松柔软,单洁洁又太过心急,所以雪团松松垮垮的,威力很小。
余周周带上浅灰色的绒线帽,背对单洁洁站着,无视她在背后徒劳的密集攻击,而是弯下腰,用两只手拢起雪,包在掌中,狠狠地挤压,捏实。
嘴角挑起一条贼兮兮阴森森的弧线。
洁洁,你死定了。余周周笑眯眯地想。
然后,迅速转身,朝着单洁洁的方向把那个结结实实的巨大雪球用最大的力气投了出去。
余周周拥有完美的计划,绝佳的忍耐力,精良的装备。
以及最差劲的瞄准。
她和单洁洁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一言不发地抹掉脸上的雪。
“你、死、定、了。”他平静地说。
是林杨。正中脑门。
后来的场面,如果用他们最近学习的成语来形容,那就是,惨绝人寰。
一失手成千古恨。
余周周和单洁洁一边逃亡一边徒劳地进行零星地反击——其实单洁洁不用逃跑的,因为林杨的大雪球又稳又准,弹无虚发地,只打余周周一个人。
于是走投无路的余周周做了一件只有小学一年级的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
她窜进了室外女厕所。
“有本事你出来!”
“有本事你进来!”
单洁洁无奈地叹了口气。
“都多大的人了,还玩这套……”她鄙视地看了一眼正在厕所门口对峙叫嚣的两个人,拍了拍手套上的残雪,转身走了。
而那两个人竟然就以这种状态对吼了许久——余周周骑虎难下,林杨乐此不疲。
中止两军对垒的是一声清脆的呼唤。
“林杨,林杨!你站女厕所门口干嘛,你变态啊!”变态这个词刚刚开始流行,和帅、酷等等词汇一样,小学生们常常挂在嘴边。
余周周已经对厕所的味道忍耐到极限了。趁着林杨和那个女生说话,她猫着腰鬼鬼祟祟地从挪动到了门口。
“我在你书桌发现的,这是谁给你的啊?”
“什么东西啊。”
“一看就是礼物啊,快说,谁给你的?”
余周周听到很多女孩子的嬉笑声和窃窃私语。好像那个领头的女生带来了许多围观群众。
“我怎么会知道,”林杨的声音有点不耐烦,但是仍然克制着,很礼貌,“凌翔茜你最好不要随便翻我书桌。赶紧放回去吧。”
余周周忽然发现,好像林杨只有在自己面前才会龇牙咧嘴毫无风度耐心全无。
果然,这家伙就跟我过不去,真烦。
她这样想着,从拐弯处悄悄探出头,想观察一下敌情。然而传入眼帘的某种颜色,却让她惊讶地定在了原地。
浅蓝底色,白色星星。
那样眼熟的包装纸,此刻就在凌翔茜的手里像火炬一样高高举着,被女孩子们各种各样含义不明的微笑包围着。
但是那些笑容,带着探究的笑容,总是带有一丝丝让余周周觉得不安的东西。好像,是某种幸灾乐祸,或者阴谋,或者……总之,直觉让她感受到某种不善良在靠近。
那个包装纸。
余周周做梦一般,下意识地开口。
“你这个人,怎么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雪都快化了
ˇ雪都快化了ˇ
余周周不知道这种齐刷刷的目光和诡异的沉默究竟意味着什么。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脱口而出的一句话,竟然让这些人表情如此复杂。
余周周记得那个惊慌地把剪刀抱在怀里的小小表姐,尽管她和余婷婷的交情始终很一般,上一次更是因为余婷婷鄙视自己的小恋人,导致关系更加紧张。然而,此刻她还是深深地为余婷婷不平。
余周周的善解人意总是来自于她旺盛的想象力。推己及人。
如果此刻是浅仓南高举着自己送给和也的礼物呢?
她立即变得怒不可遏。
余周周从厕所门口走出来,站到人群外围。
大雪覆盖的世界格外安静,连那些打雪仗的孩子们的嬉闹都好像被隔在了玻璃罩子外面。余周周上初二的时候做物理练习册看到了一道题,才知道了新雪的疏松孔洞具有吸声作用,那一刻她盯着圆珠笔笔尖,眼前却突然重现了五年级的这个雪天。
一个女孩子怯生生地打破了平静,“难道……这个礼物……是你的?”
余周周原本已经在肚子里想好了一大套说辞,结果这个问题把她彻底搞晕了。
我的?
让她更晕的是一直在一旁观望的林杨忽然一脸欣喜地劈手从凌翔茜那里夺过了礼物,在大家惊讶的目光下煞有介事地整理了一下微微凌乱的缎带,然后一脸假惺惺地正经,淡淡地说,“该上哪儿玩上哪儿玩去,都别那么三八行不行?”
这句话一点都不像林杨平时对待女生的风格。他从来不会像其他男生一样说女孩子三八、多嘴、烦人。虽然冷淡,但是一直很有礼貌,至少是表面上。
所以他话音刚落,周围的女孩子全都愣住了,脸上的表情都惊讶而尴尬,有几个人已经听话地散开了。凌翔茜身后站着的几个小跟班也犹疑地拉了拉她的袖子,“茜茜,……走吧。”
凌翔茜动也不动,她喘气声音有些粗,胸脯一起一伏,不知道是在委屈还是愤怒还是别的什么。她没有看林杨,反而是紧盯着余周周,死死地盯着。
凌翔茜长得很俏丽,那是一张总是粉扑扑的小脸,嵌着一双丹凤眼。余周周上了初中之后无意在书中读到“人面桃花”这几个字,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凌翔茜。
她认识这个女孩,相信这个女孩也认识她。凌翔茜和余周周都是三道杠的大队委员,平时开会也好,组织活动也好,也常常能遇见。
可是,她们竟然从来都没有说过话。
余周周和林杨之间的回避冷淡是双方刻意的,但是余周周与凌翔茜之间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场,却无从探究。
也许因为她是林杨的好朋友,所以……和蒋川一样,都需要离我远点吧。余周周这样想着,想起背后隐藏的原因,虽然有一瞬间的刺痛,却也安然接受,接受凌翔茜在大队部开会时候时不时飘过来的略带探究的高傲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其实只猜对了一半。
余周周似乎早就忘记了当年是谁把四皇妃的挂历塞进自己手里,也忘记了夕阳下是谁带领一群嫔妃大臣宫女太监在背后追杀自己和皇帝。
其实小时候的游戏是不需要耿耿于怀太久的,但是凌翔茜显然还没有成长到可以释怀的年纪。
余周周从来没有想到,幼年那一场宫廷政变,到最后,真的改变了所有人的命运。
“这不是你的。”凌翔茜的声音竟然有些恶狠狠的意味。
刚刚通过直觉感受到的那种不善现在再次爬上余周周的后背。就是这种感觉——刚刚在厕所门口偷窥到的,带领着一群人举着礼物跑过来的凌翔茜,其实早就知道礼物是谁的。
余周周沉默。
这种沉默是与生俱来的天赋,并在后天一点点打磨得圆滑而锋利。当她遇到困境时,总会沉默。
沉默是把选择权和两难困境一起交给心急如焚的对方,是不负责任,是躲避伤害。
对林杨,我绝不会说礼物是我的。对你,我绝不说礼物是余婷婷的。
对方对自己的沉默怎样理解——是心虚,默认,还是羞涩,或者不耐烦?
选择权在你们手里。余周周歪头浅笑,不置可否。
单洁洁曾经无意说过,周周,你有些像我哥。
陈桉?
余周周和单洁洁之间从来不会提起陈桉,毕竟他年长她们太多,他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的学生了,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余周周笑了笑,不置可否。单洁洁立刻跳起来指着她的笑容说,你看你看,就是这样!你跟他太像了,他就老是这幅德行……
德行?余周周哭笑不得,心底却有一丝的异样,当她说自己像陈桉。
此时林杨已经皱着眉头朝凌翔茜狠狠地挥了挥手,“你赶紧去玩吧,一会儿雪都化了。”
雪都化了……这种胡扯简直是对凌翔茜最大的侮辱。她咽了一口口水,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努力不作出忿恨的样子让旁边的女生抓到把柄,而是笑嘻嘻地,带着一脸八卦的表情对旁边的女生说,“撤了撤了,人家小两口都着急了,咱们都是大灯泡!”
女孩子们这才哄笑起来,四散跑开,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边走边不住回头。
余周周对于“小两口”这个词反应淡然,倒是林杨,对着女生的背影进行了经典的越描越黑的解释:“胡说什么?谁跟谁是小两口?!”
“你和余周周呗,脸红了?”有个女生笑着喊出来,尾音还没出来,就被凌翔茜急急地拽走。
终于,周围一片安静。
害怕手套上的雪弄湿包装纸,林杨已经脱下了手套,把那个不大不小的盒子抱在怀里,真的羞红了脸,眼睛四处乱转,清了好几回嗓子也没说出一个字。
“你……”
“礼物不是我的。”
从厕所走出来之后就一句话没有说过的余周周,终于开口了。
清凌凌的声音,没有起伏。
林杨因为紧张而端起的肩膀蓦然沉下去。
“什么?”
“礼物不是我的。”她重复。
“那你刚才干嘛……”林杨的语气中,有一丝小小的气急败坏。余周周诧异地望着他,不明白眼前的人到底吃错了什么药。
或许她隐约知道。否则她不会误导林杨那个礼物是她的。
好像自己那么笃定,原本对礼物一副无所谓态度的林杨,会因为误会而极力偏袒自己。
潜意识中,那么笃定。那么自然而然的笃定,从来不曾想过原因。
余周周突然被自己的念头吓到了,她慌忙把那个浮上水面的念头压下去,假装刚才并没有看到水下的真相。
“我干嘛了?”她躲开他的目光。
“你干嘛说……”林杨愣住了,对,余周周从来就没说过礼物是她的。
“我只是跟你一样,觉得他们不应该随便动别人的东西啊。”
余周周一脸无辜的笑容。
林杨忽然觉得很愤怒,没来由的愤怒,小盒子在他两手的挤压下都快要变形了。余周周盯着盒子,轻轻地说,“你轻点,盒子要破了。”
“关你屁事!”林杨咬着牙低声说,却还是放松了力道。
两个人相对无言沉默了一会儿,林杨忽然有点勉强地笑了笑,然后低下头迅速地把包装纸给拆开了。顶着余周周惊讶的目光,他取出里面用白色泡沫包裹着的紫色苹果。
紫色的玻璃苹果,在一片洁白雪地的映衬下,闪着微微的光,很漂亮。
多好看的苹果。余周周想夸奖一下这个礼物,最后却还是闭上了嘴巴。她直觉自己要是此刻说了什么,林杨立刻就能把苹果扔到墙外面去。
盒子里掉落一张小小的纸片,余周周俯身捡起来递给林杨。她并不想偷看,奈何纸卡片没有折叠,她扫一眼就看到了内容。
只有两行。
“生日快乐
你一直是我心里最优秀的大队长。”
没有署名。
余周周忽然心里变得很柔软,就这样触碰到自己小表姐的玲珑心事。
林杨却诧异了很久,“这人是谁啊?”
余周周微笑,“她不想让你知道,那你就不必知道了啊,这样多好。”
这样多美好。
可是林杨却嘴角抽搐,“……我的生日在三月份……”
余周周愕然,谁知道余婷婷的情报居然这么离谱?
她结巴了一会儿,“这个……你……你就当是阴历生日……”
“我的生日在春天!你家阴历生日和阳历生日差半年?!”
余周周笑起来,眼睛重新眯成新月,和小时候幼儿园里的初见一样,她再一次用刚才林杨哄走凌翔茜的话回敬他。
“怕什么,雪都快化了。”
刚刚的火药味渐渐散去,林杨也低头温柔地盯着手里的卡片,笑了笑。余周周抬头看了看已经是浅灰色却不再阴沉压抑的天空,终于敢开口说了。
“多好看的苹果。”她笑。
然后抬头,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林杨的爸爸妈妈已经站在了后门,安静地看着他们。
看着手里拿着苹果和包装盒的他们。
林杨有一瞬间的慌乱。
“好久不见啊,周周……都长这么大了。”林杨妈妈微微笑着。
反派
ˇ反派ˇ
林杨妈妈和善地微笑着,眼睛却盯着林杨手里的礼物,好像在等待他们两个中间的某一位作出解释。
林杨还在盘算应该从何说起,余周周已经微笑起来,朝林杨妈妈和爸爸认真地鞠了一躬:“叔叔阿姨好。”
然后转过脸对林杨说,“你爸爸妈妈找你有事吧,我去找同学了,再见。”
林杨愣愣地看着余周周礼貌地向自己的父母道别,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深灰色的身影已经一溜烟跑开了。他说不清这种感觉,好像余周周突然变身了一样,这个女生还站在自己身边,但是却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余周周走掉后,林杨妈妈不再笑,审视的目光把林杨和他的苹果从头到脚扫描了好几遍,几乎把玻璃苹果看出裂痕来,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看了看自己的丈夫。
林杨爸爸却没有回应她的求助,温柔地拍拍儿子的头说,“爸爸单位的陈奶奶病危了,咱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吧,你小时候有段时间寄放在陈奶奶家,她一直很疼你,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她吧。”
林杨点点头,“那一会儿还回学校吗?”
“不回了,我跟你们小张老师请假了。”
“那我去教室拿书包。”
“去吧。”
林杨如释重负地跑进教学楼,一溜烟不见了,呼吸吞吐着白气,好像一列小火车。
林杨妈妈责备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杨杨越来越滑头了,你刚才不趁机问他个措手不及,他过一会儿肯定给你胡编个理由。”
林杨爸爸笑了,低头摸摸鼻子——每次妻子用这种口气说话,他都会有这种表现,乍一看竟然有些像高中生。
“你想让我问他什么?”
“问……”林杨妈妈顿了顿,叹口气。
的确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问——否则她刚才就不会示意让丈夫开口了。
余周周这个名字从记忆里消失很久了。四年前儿子的小玩伴,一段被他们“策略性”地中止了的幼稚友情。林杨妈妈后来每每看到林杨和其他的小朋友一起玩得开开心心茁壮成长的样子总会觉得很庆幸,他们用最直接又最委婉的方式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林杨妈妈觉得丈夫说的很对,小孩子的所谓交情是很容易被掐断的——他们一直坚持接送林杨整整一年,但是其实,从第一个星期开始林杨就再也没提过余周周的名字。
是她把问题想复杂了。一切都顺利得难以想象。
直到刚才在小张老师指引下来到了后操场,满操场的小孩子穿着鲜艳的冬衣跑跳追逐,他们搜寻了半天,竟然就在围墙附近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和一个小姑娘说着话,急不可耐地拆着包装纸,把一个玻璃苹果在手中来回把玩,而且,说话时候的眉眼飞扬,表情格外生动,生动到了有点喜怒无常的地步。
好像是跟其他小孩子在一起时候从来没有过的状态——和其他孩子在一起的时候,林杨像个总指挥小大人,而抱着苹果的时候,他看起来却只是个耍无赖的小孩。
而且,非常无赖。
林杨的妈妈站在一旁看得有些发呆,那种表情似曾相识,但又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儿子的每一点琐碎都是顶顶重要的大事。
所以当林杨妈妈绕到一旁,看到那个女孩子有些熟悉的侧脸时,她觉得自己有种被捉弄的感觉,哭笑不得。
原来他们一直都没有断了往来。
她的宝贝儿子居然瞒了她四年多。
林杨妈妈心里轻轻嘀咕着“以后长大了可怎么了得”,然而却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不满并不仅仅来源于儿子的撒谎。
当林杨背着书包跑下楼的时候,林杨妈妈动动嘴唇,把话咽了下去,可是疑惑梗在喉咙口,在他们把车门关上的瞬间,随着车子打不着火发出的吭哧吭哧的声音一齐犹犹豫豫地问了出来。
“杨杨,你以前不是说跟周周……跟周周都不在一起玩了吗?”
忘了是二年级还是一年级的尾巴,她突然想起这个小大人一样讲故事的小姑娘,于是试探性地问过林杨他是否还和周周一起玩,在学校是不是经常能见到等等。
林杨的表现很正常,极为轻描淡写,甚至像个早熟的小老头一样语带沧桑地说,“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早就不在一起玩了,见都见不到。”
很决绝的语气,让人很难怀疑。
林杨妈妈现在回想起来,越来越心寒。
独自坐在后排的林杨却没想到妈妈问的不是苹果而是周周。
他不知道自己妈妈已经坚定地认为,余周周和她送的苹果一样可怕,仿佛林杨就是那个白痴的白雪公主,而巫婆已经带着毒得发紫的苹果找上门来了。
何况林杨这个白雪公主是非不分,还是个撒谎精。
林杨一下子放松下来,笑嘻嘻地说,“周周啊,原来的确不在一起玩了,现在又好了啊!”
又好了啊。结尾的那个“啊”,轻快上扬,带着一种毫不做作毫不掩饰的喜悦。
林杨妈妈反而被噎住了。她瞻前顾后的各种考虑在林杨的回答下都变成了透明——的确,他们从来没有明确说过,至少没有明确地像蒋川或者凌翔茜的父母一样叮嘱孩子说不要和与周周一起玩。所以林杨这样解释,她反倒无话可说。
林杨再接再厉,“而且,以前关系不好,不代表不能重来啊!”
这个“啊”比刚才的还要翘尾巴,都甩上了天。
林杨妈妈深吸一口气,“你妈妈我要是和那个余周周一齐掉河里,你救谁?”
一直沉默地林杨爸爸扑哧笑出来,一个急刹车,三口人一齐向前冲,坐在后排的林杨没有安全带,几乎冲到前排来。
他挣扎着坐起来,认真地看着他的妈妈。
“妈,你真幼稚。”
林杨爸爸大笑着重新打火起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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