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兴玮入了里头,见钟京娘坐在古筝之后,抬手轻轻拨那弦,段兴玮端端正正先行了个礼:“京娘姐姐,我来了。”
钟京娘看着他端正之色,也一笑,便道:“天这样热,三爷有心了。”就叫丫鬟看茶。
丫鬟奉茶上来,便退下了,段兴玮坐在钟京娘对面,道:“京娘姐姐,近来可好?我方才从刘妈妈那里听说,永安王爷才走?”
钟京娘点了点头,眼神略微变幻了下,拨弄古筝的手停下,就扫了段兴玮一眼。
段兴玮心里有事,寒暄过后,就叹了声。钟京娘便问:“三爷怎么唉声叹气的,平日里难得这样。”
段兴玮道:“京娘姐姐你有所不知,我家里如今出事了。”
京娘问:“出了什么事?”
段兴玮就把知聆不见的消息匆匆说了遍,又道:“京娘姐姐,这件事我虽然不好插嘴,但心里可是真真同情哥哥,明明喜欢方姐姐喜欢的什么似的,却偏不能相守,到现在人都不知去哪里了,生死也不知道!”
钟京娘听了,慢条斯理便道:“三爷只同情段大人吗?难道,被卖掉的方小姐不是更值得同情?”
段兴玮怔了怔,然后点头道:“那并不能用‘同情’之说了,也没什么用处,所以我才跟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找寻,想要早早地赶快把人找到,那才是好呢。”
钟京娘看向段兴玮:“那就算是找到了,又能如何?真个儿会是好?”
段兴玮见她言语不紧不慢,又不见惊诧,心头便一动,道:“找到的话,自然要好好相待,总比流落外头生死不知的强,何况京娘姐姐你也没看见我哥哥,好好地一个人,差点儿撞死在母亲跟前,额头至今还不见好,又是一副颓丧绝望的神情,他刚接了去山东的差事,听说是一趟凶险的,但是哥哥对我说起来,却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我这心里,真真难过……”说到这里,忍不住便也红了眼挂了泪。
钟京娘听着,便轻轻地叹了口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只可惜段大人空是一个情痴,却护不住要保的人,奈何?倒不如彻底断了这情丝的干净。”
段兴玮忙道:“我哥哥跟方姐姐,乃是天生的一对,若不是因为……”
钟京娘知道他指的是方家遭难的事,却不问,拨弄着琴弦想了会儿,道:“有时候人生便是这样,有的是有缘无分的,你倒不如好好地劝劝段大人,免得自苦……”
段兴玮道:“我哥哥的性子,是有名的执拗,但凡是他认定了的,便绝不回头,何况如今方姐姐不见了,总不能就这么罢手,总要有个交代,她是生是死,好还是不好……私心里说,倘若她从此落入一个知冷知热疼她的人手里,我也是甘心的,宁肯她不跟着哥哥也是好的,可是……现在这情形,怎能让人放心!”
钟京娘笑了笑,扫了段兴玮一眼,垂眸又看那筝。
段兴玮见她不语,就道:“好姐姐,你知道我来这次不是无缘无故的,不瞒你说,连王爷那边我也去找过了,然而却仍没有消息,我就是想,姐姐交游广阔,认识的朋友多些,何况姐姐先头说起方小姐来,也是青眼有加,虽不曾跟她会面,却宛如知己一般,如今方姐姐遭难,姐姐若肯帮忙的话,我实在感激不尽……”
钟京娘道:“我是个低贱之人,怎能跟那曾经的贵小姐引为知己。”
段兴玮道:“京娘姐姐说哪里话,记得方姐姐前几日还说,姐姐是个风尘之中的奇女子……”
钟京娘手下停住,抬眸看段兴玮:“她当真这么说?”
段兴玮点头:“我方姐姐跟别的女子不同,她眼中竟无那些俗人眼中的门第之见,前几日跟府里的大嫂子闹起来,她还说:眼中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有好人坏人善与恶的分别,——你看这话,便知道方姐姐她的为人性情了。”
钟京娘面上本淡淡地,听到这里,才露出几分动容,眼中神色几度变幻,低头看看那筝,手指微动,却又凝不了神。
段兴玮见她是个思忖的模样,就道:“京娘姐姐,若是能够的话……”
钟京娘几番思量,终于下了决心,便道:“三爷,你不必说了。”
段兴玮以为她是拒绝了,略微失望,然而他是个极好性情的人,虽然失望,却并无半分迁怒钟京娘,只因人家肯帮忙是仗义,不愿沾手也是人之常情。
段兴玮叹了口气,正要要告辞,却听钟京娘道:“我听说,方小姐在你们府里头过的十分不好……就跟三爷所想是一样的,若有好人家接手,倒是好的……只是,我心里也觉得古怪,这京城虽大,但段大人是什么人?监察院里又有多少的好手,连些深藏的不露行迹的贪官污吏都能揪出来,怎么就找不到一个人呢。”
段兴玮怔了怔。钟京娘看他一眼,淡淡道:“三爷,在这京内能一手遮天的人不多……段大人是个聪明人,只是大概是急糊涂了,故而不明白,你回去再问问他,他若是再想不通,就活该他的心头好变成别人的。”
段兴玮听这话说的有异,心中便才想钟京娘是知道内情的,可惜不管他再怎么求,钟京娘都是半分也不透露。
段兴玮无奈,只好怏怏地回来,想明儿段重言就离京了,心道:“不管如何,我先把京娘姐姐说的这些跟哥哥说,或许哥哥心中真的有数?起码给他一个念想也是好的。”当下便飞马去了别院。
段兴玮来到别院,进门便直扑水阁而去,谁知道刚进水阁,就听到里头段重言的声音冷冷传来:“你休要胡闹,好好地跟着回府去罢,我没有空闲管你。”
段兴玮呆了呆,几乎是以为在说自己,然而自己明明并未进去呢……正迟疑间,却听有个小小地声音道:“父亲,我并不是胡闹,我只是想跟着你。”
段兴玮大吃一惊,原来这说话的竟是段逸!段兴玮迈步往里的瞬间,就听到段重言冷笑道:“你是想跟着我?亦或者是想缠磨着来到此处,就能看到你娘了?”
段逸竟不否认,反而睁大眼睛问道:“父亲,我娘在哪里?”
此刻段兴玮已经飞奔了进来,正好看到里头一大一小两个,大眼瞪小眼,段重言目光严厉,瞪着段逸,小孩儿却不怕,仰头,黑白分明的眼睛也看着段重言。
段重言心中生气,他也明白:段逸怎么会忽然被奶母丫鬟们护送着来到这里?还不是因为他跟府里头闹翻了,大概是段兴玮回去又说了一些话,所以太太忍不住,自己不能亲自过来,就叫人带了段逸过来,指望着让段重言“睹物思人”会“回心转意”罢。
段重言不理会段逸,负手转开身:“你乖乖回去!我明日就要出使山东了,你缠在这里也是白搭。”
段逸道:“那我就留在这里跟着娘,娘呢?”
他总是问,段重言心中正为此隐隐作痛,一听之下,忍不住大怒,回身道:“多嘴!你只管问做什么!”
段兴玮见势不妙,忙跑上前,先把段逸抱起来:“逸儿,你怎么来了?”段重言见状,便又转开身去一言不发。
段逸被呵斥,又想念知聆却无法见,眼中早已经见了泪花,他是个倔强的孩子,并不愿当着两个人落泪,就只忍着:“三叔,是我求太太,太太许了我过来的,你不要把我送回去。”
段兴玮一听,心头发酸,又看段逸眼中的泪花转来转去,越发可怜,段兴玮把段逸紧紧抱了抱,就说:“逸儿,我有件事要跟你爹说,你先等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段逸点头,却又问:“三叔,我娘不住在这里了吗?”
段兴玮生生地咽了口气:“你乖一些,三叔待会儿再跟你说。”
段逸竟不哭闹,任凭段兴玮将自己放下。立在门口的奶母众人便过来照料段逸,段逸被围在中央,双眼却仍旧不停地打量段兴玮跟段重言。
段兴玮走到段重言跟前,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哥哥,你随我出来,我有话跟你说。”
段重言看他一眼,便跟着他双双出来水阁,段兴玮不敢靠近水阁,生怕透出什么三言两语来给段逸听见,一路拉着段重言走到那小桥对面的蔷薇花架下。
段重言站定了,心头一阵恍惚,举目遥遥看去,却见不远处那一片的芍药花,有些凋谢的意思了……颜色可怜之极,与他的心境颇为类似。
段重言心头酸痛,手握成拳,在胸口上抵了抵,深吸一口气:“你来的正好,待会儿走的时候就把逸儿也带回去吧……对了,你要跟我说什么?”
段兴玮道:“哥哥,你听我说……”就把自己去见京娘的事说了一遍,把京娘的话也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末了就说:“哥哥你觉得是否有些古怪?怎么听京娘的意思,好像是她已经知道了方姐姐在哪里?但是她竟不跟我说?按理说她不是这个藏掖的性子。”
段重言却木然而立,喃喃道:“一手遮天?连监察院的人都……比不上的……人……”
段兴玮皱着眉,随口道:“哥哥是说一手遮天的人?难道是永安王爷?这个不大可能吧……王爷怎会知道我们家要发卖方姐姐,而且我看王爷不至于就……”
段重言忽然觉得头重脚轻,他的目光闪烁,眼前的蔷薇花像是化作了无数道白光,交错绚烂,那不远处的芍药花也随之舞动,颜色遮天蔽日将他裹住。
段重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刹时光流转,他仍旧站在这里,只不过对面的人已经并不是段兴玮,而是那个人。
——他微笑着,眼底一抹冷意道:“当时她春游,好大架势,京城里那些公子王孙,个个垂涎,却见不得面……朕拉着你偷偷潜入内院,阴差阳错地却听到了那句话……”
——他淡淡一笑:“她是个有志气的孤高女子,只求一心人而不愿意攀附皇族,倒是叫朕佩服……只不过……”
——他目光含笑,意味深长地说道:“才看那两个丫头拿着的芍药花不错,你叫人去摘两朵好的,朕好带回宫去,慢慢欣赏……”
段重言不寒而栗,眼前发黑,像是一脚陷入了无底深渊,又像是被人重击心头,心神激荡之下,脚下虚浮,往后踉跄。
而脑中却又有无限的声音,纷纷而至,是她的声音:“是娘娘赐了东西,又传旨叫我进宫……不知为何……”
忽而间,又变作是他自己跪在太太跟前,以死相逼:“为什么我千般恳求,竟仍旧容不下她……”
为什么?为什么!
一切已知。
段重言身子晃了晃,抬手在嘴角一拢,段兴玮在旁吃了一惊,赶紧来扶,一边叫道:“哥哥,你如何了?”忽见段重言的手指之间透出殷红之色来,段兴玮呆着双眼,用力握住段重言的手,将其掰开,却见手心里一滩的血!
段兴玮胆战心惊,失声叫道:“哥哥,你这是怎么了?哥哥!”
段重言微微闭着双眼,脸色惨白如雪,段兴玮紧紧地将他抱住,正无措失魂之间,却听段重言断断续续说道:“原来……如此,我、竟然是个瞎子……”
段兴玮颤声道:“哥哥,你究竟在说什么?”
段重言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幽寒,忽道:“我要去带她回来!”段兴玮又惊又喜:“哥哥,你知道方姐姐在哪了?”段重言将他推开,拔腿就走。
第 70 章
段兴玮惊喜交加,不明所以,急忙兴冲冲地跟上:“哥哥,你真知道了?怪道京娘姐姐不跟我说,说哥哥自己总会想明白的……果真如此?那方姐姐如今到底在哪里?真的能把她带回来吗?”
段重言刚下台阶,眼前阳光如金,劈头盖脸砸落似的,段重言身子微晃,段兴玮顾不得啰嗦,赶紧扶住他:“哥哥?”
段重言雪着脸,心中却回响着段兴玮方才那句话:“真的能把她带回来吗?”
正在此刻,前头水阁门口上,段逸跑出来,正也看向这边,段重言对上小孩儿的双眼,虽然段逸现在不知发生什么,但小孩儿虽年幼却绝非傻子,大概隐隐地也察觉了有什么不妥。
父子两人你看我我看你,段重言心中转来转去,最终重站直了身子,道:“三弟,你去把逸儿叫过来。”
段兴玮不明所以:“哥哥,叫逸儿来做什么?”
段重言拢在袖子下的手轻轻一握,默不作声。
段兴玮转头,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这会儿才重忐忑起来,觉得有些不对头,就道:“哥哥……你方才呕血……”
段重言面无表情:“快去。”
段兴玮迫不得已,走到段逸身边,看着段逸,低声说道:“逸儿,你父亲有话要跟你说,你随我过去。”
段逸点点头,也不说什么,乖乖跟着段兴玮走到段重言面前,段重言暗中运气,竭力站稳,方才若是还有些力气,他便直接就走到段逸身边去了,何至于……
两人重又四目相对,段重言看着段逸小脸,却从这张脸上看出几分跟知聆相似……段重言心头一痛,复吸一口气,道:“你是不是想见你娘?”
段逸精神一振,忙答道:“是,父亲。”
段重言说道:“我也不瞒你,你娘现在不在这里,在一个你我都等闲看不到的地方,可不管多难,我都会把她找回来,在此之前,你就跟着我,也不用回府跟着太太了,只跟着我,知道了吗。”
段逸眨了眨眼,泪就涌出来,却仰着头,只问:“那……娘现在好不好?”
段重言狠狠心,把头转开:“我也不知道。”
段兴玮在旁听着,便问:“哥哥这话没头没脑的,方姐姐究竟在哪里?哥哥眼下就要出京了,难道也要带着逸儿?”
段重言淡淡道:“是,我要带着他,你回府后也跟太太他们说明,以后就我带着逸儿。”
段兴玮总是有些想不明白:“可……哥哥是奉旨出京,路又远,这一路上颠簸,必然有许多辛苦,逸儿年纪还小……恐怕……”
段逸却上前一步:“父亲,我跟着你就能见到娘了吗?”
段重言垂眸,对上小孩儿红红地眼睛:“是。”
段逸转头看向段兴玮:“三叔,我不怕辛苦,我要跟着爹。”
段兴玮也不知这一大一小究竟想要如何,却也没有法子。
段重言说完之后,就打发段兴玮离开,却留下了段逸。
段重言缓步回到水阁,段逸就跟在后面,段重言看着空空居所,在窗边坐了会,就叫人:“替我更衣,我要进宫面圣。”
段逸站在旁边,段重言起身时候,又道:“你也跟着。”
段逸的眼睛睁大了一下,虽有疑惑,却不开口,道:“是,父亲。”
段重言换了朝服,段逸自换了见礼的衣裳,段重言领着他往外走,两个人都是默然无声,面色也都是同样的肃然,出了门后,门口随从已经准备妥当,正在等候。
段逸见小厮牵了一匹马过来,正有些担心自己不能骑马,父亲是否会不喜欢把他撇下……段重言却一探手,将段逸抱起来,自己翻身上马,把段逸放在身前,淡淡道:“抱紧了,别掉下去。”段逸吃惊之余,微微惊喜:“是,父亲。”赶紧抱住段重言的脖子。
这一行人急急往宫门而去,到了午门,段重言翻身下马,把段逸放在身边,段逸年纪虽小,从小到大也没出过段府几次,连骑马都是头一回,如今站在皇宫面前,却只看段重言,见段重言神色郑重不动声色,他便有样学样,也垂着手,一派肃然之状。
门口的守卫见了,自进去通报,顷刻太监出来,道:“有旨,佥都御使段重言进见。”
段重言听了,回头看一眼段逸,见小孩正仰头看他,段重言探手,握住段逸的手,轻轻用力一捏,却又松开:“跟着我。”他迈步往前走,红色的袍摆在段逸面前飞舞,烈烈如火,段逸急忙跟上,不离左右。
领路太监见段重言还带着段逸,小孩儿又玉雪可爱,且一脸地郑重,便笑道:“稀罕,段大人今儿把令公子也带来了?”
段重言微微一笑:“因要请旨,同他有关,故而特特带来。”
太监看着段逸,啧啧称奇,道:“令公子这幅模样可真是出挑的很,且看着架势,将来出息恐怕更在段大人之上呢。”
段重言一拱手:“多谢吉言。”
这一路往宫里去,两边上不免有些宫女太监经过,看到这一大一小走着,气派非凡,大的眉目如画,小的也如玉琢一般,但年纪虽然极小,那模样却偏极正经,如小大人似的,着实的吸引人,便纷纷地奔走相告,有的便远远地追着看。
一路上或远或近地有人不停打量,段重言目不斜视,同段逸两个过了承乾殿,又往内经重华殿,两个人走了一路,便到了御书房。
此处便是一派素静了,门口上承鹤正出来,一转头看见段重言跟段逸,略惊了惊,目光便看向段逸,等段重言过来,承鹤道:“段大人……怎么进宫,还带了令公子?”
段重言道:“因要请旨,亦跟他有关。”
承鹤看着段逸小小地模样,微微一笑:“是吗,既然如此,请进吧,皇上这会儿正好也有空。”
段重言道:“多谢公公。”便一握段逸的手,两人齐进了书房。
承鹤站在门口,望着段重言入内,想了想,唇角便露出一抹笑:“有意思……这人……”
段重言入内,便行面君之礼,段逸在旁边看着,依旧是依样画葫芦,做得虽生疏,却有条不紊。
上面赵哲正放了御笔,一抬头的功夫,看见两人,便笑道:“爱卿平身。”又看段逸,“这就是你的儿子?如何舍得带他进宫了?”
段重言道:“因明儿就要奉旨出京远去山东,微臣想要请圣上恩准,让我带着他一块儿。”
赵哲沉吟道:“此去山东路途遥远,你带着这样小的孩子,恐怕多有不便。怎不将他留在府里?岂不更妥当些?”
段重言垂眸,沉声道:“皇上容禀,因这孩子的娘亲,前日里出了事,故而府中没有人看管他,微臣才想亲自照料。”
“出了事?”赵哲慢慢地出声。
段逸在旁听着,听到段重言说知聆之事,就一眼不眨地看着。
段重言正低着头,目光跟段逸一对,就道:“正是,家门不幸,长辈们不能见容他娘,微臣亦保全不力,因此把个好好地人给弄丢了,他娘最牵心的就是这孩子,因此微臣想要把他带在身边,请皇上恩准。”段重言说着,便跪了下去。
段逸见状,略微犹豫,却也很快跟着跪了下去。
赵哲挑了挑眉,隔了会儿,便道:“承鹤。”
门口承鹤悄无声息进来:“奴婢在,皇上有何吩咐。”赵哲说道:“你把小公子带到偏殿里,给他吃些东西,妥善照料,不得有失。”
承鹤答应,便看段逸。段重言道:“逸儿,你随公公去,记得不得乱走。”
段逸道:“是,父亲。”果真起身,跟着承鹤进了旁边一重殿内。
赵哲见两人去了,便一挥手,御书房里伺候的宫人们鱼贯退出去,赵哲才说道:“你起来吧。”
段重言却仍跪在地上:“皇上是恩准了吗?”
赵哲笑道:“你行这样大礼恳求,朕又有什么不准的,你既然想带着他,也由得你。”
段重言毫无喜色,道:“多谢皇上。但是微臣另有一件事,想要请教皇上。”
“何事?”
“就是方才微臣所说的——前些日,家中长辈瞒着我将纯明卖了,微臣连日找寻却总是寻不到她的踪迹。”
赵哲又是一笑,目光在段重言身上扫过,口吻平淡:“哦,原来是为此事。”
段重言闻言,便抬起头来,双眼泛红,看着赵哲。
赵哲对上他的目光,却坦然而平静,说道:“其实这件事,朕也并没有就想瞒你,只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
段重言只看着赵哲:“皇上,何为顺其自然?”
赵哲缓缓说道:“你家里卖了她,朕买了她,如今安置她在宫阙之中,为宫女身份,该是没什么可挑的吧?”
段重言深吸了一口气,说道:“皇上主动跟臣说起此事,可见心底大约是无私的。只是微臣觉得,纯明先前虽是官奴之身,却也是微臣的妾室,皇上要多少宫女不成?怎么会买她入宫?”
赵哲咳嗽了声:“这也是机缘巧合,起先朕听闻有个暴虐成性之人要买她,朕好歹也跟她略有些渊源,索性便从那人手中接了过来,朕又念在她家破人亡,十分可怜,便特许她留在宫中,也算是一生有靠,比在外头被卖来卖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