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尚且已暗, 泰儿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
尹西园进门,身后一名侍者送了一碗粥进来。
“小太子,这里没什么好吃的, 你就将就喝了这碗粥吧。”尹西园笑吟吟地。
泰儿警惕问道:“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尹西园见他生得眉清目秀,粉妆玉琢, 气质灵透, 虽然年幼, 却毫无惊恐之色, 谈吐竟亦自有威仪, 心中啧然称奇。
尹西园微笑道:“你不认得我,不过我却见过你……在你很小的时候, 我还抱过你呢。”
“不可能,”泰儿斜睨着他,“小时候抱过我的是义父。”
“啊?”尹西园微微诧异,继而笑道:“知道了, 你指的必然是苏兄……苏霁卿,也就是现在太子的侍读是不是?”
泰儿见他竟然知道,略觉意外。
尹西园将那碗粥往他跟前送了送:“小太子,快趁热喝了吧,这里不比皇宫里,这个若是冷了,没有人再给你热去。”
泰儿瞪了他一会儿,终于捧了粥喝了起来。
“识时务者为俊杰,”尹西园笑道:“看样子苏兄教的太子不错。”
泰儿吃了粥问道:“你认得侍读,那你是谁,你可知掳劫太子,是死罪?”
尹西园道:“我当然知道,我的名字跟皇后的名字一样都有个‘西’字,太子可以称呼我尹先生。”
西闲并没有跟泰儿提过尹西园,所以泰儿竟也不知,便道:“你既然知道是死罪,为什么还要这么做?你趁早儿把我送回去,我还可以求父皇赦免你的罪过。”
尹西园仰头一笑:“太子,开弓哪有回头箭。不过你放心,如果皇上早答应我的要求,你就可以早点回去了。”
泰儿迟疑:“你……要父皇答应你什么要求?”
尹西园道:“我想让皇上答应,用他的江山,来交换太子,太子觉着……皇上会不会同意?”
“你放肆!”泰儿把粥碗往地上一摔。
外头守着的人听了动静忙进来探看,尹西园摆手道:“不要大惊小怪,他一个小孩子,又能怎么样?”
那人才又退了出去。
泰儿道:“你是想谋反吗?”
尹西园道:“不是谋反,只是夺位罢了,就像是皇上当初从太上皇手中夺位一样。”
“你胡说,父皇是有先帝遗诏的,你算什么东西?”
“当然不是我,”尹西园听他一句一句驳斥,越发诧异,“太子这样聪慧,不如猜猜,我是为谁?”
泰儿想了会儿:“难道是……文安王?”
尹西园拍手笑道:“小太子果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叫人刮目相看,你怎猜到是文安王?”
泰儿道:“现如今父皇的兄弟只他一个,这还用猜吗,是文安王指使你的?”
尹西园道:“这跟王爷无关,是我自作主张罢了。”
泰儿冷笑:“你真好大的胆子,敢用我来要挟父皇,你也太小看我父皇了。”
“哦?”
“父皇一定会找到你,救我回去的。”
“太子好像很相信皇上。”
泰儿昂首道:“那是当然,我父皇无所不能。”
尹西园诧异,继而大笑起来:“那好吧,就让咱们一块儿见识见识,皇上到底是否是‘无所不能’。”
他说着,忖度道:“不过在此之前,要委屈太子了。”
“你想干什么?”
尹西园看了他半晌:“我要送一样东西给皇上,这样他才能相信太子在我手中。”
泰儿道:“送什么?”
尹西园一指泰儿:“就先……要太子的一根手指,如何?”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泰儿,果然见小孩子立刻握住了双手,眼中透出惊恐之色。
“太子害怕吗?”尹西园自得地笑了笑:“十指连心,切断手指可是常人都无法忍受之痛。”
泰儿脸色发白,口中却还说道:“落在你这反贼手中,切手指又算什么?”
尹西园心中惊愕,面上却还带笑,手腕一抖,手里已经多了一把极薄的匕首。
泰儿望着那雪亮刀锋,咽了口唾沫,忍不住后退,但他人小力弱腿短,又能跑到哪里去。
尹西园的目光在利刃跟泰儿之间来回逡巡,终于说道:“不过,也有一个法子……可以不用切太子的手指。”
泰儿闻听,松了口气:“什么法子?”
尹西园笑道:“或许可以另外找一个孩子,来代替太子,反正手指都是差不多的,倒是可以蒙混过关……太子觉着如何?”
泰儿张了张口。
就在尹西园觉着他会答应的时候,泰儿突然说道:“你要切就切,为什么要连累别人。”
尹西园的手一滑,刀子几乎从手中跌落:“你说什么?”
泰儿深深呼吸,挺了挺胸道:“本太子一人做事一人当,而且,不管你找别的谁,他们都是本太子的子民,孟子说‘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你要切我的手指就切好了,不用去连累旁人。”
尹西园的脸色变了又变,半晌才说道:“孟子……太子、跟谁学的?”
泰儿奇怪地看他一眼:“难道你连孟子都不知道?太师,翰林学士,义父教了我很多……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又说:‘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不读书,怪不得不知道这些大道理,怪不得会当反贼。”
尹西园屏住呼吸,又盯了泰儿半晌,终于仰头笑了起来。
他一生都在玩文弄字,且很是精通此道,却不想到,竟给一个小顽童给教训说“不读书之过”。
尹西园并没有切泰儿的手指,事实上他从筹谋动手之时,就已经将所有都准备妥当。
如此不过是看泰儿谈吐不俗,所以故意恐吓,且看他如何反应。
不料泰儿的反应,更是大为出乎尹西园的意料。
***
那日赵宗冕离开甘露宫,从苏霁卿处得知了夏室的线索。
此时关潜已经从大理寺被何友晴接了回来。
苏霁卿,苏霖卿兄弟两人,冯少纬,青乡侯,关潜,顾恒,还有五城兵马司的魏风。
皇帝的一干心腹几乎都在跟前了。
赵宗冕道:“关潜暂时不必回礼部,领朕的旨意,佐任龙骧卫副统领,负责内宫安全,不得有失。”
关潜意外地看了顾恒一眼,听赵宗冕口吻不由分说,只得领命。
赵宗冕又挨个点名,吩咐了各人的职责。最后又命苏霖卿领二百缇骑,顾恒领三百龙骧卫,随君出城。
顾恒虽听苏霁卿说了西闲看出诗中玄机之事,却想不到赵宗冕竟要亲自出城,其实在方才赵宗冕吩咐众人各领其职的时候,他就听出有些不对,如今见如此,忙劝阻。
顾恒道:“就如同苏侍读所说,只怕尹西园有所部署,此人狡黠非常,皇上万金之躯还是不要亲身犯险,让臣代劳吧。”
赵宗冕却并没有要跟人商议的意思,冷道:“若是不想跟朕同去,你便留在宫中,让关潜随行。”
顾恒听如此一句,还说什么?
这一行人出城,虽然人数不算太多,却也足够引人注意。
只是赵宗冕也早有准备,自己跟顾恒只带了十几个人先行,其他二百缇骑跟龙骧卫,随着苏霖卿延迟半个时辰再出城,以误导城内的细作。
顾恒同赵宗冕出城之后,直奔夏庙。
马如奔雷,远远地便听见水声,那是渭水河的声音,越是靠近夏庙,水声越响,因为夏庙所在,正是汾河跟渭水交界。
汾河是黄河的一道分支,水带泥沙,翻滚如一条黄龙,看来十分壮观,就算寒冬腊月亦并不结冰。
庙宇却正坐落在两河交汇的最高处,站在夏室后殿,可以俯瞰渭水跟汾水交汇的壮观场景。
此刻正是严冬,当然不会有人往夏庙祭祀,路上人迹罕至,马蹄踏着地上的黄沙,停在夏室庙门前。
来路上只他们这一行人,如果尹西园等是躲在夏庙里,如此居高临下,自然一览无余。
赵宗冕一马当先,往庙中而行,顾恒手按剑柄紧随在侧。
庙门原本是紧闭的,赵宗冕一脚踹过去,庙门应声而开。
夏庙其实并不大,只是有些年头了,从门口望内,可以看到里头供奉的祝融神像,案前还又三柱新点的香,烟气袅袅。
众人迈步而入,跟随的侍卫自两边夹道悄然抄了过去,赵宗冕同顾恒直接从中殿穿过,仍是不见人。
突然,两侧有侍卫发了声唿哨,与此同时赵宗冕从后殿踏出。
殿后院落中,一棵百年枯松虬然而卧,后门是打开的,那先前侦查的侍卫却指了指头顶二楼。
赵宗冕抬头。
与此同时,有个声音笑道:“没想到果然劳动皇帝陛下亲临,尹西园荣幸之至。”
说话间,小楼上一人倾身,笑意盈盈,向着赵宗冕轻轻举杯。
赵宗冕道:“不用过于荣幸,不是冲你而来,太子呢。”
尹西园笑道:“快人快语。皇上先前不肯答应西园的要求,还以为把太子也抛在脑后了呢,如今亲临……终究是舐犊情深。”
赵宗冕冷笑:“少他妈废话。再问你一次,太子呢?”
尹西园却并不在意他的用词似的:“太子自然好端端的,可是接下来太子好不好,就看皇上的了。”
赵宗冕道:“你想怎么样?”
尹西园转头:“皇上不要让龙骧卫的人轻举妄动为妙,这小楼狭窄,只容有人过,人多了反而不妙。”
两人说话的时候,顾恒同龙骧卫之人,便想着攀上小楼伺机而动。
毕竟夏室其他地方并未发现泰儿,那么藏身处必然只有尹西园身后紧闭门窗的小阁楼了。
但尹西园却早有防备,身后楼梯口上,两道人影早凛然而立,一人手中竟握着一张□□,这便是当初在京内街头阻住了顾恒的那□□了。
赵宗冕抬手,顾恒只得命人暂停。
尹西园微微俯身:“多谢皇上成全。”
赵宗冕道:“朕已经来了,你想怎么样,开出条件,交出太子。”
“我想要皇上的江山啊,”尹西园笑吟吟道,“怎么,皇上现在可肯给了么?”
赵宗冕道:“除了这个,先生可还要别的选择?”
尹西园挑了挑眉:“倒是也有一个,不过皇上江山都舍不得,那个条件……自然也是更加不能的了。不说也罢。”
“闲着也是闲着,”赵宗冕说了这句,那个“闲”字,猛然自心头曳过,让他顿了顿才继续道:“你不如说说的好。”
尹西园忖度了片刻,说道:“我时常在戏文里指点乾坤,摆弄人命,呼风唤雨,无所不能。当初王爷一再曾说过,皇上是承天之命,我甚是不信,所以我突然也想……试一试皇上的天命。”
“天命?”赵宗冕冷笑,“老子的命,从来都在自己手中。”
“豪气,既然如此,”尹西园笑了数声,才又敛了笑:“要我放了太子自然容易,只要皇上以自己的命换太子的命,如何?”
顾恒几乎按捺不住直接飞身跃上小楼。
赵宗冕抬手将他一拦。
他看一眼尹西园,又抬头看看头顶苍天,从小到大,他不知多少次都在濒死边缘,谁也想不到,当初那个无父无母的小孩子,会走到现在,九五至尊的位子上。
但这又何用?一想到那天西闲的那些话,心至今仍觉着空茫一片。
赵宗冕凝神:“太子呢?倒要先让朕看看他好不好。”
尹西园一拍手掌。
背后的小阁楼窗扇打开,泰儿给一名青衣男子抱在怀中。
在看见赵宗冕的瞬间,泰儿双眼发光,大叫道:“父皇!”
赵宗冕听了小孩子的叫声,微微一笑,才对尹西园道:“好啊,你要朕怎么跟你交换?”
顾恒忍不住:“皇上!”
尹西园歪头看着赵宗冕,缓缓又笑道:“我也深知皇上武功了得,当初在雁北的时候,听说为了救皇后,不惜自残……但虽如此,却仍将那挟持皇后之人一击毙命,实在叫人不容小觑。所以……”
尹西园指着顾恒道:“请这位顾大人动手,送皇上一程,如何?”
顾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两只萌物~~杰扔了两个地雷,kikiathena扔了两个地雷晚上过了九点半没更新的话大家就早点睡~泰鹅:我父皇无所不能
大魔王:到底是亲生的鹅子啊
泰鹅:父皇快把尹鸭干掉
西园:……我拒绝


第189章 0821一更
顾恒无法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 他抬头冷看向尹西园, 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尹西园笑道:“我深知顾大人是皇上的左右手,当初内苑夺位,皇上命悬一线,也多亏了顾大人在侧督立辅佐,勤勉不离左右, 且我也知道当时你们做足打算,若皇上身死, 那就由顾大人拥立太子继位, 或者……毕竟宫里还有两位皇子不是?”
他算无遗策地:“倘若顾大人在此杀了皇上,那么……以后自然就不会如此行事了,我心方得以安稳。”
这打算显然也封死了赵宗冕若有意外, 顾恒以后拥立泰儿的退路。
不可谓不恶毒。
顾恒的心头像是有一把火在烧灼。
赵宗冕却笑了笑:“果然不愧是西园先生,这如意算盘打的, 文安王有你, 实在是三生有幸, 连朕都忍不住对你刮目相看, 恨不得招募你到麾下。”
尹西园道:“我家王爷什么都好, 就是为人有些太优柔寡断了些,得有人往前推着, 他才能迈出那一步……如果王爷有皇上当初逆天的魄力,我也不必在这里怒演恶人了。”
赵宗冕道:“你要顾恒杀朕,容易,只是朕不能坐以待毙由着他杀。”
“皇上想如何?”尹西园表面似饶有兴趣, 眼中暗藏戒备。
赵宗冕扫他一眼,看向顾恒。
四目相对,赵宗冕突然沉声说道:“朕知道,你瞒着朕干的那些事。”
顾恒微怔:“皇上是什么意思?”
赵宗冕道:“比如养心殿里发生的,你以为……封住了阿照的嘴,就已经了事了吗?”
万万没想到,此事竟在这会儿揭开。
顾恒的手微微发抖:“臣、臣只是……”
当时顾恒赶到,替西闲结果了成宗,但女官阿照却也目睹了这一幕。
顾恒知道阿照也是赵宗冕的眼线,便制住了她。
阿照虽然是赵宗冕所安排,但向来对顾恒毫无敌意不说,反大有倾慕之心,又且对西闲也甚是忠心,当即答应绝不将此事泄露半分。
没想到,赵宗冕仍旧是知道了。
且偏偏是在这时。
他们两人的声音并不高,加上汾水跟渭水的巨响,楼上尹西园勉强能听清楚。
养心殿太上皇暴毙的事,尹西园也曾觉着蹊跷,如今听了如此内幕,自然提起兴趣。
此时顾恒手按剑柄,猛地向着赵宗冕跪倒:“请皇上、恕罪。臣那时候也是、迫不得已。”
赵宗冕冷冷地望着他:“你如果只是为了护着她,倒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你那份心意,仿佛是太过了吧。”
顾恒低头,无以言语。
尹西园当然明白他们所说的“她”是谁,当即挑眉,笑意加深。
却见赵宗冕道:“拔剑,就当是咱们两人最后一次比斗。用出你的全力!”
顾恒道:“臣不能!”
赵宗冕呵斥道:“住嘴,拿出你狂妄欺君的胆量来!”
话音未落,赵宗冕拔剑出鞘,剑指着顾恒,陡然进击。
顾恒身不由己后退两步,退无可退,终于拔剑。
叮叮!数招过后,两人的剑招越来越快,众人眼前只见剑光如雪,两道傲然风流的影子似蛟龙腾凤,飞转挪移,彼此争锋,互不相让。
逼仄的夏庙后院,在两河交界的顶巅,能够目睹这样一场比斗,却是千载难逢,旷世之奇。
楼上,尹西园望着面前这一场绝世之争,血液也像是两河之水般涌动。
他心里知道,这般场景,可遇而不可求,从此世间只怕再也没有这种高明跟生死立决的比斗了。
但正因为太过高明瞬息万变,给他一种心中不安的感觉,觉着不大对,可是情绪偏偏异常兴奋,就仿佛明知道一朵花有毒,但却是举世绝色,灿烂明艳,令人身不由己地沉湎其中,不愿打断他的绽放。
尹西园虽也习武,却也自惭达不到如此境界,只能从那防不胜防的变招之中,辨认猜测那闪电般的生死立判。
顾恒的身上已经多了两道剑伤,因为赵宗冕出剑太快,在场众人大多数都没看出是何时所伤,只在后来望见那淋漓的血色,才恍然知道他已经负伤。
赵宗冕道:“还不肯拿你的全力吗?”
尹西园也情不自禁地握紧了栏杆,推波助澜道:“顾统领,别忘了你的职责呀。”
顾恒似乎被逼的没有办法,锋刃回转,剑影似雪片从天而降,一道剑光化作百道,让人分不清那一刀才是真正的剑影,但实则每一道都藏着杀机。
赵宗冕避无可避,纵身一跃,像是白鹤亮翅般。
脚尖在旁边的铜鼎炉上一踢,整个人斜斜地飞身而起。
但顾恒反应亦快,纵身一跃,剑尖毒蛇吐信似的不离他左右,且准确地直指向赵宗冕的咽喉。
就在尹西园屏息静等剑尖刺穿赵宗冕咽喉的时候,赵宗冕断喝一声,单掌挥出。
顾恒的身形突然不进反退,犹如流星,在空中往后倒退激射。
尹西园一怔,突然醒悟,毛骨悚然喝道:“护太子!”
但是为时已晚,顾恒人在空中,腰肢堪堪扭转,剑影旋动,一道剑光向着阁楼射出,杀气凛然。
尹西园只能回身逼退,而旁边那包着泰儿的青衣人也踉跄后退,同时喉头一凉,双手顿时失去了力气。
尹西园躲避之时目光不离左右,而顾恒此刻已经掠了过来,尹西园道:“放箭!”
楼梯口的黑衣人调转箭头,顾恒浑然无视,只如鹰隼扑击般向着泰儿冲来。
就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候,尹西园就地一滚,姿态有些狼狈,却成功地将泰儿拢入怀中,同时踉跄后退,身子挨在了古旧的栏杆边上:“别过来!”
顾恒半跪地上,剑尖点着木地板,汗珠从额头滚落:“混账……”
尹西园道:“后退!”
“放下太子!”顾恒咬牙道。
尹西园锁着泰儿的脖子,笑道:“别逼我啊顾大人。”
泰儿的脸色涨红,却一声不吭。
这会儿底下龙骧卫们已经攻了上来,四五名黑衣人已经扑地身亡。
尹西园身边赫然只剩下了两名青衣侍卫。
“好一个皇上,好一个顾大人,”尹西园笑道,“到底是在下小看了你们。不过,皇上……你可是言而无信啊,那就由不得我了。”
尹西园说着,抱着泰儿往外一跃,人已经越过了院墙,跳到了后院之外。
众所周知,夏庙建在两河之交的高处,这一道院墙所隔,就是崖顶,底下便是滔滔的河水。
出了后院门,便是险要地方,等闲这院门都是上了锁的,就是怕有人不小心落水。
毕竟这河水相交之处,水势凶猛,一旦坠落其中,就算是最精通水性的水师渔工,也是再无生还道理的。
***
风卷着湿润的水汽,从底下翻腾而上,几乎逼得人睁不开双眼。
尹西园的长袍给吹的猎猎作响。
泰儿哑着嗓子叫道:“父皇!”
赵宗冕神色平静,望着面前的人道:“你逃不了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何况你已经为文安王做了太多,现在回头,朕赦你死罪。”
“我同太子说过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尹西园抱着泰儿笑道:“何况能够目睹今日这场剑斗,也算是快慰平生,死而无憾了。”
赵宗冕往前一步:“先生莫要着急,你想如何,只管再开条件罢了。”
尹西园已经站在了崖尖之上,回身便是两河之交,巨浪澎湃。
他看一眼身后长河,眼神微微变化。
这会儿尹西园锁着泰儿喉咙的手已经松开,泰儿眼中有泪,却还忍着。
赵宗冕见尹西园不语,突然看向泰儿,温声说道:“泰儿别怕,有父皇在。父皇……会带你回去,见你母后,你母后甚是担心你。”
泰儿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刷刷落下:“泰儿不怕,父皇,泰儿也不怕死。”
赵宗冕微笑道:“泰儿虽不怕死,却也不会死,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最伤心的是你母后……所以,你绝不可以有事,以后……你还得好好孝顺你母后呢,知道吗?”
泰儿点了点头:“泰儿听父皇的。”
父子两人说话之时,尹西园看一眼赵宗冕,又垂头望向泰儿。
看着小孩子红红的眼睛鼻头,在滔滔河声之中,尹西园突然又想起来:“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
其实后面还有两句——“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