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咳嗽了声:“师兄,你知道的,我不好这些。”
陶玄玉淡定地喝了口茶:“以前不学无关紧要,现在多学点儿没有坏处。”
薛翃把书重新放了回去,脸上有些不自在:“您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
“一个两个的不叫我省心,还用我明说吗?”陶玄玉瞥她一眼,把茶盏放下:“这也是一门大学问,好生研读,仔细揣摩,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过来请教。”

第76章

云液宫的法事是陶玄玉在宫内所做的最后一场, 此后便紧锣密鼓地张罗启程回贵溪之事。
虽知道真人去意已决,皇帝仍然真情实意地挽留了一番。
临行之前, 正嘉跟陶玄玉在省身精舍内长谈至深夜。
眼见子时将过,陶玄玉道:“万岁的年号已经到了正嘉八年,明年便是‘九’之数, ‘九’为数之极, 所有字数之中, ‘九’是最大的,所以就如同人的本命年岁一样, 逢九必然事多。”
正嘉微微悚然:“怪不得自从入冬,琐碎之事接连不断。可有化解法子?或者, 可需要改年号以避开?”
陶玄玉道:“不必改号,那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而且皇上身为人君,却有向道之心, 上天自然会格外地考验皇上的虔心, 重重灾劫困顿, 都是历劫而已。”
正嘉点头, 又道:“若是真人能够长留宫中就好了。”
陶玄玉道:“此番我虽回山,但和玉跟西华两人皆在宫内伴驾, 和玉是师父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 自有趋吉避凶的能为, 西华也是我亲传之人, 他们两个在内苑之中, 自然襄助万岁。只是有一点……”
“但说无妨。”
陶玄玉才缓缓说道:“和玉跟西华, 他们两个毕竟是方外之人,在山野之中无拘无束惯了,尤其是和玉,她原本性情便略有古怪,从小深受师父宠爱,师父临去之前还交代,让贫道好生照看着她不容有失。贫道对和玉向来宠纵,弟子们上下也一概都敬爱有加,所以难免更加的性娇怪诞了。先前入宫以来,因不知规矩,闹了许多祸事,幸而万岁宽仁不予计较,我因怕她留在宫内不妥,原本不想许她留下的,只是万岁一片真情诚心,倒叫贫道不忍拂逆。此番我离开之后,还请万岁多多宽待他们二人,就算有什么冒犯之处,也请万岁开恩才是,若保全两人自在,也不辜负天师真人飞升之前的嘱托跟心意了。”
“真人放心,朕待他们二人,一如敬待真人一般。”正嘉颔首,神情肃然。
“无量天尊,”陶玄玉念了一声道号,道:“贫道纵然不在京内,也会为万岁念经祈助的,万岁虔心诚意,感动上天,不日定也会修到天师真人那般白日冲举,飞升成仙的道法大成境界。”
在正嘉皇帝跟陶玄玉彻夜长谈之后,次日,陶玄玉起驾出京,仍回贵溪龙虎山去了。
送别当日,皇帝因不便亲自出面,便特派了颜幽夏苗两位,以及近侍郝宜陪着薛翃,萧西华,一块儿送出了京城,目送法驾远去,才又折回。
从此之后,放鹿宫中少了许多龙虎山的弟子,稍微显得有些冷清。
陶玄玉留了二十人,多半都是负责丹房以及采药的弟子,派给薛翃跟西华使唤。
除此之外,冬月跟绿云两人却也留了下来,为的是让薛翃身边多两个近身的弟子。其实陶玄玉原本只想留冬月一人,绿云苦苦哀求,才得应允。
陶玄玉去后数日,皇帝休朝,百官中除了当值的,也都自回府邸过年。几乎每天都有鞭炮的脆响之声,年味越发浓了。
这日,高家的人来接薛翃回府一叙。
早就安排妥当,薛翃喂了太一,正欲出门,却见西华来见她,询问要不要陪她一起。
薛翃知道他是因为上回遇刺而心有余悸,便安抚道:“不打紧,这回听说派了江指挥使亲自护送,还有小全子跟着,你安心留在宫中,好生看着炼丹炉。”
萧西华这才答应了。
薛翃又去养心殿里向皇帝辞别,皇帝正在更衣,张开双臂站在原地,听她来了,便瞄了一眼身边的郝宜。
郝宜即刻领会,便退后一步,取了他的龙袍,却并不着急给他穿上,只向着薛翃使眼色。
薛翃上前接过龙袍,厚密软糯的黑缎抚过掌心,上面金线刺绣的金龙栩栩如生。
将袍子展开,给皇帝披在身上,展开一侧大袖,把皇帝的手臂轻轻压了压,给他套上穿好。
在正嘉而言,这是和玉第一次伺候他更衣。
但是……动作却是如此的娴熟。
而且丝毫都没有给他不适感。
皇帝是个极性情古怪且又敏感的人,所以底下这些伺候的内侍们都格外小心,但是,很难说什么时候会让皇帝高兴,什么时候又会惹他不快。
皇帝对于贴身的人的要求也十分严格,先前伺候他更衣的是司礼监的另一名内侍,本是个最机灵娴熟的人,更衣的手法之类的,就算最老成的郑谷都比不上,可是皇帝仍是觉着不舒服,终究是把那人远远地打发了了事。
正嘉垂眸望着正给自己系腰间玉带的和玉,心中略觉恍惚,他尽量让自己理智看待面前的这个人。
此时此刻,皇帝竭力想分清楚,自己这会儿所感觉到的无上的愉悦,究竟是因为伺候他的是和玉所以他格外宽待,还是因为什么别的说不出的原因。
虽然已过盛年,但是身材仍然保持的很好,身段颀长,肩宽,腰细,玉带一勒,从腋下到腰间便显出了很勾人的弧度。
不期然,薛翃对上皇帝胸口那双目炯炯的金龙,一念之间,仿佛又出现了昔日身为端妃伺候这人时候的场景。
正在微怔,皇帝大袖一扬,将她轻轻拢住:“怎么做的这样好?”
薛翃抬头:“什么?”
正嘉笑道:“明明是第一次伺候朕,怎么做的比郝宜还好百倍?”
薛翃愕然,面对皇帝含笑的双眼,她的心中却突然警惕,与此同时又有点后悔。
是啊,她做的太“自然”而熟悉了。
方才只想要快些伺候皇帝穿好龙袍,便忘了别的。
虽然……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但以后跟皇帝相处的时候肯定少不了,自己该更加谨慎,别流露太多破绽。
要知道她面对的是心思深不可测的皇帝,并不是什么一叶障目随便就可以蒙混过关的糊涂虫。
心中警觉,面上却不动声色,薛翃微笑道:“皇上这也是爱屋及乌了吧。我做的再差,在皇上眼里也是好的。”
正嘉凝眸笑看:“你怎么知道朕心中的想法?”
皇帝望着怀中之人,目光落在那樱红的唇上,突然想起那夜在放鹿宫所尝到的滋味。
那是无上清甜润泽的甘霖。
察觉皇帝的呼吸悄然急促起来,薛翃咳嗽了声:“皇上。高家的人只怕在宫门口等急了。”
正嘉这才凝神。
薛翃顺势轻轻一推,后退两步。
正嘉压下心头那股异样:“让他们多等会儿又怕什么。”
郝宜上来,跪地给他整理袖子,又道:“主子只顾这样说,回头高大人以为是仙长故意怠慢他们,岂不是又要怪到仙长身上?”
正嘉的眼睛微睁:“他敢。有一有二没有再三四,但是在朕这儿,一次已经是极限,连二都不能有!高彦秋要真有这个胆子敢欺负朕的人,朕就叫他连这个年都过不了。”
郝宜笑道:“奴婢说笑了,主子别真动怒。还是让仙长快去吧,早去也好早回来。”
这句话却很管用,正嘉点头:“说的是,早去早回。”
他走到薛翃跟前,在她脸上轻轻一抚,温温地叮嘱道:“去吧,机灵点,要真有不长眼的敢为难你,只记住一点:别让自己吃亏。另外这次朕让江恒跟着,他会随时照应,也能保你来去路上平安。”
***
这一次来宫门口迎接薛翃的,除了上回的高晟外,却还有高如雪的长兄高倜。
宫门口的风大,吹的人的脸都硬了,高晟看着侄子发红的脸,把风帽拉紧了些,笑道:“看样子还得好一会子呢,别只管在这里傻站着,到马车旁边避避风就是了。”
冷风吹在脸上,小刀子似的。高倜从小也算是娇生惯养,不多会儿就觉着从头到脚都有些僵硬。
他勉强说道:“不是说巳时正就能出宫的么?这都多会儿了。”
高晟道:“宫内的规矩繁琐,方才那位小公公不是说去了养心殿了吗,想必快了。”
果然正说着,就见一顶抬舆从前方出现,头前侍卫开道,其后十六名内侍宫女两行排开,簇拥着轿子前呼后拥而来。
高晟是见识过的,并不觉着惊讶,只惊喜交加地说:“来了!”
高倜忙站直了些,但看见那一行人的时候,不由道:“这宫内不是不许骑马乘轿的吗?之前因为颜首辅大人年高,所以皇上才特赐了乘坐抬舆,她……”
高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倜儿,你还当如雪是当初那个娇娇弱弱的小姑娘吗?”
想到上次在府内见面,高倜抿了抿嘴,然后小声说道:“我也没见她大变多少。”
高晟听在耳中,却只笑了笑:“倜儿,叔叔劝你一句话,对你这位三妹妹好一些,哪怕你心里不喜欢,面上也要做出很喜欢的样子来,千万不能有丝毫怠慢。”
高倜的眼神暗沉了些:“心里不喜欢,面上很喜欢吗?可是我心里偏偏……”戛然而止,只轻轻地一摇头。
这会儿,那边的仪驾已经出了宫门,高晟早远远地迎了上去,抬舆未曾落地,旁边却有个长身玉立的身影走到跟前儿,跟高晟彼此见礼。
高晟笑道:“这次是江指挥使亲自护送?实在是荣幸之至,只是劳烦了指挥使大人。”
江恒道:“二爷哪里的话,是我的荣幸才是。”
这会儿高倜也来行了礼,他早听说江恒掌管镇抚司,是有名的心狠手辣,冷血无情。
此刻下意识地有些畏惧,行礼过后不敢抬头。
江恒看看这对叔侄,又瞧着高倜,微微一笑:“这位就是大公子了?果然人物俊秀出色,只是等了这半天怕是冻坏了,脸色都变了。”
高晟道:“先前让他避一避风,只是不肯,倒宁肯站在这里等候呢,也是他兄妹情深之故。”
江恒“呵呵”笑了两声:“既然如此,咱们就不必寒暄赶紧起驾吧,皇上吩咐了,叫早去早回不可耽搁呢。”
那两声笑却像比北风更冷,嗖地钻到了高倜的心里去。
自从上回薛翃回到高府,为老太太开了药方之后,三副药过后,高老夫人的病情大有起色。
老太太好转之后,提起“如雪”,总是不禁泪涔涔的。
这回祖孙再见面,老太太喜欢的紧握薛翃的手不肯放。
顷刻,等老夫人情绪稳定了些,薛翃才重又给她诊了一回脉,却觉脉象平和,没了上回的燥沉异状。
高老夫人慈爱地打量着薛翃:“前些日子听说陶天师要回贵溪,我心里甚是担忧,生恐你也跟着一并回去了。”
高晟的妻子叶氏在旁笑道:“可不是吗,夫人那些日子总是淌眼抹泪的,又抱怨老爷不去请旨,好让您再回来多住几日。”
高老夫人忙问:“这次回来能不能多住两天?”
薛翃道:“今日就要回宫的。”
老夫人脸上流露失望的表情,待要说话,嘴唇动了动,忍不住又滚下泪来:“自小就离开家,好不容易回来了,却不能在家里住一宿。”说着便哽咽不已。
众人忙开解劝慰,薛翃看着老人家泪落的模样,心中竟也略觉酸楚。
中午之时,便在老夫人房中的花厅内摆了酒席。高家内院的事,由沈氏跟叶氏联手操办,因为和玉是出家人,所以今日一应的菜色皆都是精致可口的素食,可见用心以及隆重之意。
用了中饭,老夫人照例要午休片刻,因为孙女儿回府,迟迟不肯去,还是薛翃劝着入内休息了。
薛翃却给如风领着,去她小时候所住的院子歇息。
上次这院子还没收拾出来,乱糟糟的,但是这会儿却已经整理一新。
如风引着薛翃进门,道:“可惜你晚上不能留宿,老太太特意交代,被褥之类都是簇新上好的,生恐慢待了你。”
说着上前推门,一股暖意涌了出来,原来屋内已经备了炭火,而暖意之中,又有郁郁馥馥的香气扑鼻。
只是因为毕竟许久没有住人了,虽然先前通风过,又仔仔细细打扫清理了,但浓香底下还是带着一点点久旷之后的霉尘之气。
高如风同她闲话片刻,打量她脸色道:“三妹妹可累了?不如也暂时歇会儿,待会老太太行了,定要找你说话。”
薛翃也正愁不知如何应对她,便点头。
高如风起身带了丫鬟告退后,薛翃环顾这女孩子的闺房。
虽然仍是高如雪的旧居,但近十年过去了,早就物非人亦非,什么桌椅器具之类,多半都是新送了进来的,并无昔日主人的旧物。
薛翃正在打量,耳畔轻轻一声响动,她回头看时,却觉着有一阵风从里间传了出来。
歪头看了会儿,里间菱字格的月门边上,有一角眼熟的银白色袍边闪过。
薛翃挑了挑眉,正要喝破他的踪迹,外头却又响起敲门声。
片刻,是高倜的声音道:“如雪,是我。”

第77章

薛翃迟疑了一会儿, 终于往门边走去。
还没打开门,外间高倜已经没了耐性,手微微用力,门扇悄然而开。
门内门外的两人猝不及防面面相觑。
目光相对,高倜看看薛翃, 又看看那门,终于说道:“你磨蹭什么?”
薛翃退后一步:“大公子有什么事吗?我正要休息了。”
好像没听见薛翃的话似的, 高倜自顾自地迈步进内, 环顾周围:“这打扫过后,果然是焕然一新了。只不过……当初那些物件都没了, 还透着一股死气。”
他走到桌边落座, 盯着桌上的定窑茶具:“这屋子没了主人,就也像是死了一样。你说对不对。”
薛翃不言语。
高倜抬眸,淡淡问:“还在生我的气?”
“嗯?”薛翃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的目光方才悄然往内屋溜了过去, 想看看那个人是还在, 还是已经走了。不过按照他一贯的行径,只怕早找了个舒服的地方等着看戏。
高倜道:“上回, 可伤到你了?”
薛翃回过神来,她咳嗽了声,这会儿说这些话,却容易引发误会。
“没有大公子伤的重吧。”薛翃淡淡的回答。
高倜竟然一笑:“是啊, 我想不到, 十年没见, 你变得这样厉害了。当时你是用了什么法子?”
薛翃并不回答:“此后大家彼此以礼相待, 就不必再提这件事了。”
高倜抚着自己的膝头,那里的伤早就愈合了,只是时不时还隐隐作痛,好像在提醒着自己。
“以礼相待,”他喃喃说了一句:“也许吧。”
他出了会儿神,又看向薛翃,却见对方立在靠墙的一张红木琴桌前,正仰头看着墙上的一副红梅雪艳图。
高倜看着她纤弱的背影,突然问:“你为什么要回来。”
薛翃回头看了他一眼,并不做声。
高倜蓦地站起身:“高如雪,我跟你说话!”
薛翃这才回身:“你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要回来,”高倜走前几步,几乎走到她身前,他低头望着面前的女孩儿,眼中透出怒色:“你、你这混蛋,你居然像是没事人一样!”
薛翃挑眉,她仿佛能看见里屋那人听见这句时候不悦的脸色。
只不知道他能忍到什么时候。
高倜死死盯着她,继续说道:“当初我叫你不要走,我能保护你,你说什么是为了更重要的……现在是怎么样,你更重要的,难道是在宫里?”
薛翃本以为高倜是又要为难自己,先前单独相处的时候她没怕过,何况这会儿笃定了江恒在里屋。
如果高倜还要用粗,那就是他自己不知死活了。
只是想不到,高倜竟然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薛翃望着少年愤怒的眼神,愣住了。
眼前重又出现上回跟高倜单独相处时候浮现的场景:
——那少年捉住高如雪的手,将她甩在地上。
下一刻,少年高倜指着她说:“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为什么要答应那老道士!”
不知是伤心还是愤怒,泪从他眼中冲了出来。
地上的女孩子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不声不响。
少年冲过来又攥住她:“那老道士是个骗子,不能信的!你跟我去和祖父说,你不要出家!”
她这才挣扎起来:“大哥哥!”
高倜回头,泪扑簌簌地从眼中掉下来:“你要是跟那老道士走了,山高水远的,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一出家,就不是高家的女孩儿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可是还有我,哥哥会对你好的,会保护你的!”
高如雪并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臂,竭力举高了,给高倜擦拭脸上的泪。
“我知道哥哥是好人。哥哥别哭了。”女孩子柔柔弱弱的声音,让人鼻酸。
高倜突然放开手,他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
高如雪探手抚过他的头。
高倜张开双臂,把她抱入怀中:“如雪,哥哥舍不得你。留在家里好不好?哥哥快长大了,长大了就更能保护如雪了。”
半晌,高如雪道:“哥哥,张天师会待我很好的。而且我离开家,并不是因为讨厌家里的人,因为我……有更重要的……”
高倜抬头:“你说什么?什么更重要的,什么东西?”
高如雪没有回答。
高倜只当她年纪小,随便瞎说,见无法劝服她,便去求父亲高孺。
高孺却并不待见高如雪,又见儿子哭的泪人一样,毫无男儿气概,他心中很不喜欢,便叫人把高倜锁在房中,叫他闭门思过。
就在那两日,高如雪离开了高家。
那天,从高府长公子的房中,传出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叫之声。
但不管他如何不舍难过,妹妹还是跟着老道士走了。
这么多年来,累积的想念渐渐变得恨爱难分。
更不知如何面对这才回归的人。
***
薛翃愕然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之前隐约回想起如雪跟他的过往,还以为他是虐待如雪,却想不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此刻面对高倜的质问,薛翃心中的淡淡恼意也随之消散,她对上少年通红的双眼,终于明白了他的心意。
“不管是为什么,我不是回来了吗?”声音变得温柔,薛翃微微一笑:“哥哥恼我了呀?”
迟疑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将一声“哥哥”叫了出口。
薛翃才说完,泪就从高倜的眼中刷地流了出来,少年的嘴唇不听控制地颤抖,终于他张开双臂,紧紧地把人拥入怀中。
虽然心存温柔,可对少年这样亲密的举止还是觉着不习惯,薛翃屏住呼吸,睁大双眼,无所适从。
幸而高倜很快放开了她。
少年回过身,擦了擦脸上跟眼中的泪:“我并没有原谅你。”他哼了声:“你总不能说走就走,想回就回。”
薛翃正在整理衣裳,听出这少年赌气的口吻,不禁笑笑。
高倜是高府的长孙,平日里待人接物文质彬彬,也向来冷静自制,自从成年后便极少落泪,人人称赞是大家贵公子的做派,今日这样,自己也觉着窘迫。
可是心里却是轻快了好些。
他飞快地拭干泪水,咳嗽了声:“不过你今时今日的身份自然不同了,我的话你也未必放在心里。”
薛翃轻声回答道:“我记得的。”
高倜看她一眼,此刻少年眼中的锐色退却,多了一抹柔和之意。只是才失态哭过,不免有些难以面对。
高倜又咳了声,转头之间,目光胡乱打量着室内陈设,颇为尴尬。
忽然,高倜盯着那琴桌下方,道:“你还记得这个地方吗?”
薛翃微怔。
高倜俯身往里看了看,笑道:“果然这些奴才很是偷懒。”
薛翃不知如何,也跟着蹲下身子,却见琴桌下面,竟还有一层,上面挂着些没有擦拭干净的蛛丝跟网尘。
谨慎起见薛翃没有说什么,而高倜抬手试了试,手指上擦了厚厚地灰,他回头看看薛翃,说道:“该不会真的忘了吧,先前你总爱往这里藏些东西,这张琴桌是镶嵌在墙上的,这么多年大概也没有人动过,看看里头还有没有东西了。”
十年没有动过的暗格,有些紧涩,高倜拉了一会儿,“咯吱”一声,才终于打开了。
刹那间尘灰散了出来,少年给灰尘扑面,忍不住咳嗽连连。
薛翃抬手掩住口鼻,目光所及,却望见那小抽屉里的确有一样物件。
高倜挥了挥眼前的尘土,却也看清楚了。原来是一块帕子系成了个小小包裹,高倜道:“如雪,这是什么?”
他因知道是妹子所藏,不便随意打开,便抖了抖上面的灰尘,把帕子给了薛翃。
薛翃拿来手中,犹豫了会儿终于打开。
帕子中,竟是一朵极小的宫样绢花,原本是白绢所制,看着像是一朵雪色蔷薇,只是因为年岁久远,隐隐有点泛黄。
“妹妹,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东西?”高倜诧异地看着那绢花,“这种颜色,寻常人家是不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