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自斜襟内探了入内,同时察觉怀中的人猛然一颤。
这种反应,令他甚是喜欢,甚至心动。
薛翃短促地吸了口气,不敢尽情呼吸,也不能。
室内都是龙涎香跟甘松的味道,她觉着,吸入太多的话,会忍不住晕厥。
薛翃回答:“我才探望过宝鸾公主,”不等皇帝反应,薛翃继续说道:“公主问我,会不会随着天师真人离京。”
皇帝正是隐隐意乱情迷的时候,突然间听了这句,整个人清醒了三分。
“你说什么?”正嘉有些警觉地望着薛翃。
上回他询问过薛翃去留的问题,立刻得到了拒绝,皇帝虽然心有所盼,知道她未必能离了自己,但毕竟还未得到她亲口答应。
他当然有千万种法子可以把人禁锢在身边,但终究不及她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好。
一念意动,皇帝的动作停了停,他飞快地思忖了会让:“那你是如何回答宝鸾的?”
薛翃问道:“这要取决于皇上。”
“嗯?”正嘉真的疑惑起来:“朕不明白。朕当然是想你留下来,问题是你肯乖乖听话吗?”
薛翃道:“我愿意。”
听见这三个字的瞬间,正嘉的心跳也有一瞬间的停止。
“你……当真愿意?”他不能相信,清醒而警觉地眼神盯着薛翃。
“我愿意,”薛翃回答,“只要皇上答应我三个条件。”
“哈,”皇帝早有所料般轻笑出声:“你这诡计多端的小妮子,朕早就知道,你没有那么听话。”
“只是三个条件而已,”薛翃道:“不知皇上能吗?”
正嘉微微一哂:“这天下没有朕不能的,你先告诉朕,你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薛翃道:“在这儿之前,请您先放开我。”
习惯了拥抱着一个人,而且这人又是自己心心念念渴盼着的,放手这种极简单的动作,就成了最难的抉择。
正嘉皇帝最擅长的其实就是拿得起放得下,他的心十分刚硬,可以做到对万物冷漠无情,但是这会儿……
可皇帝毕竟还是那个睿智冷静、城府深沉的皇帝。
他从来分得清轻重缓急。
正嘉道:“那好吧。”
他果然张开双臂,仍是带笑望着薛翃,半真半假说道:“你只管开口,只是有一件,——不许漫天要价,如果是故意为难朕,你可要小心点。”
薛翃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不说说看,又怎知成不成呢。更何况,我跟皇上的心意并不一样,也许对我而言不可能的,对皇上而言却是轻而易举呢。”
正嘉笑道:“这奉承朕喜欢,说罢,看看朕能不能接住你那些鬼灵精怪的条件。”
皇帝将目光转开,不再多看薛翃。
他心性虽稳,毕竟也是一个男人,心念蠢动,情难自禁,多看只是多添了折磨。
于是皇帝转身,仍走到那红木茶几旁边,低头打量鱼缸内的兰寿。
那小鱼方才惊鸿一跃,这会儿重又乖乖地趴在了水底。
皇帝双手负在身后,俯身靠近了打量,两只晦暗深邃的双眸,给水晶缸的光芒反耀,越发的深不可测。
身后,薛翃看着仿佛漫不经心的皇帝,却有些迟疑。
真的要留下来吗?
局面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俞莲臣去了塞北,虞太舒在朝中另有所图,宝鸾的恳求,宝福的别扭……
一走了之反而容易,若留下,这条路注定要超乎寻常的难走。
室内安静的令人心神不宁。
皇帝看了会儿太一,回头扫她一眼:“怎么了,总不成是不敢开口了吧,是想临阵退缩吗?”
皇帝总能这样一阵见血,直指要害。
他这句半是挑衅半带戏谑的话却有奇效。
薛翃暗中握紧双手,拿定了主意。
薛翃道:“我毕竟是修道人,绝了七情六欲,所以并不想皇上每每对我如此亲近,这样势必会招惹许多非议,并且有损师门清誉,我若留下,皇上当对我以礼相待,不可逾矩。”
正嘉虽做足了意外的准备,亲耳听见,仍是意外中的意外。
他情不自禁地皱眉:“朕喜欢你,和玉,不是有意轻薄,朕从未对人如此上心……你如何还不明白。”
当然了,身为天子,从来只有女人们费尽心思地讨好他,靠近他,争宠侍寝,哪里似如今这样角色颠倒一般。
薛翃不去看他,转身道:“我自然明白,只是……我奉道,奉的是道法自然,所以到底也要我心甘情愿的才行,皇上不能再如今日这般强人所难。”
正嘉听到“心甘情愿”,眼中精光一动:“你是说……”
他并没有说完,只是一笑。
薛翃道:“您可能答应吗?”
半晌,皇帝才道:“既然是你要求的,又是这般恳切,朕如何忍心拂逆,准你了。”
薛翃道:“多谢皇上。这是第一件。”
“说你的第二件吧。”正嘉瞟了一眼她纤袅的身影,叹了声:“别得寸进尺啊。”
薛翃道:“第二件就是,我虽愿意留下,但如果有朝一日我要离开,请皇上不可强留。”
“什么?!”
这个比第一件更加令人难以接受,正嘉拧眉:“哼,那你今儿答应了,明日就赌气离开,又怎么说。”
薛翃道:“我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要离开,只是假如这宫内无法再许我留下,我才会走。”
“你是怕有人为难你?”正嘉听明白了,“朕曾答应过,这六宫里,朕为你撑腰,又瞻前顾后说这些做什么。”
薛翃道:“此一时,彼一时,皇上如今自是满心厚待,但若有朝一日皇上情意消减,我又如何自处?这不过是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罢了。”
正嘉原本满心不喜,可听了这句,突然隐隐察觉,这妮子竟像是担心有一天他不再喜欢她了,所以才特意要挟的。
由此可见,她的心里只怕也并不是没有自己的。
如此想法,倒也有些可爱。
正嘉笑道:“六宫里的妃嫔,时常担心自己失宠,你如何也学她们这般患得患失?”
薛翃脸色微冷:“皇上有那么多的妃嫔,个个对您曲意逢迎,如今也已经把我看做妃嫔一流了吗,还是说,您觉着我的心中,也想做您六宫内的一名妃嫔呢?”
正嘉微怔:“自然不是的。朕只是随口一句而已,又何必多心。”
薛翃道:“那您可答应这第二个条件吗?”
正嘉目露思忖之色:“朕……”
皇帝不言语,只是盯着薛翃:总之只要留下她,以后总有水到渠成之日,到时候只要百般宠爱,何况另有其他羁绊,难道还愁她一心要走吗?
正嘉微笑:“朕实在是没了法子。准了。最后一个条件呢?”
问出口的时候,皇帝忍不住有点不安。
这前两个已经令他有些难以招架,最后一个条件,还不知是如何的“惊世骇俗”,只盼她不要太过的“异想天开”。
皇帝内心忐忑之时,却见面前的人莞尔一笑。
这笑容透着两份狡黠,偏又如此温柔美丽,皇帝一瞬竟看怔了,方才的惴惴也随之不翼而飞。
“说罢,到底想要什么。”正嘉无奈地叹了声,回到椅子边上落座,“你是吃定了朕是不是。”
这会儿,皇帝心中突然明白了古代那些有名的昏君们,为什么会为区区一介女色所迷。
就如他方才,乍然见了她那种笑,心内竟有种百忧全消的飘然之感,仿佛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会给她摘了来的冲动。
薛翃道:“我还没有想好。”
“什么?”皇帝着实地意外起来,几乎从椅子上站起来。
薛翃道:“最后一个条件我还没有想好,等想好了再跟皇上提。”
“你……”正嘉语塞,抬手指着薛翃,半晌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薛翃笑道:“也说不上故意,只是心里仿佛有一件事儿要跟皇上说,只是一时想不明白,索性就先跟您要着这个条件,不知圣明天子,可否答应呢?”
这真是匪夷所思。
就算正嘉素来谋算人心,无人可及,可在这女孩儿面前,却赫然失算了。
其实她直接说出最后这个条件的话,前两个条件自然不用特意提出了。
最主要的是,如果薛翃一开口就提第三个条件的话,正嘉还真的未必会答应她。
可她先说了那两个令人为难的一二,引的皇帝答应,那么再提第三,皇帝就不至于太过意外。
皇帝既然能答应前面两个,有那两个做铺垫,后面这个就看似容易了。
如果皇帝连前面两个都不能答应,第三个自然而然更不能成,所以前两个条件若是谈不拢,薛翃绝不会提最后一个。
她步步为营,着实思虑周全。
“你敢作弄朕,”正嘉不知自己是意外,生气,还是惊喜,似笑似嗔地:“好大的胆子。”
薛翃道:“您可答应吗?”
正嘉咬牙。
皇帝的理智告诉自己,绝不能答应。
但是她就站在面前,言笑晏晏,是前所未有的欢喜之态,而他唾手可得。
“你过来,朕告诉你。”皇帝的心又恨又痒,大袖内的手不安地揉动,很想捉住点什么来折磨。
薛翃摇头:“我怕这会儿过去,皇上会掐死我。”
“你还有些自知之明。”正嘉沉沉凝视着她。
薛翃慢慢敛了笑,正色说道:“其实我知道为难皇上了,这种条件,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就算是哪一位圣明君王都不会轻易应允的。所以您就算不答应……也是理所当然。”
皇帝哼道:“你如此明白,却还故意提起。”
薛翃眨眨眼:“漫天要价……”
“就地还钱是吗,”正嘉接口说道,他磨了磨牙:“好啊,朕可以答应你,但是,就地还钱嘛,朕总不能就这样痛痛快快地许了你,自己却一无所得吧?”
“皇上不是要我留下来吗,难道还是一无所得?”
“你还好意思说,”正嘉想到她第一个条件,哼了声:“朕可以答应你这三个条件。但是,不许你忤逆朕,不许跟朕对着干,朕若传你,不许推三阻四,要即刻到朕身边来。”
薛翃低头:“是。”
皇帝定了定神:“现在,给朕过来。”
薛翃果然乖乖地走到他跟前儿。
皇帝像是擒拿猎物般,抬手攥住她的腕子,低头道:“听明白了没有?”
“我都遵旨过来了,自然是听的极明白。”薛翃垂着眼皮回答。
皇帝望着那两道秀气的眉毛,看着长睫低垂的乖静姿态,突然说道:“朕有种不好的预感。”
薛翃抬眸,眸子黑白分明,目光如水。
正嘉拧眉:“朕太纵你了,这不是好事。”
薛翃道:“皇上要反悔吗?尚且来得及。”
“朕做了的决定从不反悔,”正嘉眼中掠过一丝傲然,却又瞥见眼前的人在笑,灯影下,犹如夜合花落落开放,令人心旌神摇。
正嘉问道:“你笑什么?”
薛翃温声道:“我怕今晚上皇上答应后,回头就忘了。”
正嘉对上她明澈的眸子,笑道:“你又想什么鬼主意?难道,是想朕立字为证?”
薛翃道:“这也看您愿不愿意罢了。”
正嘉单臂一横把她揽到膝边:“你真是得寸进尺了啊,让堂堂天子给你立字画押吗?”
薛翃道:“皇上你忘了第一个条件了吗?”
正嘉说道:“朕还没有画押,怕什么。如你所说随时可以反悔。”
身边的人咬了咬下唇,仿佛有点不安。
正嘉喉头微动,手臂略用了三分力,把人抱到膝头。
薛翃一惊。
“别怕,”正嘉凝眸望着她嫣红的朱唇,低低说道:“朕总要先讨点利息,才肯安心画押。”
话音未落,长指捏住薛翃的下颌,低头吻落。
第74章
万安殿。
陶玄玉坐在莲花座上, 闭眸养神, 左右下手是萧西华跟葛衣两人护法陪坐。
其实萧西华本该再多养上几日才妥当, 只是他在放鹿宫的时候,绿云总是频频来探望,几乎每个时辰都会见到她。
萧西华原本以为总会得小师姑一些眷顾, 谁知适得其反,又瞧着绿云打量自己的眼神灼灼的,实在忍无可忍,便撑着回到了万安殿。
不多会儿,铜磬一声响,莲花座上的陶玄玉说道:“明日就要去云液宫驱邪,又更有一番忙乱。西华,你身子还未养好, 先下去歇息罢。”
萧西华起身行礼,退了出来。
才到门口, 就见另一名弟子打廊檐下经过。看见他便行礼道:“大师兄。”
这数日西华都没见到薛翃,心内惦记, 又知道这弟子是回放鹿宫的,便想问一问。
不料不用他开口, 那弟子说道:“大师兄, 方才我回放鹿宫, 见里头多了好些的宫女太监们, 原来是皇帝陛下在宫内, 好像是有事找小师姑。”
萧西华听了这句, 一颗心止不住地往下沉去:“有什么事呢?”
弟子说道:“我也不知,只是门是关着的,我也不敢乱打听。”
萧西华从内到外一阵阵地发冷。
那弟子见他脸色如雪,忙扶着说道:“大师兄,您是不是还不舒服?”
于是扶着萧西华到旁边的偏殿房间歇息,又叫他的侍奉弟子去取汤药来喝。
萧西华喝了药,靠在床上出神,只听房门响动,抬头看时,却是葛衣走了进来。
葛衣道:“师兄,听说你身子不适,可好些了?”
萧西华点头:“无碍了。”
“师兄怎么不多在放鹿宫休息两日,师父也不会怪罪你,”葛衣在床边坐了,道:“且明日到那什么云液宫去,听说那可是个邪门的地方,师兄身子如此,不如别去。”
萧西华淡淡说道:“说了无碍,不用多言。”
葛衣看他一眼,低头道:“师兄啊,师父说,做完了明天那场法事,就要起驾回山了。”
萧西华此刻心烦意乱,不太愿意理人,但听了这句,仿佛觉着葛衣欲言又止:“你想说什么?”
葛衣道:“师兄,我隐约听说,小师姑不会跟我们一块儿回去的。”
萧西华道:“那又怎么样?”
“师兄你呢?”葛衣突然问。
萧西华道:“我……”他才要回答,又皱皱眉。
葛衣道:“师兄会随我们一块儿回山吗?”
萧西华转开头去,长睫低垂。
葛衣在旁看着他,他们是同门师兄弟,从小一块长大,自然多了解对方心意,虽知道萧西华此刻心情不佳,葛衣仍是说道:“师兄毕竟是被看做是继承师父衣钵的人,当年还是师祖亲自带回山的,师父大概也不会舍得你吧。”
“你在说什么。”萧西华微蹙眉头。
葛衣道:“我知道师兄向来对小师姑跟对别人不同,先前就算在山上,小师姑但凡出山行医,或者入山采药,哪一次不是师兄作陪。先前宫内那些人捉了师兄去拷问,不也正是因为你那天因为听说小师姑遇袭,所以偷跑出去想看究竟吗?”
“你倒是清楚。”萧西华淡淡地说,“那又怎么样,我先前跟师父说过了要留在京内,师父并未允许。”
葛衣道:“师兄真的想留在京内陪伴小师姑?可是……”
“可是如何?”
“可是底下的弟子都说,皇上对小师姑很不同呢。且小师姑的俗家祖父又是内阁里的大官儿,先前她还回过高家,将来只怕会还俗也说不定。”
萧西华把头转向内侧,仿佛赌气。
葛衣说道:“到那时候,师兄你又何去何从?”
“别说了!”萧西华突然提高声音。
葛衣忙噤口。
萧西华虽看着冷淡,但性情从来最好,对师兄弟也很是友爱。很少看他发脾气的样子。
如今见他半是带怒的样子,竟有一种不怒自威,冷寒凛冽的气势。
萧西华却又醒悟,他收敛心神:“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只是把小师姑一个人留在这宫内,我很不放心,你明白吗?对我来说,这宫内跟山上没什么不同,都也是有蛇虫虎豹,危机四伏,我不想以后会怎么样,只想但凡能陪着小师姑一段,就陪她一段,直到她……不需要我了为止。”
这是他第一次说自己的心意。
葛衣微微动容:“师兄……你、你是喜欢了小师姑是不是?”
萧西华扭头不言语。
半晌,葛衣起身欲走,却又止步回头。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萧西华,青年道士的侧脸更是好看的惊人,只穿着素白中衣靠在床上的样子,却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贵戚公子。
葛衣把心一横道:“师兄,你若是想留在宫内,其实是有办法的。”
萧西华回过头来:“你说什么?”
葛衣重走回来,在他耳畔低语数句。萧西华眼中透出惊疑之色:“此话当真?”
“是当年……我亲耳听师祖跟师父交代的。”
萧西华喉头动了动:“可是如果是真的,那师父为什么……”
葛衣说道:“师父毕竟是疼师兄的,大概怕师兄留下来会有什么凶险。”
萧西华定神:“你……又为何告诉我这些?”
葛衣看着他明亮如星的眸子:“我、我不想看师兄不开心的样子。”
他说了这句,又匆匆地转过身:“我先回去了。师兄安心养伤。”
萧西华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目光却是讳莫如深的,半晌,方慢慢地阖了长睫。
这一夜,萧西华睡的并不安稳。
他梦见自己独自一人,在暗影憧憧的丛林之中奔逃,身后仿佛传来虎豹嘶吼之声,时而近在耳畔,时而横在身前。
他仿佛记得锋利的野兽爪子划破手臂之时那种难以忍受的锐痛。
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外间正有弟子进来查看情形,见他满头大汗地醒来,便道:“师兄,师父那边已经起了。师父交代了若是师兄身子不适,今日不必前往。”
萧西华喘了两口气:“扶我起来,准备热水沐浴。”
等萧西华收拾妥当出门,那边儿也有弟子伺候着陶玄玉装扮妥当,吃了早饭。
萧西华入内行礼,陶玄玉抬眸看他一眼:“脸色不大好,今日可能撑着?”
“回师父,弟子可以。”
陶玄玉道:“这爱逞强的性子,大概是跟你小师姑学的吧。本座可没有这样不知天高地厚。”
萧西华不言语。陶玄玉瞥他一眼,道:“奉剑。麈尾。”
旁边早侍立多时的葛衣上前取了他的拂尘捧在怀中,萧西华则去请了张天师亲传的龙纹金剑。
其他弟子,有托黄纸的,有托符箓的,有拿香火的,不一而足,迤逦成行。
这会儿万安殿门外的内侍们也都已经排列整齐,恭候天师法驾。
前头接引太监领路开道,往云液宫方向而去。
法驾所到之处,内侍宫女们纷纷跪地。
云液宫塌陷的宫墙已经修缮妥当,里头还嵌了天师亲手所写的符箓。
这三年来,头一次,云液宫宫门大开,但除了道人一行,其他太监宫女们却都森然地立在宫门之外,不敢涉足。
萧西华奉剑,葛衣捧着麈尾,两位弟子开道,引了天师法驾入内。
里头的道场、香烛之类皆已经布置妥当。
这是萧西华第一次来到这传说中的云液宫,三年里不曾住人,宫门跟廊柱上的赤色漆斑驳淋漓,窗纸都已经碎裂,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响动。
远处没有清理的杂草随风刷刷而响,果然有些鬼气森森的意思。
一些胆小的弟子已经忍不住不寒而栗。
葛衣在旁偷看萧西华,却见他依旧的神情雅淡,跟在万安殿内并无两样。
陶玄玉升起法驾,烧了黄纸,开始驱祟。
一时之间,袅袅的香烟气息在殿内散开,一阵风不知从何处而来,卷动地上烧着的黄纸,扶摇而起,似有灵性一般。
陶玄玉头戴莲花如意的上清冠,身着皇帝所赐的紫色贡缎道袍,道袍上用金丝银线刺绣出郁罗箫台,日月星辰等图案,烁烁威严。
脚踏彩锦浅帮绣云纹的道靴,走罡步上前,从口中喷出一股五方净法之水。
那水宛若甘霖轻雾,飒飒飘落。
陶玄玉道:“奉剑。”
萧西华双手一振,将手中所捧宝剑扔了过去,陶玄玉脚下一旋,拔剑出鞘,同时将剑鞘震回。
萧西华扬手接了过来,动作干净利落,重又退回旁边。
陶玄玉手持张天师亲传的斩妖除魔青锋宝剑,剑锋斜挑两道符箓纸,口中念念道:“玉清有命,告下三元,十方曹治,禀命所宣,各统部属,立至坛前,转扬大化,开济人天,急急如律令!”
说罢,两道符箓纸陡然化作火焰,青烟袅袅,消失于宫内。
不知是否是法事起了效用,还是别的缘故,在殿内伺候的众弟子,以及门口的宫女太监们,均都觉着身上那股慑人的寒气竟无端地减退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