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玄澹目光一动,望了季海一眼,心中想起一事,却问道:“皇后去哪里了?”
季海越发轻声细语回道:“回万岁,奴婢方才看娘娘出殿,似乎是回自己寝殿了。”
朱玄澹沉沉问道:“人都跟着么?”
季海道:“万岁爷放心,十几个人跟得紧紧地,保管不会有什么纰漏。”
朱玄澹听了,便哼了声,道:“那个……子规呢?”
季海回道:“奴婢遵了万岁爷的吩咐,把他留在了宫内……现如今让张有得陪着呢,不离左右,他也去不到别的地方。”
朱玄澹便扫他一眼:“朕又说不让他去别的地儿么?”
季海心头一紧,急忙道:“这个……是奴婢自作主张了。”
朱玄澹却并未追究这个,只是说道:“他的伤怎么样?”
季海道:“回万岁爷,不妨事……只是手臂跟腿上都有些小伤,另外就是右腿折了,太医说起码要养上十天半个月才能好。”
朱玄澹垂眸,轻声道:“他倒是个忠心的奴婢,肯为了救皇后奋不顾身。”
“是啊,是啊。”季海低低附和。
朱玄澹道:“让太医上心点儿……另外,你留他在殿内,他有没有说什么?”
季海心头一动,道:“回万岁爷,他没有说什么呢,奴婢让他坐着,他便坐着,让他站着,他便站着……倒是个极伶俐识做之人。”
朱玄澹哼道:“那是自然了,他年纪如此轻,便已经做得如此,连你都口口夸赞,……季海,假以时日,恐怕他比你会更胜一筹。”
季海心里发紧,面儿上却还陪着笑:“万岁爷若是赏识他,便是他的造化了,只要他忠心耿耿地为了万岁爷效力,奴婢也是高兴还来不及的。”
朱玄澹见他回答的甚是得体,便笑道:“只不过,他到底年轻,应对上仍旧是比不过你的。”
季海便又垂着眼笑了:“奴婢多谢万岁爷夸奖……能跟着万岁爷身边儿伺候,便是奴婢天大的福气,奴婢自然要事事小心留意,不敢出半点儿差错。”
朱玄澹点点头,却又叹了声,道:“既然如此,那就先让他留在这儿,你多看着点儿,让他跟在你身边……若有什么异动……”
季海屏息静气听着,听朱玄澹停了,他便道:“奴婢会时刻向万岁爷禀报的。”
朱玄澹才一点头,目光扫了一眼空荡荡地殿门口,眉目之间又多了一丝忧虑,道:“叫人多着力伺候着皇后那边……如果再有什么差儿,朕决不轻饶!”。
季海急忙答应了声。
朱玄澹踱步走到龙案背后,看着上头新送来的一大叠奏折,叹了口气取了一本,本是要批阅的,只不过他心浮气躁,那本折子将开未开,终究又道:“去叫欧阳振翼来见。”
季海领命,便退了出去。
子规留在帝王殿内,所在的乃是荫凉的偏殿。他的腿上上了药,太医又用了两面夹板将他的腿固定了,免得骨头又移位。
子规坐在偏殿的地上,身遭有几个内监站着,似伺候,又似监视。
子规垂着头,面上神情冷冷地。
“你的腿如何了?”蓦地,有个清亮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子规抬头,却见是那个将自己跟皇后救上来的欧阳大人。
子规急忙起身:“原来是欧阳大人。多谢大人挂心,小人的腿不碍事。”
欧阳振翼踱步上前,道:“既然有伤,就不用客套劳动,算起来,我的官职,也不比你这个凤仪殿的首领太监要高多少。”
子规怔了怔,而后一笑:“大人说笑了。”
欧阳振翼看他露出笑容,便道:“哈……对了,瞧你方才愁眉不展地,是如何?”
子规道:“没……小人是在想事情。”
“是在想皇后娘娘吗?”欧阳振翼忽然问道。
子规身子一震,谨慎而缓慢地说道:“奴婢是伺候娘娘的人,自然会惦记娘娘的安危。”
“听说陛下要留你在他身边了,你可愿意?”
子规垂了眸子:“若是圣上的旨意,奴婢自然该当遵从的。”
“可是皇后娘娘好像不是很乐意呢。”欧阳振翼慢慢道。
子规一惊,抬眸看向欧阳振翼:“这个……大人从何说起?”
欧阳振翼一笑:“方才我欲去见陛下,正巧在殿外听了一两句……好似是娘娘因为你的事,跟陛下起了争执。”
子规的脸色微微发白,欧阳振翼道:“可见娘娘也很是器重你,……不过也是,你肯为了娘娘奋不顾身,如此尽心,她自然也对你另眼相看。”
子规黯然道:“当奴婢的,自当为了主子尽心竭力,又有何可说的?”
“那……”欧阳振翼打量着子规,“倘若今日你跟着的,不是娘娘,而是别的主子,你也肯做到这份儿上?”
子规张了张嘴:“大人……怎么这么问呢?”
欧阳振翼笑道:“没什么,我也就是好奇,其实说实在的……平常就算主子长奴婢短,尽忠尽忠地说着,真一到了危急关头……我看,十个人里头没有一个是像你这样的,不瞒你说,事发之后我扪心自问,倘若换作是我,会不会作出如此的举动来……我还真不能肯定就说会如你这般呢。”
“大人……”子规愕然,顿了顿后说道,“大人如今只是空自设想罢了,因此才不知道……其实,若是此事未曾发生,让奴婢来自己测度,奴婢也未必会做到这般,有些事情得是事到临头了才知道选择为何,因此大人实在不必先把自己否决了。”
“哈哈,”欧阳振翼一怔之余,望着子规点头笑道,“你真真是个明白有趣的人。”
正说到此,外头有脚步声传来,而后,是一个小太监的声音,道:“欧阳大人,您果真在此,季公公命小的来传旨,万岁爷召见大人呢。”
欧阳振翼回头,道:“知道了,立刻就来。”
他说罢之后,便又对子规道:“其实,你说对主子尽忠,但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主子,就是当今圣上,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也不必别人罗嗦了,原本我还有些担心,同你说了这番,才知道我的担心是多余的,那么,你便留在此处,好自为之,我就去了。”
子规躬身道:“小人相送大人。”
欧阳振翼点点头,同那小太监出殿而去。
身后,子规一直候着他出了门,才抬起头,心中想着欧阳振翼的那句“皇后娘娘因为你,跟陛下起了争执”,他一双明澈的眸子里,慢慢地爬上几分忧虑之色。
且说凤涅回到殿内,心中愤懑异常。
她入了殿内,落座之后,静思了一番,心想倘若朱玄澹对她如何,她反倒不会如现在这般……只是一想到子规……
假如朱玄澹真的赏识他,将他留下,倒也……罢了,但万一他不怀好意,有心折辱……
偏偏这件事上她不能竭力地为子规说什么,因为她越说,朱玄澹就会越不喜欢,对子规有害无利。
而她恼恨的是,那人明明对自己很好,百依百顺似的,谁知道不声不响地就把子规弄走,表面上借口冠冕堂皇,实际上的原因,却不能宣之于口。
他应该比这全天下的人都懂她真正的性子,也明明知道她多仰仗子规,从冷宫里一直跟出来的情分,不是说换一个奴婢就能敷衍过去的。
但他就是说要就要,说拿就拿走了,就像是随手拿去一个物件一般地轻易。
凤涅想来想去,心中那股火始终都熄不了,明明暗暗地煎熬。
明明有万句话,却一句也不能多说,多说便多错。
朱玄澹了解她,她也了解那个人,——他对她好是极好的,但是他是个极有城府同主见的人,认定了的事,绝不会轻易更改,若是一味追着求或者劝,怕更会适得其反。
他是一头老虎,仗着他的宠爱,她能顺着毛儿摸一摸,偶尔戏谑打闹一下也无伤大雅,但是他毕竟是一只老虎,真真切切是能吃人不吐骨头的。
就算是中学生的书上怎么写得呢?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先头经过一番波折,午时早就过了,康嬷嬷张罗着准备吃食,凤涅心中却全然不饿,大概是给恼怒撑饱了。
她挥退了御膳,本想睡一会儿的,可是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最后一骨碌爬起来,道:“有什么酒吗?”
康嬷嬷一听,道:“娘娘,您没吃中饭,反倒要饮酒?”
凤涅望着她,未免就又想到子规,原本两人都在身边的,可是此后若是再也不见了那人,心中就好像被挖走了一块什么,酸酸地好不难受。
她便皱眉道:“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好酒,取来。”
康嬷嬷本是要劝上两句的,然而见凤涅眉尖带着恼色,便不敢多说,急忙退出来,把思且叫着,打发她去中津行宫执事太监处打听。
凤涅趴在床上,想来想去,只有那句老话能形容:伴君如伴虎。
“要是在现代的话,哼……”喃喃地,忍不住说出声来,细微的声响传入耳中,却把自己吓了一跳。
凤涅苦笑了笑,看了一眼帘子外头,见几个奴婢都离得颇远,便才又趴下。
这一瞬间,便想到了一个人。
——林见放。
凤涅想起在皇宫八角亭里化身为朱镇基的林见放所说的话,心中一动。
手指扣在被褥上,手指轻轻地敲动,眼神几番闪烁。
正在出神,外头康嬷嬷的声音轻轻道:“娘娘……娘娘……”
凤涅转头:“嗯?”
康嬷嬷小声道:“娘娘,取了酒来了,还真让娘娘说中了,这山上有上好的桂花酿呢,还是去年的陈酿,听管事的公公说,又甜又香醇,娘娘要不要尝尝?”
凤涅正苦闷着,她自穿越过来,便很少痛快饮酒,此刻烦闷异常,便起了这个心思,当下爬起身来:“自然要喝了。”
康嬷嬷见状,便顺势道:“娘娘要喝也成,只不过奴婢大胆,……娘娘空腹饮酒可是大大地不妥,容易出事,奴婢方才吩咐了他们,准备了几样可口的小菜,给娘娘下酒……”
凤涅坐在床边,见康嬷嬷小心谨慎地说话,知道她担心自己,她心里略好过了些,便忍不住一笑,道:“好啦,本宫听你的就是了。”
康嬷嬷生怕她赌气不吃,最后难受的还是自己,听她从了,一时大喜,赶紧将宫女们把吃食送了上来。
凤涅起了,到桌子边坐了,果然见上头放着个不小的酒坛子。
康嬷嬷亲将封口开了,刹那间,一股带着花香的酒气散开,凤涅嗅了嗅,笑道:“不错,光闻一闻就知道是好酒了。”
康嬷嬷回身,将酒倒入壶里头,殿内酒香四溢,更为浓郁。
桂花酿从酒壶里倒入杯子中,酒色呈金黄色,在玉杯里头宛然流转。
凤涅已经垂涎三尺,康嬷嬷提醒道:“娘娘,先吃一口菜。”
凤涅只好先吃了一筷子菜,才喝了口酒,只觉得这酒入口甘甜绵长,并不呛人,一直到入喉之后,才缓过劲来,散出一股酒力,微微地发热,一路滚入了胃里,渗透到腹内。
刹那间,浑身微微地发热,很是舒服。
凤涅高兴,一连喝了数杯,康嬷嬷阻止不迭,到最后眼睁睁地看她喝光了一壶酒,还一副意犹未尽双目放光之态,康嬷嬷情知不能再让她随意喝下去,便冒着被呵斥的风险,示意思且将剩下的半坛子酒藏了起来。
此刻凤涅已经酒力发作,原先的忧愁飘然无踪,只觉得身子轻飘飘地,人也情不自禁地高兴起来。
吃了一口菜,凤涅口齿不清说道:“嬷嬷,你给本宫把酒藏到哪里去了?快拿出来,不然的话……呃……”便打了个饱嗝。
康嬷嬷陪着笑:“娘娘,歇息片刻再喝也不迟……”
凤涅啐了声,斜眼看她道:“你敢抗命?以为本宫不敢打你吗?还是子规不在了,你就也不听本宫的话了?”
康嬷嬷仍旧笑着轻声应付道:“娘娘,奴婢哪里敢呢……”
凤涅一说起子规,不免想到“伤心事”,把筷子一扔,便伏在桌上,喃喃道:“子规……多聪明体贴的一个人啊,硬生生给我抢走了……真是可恶……”
康嬷嬷一听,汗毛倒竖,赶紧道:“娘娘喝醉了……还是歇息吧……”一边说着,一边道,“你们都下去吧,娘娘要歇息了!不喜人打扰!”
两边的宫女太监们纷纷退了下去,康嬷嬷一身汗,低声道:“娘娘,娘娘,可不敢乱说了……”
凤涅咬了咬唇,横她一眼:“什么不敢乱说?有什么不敢说的?他算什么?哼,都怕他,我、我却不怕他!大不了……大不了本宫不干了!”
康嬷嬷毛骨悚然,心跳的几乎要窒息,看看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退了,才捏着汗,念了一声“阿弥托佛”,道:“娘娘真是醉得厉害了……这真是……”
看凤涅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她便急忙扶住。
凤涅握着她的手臂,醉眼朦胧看她一眼,忽然笑道:“嬷嬷……你长得真是可爱,像是我那只拳师犬……我很喜欢……”
康嬷嬷不懂何为“拳师犬”,凤涅却在她脸上捏了一把,又撇嘴道:“子规长的好看,……可是为什么要把他夺走?子规……子规……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本宫要把他要回来!”她嘟囔着,便往外冲。
康嬷嬷魂不附体,急忙将凤涅拦住:“娘娘,娘娘您先歇息……”
凤涅哪里肯,手舞足蹈地挣扎,正在相持不下,外头有人道:“皇上驾到……”康嬷嬷一听,几乎要昏死过去。
凤涅却摸摸额头,嘟囔道:“来得正好……敢抢我的人?本宫跟他拼了!”发狠似地一掳袖子,歪歪扭扭往外就冲。
第六十七章
寝殿之内乱做一团,康嬷嬷听凤涅醉后乱性,连些很“大逆不道”的话都说出来了,情知这样若是给天子见了,指不定会有什么天大的祸事,于是便拼死拦着凤涅,一边高声叫道:“来人,来人!快来人!”
说话间,外头有人匆匆进来,却是思且等几个宫女:“嬷嬷有何吩咐?”
康嬷嬷拼命抱着凤涅,道:“快,快去拦住万岁爷,就说……娘娘睡下了,不见人!”
自来也没有将圣驾拒之门外的道理,然而现在康嬷嬷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若是天子不见皇后,顶多有些“败兴而归”,但若是见了,那才是“天雷地火”,不可收拾!
几个宫女听了,各自胆颤,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拦阻圣驾?唯有思且二话不说,急忙转身出去。
思且刚出内殿,就见迎面来了一人,在外殿伺候的太监宫女们纷纷跪地,却不是天子驾到是谁?
思且略站了站,把心一横迎面走上去,行礼道:“奴婢参见万岁爷!”
朱玄澹身后季海一看,喝道:“你是哪个宫女?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儿?挡在万岁爷跟前是怎么回事?还不闪开!”
朱玄澹双手负在身后,却不做声。
思且垂着头,颤声道:“奴婢禀万岁爷,……娘娘……娘娘她方才身子不适,已经睡下了,不见人。”
季海见她非但不退,反而说出挡驾的话来,一时瞪大了眼睛,忍无可忍地走过来:“你这大胆奴婢……”
朱玄澹一抬手,季海便噤声不语,朱玄澹问道:“皇后怎么不适?”
思且垂着头:“娘娘……娘娘她……”
正说到这里,就听到里头隐隐约约含含糊糊传来一声:“放开……唔……那混……”没说完,便给捂住嘴了似的。
朱玄澹哼地一笑,沉声道:“闪开。”
思且身子一颤,头垂得更低了,到底没那个勇气再拦着,便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旁侧,朱玄澹迈步往前,大步流星入内殿去也,他身后季海经过之时,便狠狠瞪了思且一眼。
朱玄澹入了内殿,一眼便看到凤涅被康嬷嬷抱着,钗横鬓散,衣裳也略见凌乱,脸色发红,那样气喘吁吁地尚在挣扎……
康嬷嬷先头把思且打发出去拦着朱玄澹,她自己拦着凤涅。
但凤涅哪里肯安分,跳着脚地要冲出去,一边嚷嚷不休,康嬷嬷怕她所说的给天子听到,便壮着胆子将她的嘴捂住,急着说:“娘娘,奴婢这可是死罪啊……但是不这样……却更是死罪了……唉,若是子规在就好了,就没这些事儿了……”
她捂了一下,看凤涅安静下来,便将手松开,仍旧拼命地小声劝着,试图让凤涅安分下来:“娘娘!娘娘您喝醉了,快到榻上歇息会儿……娘娘,您可千万别吱声啊,真是要了奴婢的老命了……”
酒力发作,凤涅浑身软绵绵地,仿佛不属于自己了,模糊里听了康嬷嬷如此说,便笑着斜眼儿去看她,醉眼朦胧里,伸手又扯了扯她的面皮:“嬷嬷,谁敢要你的老命,是皇帝吗?……他已经把子规抢走啦,又要抢你吗?”
康嬷嬷哭笑不得,正要再说,忽然之间目光一动,望见那快步进来的人。
康嬷嬷只觉得自己被雷打中了似的,简直魂飞魄散,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凤涅却喃喃道:“唉,都走了……都走了也好……反正我也没什么可牵挂的……都走了干净……抢吧,要吧……”
康嬷嬷一张脸变得煞白:“娘娘……”颤抖着声音小声叫了一句,又胆怯地看向朱玄澹。
凤涅说着,头晕脑胀地,站不住脚,便趔趄了一步,身子顿时往后倒了过去。
康嬷嬷赶紧想要扶住她,却不料天子竟比她更快,三五步上前,将人从后面一抱,便轻轻地拥入了怀中。
凤涅半睁着眸子,醉里头似也看不清是朱玄澹,只道:“唉,我好累……好像睡,不要管我……”她试图将朱玄澹推开,却哪里能够?被他拦得紧紧地。
凤涅推了两下没能将人推开,陡然怒了,喝道:“子规,你敢不听本宫的话?信不信本宫打你板子!你这狗奴才……”
朱玄澹听了这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凤涅扭动了几下,趁机晃晃悠悠起身,居然抬腿踢向朱玄澹:“不听话,叫你不听话!打死你!”
朱玄澹的脸色发黑,整个人呆怔原地。
康嬷嬷只觉得自己的魂魄飘飘荡荡地飞了起来,然后被天子的目光击碎成片片。
她双腿发抖,身不由己地跪倒在地:“万岁……爷,万岁爷……请您饶恕娘娘,她、她喝醉了!求您饶恕娘娘……要责罚就责罚奴婢吧,是奴婢……让娘娘喝酒的!”
凤涅浑身无力,摇摇晃晃踢了两脚,听见声音,便猛地转过身来看康嬷嬷:“嬷嬷你做什么跪下了?哈哈……你莫非也怕了本宫?”
她醉态可掬,脚步踉跄地往前。
朱玄澹踏前一步,本欲拦住,却又停下。
凤涅磕磕绊绊地到了康嬷嬷身前,伸手摸向她脸上:“嬷嬷……你怕什么……你、呃!你跟子规……都是对我最忠心的,我……我怎么会真的……责罚你们呢……看你吓的这样儿,快起来……本宫不打你。”
都说酒后吐真言,当着天子的面儿,康嬷嬷又是害怕,又是感激,眼泪哗啦啦地便流出来,哽咽着道:“娘娘……娘娘……”
她跪在地上不起来,凤涅歪着身子看了会儿,嘟囔问道:“嬷嬷,你怎么哭啦?”
她一呆之间,忽然张手将康嬷嬷的头一抱,呜呜咽咽地道:“嬷嬷……你不要哭,我不会罚你的,子规已经被抢走了,这地方也只剩下你对我好了……我怎么舍得对你不好?你不要哭……”
她明明说着让康嬷嬷不要哭,自己却说着说着,放了哭腔。
康嬷嬷不敢动,又无法不动,抬手擦擦鼻涕眼泪:“娘娘!您别这样……奴婢……奴婢……实在忍不住!”一瞬间,将先前对天子的惧怕都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凤涅抱着康嬷嬷,身子发软,也站不住,便也顺势跪倒地上。
康嬷嬷叫道:“娘娘,奴婢死罪,娘娘您快起来,娘娘……”
凤涅却死抱着她不放,哭着低声微弱道:“嬷嬷,我心里好难过……他一点也不懂我想什么,只懂得猜疑我……嬷嬷,你对我最忠心了,你不要哭,也不要走……我也不许谁再抢你走,谁要是敢……”
主仆两个,抱头痛哭,康嬷嬷也顾不得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