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恕己抬手,主簿知趣咬住舌头。
袁恕己探头看向秦学士:“你方才说什么?”
秦学士先前还松了口气,此刻胸口起伏不定,满面仓皇:“袁大人,正如林主簿所说,按照唐律规定,该先等待刑部批文,你怎可如此目无王法……”
袁恕己撩了撩自家耳朵:“我还当我是听错了,原来你也知道唐律?也知道何为王法?那你先前为何做出那样无法无天的行径?你作恶的时候,王法便是个鸟,等落在你自己身上了,王法才是王法?”
袁恕己笑道:“可惜现在王法也认不得你是谁了,只知道你……你们皆都是待死的囚徒罢了!”
脸色一厉,拍了惊堂木:“带下去!”
其他三人都反应过来,死到临头,各自挣扎哀嚎,却仍是给士兵横拖硬拽,拉扯了下去。
堂下百姓们听了袁恕己宣判,本质疑不信,议论沸然,又听了秦学士质问,袁恕己的回答,顿时所有人都鸦雀无声,目瞪口呆只是看。
待听了袁恕己的答复,又雷厉风行地把恶人拖了下去,人群中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好”,刹那间,喝彩叫好之声不绝于耳。
新任刺史大杀四方,不到半天时间,桐县几乎人人皆知。
当夜,老朱头照例给阿弦煮了汤水荷包蛋,因提起这件事来,道:“今日来吃饭的人,几乎都在说这件事,这新刺史也忒张扬了。”
阿弦道:“他这样张扬不好么?至少做了一件实在事。”
老朱头道:“好是好,给了那些人一个下马威,只不过毕竟人家在暗处,他在明处,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老朱头叹了声,忽地又道:“我还是别替他瞎操心了,他是从长安来的人,那长安的人呐,又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了?宁肯他们狗咬狗去。”
阿弦正喝了口汤水:“伯伯你好像很憎恨长安的人。”
老朱头瞥她一眼,道:“我不过是说实话,你别不当回事儿,以后也离这新刺史远着些,别跟他搅在一块儿,没好事儿。”
阿弦道:“你也知道他是刺史,我在县衙当差,井水不犯河水。”
老朱头道:“那样最好。我别的不求了,就只想安生过日子。”
阿弦本来惦记着那夜在秦府门口心底闪现的有关袁恕己那一幕……却着实不敢出口,老朱头跟她相依为命,虽看似是个寻常庸碌的老人家,却每每会有些出人意料的言语,比如那夜点醒了她连翘并不是要杀小丽花,所以阿弦原本想求教于老朱头,看他如何说法。
可如今见他为自己忧虑担心,且口吻中对袁恕己并无好感,阿弦更加不敢提了。
这夜吃了东西,便又领了玄影自去睡了。不提。
“天高皇帝远”——原本对桐县本地这些财阀恶霸们来说,说起这句话通常会有种得意之情伴随。但是风水轮流转,如今让他们痛心疾首的,同样也是这一句“天高皇帝远”。
皇帝管不着他们在桐县无法无天,也同样管不着比他们更狠一筹的袁恕己。
候斩的这两日也并不平静,秦张王三家的人壮着胆子跑来府衙,一则求情,二则毕竟袁恕己所做的确不合朝廷律法,他们倒也有话可说。
但却想不到由此又惹怒了袁刺史大人,也因此触动了他的灵机。
一怒之下,便以聚众滋事,知情不报等罪名,罚没了三家大部分的财产。
这一来,却比直接杀了王秦张还难过,各家之人哭号连天,却又不知所措,毫无办法。
在凶徒等死的同时,却也有很多人暗怀鬼胎,惴惴不安。
其中一个,便是本县县官同县衙的捕头陆芳。
袁恕己到任的时候,县官告病不出,陆芳负责调查小丽花的案子,但如今这案子翻出旧日惨案,若是认真追究起来,本地的县官、捕头自然是首当其冲。
再加上陆芳也的确并不怎么干净,他想到袁恕己的所作所为,这两日秦张王是在等死,陆芳却也觉着有些苟延残喘,似乎袁恕己随时都会派兵来带了他去一同论罪。
在这种极度惶恐之中,处斩之日到了。
桐县百姓倾巢而出,扶老携幼,宛如过年一般,都奔到四通路街市口上围看。杀人本不稀奇,稀奇的是今日所杀的是本地高高在上的尊贵大人们。
刽子手手起刀落,残红飞舞,人头落地,新刺史的威名却赫然上天。
从这时起,没有人会小觑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新任袁大人。
虽然小城曾经历过战乱,流寇等,但这样光天化日下斩杀人犯,却是多年未见了,尤其杀的并非无名小卒,所以桐县一大半人都聚集在四条街上了。
正是吃午饭的时候,老朱头的食摊上却有些冷清,只有阿弦一个人坐在桌边儿吃一碗胡麻汤。
难得的清闲,老朱头坐在阿弦身旁,看她吃的香甜,道:“现在天还冷的很,再过些日子真正开春儿回了暖,那地上的荠菜,树上的香椿就都出来了,那会儿你可就又有口福了。”
阿弦最喜这两物,不由多咽了些口水。
老朱头目睹街头冷清,于是又叹:“你看看,我先前跟你说什么来着,这长安的人啊,都不是什么好的,果然是说杀人就杀人了,连……”
忽然玄影“汪”地叫了声,原本趴在桌子底下,此刻便钻出来,警惕地看着老朱头身后。
老朱头以为客人上门,回头却看见个意想不到的人。
他愕然之下,立刻娴熟地换成一幅笑脸,还隐约带点惶恐:“没想到是刺史大人驾临,是小人怠慢了,请饶恕小人眼瞎耳聋……”
来人自然便是袁恕己,见他仍是身着武将便服,再加上年青,若不说,没有人相信这就是声名显赫手段雷霆的新任刺史大人。
阿弦也站了起来见礼,袁恕己却不以为意,在她对面坐了:“我不过是饿了,也来吃一碗汤面。”
老朱头顺着瞥一眼阿弦,答应着去盛汤面。
袁恕己则看着阿弦,示意她重新坐了,道:“你今日怎么没去看杀人?”
阿弦道:“小人天生胆小,不敢看那些。”
袁恕己笑道:“所以你就把这只眼睛罩起来了么?”
阿弦不语,袁恕己似笑非笑地继续说道:“先前我问你的眼睛如何,你说是天生坏了,怎么我听别人说起来,说你的眼睛其实是好好的,不过是有些怪异?”
老朱头虽站的离此处稍远,却也听见了两人对话,手脚伶俐盛了汤面过来送上:“粗茶陋饭,难以下咽,大人勉强吃两口。”
汤面的确看似寻常,但袁恕己却兀自记得那夜初进城,吃了一口,齿颊生香肺腑润暖之感。
他笑道:“上次我初进城吃的第一口,就在这摊子上,可见跟你们是极有缘的。”他极快地吃了汤面,扔了几文钱在桌上,对阿弦道:“你跟我来。”
老朱头仿佛预感道什么,几乎立刻唤住阿弦。阿弦对他使了个眼色,便随着去了。
两人前后而行,不知不觉到了县衙左近,只听袁恕己慢慢说道:“可知我自打见了你,心里就存着一个念头,不知你到底生得如何。如今你的眼睛既然没坏……”
他停了停,眼中笑意浓了几分:“你摘下眼罩,让我看看。”
阿弦早有预料:“大人,请恕我难以……”
话音未落,眼前一暗,竟是袁恕己走近,一手在她肩头按住,右手捏着那薄薄地一片,轻轻撩起。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都在担心书记的命运啊
书记:关门,放小弦子!实乃看家护院保驾护航之必备±±
嗯嗯,放心吧,女猪光环这样耀眼,怎么可能一成不变?


第19章 小白脸
袁恕己绝对是个动手比动嘴更快的人。
与其说是询问,倒不如说是自问自答,转眼间已经达成所愿。
他终于看清了阿弦的本来面貌。
袁恕己怔忪:“原来果然没坏,这不是好……”
“好端端”三个字还未说完,袁恕己忽然噤声。
因为猝不及防,在眼罩被摘下的瞬间,阿弦本能地闭了闭双眼。
此时细看,才发现她的睫毛极长,在袁恕己看来,也许正是因为年纪小的缘故,所以在他面前的这张脸,并无丝毫的男子气,反而格外的清秀漂亮。
奇怪的是,在此之前,在袁恕己的心目中,十八子都是个有些模糊而神秘的形象,不管是容貌,还是人物。
打个不怎么恰当的比方,阿弦原本遮着右眼,就好像是一朵花被遮住了半面,无法看其全貌,更抓耳挠腮地猜测那被遮住的花瓣是否缺损,究竟坏到什么地步。
故而对于露在外面的部分,留意的自然便少了,只有个朦胧的印象。
何况原本阿弦也是刻意在众人面前隐藏自己。
所以此刻,当眼罩终于被取下,整个世界神清气爽,一览无余。
尤其是在阿弦重新睁眼抬眸的时候,袁恕己才发现原来她的睫毛如此之长,如两面轻盈小扇,甚至有些太女儿气了,底下的双眸清幽明盈,让他瞬间几乎无法移开目光。
……这真是个极美秀灵透的孩子。
心底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之感在飘飘荡荡,袁恕己察觉,正欲说一句玩笑话排解,却戛然止住。
阿弦的右眼慢慢地透出一抹奇异的红。
袁恕己起初以为是错觉,他凝眸凑近了些,果然看的更清楚了。
那一股宛若鲜血似的红在她的右眼里极快汇聚,整只眼睛几乎看不清瞳孔的颜色,只有那耀眼的血宝石似的红,妖艳欲滴,过分的赤红近似于墨黑,里头泛着极明显的怒厉之色。
然而她的左眼却仍是好端端地,甚至越发黑白分明,清澈干净,两下对比,越见妖异。
于是袁恕己那句话还未说完,便讷然停止,只顾直直地盯着她看。
可袁恕己很快又发现了异常,——阿弦虽然就在他的身前,但却并非在看他,而是看向他身后某个地方,神情恐惧而惊骇。
袁恕己只当有人靠近,忙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却空空如也,并无人踪。
而就在他回头的瞬间,觉着身边风动,他忙瞥一眼,却见是阿弦转身,竟是个要仓皇逃走的模样。
“原来又是骗人的?”袁恕己只当她是“调虎离山”,即刻攥住她的手腕。
手掌一握,才发现她的腕子竟这样纤细,几乎让人担心略用点力就会捏碎。
就在袁恕己觉着自己该将力道放轻些,却觉着手底下的人狠狠一颤。
袁恕己还来不及反应,阿弦抬臂回身,出手如电。
袁恕己做梦也想不到,自打认识以来,一直看似人畜无害——虽并非书生却也的确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八子,竟然会动手打人。
而且打的还是他堂堂刺史大人。
最要命的是,他这位堂堂的刺史大人,不敢说身经百战,好歹也是曾经沙场的袁将军,居然真的被打了个“正着”。
看不出那小小地拳头竟有这样的力道,鼻子被击中,酸痛难当,眼前也随着一片模糊,已经不由自主地涌出泪花。
但这显然还不是最糟糕的……
“啊……”惨叫出声,袁大人以一种极为不雅的姿势捂住了脐下三寸那地儿,原本英俊的脸因过分的痛苦而有些扭曲,他嘶嘶呼痛,浑身发抖:“你!”
有那么短暂的刹那,脑中一片空白,袁大人觉着自己可能从此绝后了。
他咬牙切齿,竭力定神,勉强看清阿弦正飞快地往巷子里跑去。
那种姿势,就如同身后有虎狼追着的鹿兔,正搏命狂奔。
袁恕己才要喝住她,奇怪的一幕发生了。
正前方明明没有人,跑得正急的阿弦却神奇地往旁侧一闪,仿佛在躲开什么。
袁恕己睁大双眼,暂时将那股男人难以容忍之痛抛在脑后。
正在呆看之时,疾奔中的阿弦毫无预兆地停在原地,只见她僵直地站了片刻,身子微微摇晃。
最后,就在袁恕己眼前,她“噗通”一声,往前扑倒。
袁恕己本以为她是跑的太急不留神绊倒了,这对他来说本是极为解恨而好笑的,但是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却又着实笑不出来。
地上的“阿弦”却又动了,手脚轻晃,这感觉就像是一条越冬的虫儿,正从僵硬的状态中慢慢苏醒,然后她爬起来,头也不回地仍旧走了。
以袁恕己的脾气,他居然从头到尾只是看着,而忘了出声唤住她或者如何。
“这人……”他张了张口,狐疑不解:“这人怎么……”
正在他搜肠刮肚想找一句合适的话来形容的时候,耳畔传来一声稚嫩的笑。
袁恕己回首,意外地看见在身侧巷口,立着一个看似七八岁的小乞儿,身上破破烂烂地,一手抓着块乌黑的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仿佛正在吃。
袁恕己本不欲理会,小乞儿却又笑说:“谁让你招惹十八哥呢,活该。”
这一下儿袁恕己却不乐意了:“臭小鬼,你说什么?”
小乞儿乌溜溜地眼睛上下逡巡,最后落在他的双腿之间。
袁恕己对上他的眼神,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此刻他仍是一手扶着墙,一手捂着下面“受伤”的地方,怪不得这小乞丐的目光里充满了幸灾乐祸。
袁恕己咬牙,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力气,他蓦地站直身子,可随着动作,那一处仍是令人心碎地疼颤了颤。
心里一阵寒意掠过:“该不会是真被打坏了吧。”
正在胡思乱想,肩头忽然一疼,原来是一颗小石子甩落过来,凶手却正是那小乞儿。
只听他说:“你再敢欺负十八哥!”
此刻,袁大人心里升起一股“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滩遭虾戏”的悲愤之感,正无处发泄,偏偏那小乞儿“咚咚咚”地跑了过来,看似是要越过他身边儿去追阿弦。
袁恕己当机立断,一把将他揪住:“正愁捉不到你,你自己送上来了?臭小鬼,你跟小弦子什么关系?”
这小乞儿正是住在药师菩萨寺里的安善,因偶然路过,正发现阿弦跑开,而袁恕己一副吃瘪的模样,他便猜到必然是这位“大人”欺负阿弦,反被阿弦教训,他最是崇敬阿弦,自然要跟着为她出口气。
如今被袁恕己抓紧,安善才害怕起来:“放开我,你这大恶人!”
袁恕己见他挣个不停,忽然灵机一动道:“你是不是住在菩萨庙里?”
安善立刻停下,抬头问:“你怎么知道?”
袁恕己道:“小丽花的弟弟小典,先前就在菩萨庙里住过,你可认得他?”
安善的双眼瞪得溜圆,叫道:“你认得小典?他在哪里?”
袁恕己在他毛茸茸的头上轻轻拍了一把,道:“我是大恶人,当然什么都知道了。”
安善是小孩儿,哪里知道他是玩笑,眼神里又透出警惕,袁恕己才说:“他现在府衙里,你要不要去见他?”
安善惦记着小伙伴,闻言警惕心立刻消散无踪,点头如捣蒜:“好好好!”
袁恕己嗤地一笑,暗中仔细体会,觉着下面的疼也散了大半,这才松了口气,便同安善往府衙而去,一边问:“我带你去见小典,你总该告诉我你跟小弦子是什么关系了吧?”
安善道:“你说的小弦子是十八哥?”
袁恕己道:“自然了。”
安善道:“你打听他做什么?”
袁恕己看出这孩子的戒备之心,便道:“方才你看见的,是我跟他玩笑呢,我是府衙新来的刺史大人,是他的顶头上司,怎么会害他?你放心就是了。”
安善才松了口气:“你真的是刺史大人?就是今天杀了那几个大恶人的袁大人?”
袁恕己觉着身上金光闪烁,微微一哂:“当然了。”
安善认真地打量了一会:“你没长胡子,看着不像个大人,像个……”
袁恕己斜睨了他一眼:“像什么?”
安善嗤嗤笑道:“像个小白脸!”
话音未落,换来袁恕己一记温柔的顶锤。
两人且说且行,期间碰见几个小乞儿,见安善跟袁恕己一块儿,不知何故,都疑惑地张望。
安善一一打招呼,又指着前方的菩萨庙道:“我们就住在那里。十八哥经常会带好吃的去给我们吃。”
袁恕己抬眼看去,望见那杂草丛生破破烂烂的菩萨庙,又看看这满面灰尘衣衫褴褛的小孩子,不由皱眉。
安善又说:“原来有人不许我们住在这里,还是陈大哥哥做主的,不然大家都要冻死啦!”
袁恕己问:“哪个陈大哥哥?”
安善似乎怪他如何不知“陈大哥哥”这样有名的人,哼道:“陈大哥哥就是十八哥的大哥,只是他现在不在县城了,听说去了长安,当大官儿去了!”
本来到府衙的路并不长,却因为这个善谈的孩子相伴,袁恕己又别有用心地想打听些事体,故而竟用了小半个时辰才回。
还未进府衙,就见吴成跟左永溟迎了过来,备说监斩事宜等。
吴成扫了眼安善,又道:“方才十八子来过,不知怎么了,看着有些古怪。”说到这里,不由上下打量了袁恕己一眼,总觉着他走路的姿势也略见怪异。
袁恕己止步:“他来过?”
吴成点头:“是,我问他来做什么,也不答,只是要去见那个叫小典的孩子。”说到这里,又谨慎地扫了眼周围,袁恕己会意,叫了个亲兵来,让领了安善先入内去见小典,才问:“怎么了?”
吴成满面疑惑:“我因看他的举止异常,担心有什么意外,就悄悄跟着进内听了会儿,起初两个人还说话,后来,小典就哭……唤什么姐姐,两人抱在一起……”
袁恕己咽了口唾沫:“他如今何在?”
作者有话要说:
书记:你给我赔!
阿弦:伯伯说,现在鸭蛋可贵了,赔不起……
书记:你给我(ノ`Д)ノ滚


第20章 伤离别
阿弦也是想不到,陈基教的防身招数第一次派上用场,居然是在袁大人的身上。
只可惜仍是用的晚了些。
眼罩摘下后,阿弦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袁恕己,而是他身后的人。
或者说是“非人”。
王甯安,秦学士,张员外,以及众帮凶肆众们,身着囚服,手中提着自个儿血淋淋的头颅,彼此厮打,哀哭嚎叫。
阿弦仓皇移开目光,转身逃往内巷,正欲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忽地见到前方小丽花立在街心,眼中带泪,苦苦看她:“十八子……我想求……”
阿弦被方才陡然所见的那幕吓得慌了,纵身跳到旁边避开她——这就是在袁恕己看来,她很突兀地闪避的奇异一幕。
只是还未跑出两步,身体像是被一股寒冷的冰水侵入,透骨的冰冷让她猝不及防,往前扑倒在地。
等再站起来的时候,阿弦已经不是“阿弦”了。
“她”迈着碎步,来到府衙。
手轻轻地抵在下颌处,犹疑打量着府衙的门首,又左右逡巡扫向守卫。
守卫们因都认得阿弦,是以并未恶声恶气,其中一人反而问:“十八子怎么这会儿来了?”
“她”才仓促而略带羞涩地低头一笑,抬腿迈过门槛,往里而去。
守卫们回头打量了一眼,满面疑惑:“十八子今天怎么有些古怪……刚才……”
两人对视,顷刻却十分默契地各自移开目光,不再深思。
“阿弦”一路进了内堂,小典房中却还有另外一个人。
且说小典在府衙里又调养了两天,本已脱了险境。
听说已经判决了凶徒,小典心中的大石落地,可毕竟小丽花已经不在人世,想到在世间唯一的亲人也不复存在,又想到先前自己遭遇的那些非人折磨,如今心愿已了,万念俱灰,所以精神萎靡,身体状况竟也江河日下。
故而这两天竟只是强撑着等死,只等处决了罪犯后咽气。那大夫也是无能为力。
此刻在房中探望小典的正是连翘。
小典曾跟连翘见过一面,又从别人口中听说连翘在小丽花案中所做,他是个心软且善的好孩子,便对连翘存有一份感激之情,竟不顾身子细弱,挣扎着下地要向她磕个头。
但他一来病弱,二来腿上的筋腱受损,动作不便,几乎从床上栽下来。
连翘见他形销骨立,心中酸涩,紧走两步拦住,小典早支撑不住,头晕目眩,只问:“那些人已经死了吗?”
连翘道:“午时三刻,已经处决了,你听外头还有鼓声呢。”
小典道:“这样我就放心啦。”
连翘怎会不解他的心意:“小典,你可不要错想了!”
小典闭着眼睛,眼中的泪流落不绝:“之前你为我姐姐做的事我也知道了,姐姐,你是个好人,现在再求你一件儿,等我死了,你把我跟姐姐……”
连翘转头将泪挥去,方轻声喝道:“别瞎说!”
小典道:“我小的时候不懂事,只知道我是有个姐姐的,但问起娘来,她却总不告诉我姐姐在哪里。”他深深呼吸,睁开眼睛,“后来娘去了,我跟随王先生,再后来,进了秦府,才知道姐姐当初为了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