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当下且不言陈府阖宅预备老太太寿宴之事。只说过两日后,陈珪果然在家中预备了酒席款待尤大人。陈氏则依兄长之言,糟了鹅掌鸭信佐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陈珪眼见尤大人对那一盘糟鹅掌赞不绝口,遂以借口打发了一旁伺候的小厮,因笑道:“这可是我妹子的手艺,不知尤大人觉得如何?”
尤大人原就看上了陈珪的妹子绝色,早有求娶之心。况且平日间同陈珪闲谈,也知道陈珪对此乐见其成,更愿意替他保媒。有道是长兄如父,况且陈家又是陈珪当家作主,因而尤大人早已抱着,十拿九稳之心。当下听闻陈珪如此说话,不觉心照不宣的一笑,向陈珪说道:“令妹的手艺,自然是不俗的。实不相瞒,这可是我吃过的最好的一道糟鹅掌。旁人的手艺,断乎没有这么香醇。”
顿了顿,因又说道:“如璋贤弟直接称我为子玉便是。口口声声称呼我为大人,倘若是在朝中也还罢了,如今又是在家中,以你我的关系,着实外道了。”
陈珪见状,也顺水推舟的改了称呼。
说罢,两人又是相视一笑。尤大人因想到陈氏的风流绰约,不觉又是心魂一荡。只听陈珪又提起下个月二十一乃是老太太的寿辰,尤大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忙开口说自己必然携带家眷来给老太太庆贺寿诞。
陈珪又不经意的提起陈氏要替前夫守孝三年之事。尤大人闻听此言,满口的称赞陈氏忠贞长情,实在不俗。
这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欣然饭毕,尤大人眼见时辰不早,当即告辞。陈珪苦留不住,亲自送到了大门外,直目送尤大人的轿子离开,方才回转内宅,寻妹子陈氏禀报饭桌上的进展。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只说尤大人一径家去,早已是醉眼朦胧,脚步踉跄。至家来还未换得衣衫,又有尤老太太打发丫头来请。尤大人见状,只得换了家常衣裳,服过醒酒汤来至上房。
但见尤老太太歪斜在炕上,正戴着眼镜翻看一沓子名单——都是京中门第相仿的人家儿未出阁的女孩儿的名单。
尤大人见此形景,也晓得尤老太太要跟他说什么。果然母子两个稍微寒暄了几句,尤老太太便切入正题。“乔氏已去了一年多了。我知道你的情长,何况为发妻守一年的孝也是正礼儿。只是咱们家乃是官宦之家,平日里往来走动不好没个正经主子招待堂客。我老了,精力大不济,纵是有心,也无力了。有时候只觉着身子骨不爽,不愿意见人,却也不能推脱——总不好叫姨娘们管家待客的,外人瞧着也不像。况且媛儿这丫头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总得家里有个正经的嫡母,也好替她张罗操办起来。这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轻易耽误不得。乔氏便是泉下有知,也不想因着她的缘故,致使她的女儿出了什么差错。”
尤大人静静听着母亲这一篇话,又见母亲拿了一叠从媒人那里讨来的名单与他看。尤大人心中早有主意,只是不想太早露出眉目,沾带了两家的名声儿。当下便将一沓子名单推了回去,因笑道:“母亲放心,这是儿子的终身大事,儿子岂有不放在心上的。这会子且不着急,儿子倒是有一件事儿,须得同母亲商议商议。”
当下又提及陈老太太寿宴一事。
尤老太太也是知道陈珪这个人的。自然明白他早前是儿子跟前儿最得力的下属,如今又仰仗天恩,与儿子平起平坐,更走大运的攀上了太子这条青云之路。恐怕将来的前程也要比自己儿子更有着落些。
这么想着,尤老太太沉吟一回,便说道:“如今陈家不比以往了。陈老太太的寿礼,也要加厚几分才行。这倒不是什么要紧事,我自会打点妥当,不用你操一点子心——当务之急,你还是着紧你的终身大事才好。不是为娘的说话啰嗦,你也知道,你如今四十来岁的年纪,膝下却只有几个丫头,连个儿子都没有。乔氏是个没福气的,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尤家的香火断在你这一辈。如若不然,我将来闭眼了,也没脸去见你父亲。”
眼见母亲的话如此严重,尤子玉想了想,总不好瞒的滴水不漏,叫母亲忧心不说,只怕横生枝节,倒不好了。
想到这里,尤子玉不觉一笑,随意坐在尤老太太躺的坐褥上,因笑道:“母亲放心,这件事情我已心中有数。只是现在不能成罢了。”
尤老太太听了这话,心下便是一动,忙坐起身来,拽着尤子玉的手问道:“你这话是当真?若这么说,你究竟看上了谁家的丫头?不是为娘的口出妄言,以你如今的身份地位,只要看上的不是公侯伯府、四品大员以上人家的嫡小姐,满京城中还有谁家的门楣是咱们攀不上的?”
尤子玉又是一笑,想了想,便说道:“若说这家的门楣,和咱们家相差无几,只怕比咱们家还略强些个儿。我也跟那家的人稍稍透了几句话,听那口风儿,他们家也是愿意的。只是他们家现下有孝,暂时不好提亲罢了。”
尤老太太听着儿子的话,心下便开始盘算开来。只是不论她如何搜肠刮肚的想,也断然想不到尤大人看上的并非哪家闺阁女子,而是已嫁了人又孀居在家的陈氏。
尤大人见状,也不愿说破这一层窗户纸。母子二人各含心事的坐了一回,尤大人实在酒困乏累,便起身回房安置去了。
展眼便到了二十一黑早。因陈珪这一年晋升六品主事,又攀上了太子这一层关系,端得在京中炙手可热。得知这日乃是陈老太太的寿辰,别说寻常来往的亲朋故旧,便是寻常没往来的太子一系的官宦之家也都或送了寿礼,或亲自登门道贺。
太子想是为了给陈珪体面,也特地在陈老太太寿辰这日派遣宫中的小太监送出一支沉香拐并福禄寿喜的金银锞子各两对儿。
东西虽不大值钱,难得的却是这份体面。陈珪当下面南谢过了太子之赐,又请送东西的小太监们入席吃茶。来参加寿宴的宾客们见此行径,也觉得与有荣焉。当下兴兴头头的议论起来。
陈府内宅之中,冯氏正忙着招待各府来道喜的堂客。因没想到这一日来的人甚多——平常了来往的亲朋故旧且不必说,就连往日请都请不来的人家也送了寿礼或亲自道贺,这样的络绎不绝,人语喧阗叫冯氏慌了些手脚。这会子就看出陈府的人丁不足来了——满府上下只有她这么一个媳妇,陈氏虽是小姑子,却是孀寡在家,不能在前头招待。因而只在早饭后带着两个女儿给老太太磕了头,便回房守静去了。
好在女儿陈婉跟着学习管家也不是一两日了。况且冯氏也早打算趁着这一次老太太过寿辰,交代陈婉两件事儿,任她过过手,历练历练。这会子陈婉帮衬着招待各家的女孩儿们,以及张罗着管家媳妇们上茶上果子,举止言谈倒也十分妥当。
看在这些女眷长辈们的眼中,有心思的不免盘算开来。
尤老太太往年来参加陈老太爷并陈老太太的寿诞时,因儿子是陈珪的上峰,到的向来比较晚。今年因时移世易,倒是掂掇着来的比较早。见到正堂内帮着母亲款待客人的陈婉,不觉笑向陈老太太道:“你们家的姑娘果然伶俐聪慧。这么个刚过十岁的孩子,就能张罗的这般有板有眼,可见来日必然是个心中能拿定主意的。也不是谁家的小子有福气娶了去。”
陈老太太闻言,忙笑着谦辞了几句。尤老太太闲话间不免提到了上元节上大出风头的二姐儿。众堂客们也对圣上都称赞不已的二姐儿好奇不迭。只是碍于陈氏母女正在守孝,不好叫出人来相看罢了。
更何况花花轿子人抬人,众人因而都奉承陈家的家教好,所以女儿们都伶俐懂事,个个出彩。
其中便有裕泰商行的少东家之妻——她们家是同管事常友贵家一齐登门的。很是看中了陈婉的模样儿性情,意欲说给自家的小儿子。当下便笑着打听起陈婉的年龄性情。
众堂客们且都是伶俐人儿,虽然这位裕泰商行的管家太太并未明说,但众人已知其意。当下有深知裕泰的富贵人脉乐见其成的,也有慕陈家前程或陈婉人品意欲自己聘娶的,不拘目的如何,都百般的称赞陈婉的好儿,营造出“一家有女百家求”的炙热气氛。直乐的陈老太太笑口常开正乱糟糟闹的花团锦簇时,只见老太太身旁伺候的蜜蜡趁人不注意,悄悄走至冯氏的跟前儿,因说道:“刚才大爷在前头派人来传话儿,说赵家的人来了,要给老太太拜寿。大爷的意思…是问问老太太。”
冯氏闻言,心下不由得一沉。当即摆了摆手,示意蜜蜡退下。自己则到了老太太跟前儿,悄声耳语一番。
陈老太太闻言,因想到赵琛死时两家闹得不可开交的局面,也不由得沉了脸面。
堂上众人不明所以,眼见如此,也不觉悄声敛息的看了过来。
第三十八章
因着那一番前尘往事,陈老太太着实不耐烦与赵家人周旋。只是今儿乃是她的寿诞之日,人家又是打着给她拜寿的名义过来的,倒不好轻易拒人于门外。
何况满堂的宾客堂客皆看在眼中,陈家如今炙手可热,万般不能露出轻狂的模样来叫人说嘴。陈老太太想了好些,方才说道:“来者是客,他们既然来了,就请进来罢。”
冯氏答应了,彻身出至门外,即刻招过一个小丫头子,至二门上传了老太太的意思。
少时,果有下人引着赵老太太和赵琳之妻孙氏进入正堂。赵老太太眼见着堂内诸多女眷,有的钗钏精致,衣饰贵重,有的按品服妆扮,愈显尊荣,不觉的眼前一亮。那双昏花的老眼尤其在诸位诰命的身上狠狠看了一回,方才笑向陈老太太拜寿道:“亲家母好呀。这么些日子不见,你越发硬朗了。”
陈老太太闻听此言,只是淡淡的一笑,不冷不热且不失礼节的道:“多谢惦记着。只是还请老太太慎言罢。你我之间,早已不是亲家。”
说罢,又道:“既然来了,好歹是客,但请坐罢。”
又扬声吩咐小丫头子“看茶”。
赵老太太这一番前来,早已料到陈家的态度,也不在意,尤满面堆笑的在旁坐了。倒是赵琳之妻城府没有婆婆的深沉,闻听陈老太太所言,脸上微微显出羞恼与愠怒。口内便道:“老太太这话是怎么说的?虽然大嫂在哥哥去了不到百日便自请和离,可是我们赵家都没把大嫂当外人看。老太太这么说,岂不是见外了?”
一句话落,赵老太太心下一沉,便知不好。果然陈老太太面色阴沉了下来,一眼也不看赵琳之妻,直逼问着赵老太太道:“赵家果然是好家教。你我两家虽已不是亲家,可你我论年纪到底是上辈。岂有长辈们正说着话儿,小辈们就随意插口的道理?我记着我们家姑娘当初嫁到赵家的时候,老太太可是很着紧规矩的。即便是我们家姑娘挺着几个月大的肚子,还叫立规矩,折腾的差点儿小产。我还以为赵家的规矩就是这么大。如今看来,倒是因人而异。”
一席话不咸不淡,语锋却是犀利,当即臊的赵老太太与赵琳之妻都不自在。陈老太太却不曾见好就收,索性旧事重提的道:“有道是得了便宜别卖乖,我们家姑娘为什么在女婿灵堂上便要和离,当中内情别说你我,满京城十停人中也有八停人是知道的。赵家族里更有公断。纵然时过境迁,你们家想要将污水泼到我们头上,也是不能的。”
当年陈氏自请和离时,赵、陈两家曾因此事闹得满城风雨。因而在座的女眷们大都知道这一件旧事。即便不大知道的,悄声向身旁之人打探一二,也都明白了。
这么一来,众人看向赵家婆媳的眼神不禁古怪起来。
冯氏早在赵琳之妻发难时已到了婆婆跟前儿,此刻见婆婆这般说话,忙捧了一杯茶水伺候陈老太太吃茶。又紧皱眉头的向赵家婆媳问道:“今日是我婆婆的寿诞,你们若是来拜寿,我们欢迎。你们若是来闹事,可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堂上女眷们也觉着赵家婆媳十分不像。忙开口相劝,“既从前是亲家,如今做不成姻亲,也不要成了仇敌。何况今儿是老太太高寿,你们口内说是拜寿,却又牵扯出这么一番不三不四的话来,什么意思?”
赵老太太听了这话,忙辩解道:“老太太误会了。我们今日过来,实在是诚心给您拜寿。”
这话倒是真切。实在是上元节陈家智斗匪徒之事一出,他们便想过来的。只是心下明白,当初之事将陈家得罪的太狠,恐怕递了拜帖,也进不来陈家的门。索性等到陈老太太寿辰之日不请自来,料想陈家筹办喜事,总不好将拜客拒之门外的。
赵老太太算盘打的好,只是没料到儿媳妇既蠢且笨,这么沉不住气,反倒轻易送了把柄与陈家。剩下的事儿,倒是不好提了。
只是再不好提,也得硬着头皮说出口,否则今儿是为什么来了?赵老太太心下暗叹,看似不经意的转移话题道:“怎么不见陈氏和两个姐儿?想是又在后头多懒了,这可是他们不该。老太太寿诞之日,即便是懒怠动弹,也是不能的。”
陈老太太似笑非笑的看了赵老太太一眼,口内不咸不淡的道:“想是老太太忘了,她们母女三人,如今还都带着孝呢。今儿早上给我叩了头,便去后面守静了。”
因是儿子身死,赵老太太是母亲,赵琳是弟弟——何况母子兄弟之间的感情又不好,因而赵家并不曾为赵琛守孝。所以赵老太太方才是当真忘了,如今听陈老太太这么一提,赵老太太心下大不自在。忙还口辩解道:“真真是没想到,陈氏都不在我们赵家了,竟然还肯替老大守孝。可见不论她面上如何,心里还是想着我们,知道我们是一家人的。”
听到这句话,陈老太太大抵猜到了赵家的来意,心中好笑,面上淡淡说道:“这并不相同,一码归一码。礼教大义总是不能错的。”
赵老太太当然不肯任由陈家撇清关系,忙要开口说什么,只听一个打扮富贵,容貌清秀的三十来岁妇人笑着接口道:“这便是陈家的规矩了。论女儿们的教养,一步都不错的。这一点,只从大姑娘身上就看出来了。”
说罢,又笑着指了指陈婉。陈婉有些羞涩的低了头,神色举止却还落落大方。
陈老太太与冯氏看过去,说话的却是裕泰商行的管事常友贵的媳妇。
闻听此言,众女眷们忙出声附议。内中便有一人笑道:“这是自然,圣人亲口称赞过的,哪里还有假呢?”
赵老太太忙接口道:“那也是我们赵家的孙女呢。话说起来,倒是好久没见过两个姐儿了,我怪想的,何不叫出来见见?”
赵老太太心下也盘算着,陈家人太难缠,可是大姐儿和二姐儿却是赵家的亲骨肉。一笔写不出两个赵字,她可是两个姐儿的嫡亲祖母。孝道礼义,难道她吩咐什么,两个姐儿还敢不听?
说不得她今儿就要将两个女娃要回去才好。
打断骨头连着筋,有圣人赏识,将来二姐儿的婚事必能多做一番筹谋,这样的姻亲也好叫她的孙子沾带些好处,怎么好叫陈家独占了这么大个便宜。
这么想着,赵老太太口内越发催促了起来。因又说道:“难道老太太是怕犯忌讳,既这么着,我自去后头见见人也好。”
陈老太太略微皱眉,同冯氏相视一眼。冯氏开口说道:“两个姐儿还带着孝呢。想是老太太不在乎黄道黑道,今儿还有这么多客,冲撞了贵客倒是不好?”
顿了顿,又道:“何况今儿宴上人多,我们陈家寒门薄户,都忙着在席上照应还照应不过来呢。老太太若是真心来拜寿,且请安心坐着吃一杯茶。如若不然…恕不远送了。”
冯氏这话也很明白。你既然是打着拜寿的旗号来的,就消消停停拜寿。倘或还有什么鬼主意来闹事,就别怪陈家不客气。
堂上女眷们虽然都对陈家母女比较好奇,可到底是来给陈老太太拜寿的。倘若是在平日,众人不论心下如何作想,少不赔笑劝慰,好言答应。如今眼见赵家人来者不善,大家都不肯轻易的出言了。
半日,才有常友贵之妻忖度着赵家来意,笑眯眯说道:“虽说圣人有云子不语怪力乱神。可今儿乃是老太太的寿诞。大好的日子,还是忌讳些的好。想来陈姑太太与两个姐儿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叩了头,便避了开去。这是做子女的一片孝心,我们岂可辜负?”
有常家太太开了头儿,众人也都好说话了。裕泰商行的少东家之妻也忙笑道:“可不是么。正经说来是给人拜寿,怎么我瞧着这一举一动都是来触霉头的?”
“…谁知道呢,也许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常友贵之妻颇为感念二姐儿救命之恩,且商人消息最为灵通。当初赵陈两家为着和离一事又闹得很厉害,常家太太很明白赵家人是怎么待两个姐儿的。何况陈氏和离归家怎么久,赵家且不闻不问,这会子偏又做出这副腔调来…
常家太太眼眸一转,计上心来。虽故意用身旁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向少东家的太太耳语道:“想是太太还不知道。我可都听说了,那赵家老太太虽说是生了两个儿子,却端得不把大房儿子孙女当人看。你倒陈家姑太太为何在夫君灵前便要和离。真要说起来,简直是骇人听闻…”
常家太太徐徐缓缓,便把当初赵老太太苛待大房,偏心二房,赵琳之妻入门后生怕大房生儿子,竟把安胎药掉包成堕胎药…等等琐碎之事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听的众人愈发瞠目结舌,实难想象这世上竟还有这么狠心的母亲和祖母。
有道是虎毒还不食子呢,赵家这一番举措,真是叫人无话可说。
当初那些事儿在长安城中闹的沸沸扬扬,赵老太太早就有了陈家会翻腾旧账的盘算。就算这会子说话的人是常家太太,赵老太太仍旧不惧,当即淌眼抹泪的道:“我知道当初是我脂油蒙了心,做事糊涂。直等到老大没了,我才后悔。老亲家,你即便是看在我这么大岁数了,可怜可怜我,让我瞧瞧两个姐儿罢。”
赵老太太说的实在可怜,况且一大把年纪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当即便有面慈心软的堂客承受不住,有心想替她说两句,尚未开口,却被身旁的人一把拽住了。
只见陈老太太并不接赵老太太的话,长叹一声,略显疲惫的道:“可见你们这一家竟是安心不叫我过寿了。大好的日子,你们就这么哭哭啼啼的,想是咒我死!”
说罢,尤显愤恨的以拳捶腿,颤颤巍巍的向冯氏伸出手,冯氏忙上前扶住陈老太太。只见陈老太太满面悲戚的道:“家宅不宁,叫大家看笑话了。既是安心不让我过寿,今日不聚也罢。只是叫诸位太太白跑一趟,倒是我们陈家的不是。稍后再赔罪罢。冯氏,帮着我送客。”
一句话落,旁人尚且还不明白,赵老太太却慌了。她可担不起寿诞之上逼迫人家罢宴的恶名儿。这要是传将出去了,恐怕他们这一房人必得千夫所指。
旁的且不说,只要陈老太太散了寿宴,回去做出一副气病了的腔调来,外人不明就里,必定认为是她带着媳妇气坏了陈老太太。届时大姐儿二姐儿没捞回来,反倒令旁人误以为是赵家咄咄逼人,陈家反倒成了受害人,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果然,陈老太太那一番话出口以后,堂上女眷们原本还有怜悯赵老太太年老糊涂的,这会子也都不是滋味起来——
不拘赵老太太是真的想孙女了还是另有筹谋,总不该搅了陈家的寿宴。陈老太太也是年近六十的人了,还有几年可活,赵家这么着,着实不该?
因着陈老太太破釜沉舟的这一番举措,堂上的人心向背立刻转了风向。
那赵老太太自是满面慌张的起来赔不是,又说自己没有捣乱的意思,还请陈老太太不要如此气大。又央劝堂上女眷帮忙劝说陈老太太,正闹得不可开交时,便有外头人通传说“赵家族长并几位族老都来了”。
众人闻言,不觉一愣。回头看时,果然有小丫头子引着几位年事已高,满头华发的老妇人走了进来。
只见当头的一位目光森严的看了眼赵老太太,随即笑向陈老太太道:“老寿星好呀。不请自来,还恕狂诞冒失之罪。”
这前一句话自然说的是自己,后一句话,恐怕是一语双关,连带着指着赵老太太了。
陈老太太见状,方才放下了一颗心。当下端出了比敷衍赵老太太时,愈发热忱了几辈的面容笑言道:“原来是你们几位老亲家,你们肯来,我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怪罪。”
说罢,又急忙请坐看茶。
那赵家族长的老妻一壁坐了,一壁瞧了瞧当地站着颇觉尴尬的赵家婆媳,明知故问的道:“原来是老嫂子和赵琳家媳妇。你们也来给老太太拜寿?”
第三十九章
就在陈老太太忙着款待赵家来人的时候,陈珪也在前院儿张罗戏酒,与诸位宾客寒暄。直至所点的戏都接出扮演了,一时片刻尚能得闲,陈珪这才抽身而出,且向好友徐子川使了个眼色,央他帮自己周旋一会子,然后悄然至外书房,招待赵家族长并几位族老。
他吩咐下人泡了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亲手替赵家族长并几位族老斟满了茶水,看着众人束手束脚,满面堆笑的接过茶杯道谢。陈珪心下自得的一笑,亦捧了一杯新茶在手,略有些装腔作势的道:“这是今年新贡的雨前龙井。听说宫中统共也没得多少。陛下分了一半给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又赏了些给锦衣军统领赵大人。前儿我去赵大人府上,赵大人见我也是爱茶之人,遂给了我一些。我还没来得及请人,今儿诸位族老倒是尝了鲜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