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瑾闻言,摇头说道:“毕竟是给贵妃娘娘建的省亲园子。也没瞧见旁人家也做了同样的事情。唯有荣宁二府上叫小辈进去住了,传出去不追究也就罢了,倘或追究起来,不敬皇室的罪名恐怕是少不了的。”
赖嬷嬷闻言,心中一阵沉默。
赖大媳妇开口叹道:“那娘娘的口谕中,还叫林姑娘去住潇湘馆,史大姑娘去住蘅芜苑。也不知道林姑老爷——”
赖瑾接口笑道:“这个倒是不必担心。林伯父是断然不会让林姑娘住到园子里去的。”
他如今避着宝玉还来不及,又怎么肯将自家女儿送到前去让人算计。贾元春这个贵妃娘娘说的好听,但究竟是怎么来的谁也说不清楚。何况她就算是真得圣上宠爱,有后宫不得干政的铁律在前。林如海要是不计较也就罢了。倘或真逼的很了,随意使个人去圣上跟前儿叨咕两句,只怕贾元春还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是让赖瑾感到诧异的却是住进蘅芜苑的史湘云。原著中本是薛宝钗住进去的,只是如今宝钗进宫做公主选侍去了,“金玉良缘”之事恐怕也就此消逝。王夫人自然也不会坚持在大观园中给她留个位置。又为何会换了史湘云进来…
赖瑾摇了摇头,懒得理这些糟心的事儿。
转过月来就是薛蟠的生日,众人又聚到一起说说笑笑了一回。便到了五月二十六日。黄道吉日。圣上下旨令骠骑将军前往西海沿子赴任。同时上书请旨自愿去西海沿子上阵杀敌的还有冯紫英、陈也俊等一干人。彼时乾元帝正烦恼这些个精力旺盛的世家子弟各个都吃饱了撑的到处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弄得京都怨声载道官怨沸腾,连御史台弹劾的奏书都凭空多了两大箱子。
都是一些鸡毛蒜皮争风吃醋的小事,乾元帝也不能因为这个就处置了上阵杀敌于国有功的大功臣们。正头疼的无以复加,见此上书心下大喜。朱笔一挥将人全部打包送往西海沿子,要烦也去烦南安郡王那个老不死的才是。
一时间沈轩、冯紫英等人都去了西海沿子。京都立刻消停下来,只是消停虽然消停,但也多了两分寂寞无聊。赖瑾每日除了陪在圣上身边写字下棋,就是在翰林院修修经史,抄抄孤本,日子都能闲出鸟来。
贾蓉在六月初的时候也被赖尚荣一封信招到了江南做官。贾珍亲自上门道谢,封了一包十万两的银子做回礼。果然是贾府出手,财大气粗。赖瑾也没跟贾珍客套,大大方方的就将银子收了下来,转手上交乾元帝充盈内库去了。
自此之后乾元帝仿佛是寻到了一个不错的兼职一般,暗暗示意赖瑾与诸位世家交好,行那卖官鬻爵之举动。一时间风起云涌,赖家的门槛几乎要被人给踏破了。随之而来的便是江南官场的又一次腥风血雨。多少新人换旧颜,觥筹交错暗箱交易之间,义忠亲王老千岁的势力又被削弱不少。
不过此事的主谋毕竟是乾元帝,这人虽然腹黑心狠,喜好搜刮银钱。但也绝不会因为一两个银钱卖了自家大好河山。于是一面撺掇着赖瑾应下众位世家央求之举,一边派遣暗卫考量诸位世家子弟,遇到那些心性不错,能力也好的世家后辈,乾元帝大手一挥借着赖尚荣的名头将人安插到江南做官。遇到能力不行的…也就让赖瑾出头婉言谢绝罢了。
一来二去,赖瑾在京都众位世家的眼中越来越深不可测。正所谓简在帝心,可不是身上的职位能说明什么的。比如说赖瑾目下不过是五品闲官,说出来的话动辄比吏部尚书还好用。如此现实,自然聚拢了一部分趋利的同僚围在身边。不过大都是利聚而来,利尽而散的朋党之人,赖瑾也不大放在心上。往日间相交熟悉的还是陆子明,秦牧几个幼年相识的友人。
这日,又是沐休。众人照例聚在一品堂吃酒闲聊。陆子明看着赖瑾笑道:“你小子如今可是炙手可热了。眼下京城内外,谁人不知小赖探花简在帝心,颇得圣眷。甚至能左右圣上的想法动作。如今巴结你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赖瑾微微一笑,颇不以为然。实际上他也不过是乾元帝安插在前朝的一个幌子罢了。与其说他能左右乾元帝的想法和行动,还不如说是他如牵线木偶一般任乾元帝恣意妄为罢了。最后实惠都由乾元帝得了,不好的名声全由赖瑾担了。幸好乾元帝投桃报李一般给了赖尚荣更大的便宜决定之权,允他从权处理江南诸事,紧要之时甚至可先斩后奏。要不然赖瑾还真觉得自己吃亏了。
只是这种私密的话,赖瑾自然不能和陆子明等人说。瞧见众人面上从容但目光关切的模样,赖瑾心中微暖,开口笑道:“你们放心,我如今做事自然是有我的准则,并不会利欲熏心,也不会沉迷在这种权利银钱琐事当中。其实说来话长,我也不过是窥着圣上的心意办事罢了。若不是圣上原就有意,我好话说的再多也没有用。”
秦牧颔首,若有所思的附和道:“这话想想也对。毕竟这么长时间你所举荐的人,圣上也未必都允了官职。且大多数外放的人也都是素有才名的。想来圣上也是心中有数。”
赵岑漫不经心的饮了一口岁,随意说道:“依我说你们都是杞人忧天。圣上是何等英明睿智的人,岂会因为子瑜一两句话就轻易动了心思。我猜想着,多半是圣上本就有意却不好开口,借着子瑜的嘴多做些事情罢了。”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附议。
秦牧有些担忧的说道:“圣上将这么多世家子弟一股脑塞到了江南。如今江南局势本就扑朔迷离,又来了这么些身后有背景的,这池水果真是越来越浑了。”
忍不住向赖瑾问道:“你父亲如今在江南兼着巡盐御史的差事。这一群背靠功勋世家的官员会不会与早先江南那一脉官员联起手来,对付你父亲?”
赖瑾摇头说道:“你以为他们就能拧成一股绳?圣上的手段精明着呢,怕的就是他们不肯入局,如今既已入局,今后的道儿该怎么走,恐怕也由不得他们了。”
陆子明几个心照不宣的勾了勾嘴角。
赖瑾却不由自主的想到远在江南拼搏的赖尚荣夫妇。好生生的一家四口,如今却被迫一年只见一次面,弄得跟牛郎织女说的,想想就叫人心酸。
赵岑忽的叹息一声,开口说道:“眼见着就是端午节了。自我入朝为官以来,一直也没能回家探望探望父母。细细想来,真是不孝的紧。”
一句话说的另外几个家在外地的人也沉默了。
正所谓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赖瑾父母都在江南,这种思念亲人的滋味他也熬了好几年。听见赵岑这一番话,不觉得叹息一声,也有些寥落黯淡。
默默沉吟了一会子,还是赵岑最先开口说道:“瞧瞧我,闲来无事说这种扫兴的话做什么。大家还是吃酒要紧。”
赖瑾看着众人强颜欢笑复又饮酒的模样,心里默默算计了一回。饮过酒宴家去之后,立刻吩咐赖原打点诸位下人去各好友的家乡接他们的父母入京。因原是想着与众人一个惊喜,此刻倒也没多言描补。
反倒是赖嬷嬷等人瞧见赖瑾的举动,不免又想起了远在江南的赖尚荣夫妇,一时间各有愁思,不必再提。
眨眼端午已过。
这日,赖嬷嬷从荣国府上回来,捎带还拿回了宫中娘娘赏给赖瑾兄弟的节礼。并一脸八卦振奋的开口说道:“你们说奇怪不奇怪,娘娘赏下来的节礼,独独是林姑娘和宝玉的一模一样。你说这究竟是谁的心思呢?”
正在厅上坐着的赖瑾闻言,不由得一愣。抬眼看向赖嬷嬷。
就见赖嬷嬷一脸好笑的说道:“以前林姑娘在府上的时候,二太太生怕一对表兄妹情分好了,明里暗里的敲打表白。说句不好听的来,那真是防林姑娘跟防贼似的。如今林姑老爷升官入京,将林姑娘接回去教养。两家自然顺理成章的生分了。按道理说这回二太太该放心了吧。她又偏不,这会子又巴巴儿地上赶着去拉拢讨好。竟然连撺掇娘娘送表礼的猫腻儿都能想出来,真真是难为她了。不过有一句老话讲的明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啊?”
赖大两口子听着,也颇为嘲弄的勾了勾嘴角。
赖瑾首先想到的却是这件事情于林姑娘的清誉是否有碍。
就听赖嬷嬷摇头笑道:“你也太小瞧林姑老爷的手段和气性了。这份表礼压根儿就没送到林姑老爷的府上。送礼的嬷嬷刚入了门房,便被林府的管家客客气气请到偏厅上吃茶歇脚。那婆子得了二太太的嘱咐,特地说明娘娘赐下的表礼唯有宝玉和林姑娘是一样的。那林府的管家也没多说什么。荣府上的婆子又说要见林姑娘说两句话,林府的管家便推脱说林姑娘出门与礼部尚书家的姑娘吃茶吟诗去了。荣府的婆子只得将东西交给那林府的管家,不过片刻林府的管家也拿了几封表礼叫荣府的婆子送回去。结果回来之后将表礼拆开一看,竟然是娘娘适才赏赐过去的东西。只换了几个装物件儿的盒子,那东西便怎么送去的又怎么拿回来了。如今府里头都传遍了,都说二太太是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呢!”
赖瑾有些讶然的瞪大了眼睛。林如海如此举动,分明是与荣国府撕破脸了。这并不像是他的习惯,赖瑾不觉有些狐疑。
赖嬷嬷见赖瑾这副模样。不免开口笑道:“其实也怪不得林姑老爷动怒。林姑娘如今也是十五六岁的年纪了,正是谈婚论嫁之时。姑娘家的清誉又比性命还重。林姑老爷倘或真心疼闺女,自然不会任由荣国府上的人污蔑林姑娘。更不会容忍府上三番两次的算计试探。再有之前宝玉混不论的闹了那么两三回,林姑老爷早就忍无可忍。如今借着娘娘赏赐的由头索性发作出来。恐怕荣国府以后也不能再借着此事生风波了。”
赖瑾突然插口说道:“林伯父已经准备给林姑娘选婆家了吗?这件事情我怎么没听说过?”
赖大媳妇摇头笑道:“即便是没说,心里也定然是这么考虑的。毕竟林姑娘已经过了及笄之年。她自幼没了母亲,与亲事上面也无人替她张罗,其实这时候才选婆家,已经有些晚了。也怪不得林姑老爷着急。”
赖瑾有些怔怔的。被林黛玉即将选婆家的消息打击的如雷轰顶。不过细细想来,林黛玉今年也十五六了。按照古时候的习惯,这时候可不应该谈婚论嫁了。
可是…不论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古怪。
赖瑾忍不住开口问道:“那宝玉听到林伯父要给林姑娘择婿的消息,有没有闹过?”
赖嬷嬷闻言更是摇头叹息。
“怎么能有个不闹的。之前去了个进宫的薛大姑娘,宝玉就闹了好大一通,惹得众人侧目。幸而宝玉自幼和薛姑娘虽然相较,但并不相契。也只不过是伤春悲秋了一两日,就撩开手不提了。如今又听见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林姑娘也要许配人了。又岂能消停下来。听说这几日在家里又是砸玉又是吵闹的,人也不知怎么变得痴痴傻傻起来。每日都是浑话连篇。闹得阖府上下沸沸扬扬的,要不是如此,林姑老爷也不会一气之下就…”
赖嬷嬷摇了摇头,下面的话便有些难听了。
赖瑾忍不住皱眉叹息。抬头瞧了瞧外面的天色,起身说道:“瑜儿在林伯父那里应该也学习的差不多了。我这便去接他回来罢。”
赖嬷嬷点头笑道:“那你便去罢。记得有机会在林姑老爷跟前替宝玉陪个不是。他那个性子…你叫林姑老爷别同宝玉一般见识也就是了。”
赖瑾颔首应下。转身出府不提。
一时间纵马到了林府,林如海正在书房给赖瑾讲书。赖瑾在正堂略坐了片刻,便听见一阵裙裾摩擦,脚步落地的细碎声响。赖瑾回头,却见一身淡紫色罗裙的林黛玉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翩然走来。赖瑾起身见礼,林黛玉开口笑道:“父亲和瑜儿弟弟在书房念书,冷落瑾弟弟了。”
赖瑾起身与林黛玉见礼,两人各自落座。赖瑾开口笑道:“能得林伯父教诲,瑜儿三生有幸。我这个做哥哥的平白等一回也是应该的。且府上清新雅致,多有书香之韵。寻常人等想在这里坐着也是不可能的。”
林黛玉掩口微笑,嫣然笑道:“昨儿和众位世交家的姊妹们闲聊,还提起过小赖探花的才思敏捷,口齿伶俐。如今看来,果然是名不虚传。”
赖瑾窥着林黛玉眼角眉梢,言语之间多了两分俏皮活泼,少了两分抑郁忧思。想来这段时日与众位世交家的女眷往来说话,心中抑郁孤寂自然便少了,人也更为契阔淡然。
说话间,林黛玉不免也问了两嘴荣宁二府上的情况。赖瑾犹豫片刻,还是没将宝玉大闹荣国府的事情说出来。只随意笑道:“还是如早先一般模样。”
林黛玉闻言,面上的笑容不觉少了两分,唯开口叹道:“转过年来大家也都越发大了,还如早先一般可怎生是好。”
只这一句话,赖瑾便晓得荣国府上的兵荒马乱林黛玉并非毫不知情。不过想想也是,林黛玉如今且管着偌大林府,但凡交际往来,应酬寒暄之事无不费心思量。且她交际圈子越发大了,人又通透聪敏,恐怕早就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窥到全局。
然则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林如海苦心孤诣费心筹谋甚至不惜与荣国府撕破脸,才能挣得林黛玉一身清白。如今林黛玉哪怕是心急如焚,也不会做出过多关心宝玉的举动。只能通过幼年玩伴赖瑾给宝玉稍一两句话,叫他尽快改了才好。再多的,便也不能了。
第55章 嫌隙最终横生波澜
嫌隙最终横生波澜,由人思己筹谋后事
自林府上接了赖瑜归家。赖瑾路上便有些心事重重,默默不语。赖嬷嬷瞧见赖瑾此番模样,叹息一声,开口说道:“要不你明日下朝之后去瞧瞧宝玉,看看能不能劝他一劝。总是这么着,也不行的。”
赖瑾沉思片刻,点头应了。
至次日下朝,果然带着些表礼前往荣国府探望。照例先行醒过贾母并几位太太,王夫人依旧冷冷淡淡的,并不同赖瑾说话。贾母神色憔悴,向赖瑾说道:“我们刚从园子里过来,就不陪你过去了。你如今来瞧瞧宝玉也好。他从小就听你的话,你劝劝他他兴许肯听。”
赖瑾点点头,又劝了贾母一回。王夫人脸上的神色越发冷淡,宝玉如今是越发的不长进,为了一个姑娘家就寻死觅活的。与少年高位的赖瑾相比,真是越发不如了。
贾母神思倦怠的揉了揉眉间,吩咐鸳鸯道:“你带着瑾儿进园子去看宝玉罢。”
鸳鸯颔首应了,便引着赖瑾往大观园去。一路上穿花度柳,逶迤小径来至怡红院。大丫头袭人和晴雯两个立刻迎了上来。有日子不见,袭人的气度谈吐倒是比先前大气了很多,言语间颇以二主子自居。直视起比她小的丫头子们也理直气壮地,随口就吩咐。赖瑾也不同她理论,只说要见见宝玉。
因早年被赖瑾撞破幽情之故,袭人在赖瑾面前总有一种心虚忐忑的情绪,总觉得平白矮了一截。惶恐之下,举止间更是巴结讨好。听见赖瑾这般说,立刻将人引入内室,宝玉正呆呆的躺在床上,也不动作,也不言语。整个人像死了大半个一般。袭人见了,忍不住又是一阵呜咽出声,悲悲切切的哭道:“都这么着好几日了,真是不叫人活了。”
赖瑾叹息一声,随意坐在贾宝玉床边。伸手推了推,宝玉也没反应。赖瑾好气又好笑,径自开口说道:“装什么傻子模样。有这会子不吃不喝的,当日在冯大哥院子里又同蒋玉菡耳鬓厮磨的。这会子做出一副情深不悔的模样来。你若快些起来也就罢了,再这么闹下去,连我也瞧不起你。”
贾宝玉眼珠子一转,愣愣看了赖瑾半日,突然“哇”的哭出声来,口中呜呜咽咽的嚷道:“林妹妹,我的林妹妹…”
“林姑娘好着呢。不用你给她嚎丧。”赖瑾说着,不免叹道:“你如今也越发大了,怎么还能和小时候一样不管不顾的。你这边尽情闹了,你倒是发泄了。可有没有想过林姑娘的处境?”
贾宝玉默然翻了个身子,将后背对着赖瑾,依旧是抽抽噎噎的。
赖瑾继续说道:“倘或你真是情深意重,也还罢了。前儿我们瞧的真真儿的,你同那唱曲儿的蒋玉菡如何黏黏糊糊的。两人又是赠东西又是换汗巾子的,京城里十亭人恐怕有八亭的都知道。今儿又做出这种作态来,又叫别人如何想你?”
贾宝玉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得讪讪的辩解道:“我不为别的,我只为我的心。”
“这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倘或人人都为自己的心舒坦,不顾及旁人,闹闹腾腾的让合家上下都鸡犬不宁,究竟这真心也便宜了。”
赖瑾在贾宝玉跟前从未说过这样狠绝的话。贾宝玉一时懵然,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遂转过身来,盯着赖瑾愤然不语。
赖瑾这才瞧见贾宝玉的脸上涂了一层黑漆漆的膏药,心下一惊,脱口问道:“这脸上是怎么了?”
“还不是环三爷给烫的。”袭人端着茶盏走进来,心疼的说道:“也不知宝二爷什么地方惹了他,竟下得如此狠手。索性老天保佑,若是偏差了一点儿恐怕眼珠子都保不住了。若是再狠一些这面相也就破了,这辈子也别想科举做官。你说这环三爷小小年纪,怎么就如此的心狠手辣?真是什么样的娘养出什么样的儿子,一路的下流种子。”
赖瑾侧目打量袭人一眼。袭人犹未察觉,依旧在一旁絮絮叨叨的抱怨。她是真心疼宝玉,且一辈子的指望都在宝玉身上,这会子如何不气不恨。
贾宝玉见袭人说的越发过了,立刻接口说道:“不怪环儿。究竟是我自己没注意罢了。你也别口没遮拦的乱说,倘或叫三妹妹听见了,她又该伤心。”
袭人冷哼一声,讪讪的寻思半日方没有言语。只是神色间依旧有些怨怼。自林黛玉和宝钗去后,贾宝玉对待袭人越发体贴遂意,宠的袭人越发充主子拿大,隐隐的竟然连另外几房的姑娘们都不放在眼里。只是探春到底又与别人不同,性子泼辣言语犀利,袭人也不敢得罪的狠了。
贾宝玉见袭人不再多话,也只是暗暗叹息一回,并没有训斥教导之语。
赖瑾捧着茶盏,也懒怠搭理袭人。又细细看了贾宝玉一回,叹息道:“就这么多灾多难的。”
两人本来言语间都有了丝丝火气,也因为这件事情消弭于无形了。
半日,贾宝玉低声说道:“听说林姑父已经准备给林妹妹择婿了。”
赖瑾点头应道:“林妹妹如今也快十六了,自然该谈婚论嫁了。”
贾宝玉有些难受的吸了吸鼻子,默默又哭了一回。这次没有吵嚷着,只是悄声流泪,万念俱灰的模样却比方才真实多了。
赖瑾反倒不知该如何规劝。只能陪着静默一回,且听宝玉说道:“我也知道你的好意。我只是心里过不去罢了。”
好歹也是初恋懵懂,两小无猜。赖瑾大概能体会贾宝玉的心痛无望。然则体会是体会,换位思考一下,贾宝玉的闹腾也只会让林黛玉觉得更加为难,却与世事无意。
细细想来,贾宝玉从小到大都是这么个性子。什么事情他都想出手襄助,最后忙活了半日没能帮上什么忙,反而平白添了不少罗乱事。因此才被姊妹们戏称为“无事忙”。
赖瑾叹息一回。抬眼看着四周寂静无声,也无旁人窥探,低声劝道:“昨儿去林府上回来。林姑娘叫我告诉你…自此以后,你还是改了吧。”
贾宝玉听闻此言宛若五雷轰顶。呆愣愣的哭了半晌,唯有点头说道:“她既让我改了,我自改了就是。”
然后又是一阵的静默无语。赖瑾越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陪着宝玉坐了一会子,起身说道:“晚上还要去接瑜儿归家,我就先回去了。以后再来看你。”
贾宝玉连忙喊道:“等等。”
赖瑾住脚回看贾宝玉。
贾宝玉从床上爬起来,趿着鞋往梳妆台前翻箱倒柜的寻了半晌,最终掏出两小盒胭脂递给赖瑾说道:“记得去岁中秋,林妹妹来大观园里游玩,瞧见潇湘馆那几笼竹子喜爱的不得了。我后来求母亲去央告大姐姐下旨叫林妹妹住进潇湘馆,原是为了林妹妹喜欢。可是林姑父也没有同意。后来我便琢磨着用潇湘馆的竹叶弄了些胭脂膏子,色泽浅淡清雅,很配林妹妹的风雅。只是我这边一直没有机会送给林妹妹。你晚上去林府,就帮我转交就是了。也不必提旁的,免得横生枝节。”
赖瑾站在原地,皱眉不语。
贾宝玉耷拉着脑袋丧气说道:“这也就是最后一回了。你帮我一次,也算圆了我的念想。以后…我不再纠缠也就是了。”
赖瑾长叹一声,伸手接过贾宝玉手中的白玉妆盒,转身走了。寻个不显眼的机会果然将那两盒胭脂送给林黛玉,并未提及贾宝玉的事情。但是林黛玉从小和贾宝玉青梅竹马,又如何看不出这是谁的手笔。一时间越发伤感寥落,却也再无旁话可说。
因这件事情做得私密,也唯有林黛玉和赖瑾两人知道。倒未生出枝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