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承恩一一答了。谈吐清楚,条理清晰,贾母越发满意,搂着赖承恩的小身子对赖嬷嬷赞道:“你这重孙子果然很好。我瞅着竟然比宝玉还伶俐两分。”
赖嬷嬷立刻躬身赔笑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我们家承恩如何能与宝二爷比得?须知这宝二爷可是衔玉而生的金贵之人,想必将来是要有大造化的。我们家承恩不过是一介凡俗蠢物罢了。能得老太太的恩典陪着宝二爷读书便已是天大的福分。其余的着实不能相比,不能相比。”
赖嬷嬷一番自谦又恭维的话,哄得贾母笑不拢嘴。她也认为自家孙儿将来是有大造化的,兴许这荣国府今后的辉煌显赫就要落在宝玉身上也未可知。因此她提点着要赖嬷嬷的重孙子陪着宝玉读书,一则虽有拉拢赖尚荣的心思,二则也确实是对赖嬷嬷一家子的恩典。
这么想着,贾母又回身冲着鸳鸯吩咐两句,鸳鸯应了一声,转身离去。不过片刻,又捧着两匹尺头并一个荷包一个金魁星走到赖嬷嬷跟前,贾母犹自笑道:“这是送给承恩小子的表礼,略减薄了一些,只是我的一点儿心意。”
赖嬷嬷心中一喜,这东西多寡无所谓,难得贾母正式给了表礼,明摆着就是将赖承恩当做正经儿公子哥儿来对待。想必之后贾府上也不会有人再说自家重孙是宝玉身边的侍从云云。当下领着赖承恩又是一番叩头谢恩。赖承恩只当是给年老长辈叩头了,心里无甚压力。
贾母又问道:“这孩子起名叫承恩,可是有什么寓意?”
赖嬷嬷赔笑道:“自然是告诫家中小辈要记得主家的恩情。他们有福气,摊上了这样仁厚慈善的主人家。一落娘胎便被主人家外放出来,上托着主子的鸿福,下面又有他老子娘和这一大家子长辈疼爱,也是个公子哥儿似的,动辄有人服侍,还能学人家世家子弟读书作画。家里家外捧凤凰似的长了这么大,岂不都是主人家的恩典?这是到了什么时候都不能忘的。”
赖嬷嬷一席话说得贾母越发熨帖得意,搂着赖承恩的手也不自觉的拍了拍,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我记得当日尚荣小子可是娶了一个七品京官儿的嫡女做老婆的。”
赖嬷嬷立刻笑着应道:“可不都是主子的脸面,亲自下了名帖又担保做媒的,要不我们家这奴才秧子,岂能娶到人家官家的女儿?”
即这么着,人家也是不乐意的。还是赖嬷嬷做主,亲口应承了人家,等孙媳妇嫁过来之后尚荣绝不纳妾方才不甘不愿的应了。后来尚荣自己个儿争气,竟然不声不响的考中了举人,做官在望,那户人家才算缓和了一些颜色。
对于这桩故事贾母也是略有耳闻的,当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承恩这名儿倒是不错。不过听着倒像是个小名儿似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再给他起个名字可好?”
贾母说的倒客气了,史上新朝皇帝王莽下过一道圣旨,士族只能娶单字名,后来沿袭几百年,变成世人以单字名为尊,除了商贾、贱民和一些少数的平民之外,很少有人取名字取双字的了。
当年赖嬷嬷执意要给孙子取尚荣的名字,贾母也是心中有些计较没有反对。如今赖尚荣已经高中举人,且又娶了一个官宦人家的嫡女为妻,那么赖承恩的名字就不能再如之前一般的随意了。
不过是一句话的恩典罢了,贾母乐得给赖嬷嬷这个脸面。
赖嬷嬷自然也是心领神会,立刻接口说道:“这是主子的恩典,别人想求还求不来呢!”
赖承恩倒是听的心里一乐,怪不得贾宝玉一见到林黛玉就要给她起表字,却原来根源是在贾母这里啊!
只见贾母沉吟片刻,开口说道:“承恩是要和宝玉一起读书。宝玉是府中玉字辈的…不如就叫瑾怎么样?”
瑾,美玉也。从玉堇声。居隐切。
这是个寓意非常好的字,且又与府上小一辈的爷儿们都从玉,贾母想要抬举赖承恩的心思昭然若揭。赖嬷嬷立刻领着赖承恩再次叩头谢恩。
自此后,这赖承恩就变成赖瑾了。虽然只是一个名字的改变,但是却代表了贾母对于赖家一家子的改观。这是个再好不过的事儿了。
贾母很是满意的微微一笑,当下又招过赖瑾,指着厅上众人介绍道:“这是大夫人,这是二夫人、大奶奶、二奶奶、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
赖瑾一一拜见过,众人品度贾母之意,除了府上三位姑娘之外,自然也都备了表礼,俱都是尺头、金魁星或者是状元及第的金锞子一类寓意颇好的玩意儿。赖瑾一一受了。
贾母又将赖瑾搂在怀中,还未曾说话,就听外面丫头通传宝玉过来了。贾母闻言,开口笑道:“正想着和你说说你那宝玉兄弟,谁承想他自己就过来了。这也是你们的缘分。”
说着,从外面窜进来一个五六岁大的娃娃走至贾母跟前跪拜道:“给老祖宗请安。”
贾母立刻叫人起来,指着宝玉笑道:“这就是我们家的混世魔王。”
赖瑾立刻上前见礼道:“见过宝二爷。”
贾母冲着宝玉说道:“这就是你赖嬷嬷家的小孙子赖瑾,小名儿承恩的。”
又冲着赖瑾说道:“你不必那么拘束,只管叫宝玉就好。”
贾宝玉一脸新奇的打量着面前的小娃娃,他从小长于深宅之中,惯于和家中的姊妹们玩闹,倒是没什么年岁相近的兄弟。唯有一个庶弟贾环,一则王夫人不爱他们亲近,二则他也不喜贾环的为人品性。自觉男儿都是又臭又癞的混沌蠢物,哪里有女儿家的温婉娇柔。对赖承恩好奇,也只不过是听说了赖承恩小小年纪,很会伺候花草,前儿赖嬷嬷送给贾母的两盆牡丹花,贾宝玉看着甚为欣喜。直接将赖承恩引为同道中人,又兼之自己即刻要进学读书,不免在贾母跟前撺掇着要赖承恩做陪同玩伴。贾母本就有心拉拢赖家小辈,如今又听了贾宝玉一番缠磨,自然是即刻应了。
且说这厢赖瑾也在细细打量贾宝玉。这个万人钦羡的多情公子如今也不过是个六岁大的娃娃,却已然有了色如春晓,眉如墨画,静若秋波,眉目含情的初韵,再加上一身金贵精致的打扮,越发显出一副好皮囊来。看得赖瑾不得不赞叹,怪道今后大观园内的女子对于宝玉多有钟情,甚至斗得不可开交。先别说他那金贵家世,温柔小意,富贵闲人的性子,只单看这皮像长大了也定然是个风华绝代的浊世佳公子。相貌好,家世好,性格好,虽然有些没担当了一些,却也是个名符其实的高富帅,也难怪府中上上下下的女子都为了他争风吃醋,闹个不休了。
赖瑾这厢正浮想联翩着,陡然听见宝玉咦了一声,略带惊奇的开口说道:“这个弟弟,我曾见过的。”
赖瑾脸面一黑,满头黑线的看着贾宝玉。

第6章 宝玉问玉赖瑾巧答(捉虫)

且说宝玉脱口一句“我见过他”,听得众人面面相觑,心下狐疑。贾母不免笑着说道:“且又胡说,你长日间长在深闺内院,大门儿都不出一步,又何曾见过他。”
贾宝玉有些急切的说道:“老祖宗不相信,我是真的见过他。”
贾母见状,好整以暇的勾了勾嘴角,身手招过宝玉到跟前儿来,搂着他问道:“那你说说,你是什么时候见过他?”
贾宝玉想了想,开口说道:“有些记不清了。大概是旧年凤姐姐领着我去东府那边儿饮宴,路过前面巷子口儿,坐在马车上曾见过他一回。当时他正和一个比他略有些高壮的小子在前街上玩儿,后来不知怎么还同一群年岁相仿的玩伴打了起来。我只看他小小的年纪,长的和瓷娃娃似的,打起仗来居然那么凶,所以我方有些印象。”
赖瑾恍然,模模糊糊记起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儿。当时他正领着沈二在街上闲逛,迎头碰上街坊家的小子们。小孩子淘气,指着沈二不断辱骂调笑,他气不过,方才与人打了起来。
这厢赖瑾暗自回忆,那厢贾宝玉却坐不住的走到赖瑾跟前,伸手握住赖瑾的手,一脸郑重的说道:“瑾弟弟女孩儿一般的品格,何至与那些污秽不堪的小子们厮打。今后他们若是敢欺负你,你便直接告诉我,我叫茗烟儿和锄药帮你教训他们。”
赖瑾回神,失笑不已。立刻摇头说道:“多谢宝玉关心。只是小孩子家疯玩撕闹的,自然有些口角打闹,倒也谈不上欺负不欺负。”
“如何不是欺负?”贾宝玉挑眉说道:“瑾弟弟女孩儿一般的娇弱,那起子混账东西竟敢与你动手,便已经是唐突了。怎么想,弟弟金贵的身子被他们碰了,都是吃亏的。”
赖瑾哑然,思讨这宝玉大概是又犯了牛心左性,遂也不同他计较。贾母瞧见贾宝玉越说越不像话,立刻接过话头笑道:“瞧着你们两个相处融洽,我就放心了。”
顿了顿,又冲着宝玉嘱咐道:“你比人家还大一岁,今后要有个年长的样子来,不可欺负瑾儿。”
贾宝玉胡乱点头,满口应道:“老祖宗放心。瑾弟弟这般好,我疼他还来不及,怎么舍得欺负?”
赖瑾听着贾宝玉的话不免摇头叹息。虽然目下贾宝玉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娃娃,瞧他说的这些话,比最娴熟的登徒子也不遑多让。可见顽石假玉的纨绔风流,大抵还是从娘胎带来的。想到今后宝玉无意之间的温柔小意迷得多少女子泥足深陷,最终凋零。赖瑾不由得摇了摇头,有些无语。
这厢贾宝玉可不知道赖瑾心中多少杂念,只是欣喜于自己多了一个容色精致,品格高洁的玩伴。又想着赖瑾最会拈花种草,自己又最喜捯饬胭脂膏子,这两相结合,今后岂不更多了意趣?
当下拉着赖瑾的手不断问道:“弟弟可曾读过书?最喜什么样的文章?平日里最爱做什么事儿?”
赖瑾自知宝玉心中所想,不由得暗暗好笑。又顾虑着自己将来好歹要与这混世魔王长久相处,再者贾母又坐在一旁含笑看着。遂按着贾宝玉的心性挑了两件儿不伤大雅又合其品性的爱好说了。果然更喜得宝玉再无不可。越发拉着赖瑾的手浑说不已。赖瑾也只当着宝玉是自己的上司兼客户,只要不违逆了自己的原则心意,可奉承处自然也乐得奉承。不过须臾之间,看上去和宝玉竟是相契极了。
而贾宝玉这厢,拉着赖瑾说了一会子闲话。只觉得赖瑾其人通透圆滑,难得又有自己的主见和坚持,比之前那些一味讨好自己的浊物们好了不知多少。真真是个再明白体贴的知己不过。
他素日里只和自家姊妹们玩耍相守,虽然口里总说着不喜须眉浊物的话。但他自己本就是个须眉浊物,兼之女孩儿和男孩儿之间总是有些不相容的地方,因此宝玉素日里偶有孤寂悲凉之感,却也无从排遣。只如今来了个赖瑾,处事圆滑却又有自我的坚持和主意,不过闲谈几句,便引得宝玉心开神怡。兴致极处,立刻握紧了赖瑾的手问道:“弟弟可有玉?”
一句话未落,厅上其乐融融的气氛立刻凝滞下来。所有人都有些担心的打量着赖瑾和宝玉两个。贾母略微不安的皱了皱眉,王夫人、凤姐儿、李纨和几位姑娘乃至赖嬷嬷也都屏息凝神,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唯有邢夫人眼中闪过一抹幸灾乐祸,旋即一脸兴致勃勃的看过来。
赖瑾沉默之间将众人的神色收入眼底,心中只觉得好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问道:“早就听人说起过宝玉身上有块玉,是世间极难得的宝贝。我人小位卑,之前倒是不曾见过。不知今日可有这等福分,瞧一瞧这块美玉?”
贾宝玉闻言,立刻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不过是个摆设用的哑巴物件,值得什么?弟弟想要看,自拿去看了便是。”
说着,将通灵玉从项上摘下,递到赖瑾手里。
赖瑾托在掌上仔细端详了一番,果然和书上写的一样,其型大如鹅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上面还刻着“莫失莫忘,仙寿恒昌”以及“一除邪祟,二疗冤疾,三知祸福”等字样。
贾宝玉在一旁催促道:“弟弟可有玉?”
赖瑾闻言,勾了勾嘴角,冲着宝玉问道:“这通灵宝玉乃是你生下之时便衔在你的口中,你可知道这宝玉的来由?”
贾宝玉一听,倒是把先前的话给忘了。立刻笑着问道:“我也不知这物件有个什么缘由?难不成瑾弟弟是知道的?”
赖瑾微微一笑,随口说道:“宝玉可曾知晓女娲补天的故事?”
贾宝玉点头说道:“自然听过。不过这与我的玉又有什么牵连?”
“牵连可大着呢!”赖瑾轻笑一声,开口说道:“要知道当年女娲氏补天之时,于大荒山无稽崖炼成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顽石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结果女娲氏只用了三万六千五百块…”
赖瑾说着,一面细细打量贾宝玉的神色。只见贾宝玉听得津津有味,可是却也没有什么感触之情,想来果真是前尘尽忘,或者就像游戏攻略一般,只等见到了林黛玉才能触动他的记忆也未可知。
而这厢贾宝玉老老实实的听完了赖瑾的讲古,恍然大悟的说道:“瑾弟弟的意思,我这块通灵玉便是女娲氏补天时候剩下的那一块顽石?”
赖瑾含笑点头。
却见贾宝玉叹息一声,开口说道:“若真是如此,别的顽石都有用处,单只留了我这一块在世间晃荡,终究也没什么意趣。”
赖瑾闻言笑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虽说是一块无才补天的顽石。但到底是当年女娲娘娘都看中了的宝贝。虽然最后因为数量足够而未能用上,但想来仙人讲究机缘,也许这也是那块顽石的机缘也未可知。”
贾宝玉沉吟半晌,突然开口轻笑道:“瑾弟弟真是。我不过是问一问你有没有玉,你竟牵扯出这么一车的话来。还和我说的有条有理恍惚真事儿似的。罢了,我也不问你了,免得你等会子又杜撰出更多的秘闻来。”
赖瑾接口笑道:“杜撰又怎么了?除《四书》外杜撰的也太多,偏只是我杜撰不成?”
贾宝玉闻言,立刻笑的眼都不见,连连点头应道:“这句话我爱听。除《四书》之外又有多少东西都是世人杜撰的。难不成只兴他们信口胡诌,就不许我们有两个典故不成?”
说着,兴致盎然的将通灵玉又挂回自己的脖子上。再次拉着赖瑾的手神秘兮兮的说道:“你跟我来,我又好东西给你瞧。”
一旁的贾母见向来都要惹一场风波的“问玉”事件竟然被赖家信口给破解了,越发喜欢赖瑾的机灵和变通。又见时候已经不早了,立刻笑着说道:“今后你们两个相处的时间多得是,不在乎这一刻也腻腻歪歪的。况且时候也不早了,该摆饭了。”
又冲着赖嬷嬷笑道:“你们早起便过来问安,想来这会子也饿了。就在府上吃中饭罢。”
赖嬷嬷自然是再三的推辞,贾母又再四的相请,赖嬷嬷最终赔笑应了。
一时间凤姐儿和李纨张罗着众丫鬟婆子们安设桌椅,摆了杯盘。贾母邀赖嬷嬷在自己的下首坐了。赖嬷嬷再四推辞终究逆不过贾母的意思方告了座,也只是半个身子悬在椅子外面侧侧的虚坐,贾母又将贾宝玉和赖瑾招过自己身边吃饭。其余人等王夫人邢夫人一桌,三春姊妹一桌,凤姐儿和李纨站着伺候。
寂然饭毕,众人又喝过了茶水,赖嬷嬷便向贾母告辞。贾宝玉还念念不忘要拉着赖瑾去自己屋里给他瞧“好东西”,被赖瑾以“明日去学上进学,家中还得多拾掇准备”一番借口给辞了。贾宝玉恋恋不舍的将人一直送到了荣庆堂外,直至看着赖嬷嬷和赖瑾的身影瞧不见了,方才郁郁的回屋。如何张罗丫头给置备东西,如何期待明日上学不消细说。
且说赖瑾跟着赖嬷嬷一路闲话回了赖家,早有赖家一干上下都等得急切难安,得知赖家机变灵活十分讨得贾母和宝玉的喜欢,众人也算是略略放下了心。除了赖尚荣还有些心疼自家捧在手心儿里的儿子还要去讨好别人而郁郁之外,其余人都有些无可无不可了。
毕竟这赖家自祖上起就开始服侍荣宁二府内的主子们,因此包括赖嬷嬷、赖大、赖二在内的众家人对于赖瑾去陪宝玉读书都觉得并没什么,甚至心理还有一种“我家孙子果然是好的,连主子都瞧上了眼”的秘而不宣的得意之情。自然也就没有赖尚荣这般自落草就自成主子,又凭自己的努力考中了举人还信誓旦旦要考进士做官,可自己儿子却还要去服侍别人的羞辱和难堪。
一时间众人都各自散了去睡中觉,唯有赖瑾注意到了赖尚荣的郁郁,当下体贴的走上前去保住赖尚荣的大腿说道:“爹爹放心,荣国府上的人对我都很好,宝玉也是个平和宽厚的性子,又有太祖母和爷爷奶奶的面子,我不会受委屈的。”
赖尚荣听了自家儿子的劝慰,只觉得越发纠结。从小他的祖母、他的爹娘、二叔婶娘都给他贯穿了要效忠主子,精忠报国的思想。须知他所用的一针一线,一草一木都是贾家的恩典。及至年岁大了,赖尚荣开始读书识字,也越发明白了贾府众人待他们家是有多亲厚,越发了解了一个奴才的后辈有机会读书科举是多么不容易的事儿。后来又是贾母拿着自己的名帖去岳父家中帮他求亲,让他越发名正言顺的走上官场之路。如今贾母又帮他牵上了姑老爷林如海的一条线,赖尚荣若是凭借此番机遇得了林如海的青眼,想来科举高中平步青云就在眼前。
对于荣国府的感情,赖尚荣只能说他着实感激府上的大恩大德。没有贾府的宽厚提拔,就没有他赖尚荣今日的风光得意。甚至他胸中自有一股努力读书,来日功成名就任凭主子驱使的意气。可这种效忠并不代表赖尚荣可以任由儿子去给别人伏低做小,曲意逢迎。毕竟做父母的都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儿女,哪里有眼睁睁的看着儿女为了自己的前程去讨好别人,逢迎别人的道理?
然则为今之计,赖尚荣却什么都做不到,看着赖瑾乖巧懂事的模样,赖尚荣心中发狠,只想着自己来年一定要考中进士,此番前去扬州一定要得到林如海的青眼,将来一定要有自己的实力保护自己的儿子不受委屈…
赖尚荣想着,越发用力的将赖瑾搂在怀中,向来平和清亮的星目也染上了一层浓浓的赤红。赖尚荣睁大了眼睛,狠狠逼住几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只觉得心中一阵挫败不堪。
这盛世之大,若没有绝对的实力,竟然连做父母的尊严和权利都护不住。
枉他只是个举人就自命清高,得意非凡。如今还不是人家一句话,他捧在手心儿里的儿子就要给别人去当侍读,当玩意儿…
赖尚荣死死握着拳头,将脑袋埋在自家儿子的颈窝里。
权力!权力!

第7章 为孙益嬷嬷巧安排

且说上一回中赖尚荣自感于势力微弱,不能保护幼儿恣意玩笑,继而心生挫败。赖瑾这厢好容易劝好了老爹,又看着他在劝学斋睡了午觉,这才蹑手蹑脚的退出来。
彼时已至七月盛夏,午后晴朗,空气炎热的只剩知了不停鸣叫,阖府上下鸦雀无闻,就连赖嬷嬷养的一只雪猫都蜷缩在廊下困觉。赖瑾顺着游廊先去了厨房,将早起吩咐厨房余出来的饭菜从灶上端出来,又操刀切了半个用井水灞过的西瓜,用黑漆填金的茶盘托了径自去往后院儿,悄悄的开了角门,果然瞧见沈二蜷缩着身子坐在阶矶上,脑袋还一点一点的。
赖瑾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嘴角,侧着身子迈出角门,然后静静的坐在沈二身边。沈二只觉得身边恍惚有黑影一扫而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看着赖瑾一边举着托盘,一边抿嘴浅笑。
“等了多久了。”
“不久。”沈二开口应答,结果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不免龇牙咧嘴的抽了抽声。
赖瑾这才注意到沈二满脸的紫青,以及裸露在外的胳膊上也都是青青紫紫的一片伤痕,明显是被人棍棒加身毒打过的。赖瑾心下一惊,忙将手上的托盘放在地上,扳过沈二的脸细细打量,气急败坏的问道:“这又是怎么了?”
沈二憨憨的摇了摇头,笑道:“没事儿,不过寻个借口随意打骂两句,我都习惯了。”
“小老婆养的怂货,只会欺负小孩儿。”赖瑾满心火气的咬了咬下唇,开口说道:“你暂且等我两日,我寻个空闲将你的事情和府上的老太君说说。那荣国府的老太君最是个怜老惜贫,慈爱和气的人,只要我把你的事情同她讲了,她定然能帮你的。”
沈二不抱希望的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世事如此,恐怕那老太君也不会为了我这个奴才得罪御史大人。再者那御史夫人还是二品大员李大人的嫡长女,身份家世非比一般…还是算了吧!”
赖瑾听了这话不免心下一凉。以荣国府的势力,倘或只有个从四品的御史大人也不算什么,可当中若还牵连一个掌控实权的二品大员…
赖瑾心下一叹,不要抱怨荣国府是否趋吉避凶趋利避害,又有多少人家愿意为个不相干的奴才得罪蒸蒸日上的官员老爷?自家长辈不也是借着荣府的势去那御史府问了两回,被严词拒绝后也不再多管了?
当下,赖瑾不由得郁郁起来。半日,方才勉强笑着说道:“井水刚刚灞过的西瓜,清凉的很,你快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