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璀璨,被风一送飘下无数花雨,粉粉白白。我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色像极了那天所见的山景,漫山遍野的桃花,碧绿如洗的清池绿水,参天古柏下,那一抹绚丽夺目的红影……
一念及此,我摸了摸脸颊,那日挨得巴掌着实不轻,害我吃饭的时候都不敢用力咀嚼,勉强喝了几天的汤水。
随着绯红身影浮现脑海,自然而然又蹦出少年姣好的容颜,细眉凤目,翘鼻朱唇,披散在肩头的黑发拢着半张瓜子小脸,真真是风情万种,千娇百媚。
‘我问你,刚才那一幕可好看?’
少年郎盈笑的眉眼迷离在山桃烂漫下,仿佛是山林里一点花魂幻化而成,旖旎艳丽。
‘你如何谢我?若不是我,他又怎会注意到你?’
可惜那人满嘴胡言乱语和如花娇靥背道而驰,他故意害我被打,还舔着脸讨便宜。我咬牙切齿地想着,眉头越皱越紧。
哼!臭小子以后要是让我再见到,看我怎么好好‘回报’呢!
想归想,我身在含章宫,哪来机会再遇到他?更遑论报仇雪恨了,叹口气,最多心里多唾弃他几次好了。
回宫后,第一件要紧事就是将冼觞阁玉珏还回去。几天来细心研调泉水,待苏合香丸充分溶入后,我抱着酒坛找去冼觞阁。
走到门口时,护卫见是我未加阻拦,将我放进去。我心里暗自疑惑,莫非他们个个都有过目不忘的好本事,见我一面便记得了?
冼觞阁满院广植芭蕉,其型似伞,蕉影下歇着几只闲鹤。
这阁里少说几百号人,我要找出给我玉珏的丫头如同大海捞针,绕着冼觞阁走了一趟没遇到半个人影,我又抱着酒坛子走回正殿。
殿廊上几个宫人聚在一处,正嬉笑着逗弄架上的鹦哥儿,见我抱着坛子要进去,其中一个冲我招了招手,将手指放在唇上打了个噤声。
我迟疑下,凑到跟前问道:“姐姐叫我有事?怎么不让妹子进去呢?”
她看了看我手里的坛子,悄声说:“你怎么这个时候来冼觞阁?是做什么的?凭你有再大的事,现在进去绝讨不了好去,快回去吧。”
我一指酒坛,不解地说道:“这是流矽主上吩咐下来的差事,前几天阁里的一位姐姐交给我,让我今日送来。”
她瞄了我几眼,压低嗓子说道:“妹妹今日趁早回去,什么要紧东西非赶在这会子?当姐姐的好心提醒你,咱们主上现在阁里大发雷霆,凡是身边的人都免不了挨骂,你就别上赶着点眼去了。”
我心里疑窦丛生,立刻诚惶诚恐道:“多谢姐姐,要不我闯了大祸还不自知呢,不知主上为了什么事发脾气,莫非有人惹她不快?”
她挥手摒退身边的宫人,将给鹦哥添食的小银勺放回架上:“听说里面丢了件要紧东西,什么金还是玉的,咱们这些不在主上身边伺候的人,自然是受不到嫌疑,但你这时候去还东西,岂不是自惹麻烦?”
我心里悚然一惊,冼觞阁里居然丢了东西?有人竟敢在公子兰和流矽的眼皮子底下偷盗,胆子可委实不小啊。
我赶紧满脸堆笑,对她千恩万谢:“姐姐真是好人,若是姐姐刚才不拦我,我险些闯了大祸。我这就回去了,过几日再说吧。”
那宫人挥手叫我赶紧离去,我也不再耽搁,趁着空溜出冼觞阁。
默坐在行香水榭里,我捣着香料,心里猜想冼觞阁究竟丢了什么东西,以至于让流矽如此大发脾气,闹得满阁不安。
什么金啊,还是玉的……
脑子里灵光乍现,莫非……!?
我赶紧从腰上解下那块莹白璀璨的玉珏,回想前日品酒大会,冼觞阁里那无名少女塞给我时,并未说过此物何等重要。当时我也没细想,接过来就悬在腰间,现在仔细琢磨,竟是越想越害怕。
按说这玉珏既是紧要东西,流矽怎会轻易交给下人?又怎会辗转到了我的手上?何况平日我不出行香水榭,含章宫里认识我的人更是凤毛麟角,那少女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是天香阁的人?又这么好巧不巧地将玉珏交给我?
该死!
我昏昏噩噩地踏进了人家早已布好的网中,就差有心人收线了。小谢死了不过两年,我就这么松懈心志,我怎么能忘了这里是含章宫,若耶花溪埋枯骨的道理,我怎么能忘!
公子兰在冼觞阁那日瞅我几眼,恐怕就是在提醒我莫忘了身处何地,这宫里时时刻刻有无数双眼睛在看,无数颗心在猜。
我,我可真是愚笨至极了!
细看手中的玉珏,将它握在掌心里摩挲着,圆玉中缺,质地冰凉,寒意从指尖直传到我的心底。
好一出蕙质兰心的嫁祸江东之计,我倒要看看,这背后指掌乾坤的人究竟是谁!?
第二日拂晓,我早早起床,将满头青丝随意挽了个髻,斜插上支玳瑁镶琉璃珠花簪,从柜里找出件家常旧衣穿在身上,坐在轩厅里继续磨香料。
今儿是公子兰的生辰吉日,含章宫上上下下热闹非凡,这几天见多了宫里的妙龄少女们满面春光,估计私下都在盼望贵人早日迎门,她们急着想嫁人了。
我无聊地打个哈欠,此刻正殿那边人多事杂,乱哄哄的闹了有些日子,我这么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出席,也不会有人在意。
如今公子兰的身前身后跟着连浣姑娘,他哪里还想得起我是谁?连真姑姑早看透了我不得公子欢心,两年来对我爱搭不理,我在她的意识范围内形若透明。
没人搭理,我乐得清闲,每日里观花赏鱼,流连轩馆亭台。闲人自有闲人福,我自在逍遥,无人管束,简直过上了神仙日子。
水榭外响起脚步声,轩廊下伺候的宫人挑起帘子,我抬头看向来人,心头划过一丝诧异。眼前的倩影比起两年前最后一见窈窕得许多,合身透出妩媚风韵。
“诶呀,真是稀客!连心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姐姐是来找些荷包戴着玩吗?”我挽起笑脸,放下了手里的木臼。
连心摇头,正色道:“我来是为了请妹妹去呈恩殿,咱们主上在天香阁外相候,请姑娘移步吧。”
我心里一叠连声叫苦,怎么连慧跑来堵我的门?她自己爱去凑热闹便去好了,拉上我算什么?
心里百八十个不愿意,脚下不敢耽搁,我随连心走出水榭。天香阁的残墟旁,连慧拄着根沉香龙头拐杖站在樱树下,从杖首的龙嘴里衔下一尺来长的绛紫流苏。
我走到连慧面前,恭敬地屈膝拜身,她一双冷目扫量过我,将我细细地从头看到脚,随即哼了声:“不语丫头,咱们可有日子没见了。百草堂里一别两年,你越发出落得标致可人了。”
我赔上笑脸,说道:“主上的精神也越发矍铄,竟比两年前看着还清健,今儿怎么有空来天香阁,前面不是……”
她拄着拐杖迈开两步,回头示意我跟上:“今儿是公子的好日子,含章宫上下人等都去给公子庆贺生辰。你不去,是故意抬高身价给众人看呢?还是有心和公子过不去?”
连慧一顶大帽子压下来,我脸上的笑容十分尴尬:“主上说笑了,不语人小言微,去了也只是徒添笑料,登不得大雅之堂。所以心里盘算着不如在天香阁中默默给公子祝祷生辰,再多炼几味香品给各宫的姐妹们赏玩才是正途。”
“想不到你还是这么牙尖嘴刁,如此说来,你不去倒合情合理了?”连慧瞪我一眼,我赶上去跟在她的身后,不住口地说不敢。
连慧不紧不慢地走着,也不知她是急还是不急,照这么走下去,走到明年也到不了呈恩殿。连心随在她的身侧,手中捧着一只红缎锦盒,应该是献给公子兰的礼物。我瞥了眼自己的一身装扮,两手空空,不禁怀疑这是连慧故意整我。
“小丫头,今儿呈恩殿上很是热闹,东皋和栎炀两国,各有一位贵人驾临。咱们公子苦心筹划了多年,希望此番过后,他就能如愿一步登天。”连慧喃喃说道,她的话我听得似懂非懂,模糊地咀嚼着内中含义。
“公子是醒月国的贵人,何况又是天下人口中的神仙人物,这世间还有谁能比得过公子?”我连捧带吹地猛夸公子兰,连慧听在耳中必定受用。
她放缓了脚步,几乎是一走一顿。绕过镜月湖后,她停下脚步望向我,我被她看得浑身别扭,大气也不敢多喘,恭敬立在一旁等待老太婆训话。
“小丫头,二郎在你进宫前,就没讲给你当今天下的形势吗?”连慧的口气有些不置信。
我错愕地抬眼看她,天下形势?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我那时不过是个懵懂顽童,美人爹爹何必对我讲什么天下?
“咳!看来你确实是不知道,二郎太宠着你了,连这些也不告诉你。我问你,你可知咱们含章宫的来历?”
连慧的脸色不善,我赶紧答道:“这个我知道,含章宫是醒月国的公子府,深受世人景仰。”
她点点头,对我的回答不置可否:“这含章宫算起来,比醒月国的年代还久远。千年前天下还没有醒月,却已经有了含章宫,神女迦兰一手开创醒月国史,她的旧居兰心阁经过历代扩建,才达到今日的规模,并在二十二年前更名含章。”
连慧说着,叹了口气:“不怪你无知,想你入宫时年岁尚小,知道这些个陈年旧事又有何用?醒月皇族尊章姓,这含章宫,便是醒月国最尊贵的地方。公子以柔兰阁为居,宫中又以兰花独尊,自为感念神女迦兰护国有功。”
心里有个声音隐约告诉我,含章宫背后的真相绝非如此,我却只能听连慧说下去。
“如今天下三分,东皋国富民安,栎炀兵强马壮,还有诸多小国自立,醒月如同被人含在口中的一块珠玉,惹来四方虎视眈眈。咱们含章宫在外的声名极响亮,人人都说含章宫是醒月神话,是不灭的传说,其实也非虚言。公子兰借神话名声鹊起,在醒月广得民心,鸿鹄之志,非燕雀可媲。今日含章宫里迎来东皋和栎炀的贵人,公子定会趁此时机拉拢人心,为将来登天揽月再铺阶石。”
“拉拢人心?”
我随口念了句,连慧微微颔首,漠然地注视着我:“我今日和你说这些,不过是望你别走了谢丫头的老路,回头坏了公子的大事,老婆子第一个就容不得你!”
我惶恐低头,连慧续道:“我看你能识大体,虽然性子乖张,可聪明也有聪明的好处。当年我嫌你心性不纯,但你助公子不动声色铲去废棋,没有惹来那些安插在宫中眼线的注意,也算让老婆子对你刮目相看。现今你大了,就更该明白做人处事的道理,尽心尽力辅佐公子才好。将来公子鹏程万里,自然不会亏待你。但你若太过自以为是,最终落个不得善终,可就得不偿失啦。”
连慧一句比一句说得重,我心里惊慑,不敢太露在脸上,惟有诺诺地应了几声。
公子兰贵为醒月皇族,身份复杂,他有心登天,我却无意相随。
世人皆把身入含章宫视作莫大的荣耀,却有几人知道在这层层浮华艳丽的表象下,隐藏的杀机四伏?
公子兰,你是天上那轮遥不可及的素辉皎月,让人望而生畏,却又无端向往。
即便是登天揽月,于你来说也不过是易如反掌的事吧?
将世人踩在脚下,睥睨众生,你究竟还藏了多少秘密?
含章宫阁,若耶花溪,又埋葬了多少红颜枯骨?
只为了,垫作你登天的阶石。
第十五章 一舞倾山河
平阳歌舞新承宠,
帘外春寒赐锦袍。
‘小丫头懂得为人做事的道理,老婆子可就放心啦!’
镜月湖畔,我立在缤纷花树下,与连慧无言对望。
连慧枯槁的手拉住我,一路走到呈恩殿的云阶下,殿阶冗长,我跟在她的身后,抬头仰望上去。
春光明媚,碧空万里无云,呈恩殿巍峨座落在琼基之上,淡薄的浮云流荡在殿前宫人们的脚畔。
我亦步亦趋地随着连慧登上汉玉高台,云阶上撒满了花瓣,紫白红篮,缤纷绚烂。两道白玉栏内迤俪盘刻着莲花穿云图腾,映着日光闪烁莹彩。
走了数盏茶时分,才登上基顶,呈恩殿廊下对列站着十二对宫仪,身穿绛紫常服,宽袖高腰,滚绣金丝藤蔓的裙裾在身后拖出很远。
迈过高高的殿槛,我跟在连慧身后走进大殿。环宇回廊下吊着数百只荷叶风灯,叮当挂翠地垂下玉坠脚,凌乱晃花了视线。每隔几步,地上便有一名紫衣宫人双手端举兽形炉跪在阶前,淡淡的青色烟霭缭绕在大殿之中,袅娜飘渺。
殿心摆放的莲台上,十数位歌姬正自引喉高歌,莺声燕语不绝于耳。
公子兰一袭繁复的皓白常服,凛身端坐在长殿尽头的高榻上,赤金软呢的坐榻两侧飞展着雁翅,垂下无数金丝流苏。他将平日披散的长发笼在华冠下,清丽的容颜也因此更为突出,皓雪白衣衬着绝色潋滟的眉目,隐约透出淡漠的笑意。
我的心从走进大殿的那刻起怦怦乱跳,早猜到他今日必会刻意打扮一番,现在亲眼见了,仍是难以抑制地为他的天姿丰朗感到心悸。
垂下头不敢过分张望,我斜眼瞟着殿中情景。离雁翅软榻不远的地方,摆着两张席地条案,香橘桂枝装饰的插屏摆在案角,铜兽炉中袅袅升腾着烟霞。
两张案后各坐一人,被烟气遮挡,看不清面目。只依稀瞧出其中一人身穿绛红纱衣,披散着如缎黑发,素红墨黑的色调中透着说不出的妖异诡丽。那人旁边的条案后,从容斜倚着一个黑衣人,身型略显纤秀,正和身后的宫人笑语着什么。
我挪动碎步紧跟连慧,一心希望大殿里没人注意到我,等她落座后我就找机会溜走。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连慧注定要把我往火坑里推。她走下外廊,踏着绵软的地毯穿过一众歌姬们,在万众瞩目中奔向公子兰的驾前。
我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她此举已经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众人满面诧异地望着连慧,窃窃私语地议论起来。
我把头埋得极低,差不多藏进了衣襟里,今日大殿上所有人皆是华服盛妆,惟独我一人穿着半旧衣裙,头不插金,手不戴银,反而最显眼。边走我在心里边后悔,早知连慧如此阴我,我一定会穿戴得极其俗不可耐才出门。
连慧停步在榻前的玉阶下,一手握住沉香拐杖,一手撩开裙摆俨俨跪了下去。公子兰坐在华宇之上,低头睥睨着连慧的一举一动。
连心将锦盒揭开,连慧年岁老迈,但说话的底气很是充沛,她接过连心手里的锦盒,恭敬说道:“百草堂连慧,恭贺公子千秋百载,如日之升。”
公子兰不动声色地看着连慧,视线兜了一圈,从我身上轻巧地一扫而过。我松了口气,却又有些莫名的怅然,他那冷淡的目光足以说明对我已毫不在意。
“老奴特备十二粒强身健魄的灵药,献给公子。”她枯瘦的双手高捧锦盒过顶,随侍在公子兰身边的连浣走下玉阶,从连慧手中接过盒子,“贱物微薄,还望公子不弃。”
我跪在地上,乍听到连慧进献给公子兰的礼物,脑子里立刻联想到金枪不倒秘药大力神功丸……
这大殿上绝非我一人转此念头,我分明听到阶下的宫人们正压低了嗓音闷笑。大着胆子抬眼望上去,公子兰一脸讳莫如深地浅笑,令人琢磨不透。
诶,这人城府极深,表面上看不出端倪,只怕他越是笑心里越是气,等下不知谁该倒霉了。
我心中喃喃自语,连慧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退到给她预备好的矮桌后,我随着连慧起身,也跟了过去。
屁股刚落座,垫子还没捂热,金翅软榻上那只狐狸就开口问道:“没见天香阁的小丫头,她怎么不来给我献礼?”
厄!这人睁着眼说瞎话,我刚从他面前走开,他就好意思说没看到我?
重新起身,走到玉阶前跪下,我诚挚地磕了个头,诚挚地说道:“恭祝公子生辰千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场面话说完,公子兰脸上立刻露出狡黠灵动的笑容,柔声问道:“这几句词听着新鲜,又是你梦中得来的?”
他的口气柔情似水,我听得毛骨悚然,这人分明是在笑,可我怎么也找不到想笑的感觉,怔怔地站在殿上,和他大眼瞪小眼。
满宇寂静,有落花翩然,有飞纱迷漫,有公子兰,有我,还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诡异。无数心灵交流在我们彼此的眼神际会中刹那闪过,他一派从容,我捶胸捣肺。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成了他的出气筒?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和连慧一同进来?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催的呢!?
我命苦啊!
他支肘侧身倚在软榻上,嗤笑出声:“小丫头还傻站着做什么,你又预备下什么古怪的玩意了?”
我两袖清风而来,根本没有礼物,尴尬瞪他一眼,他心领神会,冲我招了招手。我登上玉阶,走到他的榻前,他抬指擦过我的脸颊,倾身贴在我的耳畔说道:“你若是想不出该送我什么,可别怪我等下罚你。”
我低头凝视着他的眼睛,他一点不像是说笑,这下我倒真的有些犯愁。他坐拥含章宫,还缺什么东西?他又真心想要什么呢?
想到真心,心底蓦地闪过个念头,我挽起笑容,对他说道:“公子可否命人取些竹丝过来,我这就为公子准备礼物。”
他挥手示意宫人去预备,我此刻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在我背心推了一把,说道:“小丫头,你替我去给远来的贵客们敬酒,礼物我等下再向你要。”
接过侍官递来的梅花紫金壶,我迈步走到红衣人的桌前,屈膝跪地,手举酒壶,盈起笑脸抬头。
厄——!?
一张昙华玉颜落入视线,凌厉眼眸,炽艳姿容,正是在洗天池边被我看了个精光的浴水裸男!他满脸阴翳地瞪着我,我手一颤,从壶嘴里溅出几滴酒水,落在案上。
他的目光从酒渍移回我的脸上,连续两次在他面前失态,他的双眉又狰狞耸立起来,眼瞅就要发飙。
我稳住心神,将他面前的琉璃樽斟满,嘴里赶忙念道:“多谢贵人不远千里前来为公子祝贺,请贵人满饮此杯中酒。”
他瞪了我片刻,鼻翼重重翕合,端起酒樽一口灌下。我待他将琉璃樽放到案上,又给他斟满一杯。
他一杯酒下肚,脸上泛起淡淡的润红,像极了山中的野樱,绚丽夺目。仿佛日华幻化成了美丽的身影,我望着他有些发懵,忘了起身。
他狠狠剜我一眼,斜展若墨笔挥就的眼角怒中含情,明眸流转。我的心脏咯噔一下急跳,呼吸在瞬间紊乱。
老天,这真是极品中的极品,男色中的男色!
我光顾着欣赏美人,却忘了美人性烈如火,他看我呆在原地不走,嘶声吼道:“贱女!那日放你一条生路,想不到你今日还敢对本公子无礼!”
我茫然注视他,心说我怎么无礼了?莫非就因为我看了他的艳浴图?那不是我的错,那是命中注定的一场艳‘浴’……
他见我满脸无辜,终于耐不住脾气,挥手甩过来一巴掌,我端着壶惊呼,眼看躲不过这命中注定的第二记锅贴。
啪!
一声脆响过后,我的脸上毫无感觉,睁开眼微觑,他的手腕正被隔桌那人紧紧握在掌心。我感激涕零地投去视线,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立刻变成熊熊燃烧的怒火,只差把酒壶掰碎了。
是他!!
那个作弄我之后又满口子讨便宜的臭小子,此刻他正一手握住红衣公子的手腕,另只手在他的手背上来回摩挲。
“啧啧啧!华容公子肤白胜雪,这只手竟比女子的还要柔嫩,本公子喜欢!”他边说边摸,还不忘抛了个媚眼过去。
看着眼前这诡异的画面,我的大脑开始迅速充血,小屁孩志得意满地摸着人家的手,就差流口水了。
这,这是怎么个乱七八糟的状况!?
我急速后退,远离了这两个黏在一起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家伙。
宫人们红着脸掩唇而笑,我没有勇气回过头去看公子兰的脸色,从高高的玉阶上飘来一阵阵万年寒冰般的冻气,我选择眼不见心净,拒绝接受现实。
仿佛是嫌场面还不够混乱,始作俑者扭过头冲我嬉皮笑脸道:“好丫头,这么快就知恩图报了。我不过是帮你引来他的注意,你倒让我有机会一摸柔荑,算来还是我占得便宜大些,这样好不好,算我欠你份人情?”
好你个屁!
我转过头假装看不到他,举着壶一步步闪身向后,不觉间退到了玉阶旁。一脚踩空,我还来不及叫出声,一条手臂横过腰间缠了上来,双脚瞬间腾空,天旋地转后我躺进了公子兰的怀里。
他搂着我倚在榻上,我的手里还捏着那把紫金壶,他侧头含住壶嘴汲了口酒,低头扳过我的下巴,突然伏身而上吻住我的双唇。
我的初吻就这么轻易地被公子兰霸占了,他的唇上沾着酒珠,从我的嘴角慢慢滑落。
我怔怔地看着他,他的眼中闪过恶意地嘲弄。恍然间明白了他的用意,我倔强地不肯张嘴,他的指尖用力掐在我的颊上,我痛得皱起眉,双唇微张,他将酒液一股脑喂进我的嘴里。
他的手臂牢牢地锢在我的腰侧,我挣动身子,他挥指弹了下,正打在笑穴上,我咳咳几声想笑,又忍不住想哭。他看我满脸憋得紫红,舌尖翘开我的齿关,往我的嘴里吹进一口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