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雪捏紧缰绳,遥望远方:“就这样放弃白湖,你甘心吗?”
弈轩望了望她,沉声道:“甘心。能用一个白湖换来平和,倒也不错。雪,等过完腊八,随我去趟灵隐寺吧。”
“煜祺太子是他的皇孙,他这样做并没有错,不要为难断鸿大师。”她扭过头来。
“我没说他有错,只是想去拜访他,他毕竟是我父皇。”他勾唇笑了笑,勒马过来牵住她的手,“而且,他这样用心良苦的帮我那煜祺侄子夺皇位,其实是在帮我们。”
“我知道。”轻雪用纤指捋开扑打在面颊上的发丝,举目眺望远处的大军,双目惆怅悠远,“大师说过,悔恨当初一念差,黄袍换却紫袈裟,他本一世一双人,何以生在帝王家。做帝王,纳六宫,忧国忧民,百般不由人。”
“那么做我独一无二的王妃怎么样?我这个亲王不必六宫三千,皇嗣不计其数,乐得半日闲。”他又低哑笑道,幽深的墨眸噙满欢快幸福,“轻雪,嫁给我。”
轻雪侧首,没有应答他。
正说着,三路大军在城外三里处停步,各路将领各带一小支队伍往弈轩和轻雪的方向奔来。
“王爷,与睿王妃拜堂的日子定了吗?”青书、阿九、冥熙三人在城门口放掉兵器,笑呵呵朝这边跃马过来,瞥一眼轻雪的肚子,“新娘子大着肚子穿喜服就不好看了。”
他掀唇笑笑,拍拍三人的肩,“先回府,青寰在府里望眼欲穿。”
轻雪并没有听他们说话,而是看着跟在阿九身后的云浅,说道:“在与阿九成亲前,先随我回宣城吧,我现在住在宣城。”
“嗯。”云浅点点头,喜极而泣。
三日后,三个女子坐在白家院子里纺纱,三个孩子蹲在暖阳下玩耍。
“轻雪,你为什么不住在睿王府?”云浅伸伸胳膊,忍不住问道。
“因为主子不想看到慕曦那个女人。”善音急道抢着作答,声线渐渐拔高,“慕曦疯了,不断用自残的方式留在王府,迫使王爷没法送她走。主子若住过去,綦儿也会跟着过去,这个孩子至今还没忘掉他的母妃。”
“慕曦还住在王府?”云浅大吃一惊,将手中的梭子气咻咻摔到地上,摔得粉身碎骨,“想不到他还是这样一心二意、妄想一马双鞍的人!他以为他睿宗王是谁?当年说要珍惜他的慕曦,就休弃轻雪你,任意践踏;今日又舍不得他的慕曦,不顾你肚子已大,死活不送那个女人走,他是想再次旧情复燃么!”
“呀,好大的火药味!”院门被人推开,阿九高大魁梧的身影大步走进来,扯扯云浅的手,小声道:“别说了,其实是轻雪不肯答应王爷,王爷已经守了一个多月了,还没抱得美人归。”
只见一身精致蓝袍的凌弈轩立在门口,看一眼蹲在一边玩耍的三个孩子,朝门里走过来,默默看着轻雪。
轻雪站起身,笑道:“我们说好三个月后再见面的,这好像才过三天。”
“慕曦自杀了。”他沉声道,紧紧盯着她的双眸,“她烧掉了整个大殿,想凤凰涅盘。”
“呵,这样对她也是种解脱。”她敛眸笑了笑,深吸一口气,抬起清眸:“原来你是今日才认识慕曦,她连死,都要拉人陪葬,你见识了吗。而你,也是直到她死,才肯彻底放手。我很庆幸我这次没有随你入府,而从此,我也不会随你回去。”
“轻雪!”他一把抓起她的手,“你果真很在乎慕曦的存在,但你不知道慕曦早在一个多月前已被送走,她的死讯我是听来的。她去了凤翥宫圣教,点燃硫磺粉,和被放出来的笪嫠姑姑一起葬身火海。你一直以为她在我府里,高估了她在我心中的分量。这辈子能让我命去换的人,只有你云轻雪。”
轻雪摇了摇头,走回屋里。她不该逼他去忘掉一个曾经爱过的女人,但是他也不该逼她将五年前的伤害忘得一干二净。
“我们的事,等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她躺在榻上,又微微咳嗽起来,让善音送客。
善音出去了一会,回来道:“他一直守在门口不肯离去。”
“那让他等。”她侧卧向床里。
又过半个月,云浅和翩若的婚事也推着迟迟不肯办。云浅捧着那被摔坏的梭子,站在她的床边歉意道:“都怪那日我一通乱说,弄得你和王爷之间的误会更大。”
“我也有错,没弄清事情原委,就说慕曦还住在王府。”善音跟着道。
她坐在椅上,轻抚隆起的肚子,“在你们没说之前,我就拒绝她的提亲了。因为我突然发现自己很害怕,害怕旧事重演。而听说慕曦又住过那个地方,我更加不想去。以至于耽搁了云浅和阿九的婚事。”
“我和翩若等着与轻雪你在同一天出嫁。”云浅坐到她旁边,牵起她的手,“孩子现在五个月大,再等三、四个月没关系,若阿九和君将军有意见,就休夫。”
这哪是没关系,完全是变相逼她答应成亲。她嘴角微微抽搐,笑道:“年关将近,你们就赶在这好日子成亲吧,择日不如撞日。”
“好,轻雪你跟我们一起。你若不点头,我们永远没法安心。”
“可不是!”门外又走进来一群人,青书掺着挺着大肚子的青寰、阿九委屈瘪着嘴、君将军一手拎宝剑一手提酒瓶,将门里站了个严实。
“王妃娘娘,您若再不点头,不仅王爷会成鳏夫,我们也会跟着变光棍,您就行行好,点个头吧。”
“轻雪,你若再不点头,我家青寰和孩子就要造反了。”青书捋捋眉毛,无奈道。
“是啊,都怪当初青寰在嫂嫂面前多嘴,以致让嫂嫂耿耿于怀。青寰知道错了,若嫂嫂不点头,青寰就会食不下咽、睡不安寝,肚中的孩子也会跟着挨饿…”
她看着一双双乞求的眼睛,目瞪口呆。凌弈轩居然敢动用‘高压’政策!他明明说过在他的国土上,绝对没有压迫的!可恶!
除夕夜前三日,三顶喜轿同时从睿王府出发,冒着大风雪赶到宣城云府。
三个新娘子穿同样的喜服,顶一模一样的游龙戏凤喜帕,连身高和身姿都能装扮得一样。
三个新郎官看得傻眼。
阿九和君将军心有灵犀道:“王爷,你先来。”
一身大红喜服的凌弈轩笑了笑,跳下马背,绕着三个新娘子走了一圈,牵起中间那个,一把扛到轿中,“这个我先带走了,若有事找,去我的牧场。我和王妃在那里过新婚夜。”
“王爷,先等一等!新娘子要求在宣城拜堂的!”
“我和她在牧场拜堂!”
然而,那夜他和她仅仅只拜了堂,洞房花烛夜却得等到五个月后。他的新婚夜,是在冰封三尺的河面上,给他的一双儿子和养女推了大半夜的雪橇,在孩子的笑闹声和稚嫩的‘父王’声中度过。那是新娘子对他暗自‘施高压’的惩罚。
五个月后,一碧千里、广袤无垠的牧场上,骏马在飞奔,深绿色的草叶子如大海碧波在随风荡动。
他刚与牧场的牧马人一起赶马回来,给几匹精壮的好马修剪完马鬃毛后,帽子一摘,大踏步去牧场的楼里见他刚出世的宝贝女儿。轻雪在一个月前给他诞下了一个粉嫩的小郡主,柔软的皮肤,胖胖的小手,每次都拽着他的食指不肯放。
他喜爱极了,每次都是忍不住亲了又亲,亲了又亲,直到轻雪将女儿抱开。
“父王,你什么时候送我们小马驹?你说等到我们六岁的时候,要教我们骑马的。”走廊上,两个儿子抓住他的袖子不放,“我们现在已经六岁了。”
他停下脚步,蹲下身,“等小马驹满月了,父王再将它们送给你们。现在,你们去找紫苏姐姐玩,父王要去看你们母妃。”
“紫苏姐姐和哥哥吵架了,连我也不肯理了。”
“谁惹生气的,谁去劝!男孩子不能惹女孩子哭鼻子!”他严肃道。
“哼,我才不要,人世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小綦儿从鼻孔喷出一口气。
他用大掌拍拍那小脑袋:“紫苏姐姐对你那么好,你敢说这样的话!父王现在命令你去劝,僢儿在一旁监督!”“哥哥,我们走吧。”“快去!”随即起身大步往轻雪房里走,门一推开,恰巧看到一副喷鼻血的画面。
轻雪今天把外衫全脱了,露出雪白细嫩的背,正撩着肚兜给女儿喂奶。
不是吧?高挺饱胀的胸、丰腴的臀、雪嫩的肌肤、纤细的腰肢,这刺激眼球的一幕,还真的是要了他的命!他已经禁欲八个月了,除了摸摸亲亲,便不准再进一步,所以为了发泄,他平日就去牧场上跑马,有事没事去青书府上串串门,亲自主持祭天大典,有时还跑到宣城亲手给轻雪摘酸梅。
然而此刻,他想趴在墙上抓墙。哦,不对,是饿狼扑食扑上去,将美味的她吃个皮骨不剩。
“相公,菁儿的尿布湿了,善音又不在。”坐在床边的女子手忙脚乱道。
“我让丫…呀,我来换!”
“没奶水了。”
“我来吸!”
“咚!”一颗枕头朝他砸过来。
他轻轻松松接过那绣花枕头,抱在怀里,惨兮兮望着帐子里的女子,“娘子,我也要吃奶!五个月过去了,我的洞房花烛夜还没兑现!”
“现在还不行!”
“我已经将睿王府重新翻修了一遍,绝对不在留任何女人的气息。娘子,我们进去洞房花烛吧。”
“我身上还未干净,得再等一个月。”
他两眼望青天、无语问苍天、两串鼻血流出来,‘嘭’的一声轰然倒地。苍天啊,让他欲火焚身而亡吧。
一个月后,已是初夏,他身着单衣,坐在王府喝凉茶,瞥一眼站在面前的阿九:“你还回龙尊吗?”
“当然回!”阿九信誓旦旦保证,将腹部微挺的云浅牵过来,“云浅还留在这里,这里就是我阿九的家,我这次只是去助我父王一臂之力,不会久留。”
他放下茶杯,剑眉微挑:“龙尊和乌氏两边都是你的家,你只要记得回来就好。这次,你要好好帮大舅父打一仗,最好能与圣剑里应外合,配合得天衣无缝。”
“君将军是几时启程去的南诒?”
“成亲后一个月就去了,边塞之地不可一日无主,这是军令。阿九,你也速去速回吧。兵马调动之事,本王可以随时应允。”
“是,阿九会赶在孩子出世前回来的。”
夫妻二人最后对他拜了拜,相扶相持走出去,留下一路的叮嘱。
他斜倚在椅上,长指托腮深笑起来。他们的牧场有批牧马要运去南海,听说那南海风景秀美、空气清新、有天然温泉和大片莲田,他想带轻雪去那散散心,而后重新投入正事中。他西南地带依旧主营盐业、硝石矿、水运,同事拉动牧业发展、林业造船。
“王爷,这是一位浅衣公子给小郡主送的满月礼。”管事呈着个暗红色小锦盒小跑过来,打断他的沉思。
他接过,发现盒里躺着一串异常精美的莲花珠串,每颗珠子都雕刻成一朵小莲花,一共二十四颗,串成一条小手链。旁边附有纸片:祝干女儿如这莲花般可人。长风。
他合上锦盒:“他人呢?”
“回王爷,公子走了一会了,说让王爷不要找他,十年后,他会与鬼医石破天在洛城比试医术。”
比试医术?鬼医能将死去的他医活,其实医术也够高超的。他暗忖,深眸中似笑非笑。医术旨在救人,又如何分得出高低?这两个人分明是在找回来的借口。
“没有其他话了吗?”轻雪身穿一袭碧翠烟衫,墨色秀发轻轻挽起,斜插着一支薇灵簪,缓缓从后殿走出来。她肌肤晶莹如玉,未施粉黛,绿衣让她有种妖艳的美:“将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告诉本宫。”
“王妃!”他伸臂将她揽过来,吃味道:“有必要一字不漏么?告诉个大概就够了。”
“回王爷、王妃娘娘,公子只说十年后比试医术,并未说任何话。”
“好,退下去罢。”他挥退管事,一把搂住那细腰,将轻雪压在身下,“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不许想其他的男人!”
轻雪笑了笑,勾住他的颈项,“今晚我在牧场等你,你将四个孩子留在府里。”
“好。”他不断啄着她水润的红唇,火热大掌在那婀娜曲线上游走。
轻雪抓住他的掌,娇颜上飘上两朵红云,“别在这里,丫鬟们都在看。我现在去牧场了,你晚上记得来。”
“好。”他暗哑。
傍晚,牧场的工人都被休了假,各自回家歇息。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只有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在夕阳下吃草甩尾。
小楼上,一女子迎风而立,沐浴在火红的晚霞中。她上穿全透明薄纱衣,艳红肚兜一览无遗;下穿银白的衬裤,双腿修长,外披一件御寒的外衫,瀑布青丝垂肩,暗香袭人。
身着银袍的男子不知是从哪走出来,轻轻从后抱着晚霞中的她,细密吻了吻她香软的颈项。
“轩。”她呢喃一声,身子软下来,仰躺他怀里。
他扯开她的外衫,吻了吻她白嫩的香肩,突然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跃到下面的草地上。再足尖一点,骑坐到马背上。
“今晚的洞房花烛我很喜欢。”他用舌尖勾了勾她的耳珠,双腿夹紧马背,让马在草原上驰骋起来。她偎在他怀里,吹着夜风,闻着青草香,笑看那落日的一点点沉落。
而后,她突然一跃而起,将带着幽香的外衫抛到他面前,玉腿轻跨另一匹马背,褪掉兜衣衬裤,翻个身,在颠簸的马背上玉体横陈。
他的喉结急速滑动起来,袍摆一掀,拽着她那件外衫,朝她跃过去…
最后一抹残阳里,合二为一的两人在芳草连天的草原上驰骋,他给她披上了御寒的外衫,也遮住了他托住她腰身的有力大掌。一望无际的开阔之地,他们随着马儿的每一次起伏粗喘嘤咛、尽情享受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末了,裹着凌乱的衣衫滚到草地上,以地为床…
白璧易埋千古恨,黄金难买一身闲。人生究竟归何处,看破放下睡万缘。
佛法浩瀚广无边,度尽人间苦和难。开启自性真智慧,笑游清秀山水间。
茫茫群山、起伏无边,一浅衣公子走在万仞绝壁的栈桥上,回首最后看一眼洛城方向,唇边掀起笑:“黄金难买一身闲,笑游清秀山水间。我虽不入佛门,却会用一身医术救苦救难、游走人间。轻雪、僢儿,你们要保重!”
云雾间,撞钟声起,他循声而去,经过一座座栈桥,寻到他凌家的祖庙。但见那旧庙堂已不见,修葺了新的尼姑庵——层楼叠阁、红墙碧瓦、廊腰漫回,层次繁简错落、主次交叉相依。环境清幽,想必已撤掉了那群以权谋私的老尼。
寺院前则是一排排修长的阔叶罄竹,石阶很长很高,一个女尼站在台阶上,手捻佛珠,站在竹林下闭目静修。
而这个女尼,便是出家了的漓落。她睁开眼,视若无物看了站在底下的长风一眼,转身拾阶而上。
长风看着她的背影,开始明白,当年弈轩为何肯最宠这个女子。因为这个女子是有灵性的,懂得看破放下随万缘,不强求、不卑微。
他笑了笑,转身石阶而下,走向属于他的清秀山水间。
数月后,时节进入盛夏酷暑,睿宗王位于南郊的牧场碧草连天、一望无际,膘壮的群马在嬉戏追逐。
两个六岁大孩童一人牵一匹小马从马厩走出来,一人脱了外褂,只穿丝质单衫,露出挂在胸前的金项圈;一人穿一袭紫红竖纹小袍,装束整齐,小脸蛋上红润湿热。
“弟弟,我们真的要出去吗?”紫红小袍小心翼翼问道,小脑袋在四处张望。
“当然是真的!现在父王和母妃去了南海,侬一叔叔又在忙牧场的事,不会管我们的。”脱掉小褂的小家伙正是风风大盗凌僢儿,他一手拽着缰绳,一手牵着哥哥的手,昂首挺胸往外走,“哥哥,我们快走吧,不然天要黑了。”
“嗯。”凌綦儿蹦了几蹦,艰难爬上马背,赶马出牧场。
一刻后,两人骑着小马来到了洛城的市集,只见大街上夜灯高挂、人头攒动,高亢的欢呼声如波浪般一浪接一浪,此起彼伏。
两人望了望大老远的睿王府方向一眼,将小马驹系在一边的柱子上,小身子好奇的钻进拥挤的人群。
原来这里的人群都聚拢在了一起,皆围着一个高台在欢呼,一个个欢天喜地伸长脖子,又是蹦又是跳的。
“哥哥,这里好热闹哦,都是漂亮姐姐,比牧场好玩多了。”
“不好玩!这些女人只会生气,小心眼,还比不上牧场的叔叔们!叔叔们放养牧马、骑马高歌、火旁畅饮,那才叫好玩!”小凌綦小眉头一皱,冷静果断道,再加上一句:“父王喜欢这样的生活,我也喜欢!”
“那娘亲算这些女人中的一个吗?”小僢儿摸摸小鼻子,感觉跟哥哥越来越没有共同话题。
“母妃当然不算,母妃是全天下最好的女人!”
“我也这样觉得。”小僢儿摇摇小脑袋,不再跟讨厌女人的哥哥浪费唇舌,小身子三岁并作两步钻到最前面,趴在高台上。
“哇,好粉嫩的小妹妹!”一声惊叫,他的小心脏猛然被端坐在台上的一个粉衣小女娃劈中,脑海轰的一下。这个小脸圆圆、大眼睛圆圆、身子圆圆的小妹妹让他真想爬上去咬一口。
原来这是洛城诸家在为大女儿择选女婿,搭建了姻缘塔,塔上挂金猪,谁爬上去摘下那金猪,就可以直接娶走大小姐,并赠送一箱嫁妆。
而那爬在地上的三岁小女娃,就是大小姐的女儿,以为他听到小女娃在喊‘娘亲’。
摘下那金猪,就可以娶,还娶一送一?
他仰头望了望那高塔,‘啪’的从高台上跳下,扭头看凌綦:“哥哥,我去去就来。”哈哈,爬柱子可是他凌僢儿最拿手的好戏。
凌綦正被跟随而来的紫苏抓着小手,甩不开,两人拉拉扯扯,没暇顾及他。
这个时候,人群涌动起来,疯了一般往那架子上爬,争抢金猪。凌綦和紫苏走出人群,这才发现弟弟不见了。
“弟弟!”
“僢儿!”
“凌綦,我回王府喊人来,你站在这里不要乱跑,守着僢儿!”紫苏用姐姐的口吻吩咐凌綦,秀眉一皱,提着裙摆跑开了。
而这夜,弈轩和轻雪带着小女儿刚从南海回来,一回府,就听牧场那边的人来报,说两个小少主不见了,连马儿也不见了。
“这两混小子!我刚教会他们骑马,他们就乱跑!”弈轩一身轻松惬意还未褪去,黑眸骤冷,唤来管事,“给本王备好马车!”
“弈轩,我也跟你一起去寻吧。”轻雪正让善音给她解下薄披帛。
弈轩顾及她舟车劳顿、身子疲累,没让她去,只是让她好好歇了,带着跑回来的紫苏去了诸府门前。
然而,诸府门口的人群已经散了,诸家老爷和他家大女儿正愁眉苦脸坐在椅子上,无奈望着面前那个小身影。
“金猪是我弟弟第一个抢到的,弟弟说要娶她!”小凌綦小手指着那个和离过两次的大小姐,一身紫红小袍,正气凛然。他是被僢儿托付守在此地的,守护争抢来的奖品。
“不行!”诸大小姐和诸老爷又被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摆手,“小弟弟,你和你弟弟才六岁,而小妇人已经二十有五,足足可以做你们的娘亲了,不成、不成。”诸大小姐尴尬道。
“是你们自己定的规矩——谁夺得金猪,谁就娶大小姐!我弟弟夺得了金猪,众人所见,铁证如山,你们想赖也赖不掉!哼!”小凌綦小脸一偏,帮僢儿守护未来的弟媳。随即意识到有些不对劲,急急扭过头来,“不对,弟弟没说要娶你这个老女人,他说要娶这个小的!”
他手指指向旁边丫鬟怀里抱着的那个三岁小女娃。而那小女娃正咧嘴对他笑,露出两个漂亮的小酒窝。
“啊!”椅子上的父女俩又是一惊。她家女儿才三岁,哪能嫁人!再说了,这次要嫁的人是她这个做娘的,不是她女儿!
“那你弟弟呢?”
“他说去去就来,因为邻街也有才艺招亲,那个姐姐很年轻美貌!”
“原来是去了邵公家。”父女俩对视一眼,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僵笑不已:“你弟弟擅长爬树,肯定也能摘到邵家那只金貔貅,我们就等着你弟弟回来!”
诸家,邵家皆经营布匹生意,是商场上的死对头。选在同一天招亲,也是故意斗气。
“管事。”男人坐在车里静观了一会,吩咐管事上去走一趟,“将那小崽子接过来,提醒他,他父王和母妃回来了。”好在这诸公在洛城诸多商贾中,还算本分人,比较让人放心。
“是,王爷。”
而邻街,高高的架子上,垂涎邵家小姐美貌的男人恶狼猛虎的扫腿劈掌,打得万分激烈,一个穿单褂的小身子趁人不注意,蹭蹭两下就爬到了架子顶。而后怀抱那沉重的金貔貅,又蹭蹭爬回了高台上。
邵家老爷和那白衣女千金立即被吓得目瞪口呆。
“姐姐,你是我娘子了!”僢儿将那金貔貅‘嘭’的扔到地上,双眸熠熠发亮,张开双臂就朝邵家小姐扑过去。
这大姐姐也喜欢穿白衣裳,跟娘亲一样,他喜欢!
邵家小姐急着躲开,邵家老爷对台下的众人干笑几声,一把将宝贝女儿拉到身后护着,挡着僢儿的小身子。
“小少主,听说你已经在诸家摘到了金猪,打算迎娶他家小姐。既然是这样,那就不能娶我家闺女了哦,我家灵儿绝对不跟他诸家女儿同侍一夫…但是你抢了金貔貅,我家灵儿又不得不嫁…”
“我可以两个都娶。”小僢儿认真道,根本不知道成亲是怎么回事,“如果不能娶两个,这个姐姐就给父王做侧妃,我娶邻街那个粉嫩小妹妹。”
“真的吗?”邵苛政眼中立即一亮。如果女儿嫁进王府,那么诸家死定了,“那小少主…”
“邵苛政!”王府的马车赶在此刻辘轳而来,车后的铁卫速速上前分开那些围观的人群,持刀严阵以待。策马跟在一旁的王府管事一脸怒气,厉声呵斥,“小少主只是个六岁大的孩子,你竟敢如此诱导他,好大的胆子!”
“睿宗王?”邵苛政初见那王府马车,吓了一大跳,随即神速的恢复镇定,站起身道:“这设台招亲,比试者是不分身份贵贱的,只要你摘了这信物,我家女儿就是你的人。呵呵,王爷位高权重、声名显赫,更该信守承诺,不能让我家灵儿日后没法做人不是。”
车内的男人听着,俊脸极度不悦。僢儿这混小子居然胡乱给他定亲,让这邵苛政趁势而上,让他下不了台。轻雪要是知道了,非气坏不可。
他腮帮子紧了紧,步下马车,冷冷看着邵苛政:“邵公刚才也说了,僢儿先摘下诸家的金猪,定下了亲事,不能再娶你家小姐,那么这场赛事就不算作数。”
“可是小少主刚才金口玉言,他娶诸家小姐,我家灵儿就给王爷做侧室。王爷,这可不是说着玩的,大家都可以做见证。”邵苛政强词夺理道。
他自认为声名显赫、权高位重的人,最怕树大招风、在民众面前出尔反尔,睿宗王现在越是得民心,就越要注意一言一行。
所以时机来了!既然小少主帮睿宗王立下口头约,他何不抓住这个机会将女儿送出去?从此平步青云,一飞冲天。
“口口声声比试有规矩,摘下信物就要嫁女。那么请问邵公,这金貔貅可是我家王爷亲手摘下的?”不等弈轩再开口,一素色披帛女子带着丫鬟,缓缓从人群外走来,扫一眼众人:“还请问邵公,这参加比试的男子年岁规定是多少?”
她脸色红润,眼角带笑,静静站到弈轩身边,曲了曲膝:“王爷。”
那邵公微微一怔,说道:“金貔貅不是王爷亲手摘下,但小少主跻身皇亲,每说一句话,都直接关乎王爷与王妃娘娘。”
轻雪瞥一眼那特意做一身白衫打扮,身板却单薄如纸的邵家小姐,冷笑道:“小少主才六岁,根本不懂什么是姻缘、什么是成亲,纵然是皇室出生,也不过是个世事不懂的孩童。而邵公你德高望重、见多识广,明知小少主说了句不该说的话,却有意诱导小少主,本宫是不是可以治你一个诱导之罪?再者,小少主根本没有弱冠,根本不符合比试条件,而比试规定,不许找人代摘,又哪有代父娶妃之说!”
“…”弈轩唇角欣慰翘起,大掌紧握住她柔荑,轻环她腰肢。轻雪没有生气,不但在外人面前给足他面子,还帮他把要说的话全说了,真好。
随即见邵公额头上直冒冷汗,他终于出声道:“邵苛政,本王体谅你是爱女心切、快人快语,才说出这番话,尚且不深究。但你无风起浪、制造混乱,这一点本王必须要追究!”
“摘到金貔貅,我女儿就嫁给谁,这也是规矩!”邵公终是被吓得大叫,抖抖索索蹲下身将那金貔貅抱起来,哭丧着老脸,“这金貔貅被小少主摘了,其他公子也没机会了,我邵公何来无风起浪之说,这也是为了我那小女不是!”
“呵!”他身板笔挺,利眸一冷,整个人不怒而威起来:“诱导僢儿这条罪就可以让你掉脑袋!但本王刚从南海回来,不想见血,这次就驳回你对东区桑田的竞争权,直接将那块桑田划给西街诸家。记住了,日后若还有谁胆敢利用小少主、小郡主来给本王纳侧妃、妾室,本王绝不轻饶他!”
“王爷饶命!”
一个时辰后,一家四口坐着马车回府。
轻雪的脸绷下来,冷冷盯着僢儿。
僢儿窝在弈轩怀里,抱着父王的颈项,委屈道:“那还让僢儿娶那个粉嫩小妹妹吗?”
“你自己觉得呢?”轻雪笑露她洁白的贝齿,眸中闪着寒光。
僢儿愈加往父王怀里缩:“父王。”娘亲要杀人了!
弈轩拍拍他的小屁股:“以后只要不胡乱给父王找侧妃、妾室,就让僢儿娶那个小妹妹。”
其实那个小奶娃才三岁,说话都含糊不清,依依呀呀,即便他中意他们诸家的忠厚,有意提拔,谈嫁娶也还言之过早。
“僢儿,过来!”轻雪对他招招手,眸中依旧噙着笑,“让你父王抱哥哥,你到娘亲这边来。”
“不要!”小家伙死守父王健腿不肯下来。
轻雪清眸微眯:“凌僢儿!”
弈轩将坐在旁边的綦儿也捞坐到腿上,一边坐一个,笑道:“雪,是我们冷落这两小子太久了,别责罚他们。”
“嗯!”两人连忙把父王粗壮的健腰抱得紧紧的,防备盯着对面一直杀气腾腾的母妃,“自从母妃生下妹妹,母妃和父王就一直围着妹妹转,根本不理我们!”
“继续。”轻雪抬起纤纤十指。
“父王!”两个小家伙即刻如小猴挂在弈轩臂膀上,使劲往怀里钻,大叫:“母妃要杀我们!父王救命!”
她素手抬起,状似欣赏指甲,而后往后,轻捋长发搭于胸前,咬着牙假笑道:“知错能改,就不用受罚,倘若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发生,母妃连你父王一起罚!”
“母妃是母老虎!”
弈轩俊脸尴尬皱起,扯唇干笑,“我这次没做错什么呀!”人家非要嫁他,又不是他的错。他顶多错在让这两小子学会了骑马。
“弈轩。”轻雪柔柔唤了声,身子娇媚无骨坐过来,一手搭上他的肩,一双隐含冷意的水眸笑望父子三人,“你答应我不纳侧妃、妾室,不要侍寝丫鬟的对吧?”
“是!”父子三人抱成一团。
原来轻雪不是不生气,而是很生气!而这生气的后果会很严重,“睿王妃,我发过誓,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女人,一个王妃!如有二心,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轻雪袖子一甩,坐直身子,冷哼一声:“容易说得出口的誓言,最会变质!”
“你们母妃可能有产后多疑症。”弈轩对两个儿子解释道,黑眸中却噙着促狭与得意,拍拍儿子的小屁股,“随管事回府里去,父王和母妃现在要去个地方。”
“去哪里?牧场吗?别院?”那里是母妃父王经常私会的地方。
“一个秘密的地方。”他将轻雪搂过来,霸道钳制住那细腰,跃出马车,回头对儿子、紫苏警告道:“假若再跟过来,禁足一个月!”
三个小家伙缩缩小脑袋,忙钻回马车。
“不要担心,我在父王身上撒了荧光粉。”等二人离去,僢儿仰着小下巴骄傲道,“那些发亮的荧光粉会带领我们去。”这些粉粉可是他发明的,哥哥和他,一个研究毒药,一个研究解药。
“假若被发现,僢儿你得一力承当责任!”
“没问题!”
圣莲湖,荷叶田田,夜虫唧唧,银华月光下,粉莲或盛放或羞垂,清香袭人。
一艘红漆画舫,搭着浅黄色帐幔,在这莲香扑鼻的莲湖缓缓前行,水波划开,下一刻趋于平静,在满月下泛起银光。
船头,一月牙白锦袍男子与一浅黄衫女子相依而坐,女子靠在他肩头,静静赏着那荷、莲、银月。
“轩,你还记得漓落吗?”用手轻拨那些粉莲,感受它们的含苞待放。她觉得有个女子就跟这莲般美好。
他高大的身子微微一僵,有些不自然与尴尬,“提她做甚么?”
她往他怀里钻了钻,轻轻笑开:“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很美好的女子,当年你那样信任她,其实多少是喜欢她的。”
他搂着她肩头的手紧了紧,望着前面的月华如水、夜风轻吹莲荷,“喜欢谈不上,只是信任,她是个知己。雪,你不要心里有刺,我和她当年的事,发生在你出现之前。”
她轻嗅他身上的气息和旁边淡淡的莲香,螓首轻倚他胸前,倾听他稳重有力的心跳,“我知道,只是为她惋惜。她出家了。”
“她只是回到了原本属于她的地方。”他用下颌摩挲她柔软的发,长指轻刮她玉颊,“当年因为慕曦的事,我将她带到身边,让她重落红尘。现在,她只是回去了。”
“你的情债太多了。”她纤指捏起他一缕墨发,仰首轻刮他深刻的俊脸,水眸清荡。
“你是我唯一的劫。”他抓住她的柔荑,放到唇边轻吻,眸中深沉,“雪,你知道吗?我感觉我们有来世。每次我梦到那植满箬竹的宅院时,我的心就会痛。”
“有这世就够了。”她眼帘轻掩,用指尖轻抚他的胸口,贴上耳去倾听他的心声,“轩,给我吹一曲好吗?我好久不曾听你吹笛了。”
“好。”
夜风习习,宽大的荷,婀娜的荷,随笛音羞怯起舞起来,她坐在船头,沉醉在那片清香,醉看一束束莲花从身边划过,满心的甜蜜。
末了,她也执起横笛来,与他琴瑟和鸣。
岸边,有三个小身影在急得跳脚。
“僢儿,你说父王身上的荧光粉会掉落,发光引我们来。但是为什么没有?”
“这个…可能父王发现了,把那外衫脱掉了。”
“那现在怎么办?”
“回府啰,我们去陪妹妹玩,反正父王母妃每次出去都是整夜,不到翌日晌午是不会回来的。我们与妹妹培养感情,不然父王回来,又独占妹妹。”
“说的是,我们回去罢,我上次发现妹妹长牙齿了…”
“那母妃还会惩罚我们吗?”
“父王今晚伺候好了就不会。”
“那我能娶那个粉嫩小妹妹吗?我摘到了金猪,而且被那个小妹妹电了下。”
“父王说要等我们长大…呃,弟弟,什么叫被电了一下。”
“就是心被人用拳头揍了一下。”
“紫苏,你不要看我,我没有被揍…”
“…”
画舫帐幔里,两条身影在交缠。
窗扇并没有关起,银色月光流泻进来。月笼轻纱、月移花影。
两支竹笛,一支横笛,一支竖笛,静卧长几,相偎相依。
“轩,慢一点。”她推了推伏在身上的壮硕身子。
“怎么了?身子不舒服吗?”速度缓下来,帐中身影隐约,低喘声清晰可闻。长风已经帮她将嗜睡症治好了,应该不是发困,他最怕这个了。
“我想在上面。”她娇喘道,香汗淋漓翻个身,将他压在身下。
“没问题!”他抱紧她,眸中炙热幽深。随即突然将她抱起,走到窗边,从后抵着她,将她双手抓紧放在窗子上,用他高大的体魄包裹她的纤细玲珑,望着外面片片莲花荷叶,“在这里的感觉如何?”
“不错。”清风扑面,莲香阵阵,她趴在窗框上,闭上水眸,幸福承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