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意儿进了屋子,一阵暖风吹来,他不由得舒口气坐下来,揽住携鸾佩凤一边香了一口,再看尤氏时,笑吟吟地捧了杯茶过来,道:“爷喝茶。”来意儿松了两人,接过茶喝了一口,却对尤氏笑道:“你也过来,我们亲热亲热。”
尤氏笑:“我多大岁数的人了,和她们一起疯,没得闪了我的腰。”说着要躲开,携鸾佩凤在旁边凑趣道:“姐姐这会子倒做了玉女了,昨夜是谁喝醉了说想爷来着的。”说着笑着就把尤氏往来意儿怀里推。尤氏回头笑啐:“小浪蹄子们,我叫你们排揎我……”来意儿听说,一发兴起。尤氏要躲,哪里躲得过?被来意儿强拉住香了一口才罢。
三人俱知来意儿来就是取乐的,自然不敢怠慢,一时整了席面,尤氏陪着劝酒,携鸾佩凤裣衽一礼,对望一眼,携鸾手中的琵琶早爆豆似地响起,佩凤开声唱道——“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来意儿却与别的生意人不同,一朝富贵以后他刻意洗去前尘,不但将旧日书本拾起,偶尔读读《千家诗》之类,就连听曲子,也烦听那些市井的俚词艳曲,倒是一些浅词,他听得很入耳。这点习惯携鸾佩凤都知道的清楚。
三人乐了半宵,临了来意儿宿在尤氏房里,携鸾佩凤伺候着他洗漱了,才乖乖离去。
然而尤氏感觉到来意儿的心不在焉,却亦只能柔顺的配合他。折腾了一阵,来意儿从尤氏身上爬下来,也不说话,只看着窗外。尤氏也看着窗外,却什么也看不见,雪停了,没有月光。窗外一片焦黑。尤氏陪他看了许久,张口欲问,想想还是把话咽下去,刚要翻身睡去,来意儿却扳住她的肩膀亲吻——含糊地俯在她耳边道:“我今天遇见惜春。”
“惜春!”尤氏浑身一抖,梦呓般地重复着。这个名字,把她刚刚升起的欲火浇得一点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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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星期三1:38:29PM《惜春纪》第五十三章
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四章
“怎么是她?”尤氏紧紧地扳住他问。
“当真是她……”来意儿看了尤氏一眼,声音含糊,口气却不容置疑。来意儿摆弄了这么会儿,感觉自己的火又上来了,喘息着,吼她:“快些!”隔了好一会儿才又道,“她到我那里停了一会,现在走了。”
尤氏机械的应和着,心里仿佛一大块冰被敲碎了,散落一地冰渣。往事在上面隐隐作痛。
四更的时候,尤氏听到身边有细微声响。侧过身,见来意儿已醒,忙着要起来伏侍他穿衣。
来意儿按住了她,道:“歇着吧,你也累了,你知道我从来不把你当下人待,这是心里话,你是不比携鸾佩凤的。当年……”他顿默了会,笑道:“瞧我!可竟说这些没意思的话。”
尤氏倚在枕上看他,幽幽叹道:“爷是个念旧的人,若不是你,我这残花败柳之人,又遭了巨变,哪有活的路?”
来意儿不语,背着灯看不见他的表情。来意儿悉索地穿好衣服,回过头来道:“我走了,隔几日再来,你要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对下人说,别替我省着。”说着走了。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不起三更早,哪得五更财?他深明这个道理。勤勉和心机,也是他能够迅速聚敛庞大家业的重要原因。
城里静悄悄,石板路上雪痕深深,映着微光清凉。来意儿不知被何触动情肠,心思翻涌,长长叹了口气,勒马远眺,天边星星月亮皆隐没了,长夜看上去漫长无际。忽然之间,有几句话钻进了他的脑海中:“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那应该是在很多很多年前,他随着贾珍的时候,贾珍带他外出。他们一帮爷们隔着窗赏雪,雪花大的像飞鸟的羽毛一样。他站在门口,看见雪地里有个老人蹒跚而行,在雪中冷得簌簌发抖,他看了不忍,就跑过去,准备把贾珍赏给自己的酒和牛肉分他一些,那老人却拒绝了,说自己是出家人吃素。
来意儿没奈何,把身上的一小块碎银子给了他。
那老人接了银子道谢走了,来意儿伫立在风雪里,看他远走的身影,当时年纪小小的他心里忽然就萧瑟到无言,觉得世间哀苦如秋草如斯深重,却年年不绝。
那个老者走的时候,唱的就是这歌,隔了这么多年,一瞬突然想起来,仿佛,从回忆里掘得青玉,依然青润有光。
来意儿呆呆出神,直到身边的小厮一声唤:“爷——”他一凛,才回过神来,策马往家赶。到家时候五更不到。来意儿进了门就直往议事厅而去,一眼望见入画等在里面。来意儿摒退了下人,阖上门气定神闲道:“你来了。”
入画骤然看见他来,急急站起来,差点没站稳,心里像滚油煎的,望着他只颤声说了个“你”——下一句话却接不下去。
“我有事要做,有什么事晚了回房再说。”来意儿垂下眼睑,说着朝一旁的书柜走去。一句话把入画的火气说上来,勇气也随之而来,厉声道:“你晚了会回房倒稀罕!我等了你一夜……”来意儿回身看她,果然眼睛通红,也不知是哭的是熬的?
“既如此,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叫雁儿她们给你上点银耳汤,去火的。”他说着,又低头去翻书。
入画愣愣地看着他,思想着前夜他还冒着大雪陪她去贾家祭奠,昨夜却又……她心中矛盾煎熬,身体不由自住的颤抖着,终于,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拭泪道:“有时候,我真不知道你对我好,还是不好?就这么着,你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肯,多说一句话都似抢了你的时间,说不好,你又不是不管不顾我和良儿……人说夫妻越处越互解,你这个人,我竟越来越不认得。”
来意儿被她说得烦,一把丢了书,拉过一把椅子来坐下,冷着脸道:“你要说什么,我陪你说,你这样哭哭啼啼的,我也不要做事了!”
“你昨夜去了哪?”入画抬起眼,撅出心里十分坚硬的问题。
“我去了哪你会不知道!我就不信你不问小厮,问他们就知道了,何必巴巴来问我。”
“我想你亲口说。”她似每个患了偏执病的寻常妇人,明知结果,明知开口就是伤害,还坚持苦苦求证。
来意儿未及开口。
“你养了外室。”入画一意孤行地道。她说的那样快,仿佛不欲给她自己和来意儿反口的机会。来意儿说的对,事情她早一清二楚,只是想他的承认认错而已。
“她是谁”“她盯住他问。
“尤氏。”来意儿淡淡道。望住伤心愕然的入画,又叹息:“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你不出去,她不进来,各住各处。何必要问呢?你这是自寻烦恼!”
“是她!”入画倒呆住。“我……”她看着他,一股伤心愤懑像火一样的蹿上来,摁也摁不住。她枯笑了两声,泪如泉涌:“如此倒成了我的不是!你说的出!她那样一个人,你也不嫌脏,收得像个宝一样。你养她这么多年!可怜我竟是是又聋又哑的傻瓜,由着你在外面……”
“你说够了!”来意儿霍地站起来,厉声道:“我对你够可以的了!有道是夫为妻纲‘,你去看看,哪家做老婆的敢对丈夫这么说话,不看我们一起苦出来的,我由得你这么放肆!”
入画见说,想起当年两人在一起伏侍人的种种苦处,一时心酸,火气消减了些,放低了声音道:“不管怎么说,你不该养她,那样一个人,你养她做什么。”
“那是我的事!妇道人家问那么多没好处!”来意儿余怒未熄,转过脸去不看入画。屋子里一阵死寂。
“我已经糊涂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糊涂了。我想你告诉我,你为什么养个比你我年纪都要大许多的女人,我有哪点不如她?”入画立在他身后,哀沉伤心地低问。
“问问问!私吞犯官家产,你知道是什么罪过,我不养着她,捅了出去,你和我还有良儿都得死!”来意儿目露凶光气急败坏地咆哮着。他的脸变得铁青,恶狠狠地瞪着入画:“不死也得像贾珍一样发配宁古塔!你为这个和我争!你为这个和我争……”他怒极,抬脚咣当一声踢翻了桌子。
来意儿话似惊雷,将入画彻底吓呆。“私吞犯官家产!”不用说,那是贾珍的家产!想透了这一层,令她更惊的隐情接踵而来:那家产怎么到手的?她心中惊涛骇浪,再不用多怀疑,一定是尤氏!他们两个十年前就搅在一起!入画恨恨地盯住来意儿,这个畜生,他谁都上!自己的主母也不放过!入画恨到极处,反而觉得无话可说,全身松懈下来,呼出一口气,摊倒在椅子上,看着尚在怒气中周折的来意儿。一直以来,她也有怀疑,眼前这个人就算再能,怎么能在短短几年时间里赚到多得吓死人的钱财。
一阵冷风吹来,入画打了个寒颤——她早知他不是善茬,当年他敢用遗书去贪惜春的遗产时,她就知道。她只是想不到他阴冷如狼,她刚才看见他眼里幽幽冒出的绿光,真如野性难驯的狼!还有,他帮着贾珍来劝她,让她出卖惜春……入画想到前事,像站在一座荒城上极目四望,看见秋草连陌,坟茔处处,心里荒凉无际。
“你该杀了她,那样才一了百了!”入画幽幽地说。
听到她的话,来意儿倒呆了一呆,转过脸来看着她,似是想不到她也会说出这样的话。停了停,他坐下来,道:“我也想过,但所费周折太大,不是上策。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多少人虎视眈眈。为一个女人冒那么大险,我不愿意,况且她几乎是不可能背叛我的。她是犯官的家眷。一旦出首,就是官府不追究她前罪,也是要罚没为奴的,我算定了,她不敢出卖我!”
来意儿目光闪动,还有一条他没说,尤氏是不比年轻的小姑娘,但她有她的好处,做了那么多年宁府的当家奶奶,官场商场上她旁敲侧击也帮了自己不少;何况她还带来了携鸾佩凤。这两个人姿色不比外买的差,为着见不得人的缘故,侍侯自己识情识趣……
在她们身上驰骋,因这些女人先前是自己的主子,征服她们,格外有成就感。心里,曾经的耻辱和伤口,在她们的柔情和迁就下,在亲吻里,渐渐消退。而他,面对入画的时候,却往往有心无力。
因为耻辱太深。
入画,他的妻,看不到他心里蛰伏的的阴影,他蠢蠢欲动的伤口——曾经他置疑自己,是否还能做一个真正的男人。他真爱她,所以才必须冷淡她,疏远她。
这些。她不懂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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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星期三1:38:29PM《惜春纪》第五十四章
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五章
入画走出议事厅。外面日光已亮得刺眼。庭间廊下花木扶疏,一叠叠红绿相映,开得热闹非凡,院子里面倒是空无一人,光影泼洒在地上,凌乱招张,越发看得人心沉。此处是静地,只有晚间家丁才能进来打扫,幸亏如此,无人看到她的狼狈憔悴。入画头疼欲裂,沿着甬道走几步就靠着栏杆坐下,怔怔发呆。一夜过来,身边的男人好象已经陌生的不像枕边人了,入画自己觉得是志怪小说里的书生,晚间归家在窗下一看,屋里的女子正脱下一张人皮细细描画……
来意儿如那女鬼,他的心机深到不可伸手撅量的地步,她不能不心惊欲裂。
这些年她见来意儿翻手为云覆手雨,不善的事见得多,渐渐习以为常,不以为异。那是发生在别人家宅里的惊动,生离死别,倾家荡产别人身体发肤上的苦楚,看不到,便受不到,受不到,便不痛。所谓的怜悯也只是轻轻地一口气,皱眉间地一动而过。
现在轮到她做那个被劈了一刀的人。疼痛,鲜血便一股脑地鲜明起来。什么时候走回房间的?不知道,躺在床上忽梦忽醒,一睁眼看见的是自己在睡惯了的房子里,顶上乌沉沉,当中隐约看见些花朵璎珞的影子,连着床棱上的雕花都是不惜公本用金粉描成的,微光里显出些轮廓。
入画心里烦,一闭眼拿被子蒙了头,也睡不稳,但到底是困了,佯佯地入了梦。说是睡着了心里却始终好象有一根线牵着的,说不清楚是梦还是醒。
她看见她自己,立在冯紫英的身后,冯紫英穿着浆洗得极清洁的衫子,立在她面前,随手翻着惜春留下来的书。
“你们姑娘,她去哪了?”他拿着书闲闲地问。这是个极有边幅的男子,河畔杨柳一样举止从容。
“姑娘去了观外的后山,这辰光……”入画朝抬起头外面张了一眼,“她也快下来了!爷您安坐一会儿,我去接。”
她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就要告退。
“你不必去了,我去吧!”冯紫英回头看她一眼,微微一笑,“你是好的,我将来也必不亏了你。”来意儿在他手底下做了这么久,他拿来意儿当个心腹,来意儿和入画的事他也知道,有时候就多赏他几个钱,预备着以后办事用。
入画受宠若惊的一笑,未及开言,冯紫英已经消失在门后。
冯紫英沿着山路走上去,看见惜春坐在山崖边,面前一轮红日徐徐下沉。
他不敢惊动她,立在数步之外看她。
来意儿告诉他,惜春从贾母出殡以后就搬出了贾府,她似乎决意远离一切不必要的纠葛,带着入画两个人,住到当年贾敬曾住的玄真观里来,她不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去议论她。就像她现在观看日落的心态,她只是在做她一个人的事情。
眼前落日深坠,霞光无垠。那些被余辉遮蔓的片云,像水面的细波缓缓流动。惜春的周身亦是无数闪烁不定的金光,在青草叶上,在花瓣上。惜春沉溺在巨大而恢弘的宁静中,这宁静又有无法言喻的剧烈动荡,她日复一日来看这日落,而每一天都有新的不同。
——日落所隐寓的永恒不息的天道和安然,让她如栖存在其间的凤凰,等待着最终的涅磐和高翔。在日后她迭遭大变的时候,终于能够凭借着对这种宁静的坚信而咬牙渡过
太阳消失在山后,最后一点猩红如一个女人的唇,想要张口说什么,已经来不及。
惜春的脸上露出怅然的神色,默默地站起来。转身,她看见身后的冯紫英。惊笑道:“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冯紫英留恋于她脸上神色的变迁,从落寞到惊喜。像看见一点飞花在水中起落,忽沉忽浮。
她轻轻的走近他,山风凛冽,吹得她衣袂飘飘。她皎洁的容颜像被风吹落的山茶一样逼视到他眼前。
容光潋滟到不似人间女子。
“惜春……”他张口叫了她,又觉得无话可说。惜春等了一等,见他没有下文,便转过身道:“天已经晚了,我们快下山吧。”
沿途下山,山路并不难行,风光也十分好,他上来时没有好好看,现在留心去看,山泉溪水叮咚,野花欣然,倒很有些宁静的雅趣。手边一壁山上一簇茶花开得艳,他看着好,想起惜春的脸,就走过去攀上几步摘了一朵。
这么一耽误,惜春已走在他前面。他见她行在自己前面,行动敏捷,像山间轻跃的麋鹿,而他也是自幼习练武功打熬出来的好筋骨,一时好胜心起,快步跑到惜春前面,回头见她两颊粉嘟嘟,一时心痒难捱,蹿到她旁边叫她:“惜春!”
“呃?”她如愿的转过脸来让他亲到粉颊。
“你!”惜春惊得睁大眼睛望他,然后吃吃的笑起来,放下手闲闲笑道:“果然是老手了呀。”
“这话怎样说,不要污蔑我!”他的脸咣地一下比她还红,却又拿不出有力的反驳的话,他果然是啊咯手,惜春太精太冷静,他怕说多了又被她抓住话把子。那不如不说下去安全。
他赶上来给她的鬓间插上花帮她抿了抿,就势伸出手说,“天黑了,我扶着你。”又笑:“你也不必嘴强。等日后你进了门,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提到他们的亲事,惜春一下子灰暗下来,脸上却不能不仍带着笑意,微微含笑地看着远处树梢上的一轮月影,像夜间赶着回家的白鸟,在树梢后面忽上忽下地扑腾。那树灰蒙蒙的,顶间又笼着一点青光。
冯紫英久久不见她答话,正纳闷,一眼看她出了神,便摇着她的手笑:“想什么呢,没见过你这样的,正经谈我们的亲事也走神,难道还有比我好的人。”
惜春虽然烦恼却忍不住笑:“有你这样夸自己吗?”他总是这样轻易地就让她开心,别人不能,他适才吻了她,她也是满心欢喜,找都找不到一星怪责的意思。
他站在她面前,长身玉立。眼眉是那么清晰而润泽。她握住他的手,定定地看住他,却好象怎么也看不够,落日如斯,他亦如是。
“我和你哥哥提了,他并没有反对。”冯紫英见她不语就自顾自地说下去。
“贾……我哥哥没有反对?”她心里惊提,不可置信地问。
“我骗你做甚!”
这太奇怪了,他不反对,惜春紧锁着眉头,低头不语。
“你自己不愿意?”冯紫英留神他的神色,心里的惶恐像月影一样深起来,急急地问。上一次在铁槛寺的庙林里,他也提出了亲事,可是她一样有犹豫。他忽然就觉得很烦躁,觉得自己很卑微——他对她低声下气,这是违反了规律的,他何至于就娶不到媳妇了!巴巴地只想着她。心里着恼,可是恼又不是真恼,惜春的犹疑像猫爪一样挠着他的心,又痒又疼。
“你乱想些什么!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她冲口而出,说出来以后整个人都轻当了,真是的,这些日子,压在她心头的,遇上了冯紫英之后心头蠢蠢的意念。为了那难以启齿的身世,她不敢放纵自己妄想,因此努力的压抑着,迸得心都紧了呼吸都艰难了。她是愿意的,他这样一个人,可不就是梦寐以求的男人么?她的思想再出尘,金銮殿上高高挂着的匾额写着正大光明,可到底是个女人,有着世俗的,蜷曲的小心思。
“那就好。”他明显松了一口气,携住惜春的手,一路奔下山。
玄真观外的台阶上,惜春笼着鬓发依依同他作别:“天晚了,你回去小心。”
冯紫英点头,却不转身,放低了声音道:“我明天办完了事过来看你,你要用什么,我叫来意儿给你买来,这里虽然适合清修,总是太寒苦了些,修行修在心,你不必太苦自己。”
惜春扑哧一笑:“你倒比我那二哥哥还琐碎,真真看不出来。”说着想起心事,蹙眉道:“宝玉回家的事有眉目了吗?你可要替我多打探打探,钱我这里多少还有些,要打点的话……”
“你那几两脂粉钱顶不了用。”冯紫英笑着截断了她的话,道:“用也用不到你身上,我会想办法。”说着,又看了她一会,才道:“我真的走了。你先进去,我看着你进去。”
惜春不再多言,返身步上台阶,冯紫英看着她关上大门。
伊人的一泓秋水在门后一闪而过,天全暗下来。
冯紫英翻身上马,往家里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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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星期三1:38:30PM《惜春纪》第五十五章
第五十六章
到家已过了掌灯时,府里早已灯火通明。他的通房大丫头紫云看见他回来,忙迎上来给他换衣服:“爷可回来了,上头已经传过晚饭,我给爷留下了,先去请安了,再回来用吧。”
冯紫英点点头,换过了衣服就往上房去。
冯父是武将,现在老了,历练多了,原先暴躁的性子改了些,前先时候刚告了假,晚间爱在家里待着,早年的浴血征战换得今天的太平安逸,再不好好享受就迟了,当今皇上又是刻薄阴忌的性子,一手一心地整顿新朝纲。几个王爷也不安分,朝局明稳实乱。他想好了,这时局如赌局晦暗不明,庄家和赌家看不出谁有必赢的把握。徒然攀附不如在家韬光养晦。冯将军保存实力,做出一副求田问舍与世无争的姿态。
冯紫英进来,早有大丫鬟通报了,众人赶着打起帘子,引他进去。
屋里陈设考究而不堂皇,燃着五只青玉灯,引着博山香,香气温润,游龙似地绕住了人。这都是他母亲的功劳,又因他父亲一意要韬光养晦,因此虽然富贵却不扎眼。此时他父亲正斜靠在东首青锻引枕上,对着他母亲说话,一见他来,且住了,受了他的礼,他母亲才道:“这早晚才回来,用过了饭没有。”
冯紫英笑道:“未给二老请安,儿怎么敢先用。”冯母笑道:“这会子我和你父亲说说不打紧的话,你先去用了,你们爷俩再拣紧要的话说,我并不敢多耽误。”
冯父靠在炕上慢慢地喝茶,听了冯母的话也不反对,随口问了几句他的功课,就道:“你先退下吧,晚间得空自己看看书,也不用特意到我跟前来立规矩,你心里清楚,做事安稳,这点我和你母亲都是极欢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