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作者:安意如
内容简介:
青年女作者安意如创作的古诗词解析《人生若只如初见》,日前由天津教育出版社出版。由于作者在行文中表现出对古诗词信手拈来的熟稔,以及试图深入古典诗词内核,挖掘诗词背后的故事,从而吸引了众多喜爱古典诗词的读者阅读。由此,该书出版上市两个月不到就狂销五万余册,眼下出版方正组织紧急加印。昨天,安意如在谈到此书时表示,该书之所以获得读者认可,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采用正史兼野史的方法解析古诗词。
纳兰词凄清婉丽,蕴藉自然,小令为清一代之冠,特别是他的悼亡词,更是此中翘楚。纳兰词——华贵的悲哀,优美的感伤。细读纳兰词会发现,豪放是外放的的风骨,优伤才是内敛的精魂。一个生活在三百年前的男子,在他的词章中不倦不悔地体贴诉对感情的执着,对友情的坚定,像一道道疗伤的温泉汤药,温暖了,唤醒了,我们冰封的情感。这样的心态,拿来解读诗词也是有益的,情雅成诗,爱淡成词,如果没有潋滟坦白的心思,是无法走进古人留在书册中的幻境的。
凡心所向,皆是虚妄。从梦中的花园走出时,旅行,到处走走停停;也一个人看书,弹琴,自己对话谈心。
作者简介:
安意如,女,1984年6月20日生,双子座,安徽宣城人。02年毕业于安徽某职业院校财经系。其后做过极短时间的文秘和会计,发现不喜欢,很快辞职,03年下半年偶然间上网,开始用网名如冰恋枫混迹于新浪金庸客栈。04年下半年开始接触剧本,并应书商之约写第一部长篇小说《要定你,言承旭》,青春校园题材,书于05年6月由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05年的2月去北京参与一个动画剧本的创作,之后开始写第二本书《看张·爱玲画语》,散文集,书于05年9月由云南美术出版社出版。05年9月以后和北京弘文馆建立较长的合作关系,开始做现在的诗词评赏“漫漫古典情”系列,已经完成《人生若只如初见》(古典诗词统赏),《当时只道是寻常》(纳兰词评)。目前即将写完关于诗经的评赏。接下来还会做两本,以完成这个系列。而在这应该会和一摄影家合作图集。喜欢旅行,变换不同的城市居住。目前旅居云南。
精彩书评:
古典情怀的现代阐释 沉吟至今的情爱绝唱
纳兰词,华贵的悲哀,优美的感伤
细读纳兰词会发现,豪放是外放的的风骨,优伤才是内敛的精魂。
感性解读纳兰情史。作为一代风流才子,纳兰的爱情生活被后人津津乐道,也有捕风捉影的各种流言。在短短三十一年的生命历程中,纳兰性德有着显赫高贵的家世,惊人眼目的才气,刻骨铭心的初恋情人,美貌聪颖的红颜知己,贤淑大度的妻子,婉转温存的妾室。此外,还有一群相待极厚的知心朋友。纳兰多情而不滥情,伤情而不绝情,爱情因而成为他诗词创作的一大源泉。纳兰感性浪漫而又深情凄美的文字,表达出太多现代人深藏心底的一份对生命本身的热情渴望,对至情至爱的至死不渝情结。
与安意如谈起《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创作,她说这是写得很痛苦的一本书。她原是要端然地写他一生,可是不行,那个味道不是属于容若的,于是到5万字的时候,放弃了。干脆以个人的品读切入,她知道,很多人迷恋纳兰容若,其实是对翩翩浊世佳公子,对康熙朝的繁华似锦有着想象,那不是她要表现的东西,她写的,是一个灵魂。
如梦令
正是辘轳金井,满砌落花红冷,蓦地一相逢,心事眼波难定。谁省?谁省?从此簟纹灯影。
【一相逢】
词中最广为人知的"相逢"要算秦少游的《鹊桥仙》名句"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了。至少,我一看到"相逢"这两个字时,先想到的便是少游,然后才是容若。两阕不同风格的词,恰如这两个经历际遇完全不同的男人。
这阕短小的《如梦令》像极了容若的一生,前段是满砌落花红冷,眼波心事难定的少年风流,后半段是从此簟纹灯影的忧郁惆怅。
因为爱情的不如意,容若的词总是凄婉到叫人断肠,这凄美如落花的词章惹得后世无数多情的人爱慕不已,认为他"情深不寿","天妒英才",实在是一个可怜可叹的罗密欧。
虽然他只活了三十一年,其间又为着几个女子缠绵悱恻地过了十一年。然而比起历代数不胜数有才无着,终生颠沛的人,容若实在不算是个悲剧性的男人。作为一个男人该有的应有的,他都有了。他有一个爱他的妻子,一个仰慕他的小妾,一个至死不逾的情人,一群相濡以沫的朋友;他还有显赫的家世,高贵的血统。他所不齿的父亲为他安排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让他终生勿为生活烦忧;他自身的才华和得天独厚的地位,使得他考运亨通仕途平顺,年纪轻轻便被康熙取中做了近侍。比起名动天下却直到三十六岁才进士及第、当官不久即屡遭贬谪、最终死在流放途中的少游,我不知道,怎么能说容若的一生是个悲剧?
悲剧是上天给了你抱负,给了你理想,给了你实现理想的才华,却一生不给你施展完成的机会,生生折断你的理想。心怀天下饿死孤舟的杜甫是悲剧,李白不是;有命无运的秦观是悲剧,容若不是。更何况,即使是悲剧又岂能尽归罪于"天意"?人难道就可以两手一拍,声称自己全无责任?
容若,他只是不快乐,在锦绣丛中心境荒芜,这是他的心性所致。痛苦并不是社会或者家庭强加给他的。社会道德和家庭责任筑就的牢笼困摄住生存在世上的每一个人。意欲挣脱或是甘心承受,是属于个人的选择。
容若的相逢是在人间,在围着栏干的金井边,落花满阶的暮春时节。少年恋人的眼波流转,是天真无邪的初见。少游的相逢在天上,是一年一度的七夕,宽阔银河的临时鹊桥上。一对永生不死却永生不得重聚的夫妻,见与不见都是万世凄凉。
可是为什么,相逢后,人间的结局是"从此簟纹灯影"。相逢后,天上的结局却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不快乐的原因是,少游于尘世颠沛许久遂懂得寄希望于美满,不再执着于得到;容若万事无缺,反而容易执着于遗憾,始终为没有得到而愁肠难解。
在邂逅爱情的最初都会心花无涯,可是一样相逢,后事往往截然不同。
注:少游,即秦观。秦观一相逢全文
如梦令
万丈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归梦隔狼河,又被河声搅碎。还睡,还睡,解道醒来无味。
【星影坠】
细读纳兰词会发现,豪放是外放的风骨,忧伤才是内敛的精魂。"万帐穹庐人醉,星影摇摇欲坠"一句无限风光惊绝。人尚留在"星影摇摇欲坠"的壮美凄清中未及回神,"归梦隔狼河"的现实残酷已逼近眼前。帐外响彻的白狼河的涛声将人本就难圆的乡梦击得粉碎。
奇怪的是,这阕被王国维许之为豪壮的《如梦令》让我最先联想起的并非"黄昏饮马傍郊河"的箫壮,而是李易安"绿肥红瘦"的清廖。也许容若本身透露的意象就是如此。
人沉醉,却非全醉。尘世中总有着夜阑独醒的人,带着断崖独坐的寂寥。就算塞外风光奇绝,扈从圣驾的风光,也抵不了心底对故园的翼盼。
诺瓦利斯说,诗是对家园的无限怀想,容若这阕词是再贴切不过的注解。其实不止是容若,离乡之绪,故园之思简直是古代文人一种思维定势,脑袋里面的主旋律。切肤痛楚让文人骚客们整出这样了"生离死别"这样震撼人心的词。
那时候的人还太弱小,缺乏驰骋的能力,因此离别是重大的。一路上关山隔阻,离自己的温暖小屋越来越远,一路上昼行夜停风餐露宿,前途却茫茫无尽,不晓得哪天才能到目的地,也可能随时被不可预期的困难和危险击倒。在种种焦虑和不安中意识到自身在天地面前如斯渺小。这种惶惑不是现在坐着飞机和火车,就可以满世界溜达的人想象的。归梦隔狼河,却被河声搅碎的痛苦,在现代人看来简直不值一提。何必做梦呢,直接视频或者电话就好了,多少话也说得尽,不必可怜巴巴寄望于梦中还家。
今人已经习惯把自己的世界掌握在可以掌握的范围之内,既明哲保身又胜券在握,何乐不为?当一座都市大的可以容纳成千上万人,而你又来去自如时,故乡的概念也被虚化。只要你愿意,可以和某人老死不相往来;或者转身把自己投入人海,今天在南半球,明天就出现在北半球。故乡的血液在现代人身上流失殆尽。
像听一场古老的戏曲,看一场皮影戏,读古人留下的诗词常浮起这样的心意。那里没有石头森林钢筋铁塔,没有无休止的工作和无法派遣的压力。桃李芳菲的场景下是人在其间踏歌漫行,时光漫漫,足可用来浪费。他们即使有哀痛,依然似不识人世愁苦的稚子。
读到这阕词的时候会有一点落寞,静静地滴下来。
注:诺瓦利斯李易安
浣溪沙
十八年来坠世间,吹花嚼蕊弄冰弦,多情情寄阿谁边?
紫玉钗斜灯影背,红绵粉冷枕函边。相看好处却无言。
【好无言】
这首词一说是容若写给青梅竹马的恋人的,一说是新婚之后,写给妻子卢氏的。我个人比较倾向于前者。没什么证据,只是一种感觉,这钟青涩揣测的爱是属于年少恋事。
我一直在想,在容若的生命中,在卢氏之前,如果真的曾出现过另一个他深爱的女子,那么她应该是什么样子?又是否真的姓那个情意难当的"谢"字?姑且都当是存在过的吧,情相本虚幻,有过没有过其实都不是信口雌黄。
一个男人同一个女人的携手并行,只有两条路:继续或放弃,是并肩观望世间风月后的花好月圆;抑或是,看到那边风景更好的果断离散。《饮水词》中那么多哀婉情思。或悔或恨,情衷未偿,容若的放弃显然是有外因掺夹,这种种矛盾痛苦实在不是成天对牢一个爱定了自己的妻子,两情相悦可以衍生出来的。
古时男子传宗接代是为人伦大任,甚少娶得自己心中所喜的女子,常常揭盖头之前还不知道对面的女子长什么样子,有爱也是后来的事。容若是明珠长子,这便注定了他的爱情永远要摆在家族的责任之后,无可逃避抗拒。容若在谢娘之后,心知必会有一个人来取代她,是谁并不重要。娶卢氏是责任还是需要?无从知晓。
在容若的词中,又仿佛看见他们曾经相处的情景:她是多才的,文墨一定很通,而且善弄筝萧。某个清寒月夜,容若听见萧声,循声来到她住的地方,看见她立在回廊上吹萧,形影清瘦,眉目在月光中逾加清凉出尘。
词中起句"十八年来堕世间",化用李商隐《曼倩辞》中"十八年来堕世间,瑶池梦归碧桃闲。"的现成句子,其典出于《仙吏传·东方朔传》。故事说的是,东方朔临死时对人说,天底下只有太王公是知道我的。他死了以后,汉武帝便招太王公来问:"尔知东方朔乎?"那太王公否认,说他只善于观星历,并不知道东方朔何许人。武帝又问他,天上的星星都在吧?太王公回答道:"诸星俱在,独不见岁星十八年,今复见矣。"武帝才知道,原来在他身边出谋划十八年的东方朔是岁星临凡。容若用此典不止是点出伊人年少,更隐言两人青梅竹马。
容若并没有从谢娘的相貌、外表、衣着方面去写,而是通过对她的几个动作的捕捉,描绘出一个娇憨可爱、温柔率真的女子。"吹花",其实就是"吹叶",即用树叶吹出音调来;"嚼蕊"是嚼花蕊,使口中带有香气;"冰弦"则是冰蚕丝做的琴弦。《太真外传》里曾经记载过开元中,中官白季贞从四川带回来一把琵琶献给杨贵妃,其弦乃"拘弥国所贡绿冰蚕丝"。容若后来的悼亡词中也有"尘生燕子空楼,抛残弦索床头。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添愁。"(《清平乐》的词句)
一时之间言语尽了,情意仍是相看两不厌地深长绵延,他看见她卧在红绵枕上,发间的紫玉钗在灯影下摇曳轻颤。在灯下端看她的容颜,她的举止,都是如玉生香。这样恰到好处,自己却拿不出什么话来赞她,心知她是好的,口中说不出来,勉强去说也是词不达意,亦不可轻言挑逗。明明是亲近相对的眼前人,心里竟陡然生出佳人谁属的惘怅。
容若是真爱谢娘的,因此在那个时刻才得以逼近爱惘然微妙的本相:一只通灵的小狐狸,拒绝被任何人驯养。
注:中官,即太监。中官村以前是葬太监的地方,也就是现在众所周知的中关村前身。
浣溪沙
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残阳。
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道寻常】
这是一首回忆的词。纳兰词中好句斑斓若星河,而我每次读到"当时只是道寻常"这一句时总要释卷。倘使心情有偏差的时候,几乎会被勾下泪来。这一句亦可以看做纳兰词的精魂。我因为太爱,甚至拿来做了书名。还想起另外一句"换你心,为我心,始知相忆深",这样的情语是人人可以想到,却无法完美表达的意念,因此轻轻点破人心。
"当时只道是寻常"一句清空如话,知己两两对坐闲聊,淡而深长。人会老,心会荒,这已不是最初天真到可耻的誓约,而是爱情在情爱中翻转轮回多次后,结就的紫色精魂,看到,会让人沉着寂静。
爱的可望不可及。如同野鹤入云身后云影杳杳。
她是曾经降临于他生活的女子,与他共度三年。由此他记得很多与她的事。那年春日,他在轩下醉得醺然,恍惚中看见她走到来,眉目婉约的脸,走过来帮他把被子掖合。
他于醺然中静静看她,默默感动,不觉自身眼角眉梢情意在细长拖延。那时他自觉是不够爱她的,起码在这爱中间一直横亘着另一个女人,"她"的影子,落在他心里,如同河岸那边的桃花,始始终终挥之不去。那段少年不得遂意的情事,压得他心意沉沉。
但他们夫妻的闺趣亦有,志趣相合也甚恩爱互重。在他兴致好的时候,他也会手把手地教她临帖,陪她读书,同她一起玩一些雅致的游戏。像李清照与丈夫赵明诚那样,两人常比赛看谁的记性好,比记住某事载于某书某卷某页某行。经查原书,胜者可饮茶以示庆贺,有时太过高兴,不觉让茶水泼湿衣裳,留得一衣茶香。
她浅笑的脸,新阳熠熠,一如她的人温暖和煦。她爱他爱得那样静好,似是甘心陪衬,为他隐没在不见天光的地方。
他站在这里,立在残阳疏窗之下,看见落叶萧萧。是西风又来过,轻轻翻动心底片片往事。才会骤然间,想起那么多与她生活的枝蔓,被回忆和后悔之心扩大,如同放置在显微镜下的植物,连细胞和脉络都一一巨细无疑。
你看得见我沁入血骨的深悔么?彼此可以生死契阔,执子之手的人,却轻轻放过。是的,我爱你一定不及你爱我深,才敢这样地潦草而轻率。这世上还有多少人曾同我一样,我不知道。
亦仿佛是在黄昏的街道,邂逅一个曾经爱过的人,她的逆光侧脸、睫羽,和脸上细微的痣记亦看得清。而你又惊觉你不是因为看见而只是记得,记得她眉间的圆痣,她笑起来,眼角有细小的纹。
一切这样清楚,但是业已分开太久。时间如水,中间仿佛有河。你过不去。车流穿梭,她,转瞬湮灭在人潮中。
你回首,看见梦里花落知多少?
思量,思量,焉得不思量?
这样血肉相连,当时也只道是寻常。呵,失去以后才消魂蚀骨的寻常。
浣溪纱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惆怅客】
传说明珠罢相后,在家中读起容若的《饮水词》忍不住老泪纵横,叹息道:"这孩子他什么都有了啊,为什么会这样的不快活?"若明珠知道"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这句话,或许他就能更深切地了解儿子的悲哀。容若心里想要的,偏偏是他给不了的。物质的极大丰裕会有两种作用:让人懈怠,或者是激发人有更深远的追求。往往,越是万事无缺的时候,我们越会觉得掌心里一无所有。
你听,那个捷克人说--生活在别处。
幼抱捷才,仕途虽平顺,却不受大用的容若,恐怕也心知肚明--自己这御前侍卫的荣衔只是皇帝御座前的摆设。明是用来安抚功臣之心,暗地里却是用来阻止他父子权势进一步扩张。明珠的权势那样大,长子又是如此精明而富有才干。不把他带在身边,而放到六部去历练,万一羽翼丰满尾大不掉,对皇权来说是不小的威胁。八岁登极,深谙帝王心术的康熙怎么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对容若,明是亲近,暗藏挟制。可以说是明珠的权势阻挡了容若的仕途,任他有"经济之才,堂构之志"也只得匍匐于皇权之下,身不由己地成为皇帝和自己父亲政治较量的牺牲品。
他便时时落落寡欢,虽身在富贵之家,气质却逾近落泊文人。如此心意牵引付诸词章便满纸落寞。这一阕《浣溪纱》身世之感犹重。院子里的残雪映衬着月光折射在画屏上,使得绘有彩画的屏更看上去也显得凄冷。夜已三更,帘外月色朦胧,人声寂绝。不知何处落梅曲笛声响起,呜呜咽咽地惹断人肠。下阕是容若因笛曲起意,自伤身世的叹息。由词意看来,更应该是灵犀暗生的独自感慨,而不是朋友间当面的对谈倾诉。
本来词句至此,已令观者唏嘘不已,不料还有下一句,"断肠声里忆平生"更是伤人欲死。见惯了哀而不伤,隐而不发,反而更容易被这样痛彻心肺的凄绝之美打动。闭上眼睛仿佛依然能看见容若在那一片断肠声里,落泪神伤。
这阕我本解作爱情词。以后是容若为了不遂的情事而自叹惆怅断肠。直到某日翻见岳飞的《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惊见此词不但上阕和容若词中意境相似,连壮志难酬,英雄寂寞的心境也相同。才知之前思路太狭窄,风花雪月地辜负好词。
《宋史-岳飞传》载,朱仙镇大捷后,岳飞"大功垂成",却"一日奉十二道金牌",令其退兵。他"愤惋泣下,东向再拜曰'十年之功,废于一旦'"。南宋陈郁《藏一腴话》亦载:岳飞《谢收复河南赦》及《罢兵表》中有云:"莫守金石之约,难充壑之求"。就是说他在宋金合约之后依旧反对和约,力主抗战。而《宋史-秦桧传》也说:岳飞"以恢复为已任,不肯附合议","屡言合议失计"。据此可见,岳飞此词当作于退兵之后。其中"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是指其河南老家已成为沦陷区。即使他解甲归田,也是无家可归。"知音少,弦断有谁听",是感慨投降主和派占了上风,作为主战派的他,自然少了知音,报国无门。
然而最惹人感慨的不是"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而是那句"白首为功名"。连岳飞这样戎马一生的铁血英雄发出这样的感喟,想来是心灰之至,与功名世事皆有不堪回首的沉痛。成为王败为寇总要看天命。物换星移,芸芸众生中谁又真能青史留名?
人活一世赢来黄土三尺,青史又算什么?光辉的墓碑,引你用光阴和才华献祭的祭台?男儿唯一可以自许不悔的是拳拳报国治世之心吧。于是,我们再来读容若的"断肠声里忆平生",感慨会更凉深。
江山折腰,功名误人,这道理无人不知。可惜贪一世英名追权贵烟云,从来是男儿宿命。谁都知道这条路的尽头是悬崖,唯是谁也不肯先勒马。就连陶渊明那样淡泊的人,归隐还带着无可奈何的色彩。给他五斗米不折腰,要是十五斗估计也折了。
往事如风,将生平飞落如雪的悲苦,尽数吹散开来,如同蝴蝶的翅膀掠过干涸心海。生是过客,跋涉虚无之境。在尘世里翻滚的人们,谁不是心带惆怅的红尘过客?
注:捷克人:米兰昆德拉
虞美人
银床淅沥青梧老,屧粉秋蛩扫。采香行处蹙连钱,拾得翠翘何恨不能言。
回廊一寸相思地,落月成孤倚。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
【十年心】
和朋友去K歌时,"十年"几乎是大家必点的歌。其实未必是每个人都经历着分手,或者此际逢着别离。但这首歌总是让不同的人一样很有感觉。歌词写得很好:十年之前/我不认识你/你不属于我/我们还是一样/陪在一个陌生人左右/走过渐渐熟悉的街头/十年之后/我们是朋友还可以问候/只是那种温柔/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难免沦为朋友/
苏联诗人曼德尔施塔姆说"二月,足够用墨水来痛哭",而十年似乎"足够用来怀念"。一年两年太浅,五年太短,二十年太长,就算能活一百年都已经过了五分之一。即使等得到也已经心上生苔藓。十年,十年刚刚好,足够用来怀念,又不会太浪费。如果来得及,你我还可以赶在华发未生,心血未涸之前,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