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怎么回答?”我讪笑,“至少对我来说,他不是。”
唐美妍自己也觉得问得唐突,忍不住笑起来,眼泪在灯光下一闪,有种楚楚可怜的味道。
温旭生一向觉得我男性化,她就是以这样脆弱的妩媚,赢走他的吧。
技不如人,甘拜下风。
想到晋州那惨烈的结局,我不由想对唐美妍稍好一点,故此偏过头对她笑一笑。
她此刻心中酸楚,有人对她抱有善意,更加软化,“绍宜姐,我知道同你说这些很不妥。但是,没有人比你更了解他。”
“不。我若了解他,便不至于走到离婚这一步。或者,根本不可能同他结婚。”我立即撇清关系,千万不要让她误会我与温旭生还浓情似海。
“你还在怪旭生和我的事吗?但当初,如果不是你有外遇,旭生又岂会同我一起?”唐美妍急着为温旭生辩驳。
“我有外遇?”我惊讶得差点跳起来,手中啤酒罐,捏得劈啪作响。
“难道不是?旭生说你们之间存在第三者已经多年,两人的关系不知多么疏离。但他不想将你半路抛下,便一再隐忍,无一日过得快乐。直到遇到我,他才感觉到温暖,发现自己仍然是会笑的。”唐美妍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我气得倒吸冷气,这个温旭生,简直颠倒黑白。
难怪人总说,男人想外遇,总会给自己的老婆编派点莫须有的罪名。不是说老婆不温柔贤惠,和自己没有共同语言,便是抱怨老婆与自己关系疏离,或者红杏出墙。
果然——
这简直比墨菲定理还要灵验。
我冷笑一声,将啤酒灌入口中,“如果我告诉你这不是真的呢?”
“什么?”唐美妍吃惊地握紧手中酒罐。
“我从未有过外遇。是温旭生背着我与你偷情,被我发现了,我们才离婚的。当然,如果硬要说我同温旭生之间有第三者,那个第三者便是我的工作。”我抬眼看着唐美妍,“明白了吗?”
她的身子一震,僵了半天,手中啤酒一抖,泼洒出不少。显然我的话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
沉默很久,黑暗中她忽然仰起头对我说:“对不起——”
我没想到,一向认为无愧于我的她,会忽然同我道歉。
此刻我也终于明白为何她这个做贼的,一直在我面前那样坦然,那样理直气壮到有些耀武扬威的地步,想必心中是在为温旭生鸣不平吧。
“道歉不必了,没有你也会有别人。我的婚姻失败,我自己也有诸多责任——但最重要的责任是有眼无珠。”我刻薄地笑起来。
每段婚姻消亡都不是单方面的错。但我的过错却非发自我本心,我当然至首要便是原谅自己。
“绍宜姐,我真天真。”唐美妍仰起头,眼泪又连串滚下来,“旭生他——前几日我朋友看见旭生同一个女孩子坐在街角咖啡馆聊天,那女孩子长得很温柔沉静。”
哦?
看来离过婚的男人,果真比女人有更多选择,也更为风骚。
我冲唐美妍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男人——”唐美妍呆呆想了一会儿,吸口气,烦恼地将剩下的半罐酒悉数倒入口中,又砰的一声,扔出老远。
我忍不住想笑,又扔了一罐啤酒给她。
她扬手接住,啪的一声又打开,连喝数口,直到呛住才停下,然后她静静看我一眼,眼底迷惘而悲伤。她日常那些没心没肺、愚蠢的快乐都忽然弃她而去。
“其实和女性朋友喝杯咖啡聊几句,很正常。你工作忙,没时间陪他,他也需要人供他消遣,听他诉苦。”我言不由衷地安慰她。
果然,唐美妍立即冷哼一声,“刚开头的时候,我也只是和他一起喝杯咖啡,聊几句闲话的普通朋友。”
“小唐,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你。我自己也是个失败者。我也栽在这个男人手中,且比你更惨重。”我轻轻叹口气。
“绍宜姐,你不用安慰我。我现在也不若当初那么好骗了,我相信他暂时还没有出格,但是若我工作一直这么忙,这恐怕是迟早的事。旭生并不是养不起我,所以我再犹豫到底要不要为了旭生放弃工作。我虽不觉得工作有多重要,但渐渐也从中得到很多乐趣与满足感。所以,我现在很矛盾,很犹豫。”
我喝口酒忠告她,“女人同男人交往,只能得到两样回报。不是婚姻,就是教训。但通常婚姻本身,就是个教训。”
“快乐并非只能从婚姻中获得。况且当一个女人把丈夫视为她唯一的寄托和骄傲,她所有的价值体现,就不再是作为一个个体的人。你不觉得悲哀吗?”我望着她,此刻她的小圆脸和那颗蓝色小痣都暗淡了许多。
“你事业那样成功,可是你幸福吗?”她怔怔望着我,若不是我知道她是个口无遮拦、心无城府的女人,还真以为我哪儿疼,她就故意踩哪儿。
我幸福吗?也许没有她,我的幸福感能维持久一点。
但是,又能有多久呢?
不知为何,这一刻,我一点也不觉得她是我的敌人。我清晰地看到,这个未经风霜的女子,很快便要迎来她坎坷的情路,以及暗淡的婚姻与人生。
曾经,我也是这样天真,以为跟着一个男人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幸福和甜蜜是理所当然的。
渐渐酒劲上头,我满腹的牢骚便忍不住随着酒气涌上,“我幸福吗?当然不!如今社会对女人特别残忍,在外要与男人同工同酬,回家要做家务带孩子,劳心劳力,付出那样多,最后却往往沦为垫脚石。”
夜风那样凉,吹得我鼻头发酸,我吸吸鼻子继续说:“一个女人,若把全部心血都用来浇灌她的男人,这棵树长得越高大,想来乘凉的人便越多。总有一天,树下便不再有你的位置。所以,一个女人要投资在自己身上才会有回报。投资在男人身上,小心血本无归。”
唐美妍大抵第一次听到这样“反动”的言论,张着嘴巴愣住了。
我乘机又多少两句,“你还年轻,难道甘心就这样嫁与一个男人?温旭生的人生已经定型,并将逐渐走向暗淡,而你还有无限可能。就像你妈妈劝你的,他以前可以背叛我,以后也能背叛你。当然,不排除他以后对你死心塌地。但你想想,值不值得为了他赌上你的一生?”
我见她的眼中光芒慢慢亮起来,又觉得自己说得过头了,听起来仿佛别有用心。
赶紧又补充道:“当然,我不是劝你和他分开。我只是觉得你应该趁年轻好好享受生活。把什么婚姻、爱情、责任、归宿都抛到脑后,痛痛快快爱自己想爱的人,做自己想做的事。要知道,青春这种东西不用来挥霍简直太可惜了,因为你即使不用,它也会发霉过期。”
听到这句,唐美妍竟然破涕为笑,“是啊,我还年轻,就算现在选错了,以后也来得及后悔。如果现在就因还未发生的事情瞎操心,岂不是本末倒置?等旭生有二心的时候,我再来收拾他。我好好工作,好好恋爱,走一步看一步,今朝有酒今朝醉才是正道!旭生若再和别的女人喝咖啡,我便约其他男人喝酒好了!一个女人诚心要找男人来陪,无论如何比男人更容易些。”
一气说完,她的双颊竟泛起潮红,睁大眼睛笑望着我,“绍宜姐,谢谢你。”
没想到,我别有用心一番话,听在她耳朵里,又是另一番意思。
不知为何,我竟有些感触。
她年纪轻轻,倒比我更想得通透。
我此刻对晋州的态度,不也是因噎废食的表现吗?
没想到,同她一番鸡同鸭讲,我们彼此都豁然开朗。
我不禁冲她举杯,她喝酒倒是爽快,很快我们就干掉了所有的酒。
虽然,酒精令人有些恍惚,但心中却前所未有地澄明。
天际线已经有淡青色一线光,虽然与凝重的夜幕相比,这一线光那样微不足道,几不可察。
但我知道,很快这座城市将亮起来,阳光将携希望重返人间。
我望向唐美妍——这个我曾经视作眼中钉的女人,此刻看在我眼中,已经没有那么可恶。
我从来未想过,有一天,我能和她一起坐着喝酒聊天,而且这样心气平和。
我的前半生,就这样翻过去了。
而温旭生,已经是一抹拍死在墙壁上的蚊子血。
我深吸口气,那馥郁桂香丝丝缕缕都是甜。
晋州——
也许,我还有机会喝到他亲自酿的桂花酒。
趁着天光还未真正亮起,我们各自归家。
沐浴后,我整个人松弛下来,酒精被热气一蒸,在全身舒服地流淌,四肢百骸都暖融融的,每个器官都酥酥然。
天边那抹淡薄青光,已经转为蔷薇粉。
一夜未眠,我却毫无睡意,心中反而越加澄明。
我忽然想同人聊聊。
果然——子晴虽然睡意朦胧,可接到我电话却不以为忤,反而颇感安慰,“怎么?你终于肯打电话来诉苦,是不是心结快解开了?”
对面一阵窸窸窣窣碎响,大约她看了一下时间,“见鬼!才五点半?你以为我还十七岁,随时可以唤醒听你心声?”
骂完,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我莞尔——只有最好的朋友,才能容忍你在凌晨五点,打断她最深层浓甜的睡眠。
“不好意思,打断你美梦。”我故意寒暄。
“你天未亮致电我,不是专门来跟我讲,对不起打扰你睡觉的吧?”子晴在那头揶揄。
我喝口热可可,半窝在床上,“你猜呢?”
“喂,这可不是猜心热线。”子晴嘴不饶人,“少废话。是不是准备同孙晋州和解?”
“这么准?”我笑,“你改行当心理医生了?”
“认识你二十年,还需要心理医生那套?我早就猜到会有今天。”电话里,她慵懒的声音不乏得意扬扬。
“那么肯定?”我还是有些吃惊的。
“废话,这么优秀的王老五,本市没有几名了。”她懒洋洋地舒口气,“白痴都会选择原谅他,何况你已经尝过他的甜头,更不可能松手。”
“那你当初劝我和他一刀两断?”
“我一开始并不清楚他妻子跳楼的前因后果,当然要叫你放手。后来知道了真相,也想过劝你和解,但你这种人永远处于叛逆期,我若替他说情,你还不在心里把他枪决一万次?相反,若我说他不好,也许你还会逆向思维一下。”
“这么长时间,我可都没和他联系过。你怎么知道我会有想通的一天?”我忍不住反驳。
“江小姐,你可是属蜗牛的。看起来飞扬跋扈,其实一遇事就缩壳里。孙晋州的好与坏,别人说什么你都听不进去,除非你自己琢磨明白。可你这人凡事又喜欢和自己较劲,不折腾几个月,你不会放过你自己的。”
“你真赞成我接受他?”我略微踌躇。
“绍宜——人到中年,谁没做过一两件亏心事?谁没欠过一两笔感情债?再干净的白衬衫,穿久了,颜色都会变的。何况我们这些在污浊尘世中打过滚、吃过苦、伤过心、犯过错的凡人。”
“可是他有两任前妻。”我犹豫。
“你同他,五十步与一百步。”子晴挖苦我,“人家也没嫌你是弃妇。”
“可是他的婚姻比我的惨痛。”
“那他得到的教训比你更多。”
“子晴,不是我挑刺。我知道他婚姻失败,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而且他品性并不差,可是我担心同他走不到最后。”我向被子深处滑一点,叹口气。
“绍宜,难道你还不明白?没有谁能始终陪着谁。朋友也好,父母也罢,甚至子女、伴侣,都不是那个唯一。到了最后,你会发现,原来对你不离不弃,你仍需面对的那个人,也只有你自己而已。”
“这么悲凉?有一个人,始终疼你,爱你,怜你,无条件原谅你,宠你,信任你,但那个人居然是你自己。”我长吁口气,“难怪我们要善待自己,因为除此之外,没有人更爱你。”
“自爱有何不好?很多人连自爱都没学会。”子晴大概坐了起来,电话声音忽远而近,“但你还得找自己之外的人爱你。不过现在的你,也没资格太挑剔了。你得学会接受未来伴侣的缺陷,比如他离过两次婚,又或者带着孩子,甚至净身出户,没太多存款傍身。”
“你的意思是,一个三十岁的离异女人,只剩资格选择那些已经凹陷的沙丁鱼罐头?”我讪笑,“比如孙晋州?”
“喂,孙晋州可是一瓶82年的拉菲。”子晴在电话里狂笑,“你居然把他比作过期的沙丁鱼罐头。”
“这瓶拉菲再好,也已经开瓶了,还被两个人喝过了。”我继续哀叹。
“喂,是拉菲啊!能给你剩两口已经不错了。何况他正值壮年,一个男人最黄金的时光留给你,你还想怎样?”子晴已经叫了起来。
“可我还是担心,我担心我不是晋州喜欢的类型。他两任前妻,都不是我这种款。不然,他也不会一直不联系我。”我继续犹豫。
“难道你不知道?男人喜欢所有类型的那人。”子晴笑得咳起来,“你不会这么天真吧。别胡思乱想了,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吧。”
“我该怎么做?”
“男女之间还能怎么样?当然都是先下半身享乐,再上半身博弈!”子晴怪笑,我简直能猜到她躲在电话那头挤眉弄眼的样子了。
“喂。小声点,别带坏了珊珊。”这段时间以来,笑容第一次真正爬上我的脸。
“其实,我还有顾虑——他两任前妻,死的那个,我永远没机会替代,活着那个,他也亏欠太多,心中始终难断挂念。我不想与他的过去纠缠不清。”
“可没有这些,就没有今天的孙晋州。你再想想吧。我知道要彻底放下这么优秀的男人很难,但是要真正接受他,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子晴终于正经起来,“你给自己一个期限,如果到了那个期限,你还是过不了心里这关,那么就彻底放手。”
她顿一顿继续说:“诚然,你能遇到孙晋州这样的男人,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是,你离开他,也不是不能生活。”
我点点头,虽然她看不见。
我回头望向窗外,晨曦正从幕帘缝隙中透进来,像一柄金剑,将阴霾都驱散。


13一本书的借口

过两日,桂花的香味更加勾魂摄魄,铺天盖地,沾染得人眉梢衣裾都是甜。
我们在公园里拍柠檬茶的广告片。
男女主角在人群中邂逅,一眼相中命定彼此。
命运的邂逅,往往从一个眼神开始。
可惜,我们的男女演员俊美无匹,偏偏那种遇到真爱的眼神,却怎么也表达不出来。
从早上折腾到下午,两个人的眼里始终没火花。
“喂,他是你的王子,你不要用施舍乞丐的眼神好不好?”我急得只扯头发。
“喂,还有你,别像看一块猪排似的盯着她!”我忍不住嚷。
“在我眼里,猪排都比她诱人。”男演员尴尬地开玩笑,“早上到现在没吃过一口饭啦。”
导演脾气再好,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反复同他们说戏,直说得词穷。
“不如分开来拍,我后期再将两双眼睛拼在一起?”导演同我协商。
“万不得已只能如此。现在还有时间,让他们再找找感觉。演员也累了,先休息一下,补补妆,去星巴克买点热食和咖啡。”我同制片公司的人商量。
一时间,大家稀稀拉拉坐了一地。
我揉揉肩膀,接过王云舒递给我的咖啡,埋头喝了一口,直叫:“就我贱命!”
“喂,老大,有个男人一直在看你。”胖张低声在我耳边说。
我抬起头,远处合欢树下,有个男人正好整以暇地望着我们这边,他穿白衬衫,双手插在亚麻灰休闲西装的大口袋里。
我有点近视,看不太清,故要微微眯起眼睛。
就在我眯眼的那一瞬,那人已经迈出长腿,径直向我们走过来。
我惊得差点将手中的咖啡扔飞出去——是孙晋州。
我完全没想到他会在此刻出现——
自从上次“浮生”一别,我们便再无联系,他甚至连电话都没打给我过。
我几乎疑心,我和他从来没有相爱过,才能断得那么彻底、干净、决绝。
也因为这样,我才迟迟不敢去找他,怕自己自作多情。
而此刻,他突然出现,简直让我如履梦境。
我不由自主站起来,迎向他,一颗心居然跳得如同小鹿乱撞。
我不敢眨眼,怕一眨眼,便会错过什么。
下一瞬,他已经站在我面前。
几月未见,他清瘦需索,但唇角挂住的那个微笑,还是那么温暖。
我望着他,一心一意望着他。
我眼里只有他。
周遭的一切忽然淡退成一片虚影。独他一人是清晰的,眉梢眼角、每条细纹、没跟发丝都是清晰的。
我深深想念他。
就在此刻,就在眼前。
即便在那些杳无音讯的日子里,我也未像此刻这般想念过他。
我想伸出手,捂住嘴。
我不敢相信,他已经站在我的面前,站在我一伸手就能摸到的地方。
我只得将全身的力量,都用来困住那不听使唤的手,可怜的杯子已经被捏得变形。
我忽然很恨他。
我恨他为何没有早点来找我。
若他早一刻站在我面前,我便可以早一刻原谅他。
原来我所在意的一切,都比不上他真实地站在我面前。
“你瘦了!”他说,声音那么好听,熏风一般,像那天晚上他说,我不睡着,因为你不属于我。
我傻傻回答道:“这算是夸奖吗?”
然后他便笑了,法令纹轻轻舒展开,一派云淡风轻,仿佛昨晚我还握着他的手,在街头闲话。
他伸手从口袋里掏东西——
我吓坏了,有那么一瞬,我几乎疑心他就要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绑着 白丝带的蓝盒子。
我承认,他一靠近我,那气息便已经让我陷入饮了两杯伏特加以后的状态。
所以,我的想法便有些不切实际的混乱、天真,而且羞耻。
果然——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本书,咖啡色皮质封面,比巴掌略大一点。
“昨晚,我再读董桥的《今朝风日好》,看到很多雅人趣物,我想你可能愿意读一读。”他将书递到我手边。
手里的纸杯已经被我捏得接近崩溃,“对不起,你看到了,我这么忙,没时间看书。”
“哦!”那温文儒雅的笑容,凝在他脸上,云淡风轻也忽然变了天色。
他递书的手迟疑了一下,缓缓收回。
在他快要移开视线的时候,我对自己说,江绍宜,仇已经报过,别玩过火。
“但你可以讲给我听,挑你喜欢的部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干硬,甚至微微有点抖——是兴奋?期待?还是羞涩?
我望着他,他也望着我。
嗯,天色终于晴了!
“哇,我认识你,你是那个送外卖的。”王云舒叫起来。
这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甚至听到导演操着台湾普通话在对男女主角说:“看,就是这个眼神。眼里只有对方,没有别人。”
副导演补充,“天雷勾动地火,形容的就是这种。”
我当成一张脸羞成猴屁股,赶紧低下头掩饰。
但下一刻,有个人已经站到我旁边,刚好替我遮住众人的视线。
他不动声色地握了握我的手,“我到对面咖啡馆等你。你慢慢忙,别急!”
“嗯!”我磨磨蹭蹭点头,有点不舍他柔软指腹轻轻掠过指尖的温度。
然后,他将手插回口袋里,慢条斯理地走开。
“绍宜姐,你男朋友?”胖张立即八卦地冲过来。
“肯定是。”王云舒说,“而且还是那个送水仙花的。”
“你男朋友很有风度啊——像个学者。”林钦风故作高深莫测地望着晋州的背影。
我扑哧笑出来,故意说:“他就是一开小饭馆的。”
“不会吧?”王云舒的眼睛瞪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圆,“这么俗气?”
而与此同时,胖张已经在欢呼,“那我们以后聚餐就有地方蹭饭了!”
我忍不住大力拍他的肩膀,“做人呢,还是要你这么实惠才好!”
接下来的工作——
我全程投入,不知为何,知道晋州就在不远处等我,我便觉内心平静安稳。
往日怎么也填不满的虚妄,此刻被一种喜悦所替代。
原来,原谅一个人,懂得一个人,并接受他,是那么自然的一件事。
片子拍到黄昏日落才收工。
我走到对面咖啡店的时候,他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看书。
那扇半开的窗与正捧书斜坐的他,在夕阳中构成一幅画,这幅画里的静,直透纸背。
任何看见的人,都会忍不住顿足望一望。
一望,自己的心也静了。
他这个人,在任何地方都能处之坦然,那安闲的姿势波澜不惊,仿佛任何地方,都可以被他“坐”成“浮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