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我立即觉得口水倒涌,努力咽下才能说话,“那还等什么?”
“可是有一百多公里的路要赶!”他看着时间,“我订了位置,所以,你要系好保险带,我们得一路狂奔才赶得到!”
“为美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拱拱手,一派江湖豪杰的气势。
他忍不住笑了,轻轻拉起我的手,将我引到旁边,拉开一辆深墨色越野车的车门,示意我坐上去。
“你的车?”我很好奇。
“对!”
“没听你提过?”
“因为不值一提。”
“看来我需要加深对你的了解!”我故意板起脸。
他丝毫不吃我这一套,“不着急,循序渐进才有意思!”
我哭笑不得,坐进车里。
他体贴地转过身,替我扣上安全带,脸忽然贴我很近,温热的气息悉数喷上我面颊,我的心立即突突跳起来,他的睫毛像一对暗灰色蝶翅,差点扫到我的鼻尖,我忍不住想凑上去吻他低垂的睫毛。
这想法太突兀了,突兀道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脸红了?”孙晋州忽然盯着我。
我慌忙掩饰,“可能车里太闷了!”
“闷?那开一点窗透透气?”
“啊?开窗?好,好啊!”我心不甘情不愿地点点头。
这大冬天的,开什么窗啊?
孙晋州替我放下半截窗户。
刺骨的冷风立即倒灌而进——
“还闷吗?”
“好多了!”我咬牙切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上了高速路,就得把窗户关上了!”他转过脸,看着我,“你赶紧多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我装模作样地对着窗外鼓起腮帮,用力呼吸了一下,鼻子立即被冻得通红,刺激得鼻翼都在痛。可是我还得装出很享受的样子,半耸起肩膀,像露出水面的鱼。
“绍宜,你怎么光吸气,不呼气啊?”孙晋州再一次转过脸看着我。
“专心开车!”我不得不对他挤出一个非常勉强的笑容。
——我能不用力吸气吗?我清亮亮的鼻涕就快要被冻得流出来啦!
好不容易驶上高速路,车窗关上,我才松口气,绷紧的身子终于软下来,冻僵的手脚也开始复苏。
我这才有心思留心身边坐的这个男人。
我转过脸,看着他,虽然他的穿着同以前一样,可是总觉得什么地方改变了,甚至整个人的气场都不同了。
这种变化,大概那些从朋友变成情侣的人才能体会。就像两个绝缘体神奇地擦出了火花,两种毫不相干化学试剂忽然产生了反应。
总之,原本和你很亲密的人,突然同你有了距离,这距离不很远,也不很近,但已经足够你对他产生许多绮丽的想法。
看,刚才我就位我绮丽的想法付出了代价,我揉揉有点红的鼻尖,顿觉得有点呼吸急促。
孙晋州仿佛感觉到了我情绪的一样,他也沉默了。
车厢里一下子安静了,静到只有我同他的呼吸,一起一伏,一急一缓。
从一见面,我同孙晋州都努力表现得自然熟稔,仿佛我们还是一对老友,努力不去想昨晚发生的那一幕。
结果现在,我的呼吸出卖了我的秘密,连带孙晋州也陷入了这莫名慌乱的情绪中。
忽然,他指着窗外,一脸兴奋地说:“看,下雪了!”
我赶紧将脸贴在冰凉的玻璃上。
果然,窗外有一些犹如乱絮一样的白色细沫在飞扬,果然是雪。
一开始,我们都还有闲情逸致欣赏飞雪,毕竟这是今冬第一场雪,可是细小的雪粒,很快变成雪花纷纷扬扬地飞落下来。
车速很快,大片大片的雪花,如飞蛾般扑上风挡玻璃,密密麻麻,应接不暇,雨刮器像两只忙碌的手,挥来挥去,却仍于事无补,很快便将所有视线迷蒙了。
孙晋州不得不将车速降下来,最后打开应急灯,靠边小心行驶。
无奈,这一场急雪,来势汹汹,铺天盖地压下来,让人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前路陷入白色的洪荒。
路上所有的车都被迫停靠在路边的应急车道力,如此暴雪,高速公路也已经封闭了。
孙晋州镇定地同我说:“看来,这顿美餐吃不成了!”
我叹口气,“大雪来势凶猛,一时半会儿,我们走不了了!”
他点点头,将车开进辅道,然后打开应急灯,将车停好。
他打开车门,走下去,从后备箱里拿出一个篮子,才又折返回车上。
才下车不到一分钟,他的肩头便落了密密一层雪花,我伸手替他拍掉肩头的雪,嘴里不忘戏谑,“下次记得用海飞丝!”
他转过脸来对我温柔地笑,我的心忽然镇定下来。
这时,天已尽黑,四野陷入空寂中,只剩下鹅毛大雪,簌簌飘落在车顶,越发显得静谧。
我们被困在狭窄的车里,但刚才拘束慌乱的感觉,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冲淡了。
也许生活里需要一些意外来调节气氛!
“要来点热咖啡吗?”他漫不经心地问。
“当然,冰天雪地里有杯热咖啡,不只提神醒脑,还暖身暖心暖情绪,简直可以救命!”我无限憧憬。
“那,来点?”他从身后拿出一个巨大的保温瓶,旋开盖子,倒了一杯深褐色的液体,那白腾腾的热气一直从杯口升起来,浓郁的咖啡香味立即充斥整个车厢。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变魔术一般地端着一杯咖啡给我,就立即接过杯子,大口灌下,滚烫的咖啡流进身体,每个细胞都为之一振。
“哇,还调了朗姆酒?”我惊喜万分,“孙晋州,你分明有备而来!”
他但笑不语,将下车取出的篮子放到膝盖上。
我瞪圆眼睛看他变戏法。
他掀开篮子上厚厚的棉盖,哇,满满一篮杏仁曲奇。
“我亲手做的!放足材料。”他取一块饼干,递到我手里。
我塞进嘴里,又香又脆,微微有点甜,我仔细分辨一下,饼干里除了杏仁,还有腰果、葡萄干、松子。我的味蕾立即被征服,果然真材实料。
忽然觉得这场暴风雪也没那么可怕了。
“没想到你手艺这么棒!”我由衷赞叹。
“其实主要是大厨的功劳!”他摊开手故作谦逊,“临出门五分钟,才新鲜出炉,差点迟到。”
“值得!”我半眯起眼睛,回味嘴里浓厚奶香。
“我也觉得值得!”他握住我另一只手,“每次看你吃东西,都是一种享受,一点也不矫揉造作。你每次来‘浮生’,都吃一大堆东西,让我们很有成就感!”
原来如此!
作家希望读者追读自己著作,并爱不释手;歌手希望粉丝听歌到烂熟于心,最好演唱会门槛被踩塌;餐馆老板,当然渴望自己的食物令顾客流连忘返,忠心耿耿,百吃不厌。
难怪孙晋州对我青眼有加,原来是因为我是“浮生”的忠实粉丝。
他挑了一张IVY的CD播放,细腻慵懒的毛绒薄毯,轻轻搭在我身上。
他的动作很轻柔,连带空气都变得小心翼翼。
多年来,都是由我扮演看顾人的那个角色,现在忽然受到如此细致的照顾,我竟然有点受宠若惊。
有多久,没人这样细心呵护过我了?在公司,不是我看别人脸色,就是别人看我脸色,谁也没有想多关心谁一点。
回到家,温旭生同我早就貌合神离,嘘寒问暖不过是一种形式。
我做事向来随心随性,只要无愧于心,便不觉得需要同任何人有交代。
但现在,孙晋州让我觉的一切都不同了。
昨天我临时起意将孙晋州召来,替我挡灾解围,从头到尾没有同他解释过一句。
想到这里,我的心顿时一沉,需要深深呼吸才能让自己保持镇定,“昨天的事情——”
我拖长声音,边说边思考要如何解释才能说清楚。
“我明白!”他突然打断我,“优秀的女人,谁没有几个异性欣赏呢!”
“可是,孔金诸是有妇之夫!”我心虚。
“你又没有接受不是吗?有妇之夫也有欣赏异性的权利,只是他自己没有把握好分寸!”孙晋州简直处处为我开脱,“责任并不在你!”
我松了口气,小心翼翼试探,“你不觉得我待人接物太过随便?”
“随便?”孙晋州笑起来,“你随时板着一张面孔,杀气腾腾,像一柄出鞘的大刀,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我认识你四年,才有勇气同你搭讪。”
“啊?我有这么恐怖?”我忍不住瞪圆眼睛,“像女罗刹?”
“可是,你离婚后,胖了很多,人反而柔和了!”
“因为发现自己太失败了,赶紧收敛。我以前一定嚣张得令人讨厌。”我实在是很受打击。
孙晋州拍拍我的手,安慰道:“从以前到现在,你都狠真实,丝毫不造作。”
“谢谢你的欣赏!”我故意逗他,“可是,你昨天好似说过,只要长了眼睛的男人,都会选择任荇荇这种美女,那现在干吗同我走?”
说完,我又觉得这话未免有点酸溜溜。
果然,他立即说:“是啊,谁让我一看见你便盲了双目,再美丽的女人都不再入我眼了!”
我心里立即飘飘然,“万一有一天,有一个美得可以让盲人重见光明的美女出现呢?”
他一本正经地说:“那这个女人就是所有盲人的福音!我又岂敢私藏?”
“那么可以与其他人共同分享啊?”我不依不饶。
“喂,江绍宜,你不会要我现在就自剜双目吧!”他终于沉不住气,长叹一声。
我忍不住大笑。
他知道我故意刁难他,也笑起来。
我们傻傻看着对方笑了一阵,我忽然问他:“晋州,你说孔金诸为何有那样美丽得不似真人的妻子,还想在外头拈花惹草?”
“你也说任荇荇好看得不似真人了!”他想一想说,“她确实很美,而她也知道自己很美,所以随时都狠可以要维持一个完美的姿态,喜怒哀乐都藏起来,她更像神龛上高高在上的仙子,而非肉骨凡胎的真人。同她在一起,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伺候着,说话做事都要悠着一口气。”
“对,我虽然是个女人,也不忍心看她皱起眉头!”
“所以,作为一个男人,同她生活在一起,是很累的!第一,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永无安全感。第二,她精致得似瓷娃娃,一碰就碎,对她发脾气会有罪恶感,需小心翼翼顾及她感受,长此以往,情绪得不到宣泄,容易积郁成疾。第三,她情绪不外露,你根本猜不透她的真正想法是什么。虽然,她看起来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其实不知多有手腕,多有心计,老孔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她的掌握!其实是很悲惨的!”
“哇,娶个大美人当老婆,还被你们说得惨绝人寰,你这不是酸葡萄心理吗?”虽然嘴上不承认,可是我私下里还是有几分认同他的观点,但是仍然忍不住将他一军,“所以,你退而求其次,找了我这个不美的?”
“不,不,不!”他赶紧澄清,“你也很美,而且你美得有生活气息!”
“但凡黄脸婆,都有生活气息!”我笑起来,以前还真没有发现孙晋州这样擅长赞扬女性,连“美得有生活气息”都被他发明出来。
在这个漆黑的雪夜,车子将风雪隔绝在外,营造了一个遗世独立的温暖空间,我们听着音乐,嚼着曲奇,喝着咖啡,聊着稀奇古怪的话题,居然也别有一番情趣。
我隐隐觉得,这一切都是孙晋州刻意安排的,所以车里的装备一应俱全。
也许,这场暴雪中的晚餐,才是约会的主题,实在没有下雪,私房菜才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原来很多时候,浪漫真的是制造出来的,不过要制造得不露痕迹,却很难。
孙晋州是个高手!
等到雪渐渐停了,已是半夜。
在铲雪车的开道下,孙晋州原路返回,将我送到楼下。
除去刚开始的慌乱,和有那么一点小小的暧昧,我们似老友一样聊了整晚,并没有心跳加快,耳根发热,膝头发软。这种感觉很怪,比朋友熟稔,比恋人生涩。
到了楼下,他并不急于让我下车。
“今晚还愉快吧?”他轻轻试探。
“相当愉快!”我坦然说道,“比吃私房菜有意思多了!”
“你喜欢就好!”他伸手握住我的手,“全靠暴风雪成全。”
他的手很暖,很软,很让人安心。
“你一定是天气预报的忠实观众!”我含蓄地拆穿他。
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什么都瞒不过你!”
“你瞒了我什么?”我故意装傻。
他忽然转过脸,一言不发地凝视我。
我莫名有点心慌,他目光笃定,似暗夜中的烈阳,有夺目光辉,照得我浑身暖融融的,酥麻麻,却又不敢逼视。
我略微往下看一点,咦,他嘴唇的弧度好性感。
还没看真切,我的唇上一软,有男性迷乱的气息扑过来,暖暖地堵住了所有的思绪。
这个吻很长,很长,长到我呼吸凌乱,几欲窒息。
终于,不只是膝头发软,全身都软了。
哦,孙晋州真是个高手!
在床上躺了很久,我还在仿佛回味那个吻。
我忽然明白什么样的吻,才能吻走对方的灵魂。
原来,接吻也要看对象,一个好的对手太难找。
就像谈恋爱一样,谁爱谁多一点,都无趣得很,非得旗鼓相当才有意思。
风水轮流转,今天终于轮到我交好运,遇到孙晋州这样的对手。
不过,这还只是开头。
万事开头最难!
我忽然有点欷歔,又要从头开始,欢天喜地期待每一次的相处,满满的希望,一次次落空。
最惨的还是必须拿最好的一面示人,可是,我已经没有最好的一面了。
刚开头,谁有兴趣看见你的缺点?然而千疮百孔都写在脸上,怎么粉饰得干净?
还好,孙晋州也算对我知根知底,最难看最丢脸的时候,都被他看去,还有什么可怕的?
想到这里,又觉得找个熟人谈恋爱,也不错,至少不用从盘古开天时候开始同他交代自己的从前。
我从来没有想过,两个离过婚的人谈恋爱是什么样的。
想象中,人到中年,最窘迫的事情莫过于如此。
比起初涉爱河的新鲜冲动,中年人的爱情实在太过平淡。
没想到他却给了我意外的惊喜。
一切同往日并没有两样,但是却又完全不同了。
我照例到“浮生”吃饭,而他也照例为我安排好一切,只是——
那一张我坐惯了的台子上,多出一只白色小瓷瓶,样子简单,完全可以忽略。但我每次来,总有不同的花等着我。
有时是一朵素净的白玫瑰,有时是一枝浅紫含苞的郁金香,有时是别致的墨菊。
他用这种方式送花给我,含蓄而隐秘,但我一眼便可收到其中的深意。稍有空闲,我也会窝在沙发里,等客人走后,与他煮酒聊天,说上一整夜,总也谈不厌。
然后,他会握住我的手,揣进他大衣口袋里,同我一道,在清冷无人的冬夜街头徐徐地走,直把我送到楼下,看着我房间的灯亮起来,又静静吸一支烟,才转身离开。
他从未要求过上楼喝杯咖啡,我也未曾提出去他家看看藏书。
我们也并没有如胶似漆,亲昵地每日都要见面、通话。
但每次见面,都能度过愉快的一段时光。
仿佛,越是年纪大,行为举止越是保守谨慎,每一次试探,都小心翼翼,温吞平缓。
虽然缺少少年人的勇猛直前,却也依然循序渐进。
我们用中年人含蓄的方法,温和地传递感情,渐入佳境。
这种感情,像一张用旧的毛毯,不太鲜妍,却柔软、舒适、贴合入微。
不知为何,我觉得心中溢满了隐秘的快乐。
我们都没有敲锣打鼓告诉任何人,我们恋爱了。
彼此心照不宣,万一失败了,也只得自己一个人知道。
不至于太过窘迫。
忙碌工作,得闲恋爱。
转眼,便走到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天还未黑尽,城市里的灯火便迫不及待亮起来,璀璨的霓虹,把墨黑的天也染得喜气洋洋,人人都沉浸在岁末的热闹中。
我们公司里也是灯火通明,岁末是广告公司最忙的时段。
为了给客户筹拍一条新年投放的广告片,我们已经在公司奋战了一周。
等到同客户、导演和制片开完会,确定好片子的每个细节,敲定演员和拍摄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看得出,所有人都无暇工作,归心似箭了。
会议一结束,大家都逃难似的离开公司,只留我一个人做完最后的收尾工作。
锁门的时候,看着空荡荡的办公室,我忽然有点寂寞。
孙晋州并没有约我一起晚餐。
我一早同他说好,今晚要加班,让他自顾自就好。但没想到才七点,我已经无事可做。
走到楼下,正巧温旭生与唐美妍在楼下等车。
见到我,唐美妍毫无芥蒂地同我打招呼,“绍宜姐——”
我碍于情面只得慢吞吞地走过去,不冷不热地同温旭生打了个招呼。
他好像兴致特别号,满脸都是喜气,但见到我时,略有尴尬,偷偷将握住唐美妍的手松开。
“怎么没开车?”我一边等车,一边同温旭生没话找话。
“我们晚上要和朋友去喝酒庆祝,今天通宵跳舞!”唐美妍兴奋地指指羽绒服下那条单薄的纱裙,“绍宜姐,你要一起去码?人多热闹。”
我立即毫不留情地回绝,“算了,我看你男朋友也没兴趣让他的新欢旧爱欢聚一堂吧。”
唐美妍这才醒悟过来我同她的关系,立刻闭口不说话了,乖乖握住温旭生的手,安静地走到一边。
以前温旭生并不爱去酒吧,他总说酒吧里热气腾腾,像一群人在巨大的烤箱中翻腾。
可如今,他也得为了爱情妥协,成为烤箱中的一员。
当下我笑一笑,向外走两步,与他们保持距离。
幸亏,很快有空出租车开过来,我果断地招手,转过头对唐美妍说:“丈夫我让给你了,车子你不会同我争了吧。”
我不等她回答,便坐上车。
车子缓缓前行,满城的灯光倒映在车窗上,越发显得窗里的我形单影只。
这一次,我没有回头。
在这个浮华的年代,再百转千回的爱情,也难免穷途末路。
我坐在车上,距离那个曾经发誓要照顾我一生一世的男人,越来越远…
世事如浮云,我生命里属于温旭生的这一章,已经彻底翻过。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明天,亦是新的一年。
我有整整一周没有见到孙晋州。
不知为何,走到“浮生”门口,我却忽然不想进去。
正是晚餐时分,馨香明亮的“浮生”里,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场面。
我抬眼望进去,孙晋州的宝座已经被客人占据,他正坐在吧台角落里,埋首看一本书,他神态安详,无悲无喜,静定得像一尊秀美的佛像。
仿佛满室嘈嘈切切的声音,都已不能入他耳。
我忽然觉得,他也是个寂寞的人,同我一样,隔绝了所有凡俗的喜悦,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找到同类,心里那份感伤,也淡得只余一个疏淡的影子。
我轻轻推了推门,门上悬挂的招财小铃铛便叮叮铃铃地响起来。
我并不进去,只站在门口,将门又来回推了两回。
孙晋州微微皱皱眉,抬起眼——咦,颇有点不耐烦。
竟会有人因为宾客盈门而不耐烦?恐怕世上只他一人了。
待他看见是我,眼睛一亮,面上顿时涌上一层喜色,忙放下手中的书,走了过来。
“你怎么来了?”他推开门走到我眼前,身上有“浮生”特有的青柚香味。
“提前散会了。”
“那快进来。”
“好像没有我容身之所了。”我挑眉看向座无虚席的“浮生”。
“天下那样大,总有适合我们的地方。”他示意我等他。
片刻后,他取了围巾外套,很自然地牵起我的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里,“怎么样?吃饭了吗?”
我摇摇头。
他沉吟片刻,献宝一样地说:“带你去个好地方。”
我点点头,顺从地跟着他,甚至没有问他要带我去何处。
去哪里有什么关系呢?我并没有更好的去处。
他将我引到“浮生”附近的一处住宅小区。
电梯直到十七楼,在他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我才醒悟过来,这是他的家。
我忽然有点紧张,又充满期待。
这是不是代表,我可以更进一步了解他呢?
他安置我进屋坐下,替我沏了一壶香浓的普洱,便一头扎进厨房里。
“可有禁地?”我捧着茶杯走进厨房,厨房干干净净,并不像常做炊饮的地方。
“没有,随意参观。”他耸耸肩,拉开冰箱,寻找食物。
既然孙晋州诚心展示他的厨艺,我也不便插手,按照主人吩咐,走出厨房,逐间打量屋内陈设。
也许——我还能从中窥得一点他前妻的痕迹。
不知为何,后来的人,总想知道前头人的细节,孙晋州这样的男人,会有怎样的前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