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穿一件宽身的米色外套,化了淡妆。
还说死心?一看就精心打扮过。
可是她的脸足足瘦了好几圈,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了,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显得透明,连淡淡青色脉络都看得一清二楚。像个忧郁的、发育不良的少女。
我听见柯忺宇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他是内疚的。
但也不能怪他,他又没招惹过忻怡。
从头到尾不过是忻怡单恋他而已。
要怪,也只能怪他不识货,对女友太痴情。
唉!负心的骆子俊我也怪,痴心的柯忺宇我还是怪。
感情真是一本糊涂账!
谁也算不清楚。
一路上,忻怡紧紧拽着我的手,沉默到底,一言不发。
进电梯的时候,忻怡特地站在柯忺宇对面,一双大眼睛直直盯着柯忺宇看。
看得这个老好人,眼睛只敢盯着脚尖。
他连看她的勇气都没有,忻怡眼睛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柯忺宇敲门。
很快房门就被人一阵风似的打开。
丁莉莉穿着红色的,钉满亮片的贴身毛衣,一脸幸福地站在门口。
那双涂着黑黑眼圈的眼睛,亮晶晶的,在毛衣亮片得反光下,一下把忻怡的眼睛显得黯淡无光。
天,她的品位还是那么差!
没容我们多想,丁莉莉已经一阵风似的把我们拥进屋。
给我们换拖鞋,然后又端上水果殷勤地直逼着我们吃。
话没说两句,她又一阵风似的冲进厨房。
我把忻怡留给柯忺宇,让他们俩单独说说话,然后进厨房,想看看丁莉莉在厨房里手忙脚乱的样子。
她可别在饭菜里给忻怡下毒啊!
不过,看她切菜动作麻利,刀法熟稔,倒像是个会家子。
见我进了厨房,她立即大着嗓门嚷:“咦?梁医生你进来啦?别客气,别帮忙,别把你衣服弄脏啦。”
我差点没背过气,谁说要帮她忙啦!
“你怎么不穿我帮你挑的衣服?”我没话找话。
“嗨!虽然老公说我穿着好看。可我怎么都觉得别扭,穿上我都不认识自己啦!我觉得,你们那样子,我学不会,还是做我自己最好,最轻松!何况,我看着,觉得我的衣服还是挺美的。走在街上,好多人回头看我呢!”她嗲着嗓子说,一脸自得。
我完全没语言了。
造型奇突、品位奇差,这回头率当然也高!
总之,能吸引眼球就行了。
流芳百世和遗臭万年,不都是让人记住吗?
我彻底佩服丁莉莉!
实在与她没共同语言,我只得悻悻走出厨房。
没过一会儿,丁莉莉便把一盘盘的菜端上桌,倒也还真色香味俱全。
然后她开始大声要吆喝大家洗手吃饭。
柯忺宇率先进厨房帮忙端菜。
这时,正对着我们对面得书房门突然开了。
一个身材颀长,穿着咖啡色休闲毛衣的男子走出来。
我和忻怡眼睛都瞪圆了!
这男子长着一张与柯忺宇一模一样的脸。
柯忺宇什么时候换了衣服,进了书房?
我和忻怡对看一眼,都是满脸惊异。
这时,另一个柯忺宇端着菜从厨房出来。
两个柯忺宇!
我们呆若木鸡!
柯忺宇见我们惊诧的表情,赶紧上前介绍:“这个是我的孪生兄弟柯忺宁。名字都差不多,就是宇宙的“宇”少一横那个“宁”。小时候,我们老拿错作业本。他是市考古队的,主要负责研究先秦文化。”
然后他又自顾自给柯忺宁介绍我和忻怡。
我仔细端详那个柯忺宁,目光肆无忌惮,简直直勾勾盯着他看。
这个男人,模样与柯忺宁简直一模一样,但皮肤黑一点,气质截然相反。
柯忺宇是温文儒雅的,他却是阳光开朗的,十分有朝气,身形更匀称结实,看得出是户外工作者。
他爽朗地给我们打招呼,然后进厨房洗手。
我和忻怡还没有从这个震惊中恢复过来。
吃饭的时候,丁莉莉一直不停说话,聒噪得要死。
偏偏柯忺宇还不停往她碗里夹菜。
幸亏柯忺宁说的话题还比较有趣。
他详细向我们描述金沙遗址的发现和挖掘工作。
他语言能力极强,描述得绘声绘色。
我发现,他的眼睛不时盯着忻怡看,带着探究和好奇。
可是,尽管他长着与柯忺宇一摸一样的面孔,可是忻怡的眼睛里始终没有他,目光一直黏在柯忺宇身上。
终于,柯忺宇咳嗽了一下说:“我和莉莉下个月就要结婚了。”
丁莉莉竟在饭桌上撒娇扭着身子说:“老公,说好保密的!”
那表情,那声音,那动作肉麻得我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可柯氏兄弟却还稳坐泰山,丝毫不以为怪,可见都已经习惯。
而忻怡,终于低下头,目光更加暗淡,脸色也更加苍白难看。
我看见她手握成拳,分明用力用指甲掐自己手心。
偏生,丁莉莉还不识趣。
真不知她是故意,还是完全不知情。
她居然扯着嗓子说:“忻怡,你不舒服吗?脸色这么难看?整个晚上也不说话。”
忻怡只得维持涵养:“没不舒服。”
“你怎么吃那么少?一碗饭只吃了两口,是不是菜不合胃口?”丁莉莉夸张地叫。
“不,菜很好吃!你手艺不错!”忻怡居然还可以对答如流,没有气得七窍生烟。
我暗地捏了把汗。
可丁莉莉还继续发挥她的热心肠:“你不会是学人减肥吧?你都瘦成那样了,脸还没我巴掌大。”
不等忻怡开口,我就打断丁莉莉,向她讨教一道菜的做法,转移她的注意力。
我看见柯忺宇明显松了口气,回我一个感激的眼神。
吃过饭,我赶紧拖着忻怡离开柯家。
一出门,我看见忻怡绷紧的神经终于松下来,整个背都佝偻了。
“这下死心了?”我看着她,“他要结婚了!”
忻怡点点头:“是,死心了!我不该来出这个丑!”
我叹口气,突然想到柯忺宁,眼睛一亮:“他居然有个双胞胎弟弟,你不如试试和他弟弟交往一下?”
忻怡无精打采地看我一眼,然后坚定地说:“不可能!虽然他和柯忺宇长着一样的面孔,但我对他丝毫没感觉。我爱的是他哥哥,我是真的爱他,不是为着一张脸!别把我想得那么浮浅。我爱他,不是爱一个表面的、肤浅的皮相。”
我还不死心:“其实弟弟另有一种气质,更好。他是从事考古工作的,一定欣赏你的古典气质和你的古筝!”
“锦诗,别胡闹了!不可能!我只爱柯忺宇!我只为他心动!我不会为了一张面孔相同,就去爱另一个人!”忻怡鄙视我的想法。
我只得悻悻作罢。
隔两日,我突然接到柯忺宇电话,约我和忻怡吃饭。
“怎么,回心转意?觉得忻怡好?”我试探着问。
柯忺宇不说话,只轻轻笑。
“昨天不是还和丁莉莉弄情蜜意?今天又想吊着我们忻怡的胃口?”我有点生气。
“见了面再说好吗?”柯忺宇支支吾吾。
想到也许事情会有转机,我便打电话给忻怡。
没想到忻怡恁地没骨气,昨天才说要彻底死心,今天柯忺宇一召唤,立即把昨日誓言忘到九霄云外。
居然毫不犹豫,便同意了。
唉…
女人,你的名字叫弱者!
当然,在感情面前,我也是弱者!
晚上,我们到科华北路的“蜀江春”吃饭。
这里是自贡的盐帮菜,非常辣,但十分爽口。
这次柯忺宇倒是很会挑地方,就算相对无言,也还可以埋头苦吃,饱餐一顿。
我到的时候,忻怡也才下车,时间配合得刚刚好。
她穿深浅不同的驼色衣服,别有一种自然含蓄的韵味,把她的古典娴静气质,烘托得恰到好处。
知道搭配衣服了,看来,已经在恢复中,前段时间,整个人不修边幅,吓坏旁人。
可是,这样打扮,足见还不死心。
因着柯忺宇主动约她,她唇边还挂着一个隐隐的浅笑。
进到餐厅,一眼望去,咦?两个柯忺宇!
那柯忺宁也来了!
他穿薄的开司米毛衣,结实身材隐隐透出来,非常健康诱人。
穿厚重外套的柯忺宁可没这样好的身体。
这个柯忺宁衣着随意,可是却看了让人觉得十分舒服,可见也是极有品位的人。
白的柯忺宇,黑的柯忺宁,肤色是两人最好的区别方法。
一见柯忺宁,我和柯忺宇脸上那个表情,我便知道柯忺宇的用意。
哥哥不能要,交给弟弟,肥水倒不肯流进外人田!
我讪笑,居然思想如此龌龊。
而忻怡显然也想到了,表情顿时一沉,看向柯忺宇的眼睛里全是遮掩不住的嗔怪。
忻怡更加沉默,坐下来不肯说话,只是不住偷偷望向柯忺宇。
弄得柯忺宇倒有几分尴尬。
好个柯忺宁,完全视若无睹,气度更胜一筹,反倒由他落落大方地招呼我们吃饭。
热情地介绍各种菜式,经他一推荐,我顿时食指大动,饥肠辘辘,胃口大开。
很快菜上来,一大桌子,香气扑鼻。
忻怡和柯忺宇全都沉默不言语,致力食物。
苦了我和柯忺宁,为了打破僵局,只得各自施展看家本领一路说话。
其实,柯忺宁不算擅长言谈之人,但是他所从事的工作,却为他的叙述平添不少魅力与趣志。
从营盘山遗址到三星堆的挖掘工作。
从小小金色面具到斑斓玉器、神秘木棺,一一讲述开来,竟越来越吸引人。
连最最沉默的忻怡,也提出问题。
“考古工作是否枯燥?”忻怡忍不住问。
“是,有时候极之枯燥,但把一个陶罐碎片从土中取出,清扫干净,拼凑起来,也要数天,没有耐心,万万完不成。”
“那么可有趣味?”我也提问。
“当然有,我们永远在探索未知的历史。”柯忺宁这样答。
“最难忘经历是什么?”
“难忘的太多,全都历历在目。每开一次棺,都让人思绪万千。”柯忺宁双目含蓄平和,一如学者。
“最使我震撼的是,一次挖掘一汉朝夫妻合葬墓,一开棺,馆中两具枯骨已经腐化,但是却紧紧抱在一起,骨骼交错在一起,我们怎么努力都不能把他们分开,只得逐件骨骼一一拣出。分明是其中一方先死,另一方抱着殉葬的决心,抱牢对方,一同下葬。生前意志多么坚定,抱得那样牢固,连死了化成枯骨,我们也不能分开。后来,我们发现那墓志铭上刻着‘不能同生,但能同穴’。我们全都欷歔不已,原来真有爱情这回事。只教人生死相许,竟由两个死去千年的古人来向我们演绎。”柯忺宇娓娓诉说,平静语调,却让人听得分外荡气回肠。
我看见忻怡眼底的震撼。
“考古工作是否需要体力?”我指着柯忺宁古铜色皮肤问。
“当然,日晒雨淋是家常便饭。发觉营盘山遗址时,那个夏日,每日在太阳下暴晒足8个小时,皮肤像蚕一样褪了一层又一层。”柯忺宁露着白色牙齿笑,笑容明朗,有儒雅柯忺宇不能比拟的活力。
整个晚上,我们都围绕柯忺宁的工作展开话题,我们提问,他回答。
席间气氛居然十分融洽,而且热烈。
连忻怡一直颦着的眉都展开了。
临别时,大家居然有点感叹时间过得太快。
可口的食物、有趣的话题居然让这顿饭十分愉快。
吃晚完饭,柯忺宇说他没开车,于是我们都坐了柯忺宁的车。
柯忺宁开一辆破旧的吉普车,看外观简直破烂陈旧。
可是居然有很好的音箱,放的居然是忻怡喜欢的“平沙落雁”和“梧叶舞秋风”。
我简直差点晕倒。
吉普车上听古筝曲?
柯忺宁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忙解释:“我们常常在野外工作,山泉相伴,听古筝是绝妙的匹配。不过城市喧嚣,不适合听这么雅静的音乐。”
接着柯忺宁把音乐关掉。
可是这倒引起了忻怡的兴趣:“你居然听古筝?现在很少年轻人喜欢听这个了!”
柯忺宁笑笑,很随意地说:“我们的工作是考古,一切古旧的东西都能引起我的兴趣。”
“喜欢哪种古筝曲?我喜欢《长门怨》。”忻怡沉吟片刻问。
柯忺宁豪气地说:“那太哀怨缠绵,我不喜欢。《阳春》、《白雪》我也不喜欢,太风雅。我喜欢《高山流水》、《秦王破阵子》、《平沙落雁》、《沧海龙吟》、《列子御风》这一类的,古筝也可以豪气悲壮、铿锵有力!”
忻怡低下头浅浅笑。
“怎么,你也喜欢古筝?”柯忺宁有点诧异。
我忍不住说:“忻怡从小就玩古筝,现在是音乐学院教古筝的老师!”
柯忺宁立即扬声道:“我可是在鲁班门前弄斧了?”
“呵呵,不过是工作而已,算不得数!”忻怡一贯谦虚。
“改天有空,一定听你亲手弹一曲,我一定在沐浴焚香后才登门!”柯忺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好,很少有人愿意听我弹琴呢,锦诗她们一贯说我附庸风雅,制造噪音!”忻怡也笑了。
“对对对,我们都是焚琴煮鹤的俗人!”我笑着捶她。
“呵呵,忻怡那你就不要对牛弹琴了,你要找知音啊!”柯忺宇插嘴说。
呵呵,一语双关。
忻怡立即颦起了眉头,刚才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下车时,忻怡连头都没回。
我倒看见柯忺宁目送她的背影。
回家,我打电话给忻怡。
“怎么样?心情突然坏了?”我问她。
“是!他居然想把我推给他弟弟!”忻怡满腔怨气。
“可是,弟弟明显比哥哥还技高一筹,虽然模样一样,但品位、质素、气度都胜出许多。他更男人!”我细数弟弟的好处给忻怡听,希望她不要食古不化,错失良缘。
“不,他不是那个让我心动的人!条件好的男人很多,可是让我心动的只有这一个!锦诗,我并不以貌取人!”忻怡倔强的说。
“可是弟弟与你更投契!”我继续游说。
“是,我承认,可以与他做朋友,但是爱,只能给哥哥!”忻怡悠悠说:“自我上中学起,那个晨曦中的操场边,我便付出我的感情,不能再收回交给其他人了!”
我暗自叹口气,这傻丫头,还真执著。
晚上,我兴致勃勃地把柯忺宁的事情讲给志谦听。
他又皱起眉头:“锦诗,什么时候你才能管得住自己不管闲事?”
我嘟嘟嘴,没说话。
“锦诗,一个人的感情,由她自己做主,旁人最好做观棋不语的君子,别用自己的好恶去影响别人。”志谦又开始叨念我。
我赶紧走开。
可是志谦忘了,旁观者清这个道理。
也许,生活就像一部洗衣机,任何东西放进去,都会被绞成一团,纠缠不清,旁观者、当局者,统统都稀里糊涂。
翌日上班,刚到办公室,便觉得气氛有些异样。
值夜班的王医生异常疲惫,眼睛里全是血丝。但他仍然口气平淡地与我做正常交接,无非是又多了两床病人。
最后,他突然叮嘱:“三十二床,昨晚心力衰竭,抢救了一整夜无效,可能过不了今天,是大限了。”
我心里要顿一下,才能反应过来,三十二床是张静初。
突然悲从中来。
是,我应该像王医生一般淡定从容,这么些年,住进来,再也走不出去的病人也见多了,我也以为自己可以从容应对,但是这一次,还是禁不住心里一颤。
我深吸一口气,压抑着纷乱的思绪,让自己强自镇定下来。
我麻木地按例巡房。
最后,才到重症监护室。
隔着玻璃门,我竟不敢走进去。
张静初散乱的黑发衬得雪白枕头上的面孔更加苍白没有血色,整张脸都显出淡青紫色。
她已必须靠呼吸机维持最后的生机。
可是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沉静淡定,双眼澄明。
我想这一刻她的心中也是同样一片澄明吧?
骆子俊红着眼睛,头发凌乱,下巴上全是青色胡渣,他紧紧握住张静初的手,反复在她耳边低语。
她已无力说话,但仍然用眼神回复他的低语。
“梁医生,怎么不进去?”小张催我。
我不得不推门进去。
看见我,骆子俊哑着声音说:“梁医生,救救她!”
我没说话,与张静初对视一眼。
她的眼睛明朗而坦然,我知道她已经感觉到自己快要走了。
我只得例行公事,为她简单检查了身体。
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何况我这个资质平庸的小医生?
我无奈地对骆子俊摇摇头,轻轻说:“多陪陪她。”
然后转身对小张说:“通知她父母来。”
骆子俊要愣一愣才能反应过来,随即眼泪涌出。
我突然发现,世界上,最难做的事情,原来是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不能做!
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羞愧。
骆子俊扑过去,再次握住张静初的手,握得那样紧,两个人的指节都泛白了。
唉,也不是没有感情的,只是这感情经不住考验而已。
我幽幽想,竟然不忍再看下去。
自顾自推开监护室的门,疾步走出去。
一个上午坐在办公室,居然魂不守舍。
快午饭时刻,小张、小林竟然齐齐奔进来:“梁医生,张静初不行了!”
我霍一声站起来,飞速奔进监护室。
张静初的父母倒比骆子俊显得镇定,也许他们从拥有这个女儿开始,就已经做好了迎接这一天的准备。
只是,母亲已经悲伤得无法站立,只坐在女儿身边,不住流泪,而父亲紧紧抱着妻子,也是一脸泪水。
骆子俊更是早已泣不成声,鼻涕、口水一路淌下来,双眼一寸不离地望着张静初,眼睛里是绝望的疼痛。
张静初也望着他,目光里全是安慰和怜惜。
这一刻,倒成了她来安慰他。
见我进来,她突然用眼睛望着我,动了动嘴唇。
我明白她的意思,强作镇定地走过去,把她的呼吸罩取下来,让她说话。
她的面孔涨得更紫。
她已经虚弱地连发出声音都困难了,但她还是满含歉意地对父母说:“别伤心,对不起!”
说完,她的呼吸更加急促,她的母亲立即伏到她父亲怀中,失声哭了起来。
要休息很久,,她才有力气再开口,在她,已经用尽最后力气,可是听在我们耳朵里,这声音不过是游丝。
她看牢骆子俊:“我知道你爱我。好好生活,忘记我!”
骆子俊拼命摇头,用力抱住她,他的眼泪全数落在她的脸上。
突然,她的眼睛里充满了留恋和不舍。
她轻轻动了动嘴唇,可是已经不能再发出声音,但是,我们都清晰地分辨出,那是“我爱你”三个字。
骆子俊搂住她,拼命说:“我爱你,静初,我爱你,别走,别离开我!”
张静初恋恋地望着他,嘴唇轻轻抖动,喉咙发出“咯咯”声,呼吸减弱,双目中光芒渐暗。随即瞳孔扩散。
我稍微一检查,便知道,她已经离开,带着只有她和我知道的秘密。
她临死,也不肯让自己爱着的男人,知道她已经知道他负了她!
她临死,也帮着他维护他的谎言。
也许,此刻她的灵魂已经脱离孱弱的身体,浮游在上空,静静地看着我们,用她那双洞悉一切、安静澄明的眼睛。
可是骆子俊还浑然不觉,不断说:“别走,静初,我爱你!”
然后拼命吻她的眼睛、嘴唇、面颊…
这些吻一定滚烫,可是已经不能暖回她渐冷的嘴唇。
为什么这么多的吻,非要带着泪,在当事人已经感觉不到的时候送出?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轻轻说:“她已经走了!”
“不!她的面颊,她的手指都还柔软有温度!”骆子俊低低喊,不肯相信静初真的已经与他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我不忍再看,撇过头,冲出门。
身后是一片呜咽的哭声,放肆的、绝决的、悲痛的、锥心的哭声,并不能再挽回这个有着尖尖下颌的女孩。
从此,她的世界一片澄静。
坐到办公室,发呆良久。
半晌才发现面颊湿濡,要到这时才知道难过。
张静初的父母,此刻的难过,还在后头。
亲人离世的时候,当时虽然觉得悲痛,但是并不会锥心刺骨。要多过几日,才反应过来,才会真正悲伤心痛。
也许,半夜里,会觉得她突然回来!
更也许,恍惚中,她就坐在对面,对牢自己沉静的笑。
那个时候,才知道她已经真正永远离开,不再回来。
就像突然被极其锋利的刀子划破手指,要过片刻,才知道疼痛,才明白十指连心。
隐隐听见门外一群小护士感叹骆子俊的痴情:“哭得那样伤心,可见是真爱了!”
也许,骆子俊真的爱她吧,只是这爱没有强大到忠贞、包容以及持久。
他的眼泪也是真实的,只是软弱无力。
毕竟,他的背叛还是深深伤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