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旁的姚荡仍在纠结,知书达礼……这四个字与她有关?
“就这样?”苏步钦笑容不减,抬了抬下颚,用居高临下地目光审视着眼前的女人,刻意重复她方才对姚荡说过的话。
比起刚才姚荡的后知后觉,姚家六小姐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没有多心,赶紧欠身、行礼,举止间尽显大家闺秀的姿态。她想,也许所有皇子都一样,就喜欢看女人匍匐在他们脚边,给足他们面子。
可苏步钦却丝毫没闲情享受这种待遇,他只是淡淡地扫了眼,突然丢出了个不相干的问题,“六姑娘识字吗?”
“嗯,虽然没像十三妹子一样去过学府,不过自小爹爹便请夫子来教,诗词歌赋、琴棋书画,都会一些。”
“是吗?那看来是不存在不知者无罪的说法了。”说着,他侧过头,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几个丫鬟,命令道,“去,掌她嘴。”
丫鬟们点头领命,不敢多问缘由,只懂执行。姚荡则张着嘴,满脸的诧异,下意识地挪动脚步,停在了苏步钦身后。他好笑地看了她眼,以为她是圣母心态萌动打算替自家六姐求情,没料,她二话不说,只不过是找个安全点的位置冷眼看戏罢了。
安全……姚荡没有想过该怎么定义,只知道,目前躲在苏步钦身后会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等一下!”姚家六小姐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主,眼见丫鬟的手就要落下,她转过头挣开,“八、八皇子,我犯了什么错?罚我,总总总、总要有个理由吧。”
“继续,别停。”说完命令后,苏步钦加深嘴角笑意,斜眸看向姚家六小姐,嗤哼了声,“六小姐想要理由是吗?既然识字,就该看懂外头写的是‘钦云府’,不是‘姚府’,我这里没地儿给你撒野。你若是要管教妹妹,回姚府去教;我这人没什么优点,就是爱护短,在这儿姚荡就是我的人,打不得、骂不得、辱不得。谁敢给她脸色看,就是不把我放在眼里;既然六姑娘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你说我眼里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这形同绕口令般的话语,险些没把姚荡给绕晕了,外加上耳边还充斥六姐的痛吟声,她的思维更加杂乱,废了好一番功夫,才把兔相公这些话给消化了。
望着身边的苏步钦,她突然感觉到一丝害怕,不是因为他近来越来越浓的皇子威仪。
而是因为她确信没有看错……
——既然六姑娘不把我放在眼里,那你说我眼里怎么可能容得下你?
她分明瞧见苏步钦说这话时,笑容里有不择手段。这层发现就像是为太子时常在她耳边叨念的猜测舔了筹码,颠覆了她对兔相公自以为是的了解。
是害怕将他越来越明显的改变看明白。如果真的只是一场利用,她该如何审视这些时日来的自作多情?
真的懦弱吗?那之前是谁仗着皇上的愧疚连太子都敢压?
又真的只想安稳度日与世无争吗?那当初究竟为什么会收留她,又频频对她示好?不要说什么报答她的保护之恩,姚荡知道自己的分量,事实上那段时日她似乎只有给他添麻烦的份;更不要说什么一见钟情,她清楚摊不上这等风花雪月的好事。
这一场闹剧,最终是在惊动了皇上后,由他老人家几句轻描淡写的玩笑而戛然而止的。可姚荡能感觉到,如果苏步钦执意要罚,皇上也不会阻拦,他之所以会乖乖停手,既是想给足皇上面子,更是本就无意将事情闹大闹僵,无非只是想丢个下马威而已。
只是,这下马威是丢给谁看的?他们姚家?按照太子的说法,他不是应该极力讨好姚家才对吗?又怎么会和爹最宠的六姐杠上。
又或者……猜测仍旧是毫无根据的猜测,他只是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开始懂得怎么保护自己了?
姚荡压根整理不出个所以然,她很清楚自己已经不可能去站在局外冷静审视一切,只能任由这一团乱麻自生自灭。之后的时间里,整个厅堂都弥漫着一股虚伪气息,她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君臣其乐融融的画面。
所有人都堆着笑,爹甚至还满脸慈爱地告诉她——待在外头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想家人了就抽空回来看看。
呵,就像四哥之前那封信里说的一样,她把兔相公伺候好了,立了功,爹松口了,就连那些兄弟姐妹也全都因为方才六姐的事对她和颜悦色,只差没唤上一声“姑奶奶”。她有些迷惘,如果连血亲都可以这样,那这世上究竟还有谁值得挖心掏肺去对待?
她走神得太厉害,几乎是彻底把自己抽离在外。大伙笑,她也笑;大伙跪,就跟着跪。直到所有人都走了,钦云府又恢复了往日的静谧,姚荡依旧在神游。
“姚姑娘,我家爷在同你说话呢!”眼见十三荡从下午起就不太对劲,这会都已经用晚膳了,还像是丢了魂般,又旦忍不住了。他家爷都已经不厌其烦地唤了她好多声,她就像是什么都没听见般,连吃个饭都是一粒粒地挑着米粒往嘴里送。
伴着叫唤声,又旦顺势轻轻推搡了她下,幸好,总算是把她唤回了神。
“说话?说什么话?”
她傻乎乎地咬着筷子,扑闪着眼瞳看向苏步钦,那模样透着几分娇俏,他没太计较她的走神,反倒是支开了又旦,问得小心翼翼:“还在想你六姐下午说的那些话?”
他以为,她还在介怀下午的事。苏步钦亲眼见过她蹲在姚府门口,灰头土脸的,含着泪擦拭她娘的牌位。他想,她娘亲对她来说,一定很重要。
“那个啊……没事啦,反正也习惯了。”姚荡颇为牵强的拉扯出一道干笑。怎么会没事?她常觉得,如果她不是那么没用,说不定娘的牌位就能被供奉进姚家祠堂,又说不定娘也不会那么早死。
“他们常这样对你?”
“唔,其实也还好,只要别挑他们心情不好的时候出现就好。”她回得很认真。
苏步钦忍不住摇头叹笑,“傻瓜,谁心情不好还会写在脸上。”
“会,我们家的人都会。像我爹,他心情不好,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蚊子,看见绿色眼睛还会充血;六姐就更容易分辨了,她讨厌人家跟她抢东西,生气的时候会斜眼看所有人……”
她越说越兴起,滔滔不绝地像在跟人分享这些年收集来的秘籍。然而,仅仅只是聆听,苏步钦便觉得心在暗抽,是要经历过多少次的迁怒,才能总结出这些?他眯了眯眼瞳,不想再听她用若无其事地语调说下去,忽然打断道:“那你身上那些伤,也都是他们弄的?”
“咦,什么伤?”
“刚住进钦云府那天,给你上药时,瞧见的那些伤。”
经由他的提醒,姚荡的记忆才慢慢复苏,犹豫了片刻后,她仍是轻描淡写地带过:“就小时候打闹时留下……”
“我会让他们还的。”
“欸?”很显然,不管姚荡怎么掩饰,他心里早就有了认定的答案。让他们偿还,曾经她也这么想过,只是渐渐,意识到自己没这个能耐,也就不再去想了。可当被苏步钦提及时,那种透着阴森仿若宣誓般的话语,并未让姚荡觉得受宠若惊,甚至是有些害怕。
他的眼睛向来都只承载着纯澈,不适合这种阴沉沉的色彩。
可是很快,姚荡开始怀疑方才的一切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再次抬眸对上他的视线时,仍是让人一览无遗的清澈,他就这么坐在她跟前,支着头,噙着笑,一派恬然。
她想探究清楚,苏步钦却无意再把刚才的话题继续,不着痕迹地就绕开了,“太沉重了,换个轻松点的话题。姚妃娘娘下午说的是真的吗?你和苏步高是两情相悦?”
“……没想过。”她支吾了些会,那时候只觉得如果所有人都这么希望,那就顺理成章,也没什么不好。是不是真的喜欢,她没有去想过,只觉得就算生活一辈子也不会太痛苦。
这算什么回答?他以为名门望族之后与皇子订亲,通常都只是些政治因素,可如果真是有情……“那他对你呢?”
如苏步钦所料,姚荡略显呆滞地摇着头。
他有些哭笑不得,明白就算想把问题深入化,也不可能找到突破口,更何况……
外头突如其来的吵闹声,也让他没办法冷静地去理清一些事。
“旦旦!吵什么呢?”他没好气地转过头,眸色略沉。有多久没和她一块用晚膳了?不过是想安静地吃顿饭,都要被打扰?
良久,没有回应,喧哗声倒是有增无减。
他认命地站起身,想要出去一探究竟时,又旦没头没脑地冲了进来。幸亏及时收住脚步,才没结结实实地撞上苏步钦,伴着粗喘,片刻后,他才言简意赅地阐述起外头的情况,“爷,姚四爷又来了,这、这回……像是把家都搬来了!”

第二十九章

搬家?
眼前场景让又旦由衷地发出感叹,刚才跟爷形容的时候用词实在是太含蓄了。
就算是搬家,都不见有这种阵仗的。简直如入无人之境,又旦这才明白爷为什么要先差遣他来前头招呼着。打头炮的明显比较容易被透明化,别说是想试图阻挡姚寅的行径了,人家连用眼神打下招呼的空闲都没有,忙着招呼那些不明真相的苦力把成堆东西往里搬,瞬间厅堂就被占满,还有不少东西正在陆续入侵。
累了,姚寅索性往厅堂里一坐,还自备茶水,一派悠然自得地品茗,有下人问话才会懒懒地答上一句:“哦,那个东西和那些盆栽一起放院子里就行了。”
盆栽、院子、那个东西……待瞧清门口那个庞然大物,旦旦实在忍不住满腔的惊诧了,“四爷!您这礼太贵重了,咱们府里没人爱玩秋千架这种诗意盎然的东西!”
“我家秋千妹很爱玩。怎么,她没跟你家爷说过吗?”
秋千妹?什么烂称呼!又旦龇牙咧嘴,顶着一身的鸡皮疙瘩,嗤哼:“十三荡就算是要天上星星,我家爷都会摘给她,别说是个秋千架了,明儿给她买就是了,四爷又何必亲自送来。”
“没什么,顺便带来而已。”说着,他呷了口茶,就像在自己家般的自然。
“姚四爷,您该不会是想来钦云府小住吧?”
“呵呵,旦旦,你比你家爷贴心多了。”姚寅放下茶盏,毫不吝啬地给出赞赏。
可惜不是任何夸赞都能让人听着舒心的,又旦咀嚼着这话,总觉得听着别扭,半晌才吼回去:“我叫苏又旦!不叫旦旦!何况,皇上说了,爷要静养,没有内侍监的令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钦云府……”
“是这牌子吗?够了吗?要多少尽管说。”那头话才说了一半,姚寅便从兜里掏出了三四块一模一样的牌子,意兴阑珊地往桌上一丢。
见状后,又旦像忽然失了声,张大着嘴盯着姚寅看了许久,活像面前坐了个有三头六臂的妖似的。怀着不敢置信的心情,他跑上前随手执起块令牌端详了许久,还放进嘴里咬了咬。牙被磕疼了,又碍于面子不能叫。
不能怪他见识太少乱了方寸,实在是面对这一堆令牌,就算他叫旦旦也没办法淡定。
“四爷什么时候贩卖令牌了?”气氛正古怪,又旦思忖着不知该怎么应付时,苏步钦的走了进来,他含着一丝疏离客套的笑意,扫了眼姚寅,兀自从旦旦手中接过令牌,把玩了些会,便随手丢开,“生意还行吗?”
闻声,姚寅撇了撇嘴,没有搭理,视线直接掠过苏步钦,落在他身后。空无一人的画面让他有些失望,刚想收回目光时,意外捕捉到了那只抓着门板的手,门边人探头探脑的模样,让他自肺腑间溢出了一丝笑,“进来。”
那颗脑袋往里伸了伸,颇为哀怨地瞪了姚寅许久,才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
尽管还算听话,可跨进屋子后,姚荡就别过头,故意不看他,抿着唇,没有了平时吵吵闹闹缠着他撒娇的模样。姚寅支颔看着她,半晌才开口,“不打算理我了?”
“我哪敢。”他不是有急事要出远门吗?不是习惯性地不问她的意愿就可以随便把她托付给某某某吗?不是号称姚家得罪不起兔相公,要她好好照顾吗?那还突然杀回来做什么!她很不爽,有一堆牢骚不吐不快,可偏偏当真正面对四哥那张脸时,所有委屈似乎都散了,最后飘出口中的话仍是带着往日的撒娇意味。
“那想我在这住多久?”她的回答让姚寅足够满意,连笑容也不自觉地放柔。
“住?你要住钦云府?不走了?”这话,让姚荡瞬间放亮双眸。
很显然,当她四哥一出现就被排挤在外,已经让苏步钦很不爽了。话题被牵引到这一步后,他更是没理由继续保持缄默,“四爷,钦云府不养吃闲饭的。”
“吃闲饭?钦云府的饭菜,不都是姚荡在做吗?”姚寅摆出一脸不解的样子,转而又故意问向姚荡,“你不愿给四哥吃?”
“怎么会!吃吃吃,大量吃。”她很配合地猛点头。
“你当我们很有钱吗?”苏步钦蹙起眉,想气,可她俨然一副可以当家作主的女主人架势,又让他气不起来。
“唔,那也不至于穷到招待不起我哥呀。”她嘟起嘴,完全没发现两个男人间弥漫着的火药味。
“你很想让你四哥住下?”要跟这个完全状况外的女人较真,会把自己活活气死。想了想,苏步钦问道。见她毫不犹豫地点头,他索性顺着她的意,“那好,我明儿去找父皇问问……”
他的缓兵之计才执行了一半,就被姚寅硬生生地否决了,“不用了,我请示过皇上,他也觉得姚荡在钦云府待久了怕是会想家,所以让我搬来陪她。八皇子,如果皇上口谕还不足为信的话,那明天我去讨张圣旨来?”
这话成功把苏步钦堵得哑口无言,只能暗叹自己的轻敌,用灼灼目光烤炽着对面的男人,试图泄掉心头那团火。而那头,姚寅只抽空回以一抹挑衅眼神,摆出实际行动告诉他,不是只有他才懂得用皇上压人的。
姚荡感觉不到厅堂里暗潮汹涌的气氛,只顾着消化刚听来的消息,很快就咀嚼完一切,溢出感叹,“我就知道你不会把我一个人丢在外头,去为姚家搏什么乱七八糟的功劳。你还没用晚膳吧,我去把饭菜热一下,等着哦。”
说完后,她蹦蹦跳跳跑开了,丝毫没察觉到自己丢下的那句话,是否会伤到别人。
所以,她之前听闻姚寅来了,别扭着不想见,是怨她四哥把她丢在这,害她必须为了姚家的那点功劳照顾他?说过的不嫌弃他,会照顾他,只因为那天同情心刚巧泛滥?她没想过要心无旁骛地留下,如果一开始就给她选择的余地,她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姚寅走?
呵,又或者,现在问她,她会选择留下,只因为他需要被照顾。
“八皇子很介意我住下吗?”沉默了许久,姚寅挑了挑眉梢,撩开话端。既然姚荡都走了,那他们也无需在说什么场面话了。
可相较于姚寅的坦荡,苏步钦仍是懒得说太多,回过神后,他起身,冲着又旦吩咐道:“去给四爷准备间屋子,随他爱挑哪间。”
“那当日说的话还算数吧。你让我走,我走了;让我留信给她,我也留了;一切都如你所愿,八皇子应该会一诺千金,哦?”
对!他不过只是少说了句“走了之后,不准再踏进钦云府”!苏步钦握拳,意识到在姚寅这样对手面前,没有运筹帷幄的可能性。所以,愿赌服输,“放心,四爷那么用心良苦,我又怎么能让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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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夜来得有些晚,直到姚荡用完膳、洗完澡,天色才真正暗了下来。一长条的银色星带横亘在黑色幕布般的天际,月儿高悬在一旁,煞是好看。
可她没什么心情欣赏这夜色,本是想来院子吹吹风消消暑的,但即便是入了夜,风仍是掺着黏稠暖意。姚荡只穿了件桃红色的单衣,还是觉得闷热,拼命摇着手里那柄膳房里拿出来的大蒲扇,依旧不抵用,她索性扯松衣襟。
刚想把抱在手里的小竹凳安置在河边,庭院里猝然多出的那个东西吸引了她全部的视线。她直起下弯的腰,困惑走近,确认那真的是个秋千架没错,借着月光,还能清晰地瞧见秋千凳上她曾刻上去的字。
伸手轻推了几下,秋千跟着前后摆动了几下,她溢出笑,兴冲冲地坐了上去。
其实,姚荡并不爱荡秋千,她畏高。
所以坐上后,她也不敢乱动,很是拘谨。没料,忽地有双手自她身后伸出,她受了惊,想回身,却感觉到那双手并无恶意,而是替她将那头披散在肩侧的长发绾起,熟练地盘了个髻。
“热了就把头发盘起来,别扯衣襟,是觉得钦云府里那些男人平时没什么美景看,让他们饱下眼福吗?”熟悉的话音伴着一股热气拂过她的脖颈。能那么熟稔帮她绾发的人不多,能仅仅只是听闻到嗓音就让她安心的人更不多,大概目前为止也就只有四哥了。
她被惹得一阵颤栗,好不容易才把心情调整如常,笑着回道:“有什么嘛,我这院子平时只有丫鬟和兔相公会进来。”
“苏步钦是太监吗?”
“当然不是。”
“那不就行了,他也一样是男人,有哪个男人不沾荤的。”
“……”的确,没有不沾荤的男人。曾以为苏步钦会是,但他那个突如其来的吻打破了她所有的认定,想到这,她不自在地舔了舔唇,脸颊边的酡红蔓延到了耳边。
这反常让姚寅敏感地蹙了蹙眉,感觉到她和苏步钦之间该是发生过什么事了,不然以她的个性,定会理直气壮反驳他方才的话。为了确定自己的猜测,他走到她跟前,蹲下身,以便捕捉她脸上每一个表情,“他最近身体好些了吗?大夫有没有说过什么?”
“有个御医说是心病,能咽下东西,就会慢慢好的。只不过他之前气虚太弱了,得好好补补。”
“嗯,那我们再过些时日走。”
“走去哪?”姚荡隐约在他的口吻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味道。彷佛这一走就不会再回来,所以要等所有事都办完,了无牵挂时。
“坐过去点。”蹲久了腿有些麻,姚寅站起身,陪着她一块靠坐在秋千上,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这潜意识里一步步越来越靠近她的动作,“还记得我送这东西给你时说过的话吗?”
“记得啊,怎么可能忘记。”
这秋千架,是她十五岁生日时,四哥送的礼物。那天他特地从很远的地方赶回来,就为了陪她庆生,所以即使畏高,她也不敢说。
很特别的一天,发生了很多事,都是她这辈子都很难忘记的事。
就在那一天皇上把淑雨许给了太子,把她给了步步高;也是在那一天,她头一回看见六姐发那么大的火。
因为她和淑雨走得近,所以活该被迁怒。自她长大以后,懂得看大伙脸色了,很少再挨欺负。然而那天,六姐对她动了鞭子,起因只是她的丫鬟走路时把头抬太高。
爹在事情快要发展到一发不可收拾时,才动手拦下,甚至还语重心长地说她不懂事,吃姚家用姚家穿姚家却不知回报,步步高当时那么得宠,她就该吹几下枕边风,让他去皇上面前替六姐美言几句。
也是从那一天起,她开始不用丫鬟,变本加厉地赊账嗜赌,甚至曾经阴暗到恨不得放把火烧了姚府。
四哥回来后,家里大闹了一场,领着她搬去了别院,后来爹说一家人闹成这样给外人看笑话,又把他们劝了回去。
她肯乖乖回家,便是因为四哥在送她秋千架时曾说过——再忍忍,总有一天我会带你走,离开姚家。
多少年了,姚荡几乎以为那不过是句戏言,就好比那些艳本里头说的警句一样,男人口中的“总有一天”便是永远无法到来的那一天。可现在,他突然提起她不愿多想的往事,是不是只有一种可能……“你要带我走?离开琉阳?”
“带你去一个你一直很想去的地方,有你娘味道的地方。”
“可是……”听起来是很诱惑没错,但是为什么活像是趁着三更半夜商妥私奔事宜?何况,她是想离开姚家没错,也的确是想去家乡看看,可是没必要走得那么彻底吧。不是都说落叶归根吗?总还是要回来呀。
万一……万一兔相公旧病复发了怎么办?会被活活饿死的。
“不舍得了?”他几乎很快就看穿她的犹豫。
姚荡不好奇他的一语中的,对于被说中了的心事,她也没敢再继续避讳下去,或者说穿了能管好他之前超乎兄妹的暧昧呢,“他跟我一样,甚至比我还惨,没爹疼没娘爱,还要陷在皇家争权夺利兄弟阋墙的漩涡里,很容易会被欺负。身子又不好,搞不好最后被害得死于非命都有可能。”
“姚荡,我是允许你照顾他,但没允许你服侍他,你懂吗?”他恨不得直截了当地告诉她想太多了,以苏步钦忍辱负重多年的能耐,说不定有一天,连皇上都奈何不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有些事旁人说再多也比不上主观的执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