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子要走了!你就没话说吗?”罢了,既然小动作被揭穿,老夫人索性把话摆到了台面上。
“有什么好说的?她自己会做决定。”永安略显不耐地回了句。可事实上,他在期待她的回答。
他的期待很矛盾,想要她留下,但若是她当真选择了留下,那是不是证明她心底装着的人早就不是他了?
“邢夫人,因为种种不可告人的原因,弟妹决定不走了。”静安做到了语不惊人死不休。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含着笑轻瞪了眼邢欢。
那眼神诉说着她的蠢笨,彷佛像是在说“我的方位有那么难以捉摸吗?踢人都会踢错,还凭什么指望我能接到你的暗示”。尽管如此,他还是看懂了她的惧怕和踌躇,及时出声,替她做了决定。她感激的微笑,终结在了邢夫人的困惑声中。
“嗯?”相较于饭厅里其他人的错愕,邢夫人淡漠依旧,只斜了眼邢欢,溢出一声低哼。
“娘……我改变主意了……”她张了张唇,嗫嚅,晃着脑袋偷觑娘的神情。
很平静,精致漂亮的眉眼在听闻她的说辞后,只微微挑了挑,随即没有了任何动静。邢欢摸不准娘的心思,她屏着息静静等待下文。
准确来说,整个饭厅都静了下来,就连向来风风火火的老夫人都没了声响。直到,邢夫人漫不经心地挤出一声,“好。”
“这就对了嘛,夫妻哪有隔夜仇,床头打起来了还能床尾和呢。京城那么大,一天也逛不够吧,一会再跟永安出去逛逛,路过菜市喜欢吃什么就买,让永安回来给你做,他做的菜虽然不如他哥,还是吃不死人的……哎呀,关键是那份心,爱的烹调呀。亲家母,我们喝粥,儿孙自有儿孙福,甭管他们。”老夫人乐呵了,得意得有些忘了形,忽略了周遭所有人的不对劲,只以为邢欢之所以会突然改变主意,是因为昨儿和永安这么一逛旧情复燃了。
既然有旧情,既然还能复燃,那证明这两人心里头都还揣着对方。
可事实却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邢欢抿着唇,指尖微缠着触上脖间那道还没愈合的伤。过往两年间赵永安刻薄的话语、嫌弃的眼神、不留情面的休书,比那日管晓闲手里的剑更利,在她心上结结实实地刨了个印。他没有像这回一样及时替她买药医治,任由着那些伤溃烂,直至无药可医。
那样揪着心连着筋的疼,她甚至不敢去回想,又怎么会还有勇气再贴上去被糟践?
她深呼吸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婆婆,选择留下不代表是想将荒唐婚姻延续下去。
然而,当瞧见鲜少会笑的娘亲竟然嘴角含着一丝浅浅笑意配合婆婆大喇喇的灿烂笑容,邢欢木讷了,半张着嘴儿却再也找不到声音。如果这个时候端出盆凉水浇下来,会不会形同送死?
——咕噜。
她没出息地猛吞口水,决定还是理智点先闭嘴,此事稍后再禀。
“永安!娘说的话你听见没?用完早膳,再陪欢欢去逛逛。”
“……好。”被点到名,他恍然回神,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却说得艰涩无比。
好,什么都好。如果她当真是因为他的陪伴才选择留下,他可以天天陪着她逛京城,讲述那些肉麻无聊的典故;如果她是期待他亲手煮出来的饭菜,他也愿意承包下她的一日三餐,从此刻起竭尽所能去牢记她的口味喜好。
可惜不是,他拉下身段去挽留,她说这叫亡羊补牢。
留住她的人不是他,让她毅然改变决定的人不是他,她无助时下意识依赖的人不是他……
“赵静安!你要去哪?”
才刚破冰回暖的气氛,因为老夫人的一句轻吼,再次陷入僵持。
骤然起身的赵静安却依旧是置身事外的神情,嘴角微撇,带着一丝痞味,“娘,专家说用完早膳应该出去散散步,呼吸下新鲜空气。”
这里的空气太窒闷,压得他喘不过气。他没有那么伟大,做不到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哦,散步是吗?”老夫人刻意拉长尾音,摆明了看穿了他拙劣的遁逃借口,又不想去拆穿,倒不如顺着他的杆爬,“那正好,替娘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一股不太好的预感在静安心头氤氲开。
“你王伯伯家的四小姐,我约了她喝早茶,时辰差不多了,我走不开。”
果然,又是这套,讲那么含蓄做什么?静安没好气地嗤了声,一针见血,“相亲?”
“呵呵、呵呵呵呵,怎么会,只是替娘去见个故人的女儿嘛。你也知道娘很多年没离开祈州了,难得来次京城,一堆故人盛情难却啊。我现在又没要你光大赵家庄,怎样?你就那么不孝,连这点小事都不愿帮娘分担……”用意是很明显,但老夫人抵死都不想承认。
她怕,怕这样的咄咄相逼,又会把这个儿子逼到离家出走。
可他年岁也不小了,也只有找个姑娘才能定性。要不然,她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着,说不准哪天一醒来,儿子又不见了。
“娘。”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静安打断了,“我只是想说,如果是相亲好歹告诉我一声,至少该让我打扮一下,给人家姑娘留个好印象,免得我跑去丢了您老的脸。”
“是相亲是相亲!你记得把你脚上那双鞋给换了,穿上罗袜!”老夫人就像受到了鼓励般,用力点头,坦然承认。
然而,她显然错估了这个儿子。比起方才的配合,有了官方肯定后,他反而挑着眉梢没了动静,只垂眸扫了眼脚上的木屐拖。
“哥,你也是时候成亲了。总不能等你侄儿会走路了,你还孤家寡人的吧,叫我这个做弟弟怎么忍心。”永安突然出声,听起来义正言辞,想法却单纯得很。他只是固执地认为赵静安玩世不恭,从来就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对任何事任何人都认真不起来。
两年未见,他的个性没有丝毫改变,对邢欢也只是一时贪图新鲜。或许,等他成了亲,定了性,便再也不会荒唐乱来了。
“也对。”另一头,赵静安微笑着点了点头,就像是当真受到了点拨般。只是随即,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始终不发一言的邢欢身上,“弟妹呢?也喜欢我尽快成亲吗?”
“啊?”被点到名,神游太虚的邢欢受了惊,猛地震了下,木讷抬头看向他。又觉得周遭所有的眼神都像是能洞悉一切般,宛如一根根针朝着她扎来,她无措地舔了舔唇,“唔,婆婆也是为你好,去见见也没什么……我、我想若是大伯当真不喜欢,婆婆也不会勉强你的。”
“就是就是,你瞧瞧你弟妹多识大体。见一面而已,又不会让你行情大跌。”机会难得,老夫人忙不迭地附和。
“好,我去。”他欣然应允,深看了邢欢一眼,转身就走。
踢踢踏踏的木屐声,还在饭厅梁上绕着。邢欢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幻听了,总觉得那声音始终消散不去,一阵阵,越来越沉,像是踏在她的心口上,很痛。
——大师,别去,相亲什么的最没意思了。不如,我们去做点正事啊,谋划下怎么让一姐交出那块石头,商讨下怎样不花银子玩转京城还能好吃好睡,研究下你的鸡丝粥究竟是如何做的怎么就那么好喝……
这才是她真正想说的话,可是,立场呢?
她要怎样用弟妹的身份去阻止他相亲、成亲?凭什么要求他像之前一样,只做她能看懂的大师?
是啊,邢欢开始发现,自己其实就从未懂过他。不明白他深邃眼神里藏着的究竟是什么,不清楚他为什么会跑去出家,不知道那日他在轿子说要娶她是不是一场玩笑,更不晓得这两年前丢下她的人现在是不是还依旧讨厌她的存在。
因为讨厌,所以他们才没办法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的相处了吧?
*
子时更声穿透别院的矮墙钻入邢欢耳中。
她蜷坐在矮树丛里,抱着腿儿,冷得直打颤。愤懑的目光瞪向不远处的那栋屋子,那是赵静安的房间,里头黑漆漆的,象征着它的主人夜不归宿。
邢欢记不清是什么时辰守在这儿的,只记得婆婆今儿喜上眉梢了,先是激动又兴奋地幻想着儿孙绕膝的画面,夸张到连届时找哪里的产婆、孩子的满月酒需要怎样的排场都计算好了;娘笑而不语,偶尔点头附和。
临近晚膳时分,赵静安还是没有回来,婆婆更开心了,他们都说这回恐怕是看对眼了。
为了庆祝,婆婆拉着娘一块出去和真正的故人们吃饭了。
她顿时觉得别院里冷冷清清了,又有些怕和赵永安独处,索性就跑来这儿等静安。
以前,她常常为赵永安等门,端着饭菜跑进跑去要热个好几回。一整晚的空等,那是常有的事儿;又或是回来后就冲着她吼,嫌她碍眼,一封休书甩在他看都不愿看一眼的饭菜上。尽管如此,邢欢也从没觉得等待是件让人心慌的事。
可是这一次,她觉得心好慌,这滋味比坐在这儿挨冻还难受。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象他和那位王伯伯家的四姑娘会发生什么事。
开场白会不会又是那句——你长得真像我死去的未婚妻?
不管这两年他经历过什么,他的第一任未婚妻是她吧?她没死,她还好端端地活着。
还在等他回来,突然想要告诉他:“我嘴贱,收回早上那些口是心非的话。我就是不喜欢你去相亲,不喜欢你和王伯伯家的四小姐看对眼,不喜欢你对其他姑娘的事上了心,最最最不喜欢的就是听你叫我弟妹……就算你讨厌我,嫌弃我,我还是要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等了大半晚,邢欢需要发泄。她咬牙切齿地把本该藏在心里头的不爽,全数倾倒了出来。没有料想过后果,也没有预料到会有人接话。
“那你喜欢什么?”
突如其来的话音,她压根没有想太多,只一味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甚至没察觉到丝毫不对劲,就这般理直气壮地脱口回道,“我喜欢你。”
对,这种感觉是喜欢。
当走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街边,会想到他手心那股让人安稳的掌温;当难过心涩的时候,会想到他可以放心依靠的肩;当吵架的时候,会气他的不在乎不相告;当想哭的时候,会想到他说过她笑起来很漂亮;当已习惯他的存在,害怕他的离开,会吃醋,会有占有欲,会顽固得即使讨人嫌也不想成全……那不是喜欢是什么?

第三十四章

——死肥猪!你怎么就不能人间蒸发掉?整天像只苍蝇一样在我眼前飞来飞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因为你是我相公啊,我当然要把你伺候得妥妥帖帖的,好好爱你。
曾经的回忆在赵永安脑中浮现,像芒刺般,扎得他心尖发麻。
世人常说,喜欢不是爱。只有那一个“爱”字,才能诠释生死相随刻骨铭心。
她说过,他是相公,她爱他。
但为什么今时今刻,他觉得那般理所当然的爱,在她那一句“我喜欢你”的映衬下,竟然显得如此渺小。
沉沉夜色中,赵永安撩袍蹲下身,眉目深蹙,葱白指尖拨开扰人的矮树,冷觑着树后蜷缩着的女人,“你刚才说什么?”
“……”少了树丛的阻挡,清冷话音和着冷风一同袭来,邢欢颤栗回神,张着唇儿,惊愕地瞪到跟前的那道身影,“……我说了什么?”
她并非恍惚到想不起来了,而是连她自己都没办法相信。
方才的勇气和冲动,便也就随着那阵风散了,再也拾不回了。
“外头冷,回房了。”深呼吸,再深呼吸,紊乱心绪仍没能得以理顺。曾经,无缘无由地给了她那么多封休书,而今当真有十足的理由时,他反而萎了。拿不出昔日吼骂她的勇气,这一句自欺欺人的纵容,连永安自己都觉得刺耳。
她却不识好歹地僵着不动,全然不把他的息事宁人当回事。瞪了许久,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扬高了嗓音,“他派人捎口信说今晚不回来了!你预备这样傻等到什么时候?!”
“我……”他果然还是全都听见了,邢欢垂下头抿住唇角,支吾了片刻才出声,“我等下自己回去就是了,脚……脚麻了。”
闻言,他眸色一沉,想笑又笑不出声。双手不由分说地穿过树丛,将她拉过,打横抱起。感觉到她不自在的挣扎,他眉心蹙得更紧了,喑哑嗓音道出警告,“我不想明天还要向娘和邢夫人解释你为什么冻出病!”
彷佛是为了让这话更有威慑力,邢欢不合时宜地张大嘴迸出个响亮的喷嚏,对上他洞黑的眼瞳后,她安分了。
是啊,这要怎么解释?说她牵念着赵静安,所以傻傻地在他房门口坐了一夜?
为什么牵念?因为她变心了,喜欢上了最不该也最不可以喜欢的人?这辈子就是作死地跟一厢情愿干上了。
想到娘和婆婆今儿的兴奋劲,她便觉得,若还有点良心,就该把这些心里话永远藏埋。
“啊!活见鬼了……”
邢欢想得正入神,一抹不太和谐的叫喊声迎面飘来。
她闻声抬眸,瞧见一个丫鬟正提着灯笼途径回廊,看向她的眼神当真就像是见鬼了般。
“大半夜的,怪叫什么!想把人都吵醒吗?”倒是永安,若无其事地瞪了眼那位丫鬟,“打盆热水送去二少奶奶房里。”
“哦哦哦!”丫鬟频频点头,匆忙奔开,仍不忘目光诧异地回头张望。
“我们府里的丫鬟都那么神经质吗?”一惊一乍的为了什么?他长得有那么恐怖?半夜见到他就是活见鬼了?
“哈哈……”歪过头思忖了片刻后,邢欢溢出了一声笑,接获到他不明就里的目光后,她才解释道,“她只是奇怪你竟然会抱我。”
“……我给人的印象就是那么的不近人情吗?”他是她相公没错吧?至少在旁人眼里,他们的夫妻关系还存在着,相公抱娘子,不是人之常情吗?
“呵,放我下来吧,不动动脚会一直麻着。”面对他的问题,邢欢只能干笑以对。
何止是不近人情。从前,他对她压根就没有人情可言,他们更像是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不对,应该说是仇人。他一见到她就来气,那些个行为举止活像是恨不能将她挫骨扬灰。
永安没有再坚持,如她所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搭在她肘间的指微微施着力,搀扶着她走。印象中长长的廊道今日却短得让他来不及细品相携的气氛,甚至没能自省清楚以前的自己有多恶劣。
娘曾讲过,娶妻娶贤,邢欢一定会是个贤妻。她的确是,他也以为她一直都会是。结果,人生当真就像是一盘棋,落子无悔。他走错了那一步,便是满盘皆输。
就这样认输了吗?永安不甘愿,他不信,两年的朝夕相处会在几日间就化为乌有。
“那么晚了,你不睡吗?”被他一路搀扶着回房入座,没多久,方才那位丫鬟就叩响房门端来热水。邢欢揉搓着还有些麻痹的小腿,侧过头,好奇地看着抱着水盆愣在门边的赵永安。
“把脚放在热水里泡泡,会暖一些。”他蓦然回魂,跑上前把水盆搁下,随手握住她的脚。可当指尖刚触上她的鞋尖时,顿了片刻,忽地,像烫着了般松开,尴尬转身在一旁的空位上坐下,“看什么看!自己来,难不成还要我来伺候你?”
邢欢哪敢有这种妄想,便是因为从未想过,这话在她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弯身褪去鞋子罗袜,她连试水温的动作都没有,直接把脚伸进了水里。木盆里的水儿因为这惊扰,不安分的荡漾着,她怔怔看着没入水面的脚,不自觉地想起那个连脚趾都漂亮的男人。
“邢欢。”分明是夫妻,可是这般坐着竟然是会相顾无言。她自顾自地发呆,他只能像个旁观者。这样的沉默,让永安觉得不爽,他张嘴唤了声,没等她反应过来,就追问道,“适才你说的话,是真的吗?”
“嗯。”隔了那么久才被问起,她大可以装傻,只是邢欢不想。
他或许巴不得她早些移情别恋,别再碍他的眼、绊他的脚。而她更是觉得既然搞明白了自己的感情,就该把话儿跟他讲明白,不清不楚的,会误人误己。
“死肥猪!你活腻了是不是……”他想也不想地吼开,见她受了惊打颤,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话锋又蓦地一柔,“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的?”
“呃……”她不知道,倘若早就意识到了,定会在这念头还没成形时就果断扼杀掉。心悸的瞬间太多,如果一定要回想,那似乎得追溯到很久远的时候了,“应该是他说自己被好多人绑着在树上打的时候,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原来我也需要安慰。”
“该死的!那是什么时候?!”他到底是错过了多少?两年了,他们之间可以拿来讲述的回忆少得可怜,她和赵静安之间却彷佛有说不完的过往。
“唔,就是那次你把我锁在房间里啃干粮,然后陪着一姐在群英楼的梨树下聊天。”她几乎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撒谎不胡扯,难得对他毫无隐瞒。
可这话在永安听来硬生生地被误解成了另一种意思,她所阐述的时间地点人物有太多的弦外之音。
“我明白了!”他郑重其事地点头,用自己的想法来解读她的话。她没有变,只是懂得欲拒还迎了;她没有当真喜欢上他大哥,只是故意在气他;她不是真的为了静安才留下的,只是想换取他的注意和在乎。
对,就是这样的。无非是耍些女人的小伎俩,埋怨他的疏忽。
“你放心,我……”她不会再把这感觉讲给任何人听,早晚会带着这个秘密识相消失,一定不给赵家庄蒙羞。
邢欢的话还没讲完,就被永安迫不及待地打断,“陪了你两年的人是我,不是我哥。”他反省了承认了,以前的确待她太过分,但他也不是没有丝毫可取之处的,不是吗?
无言以对,是邢欢唯一的回应。什么叫“陪”?是让对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温暖,可以自信地觉得不管怎样,都有那么一个人会撑着她。事实呢,这两年她过得比一个人时更孤单。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是只有他接受不了,我也不想逆来顺受。但,是我担起责任娶你,不是我哥。”不管当初做出这个决定时有多违心,有多怨。至少,他没有让她难堪,没有把她推到风口浪尖供人嘲笑。
“……”她的心蓦然抽痛。
“我娘和你娘之所以那么开心,是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不是我哥。”
“……”头也开始跟着痛。
“你那么孝顺,应该不舍得让她们为难吧。”
“……”完了,全身都痛了。她就是不舍得,没法不去顾念那两位老人家,没法视而不见她们眼中闪烁着的希冀,做不到喜欢就抢不喜欢就甩的任性。娘说,想让她快乐,她又何尝不想让娘更快乐,哪怕是掩埋掉自我。
“话说回来,也不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欸?”他咄咄逼人地说了一堆,让她烦躁又惭愧,最后又突然把一句话貌似能让一切峰回路转。不得不说,这抑扬顿挫把握得极好,彻底让邢欢懵了理智。
“我们有两个选择。要么假装恩爱,让她们暂时放心回祈州,到时候把人送走了,你我皆大欢喜,往后再想个两全的办法跟她们禀明一切;要么明儿一早就去告诉她们,别做梦了,我们俩完全不可能培养出感情,你喜欢的是大少爷不是二少爷。”
二少爷,这真的是选择吗?有余地吗?她哪来的胆量坦白那些话。这不是敢爱敢恨,是作死啊。娘会恨不得没生过她这种不知廉耻的东西,婆婆会气她不识好歹恩将仇报,赵静安……赵静安会取笑她的不自量力。
层层考量,让邢欢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我选第一个!”
是不是真能皆大欢喜,她不知道。就当是陪他演一出补偿她两年前不合时宜地出现,尽最后的力成全他和管晓闲。
“乖。”他满意地笑,“水凉了,把脚擦干,睡了。”
“……你不走我怎么睡?”
“我走了,我们怎么睡?”看她神情呆滞,他别过头无奈地叹了声,耐着性子解释,“恩爱夫妻不是应该同床共枕的吗?你觉得如果继续分房睡的话,平日就算再如胶似膝,有人会信吗?我不觉得我娘和邢夫人会像你那么傻。”
“也是哦,可是……”可是她好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演戏也不用演得那么配套吧。
“你睡床,我睡外屋那张软榻。”他适当做出妥协,大不了半夜趁她睡死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爬上床。
*
老夫人说,一日之计在于晨。
这话儿一点都没错,似乎自从老夫人和邢夫人来了之后,别院的每个清晨都格外的忙碌。
今天也不例外,天刚亮透,马蹄声就划破了宅前巷子里的静谧。一辆看起来很是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别院门前,小厮们赶紧迎了上去,便瞧见他们家大少爷利落地跳下马车。
“大少爷早啊,您辛苦了。”相亲相到彻夜未归,想必一定火热又激烈吧,听说这种事很耗体力的。